“主上……”
维寻铁青着脸疾疾朝李惟初跑来的姿势略显怪异。
他神色罕见地有些紧绷着,像是如临大敌。
附在李惟初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后,方才松驰的情绪陡然整个人紧绷着,而他的目光被一抹尤为浓郁的沉重所替代。
他低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而后立时便转身走了,维寻在无人在意的身后龇牙咧嘴轻轻揉着自己差点被凉丝打开花的屁股,哀怨地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而凉丝则提着灯肃然转身,无视他的眼神。
望着李惟初迅疾离去的背影,赵疏玉的神色不禁微微加深。
而锦夏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只是嘟囔着小嘴轻晃了晃赵疏玉的臂膀,她道:“赵姐姐,我们回去吧,这风吹得我好冷哦。”
说着她双手摩擦掌心,哈了几口气。
赵疏玉抬头望去,猛然发觉李惟初屋前的槐树上,团团洁白如雪的槐花如一串串葡萄般挂在树枝上,一阵清风吹来,还带着些冷冽,槐花如同风铃一般在空中轻摇微晃。
可花瓣上生出的萎靡俨然彰显着一副花开将败的趋势。
这是……
成片的槐花被风吹落在地,赵疏玉很想伸出手去接落花一片,却在抬手之余,只感受股股绵密而带有一丝清冽的微风。
第七年了。
阿余,已经离开她七年了。
夏末的暖风裹挟着有些凉爽的秋风向赵疏玉拂面而来,轻轻吹动起她鬓边的乌发。
一阵风而去,赵疏玉掩下落寞的双眸,轻轻拍了两下锦夏泛着凉意的指背,“进去吧。”
进到屋中,锦夏忙去茶桌上倒上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白开水递给赵疏玉,口中不禁咕哝道:“不知今年冬季会冷成什么样……”
温热的茶盏向赵疏玉冰冷的指尖传输着暖气,一杯热水下肚,也渐渐压下她浮上心头的冰冷。
锦夏却一脸紧张地看向她,颇为忐忑地问她道:“水,水温如何?”
“你不用这么谨小慎微,我就喜欢喝烫的。”
赵疏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直仰头喝下后,锦夏才松了口气。
转而又笑着问道:“赵姐姐想吃什么吗?我去厨房里拿。”
“厨房今日炖了水晶糖醋猪肘,炙羊肉,葡萄冰酪,金陵板鸭,唔……还有香酥肉。”锦夏笑盈盈地看着她,“姐姐你想吃什么呀?”
怎么都是荤菜……
赵疏玉默默摇头。
夏末,蝉鸣声渐渐淡去,而李惟初向来不喜蝉鸣聒噪,故而他屋前槐树上的寒蜩一定要下人们尽数除去。
一室之内,烛燃天明,灯芯扭动着腰肢,无色的烟气夹杂着闪烁的黑烟飘于半空,周室之中无比沉闷。
李惟初右手指尖轻轻点在一个崭新刻着槐花样式的木盒上,不轻不重,却给人带来一种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慌乱感。
生命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指尖敲击落在木盒上的每一声都仿佛都透着一股强烈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就好像自己的咽喉被人死死捏在手心里。
良久,微沉暗哑却透着深深疲惫的声音从桌案的一头缓缓响起。
“……殿下仁慈,救我于生死远贬江南,让我远离京城,得以一息喘息之机。”李惟初说着,他的眸光微沉,嘴角却忽然微扬,露出一抹十分讥讽的微笑。
“即使殿下帮我偷来这三年时光,却仍是无济于事……我仍旧无法摆脱他们的控制……”
“只要她,在他们手中一天,我就永远……只能受他们摆布。”
维寻看了情绪略有些不稳的李惟初一眼,垂下眸并不作声。
而一旁的如影闻言,眉眼处涌动起不甘的神情,忿忿道:“主上为了她差点将命都丢在京城里……可他们却仍然穷追不舍,竟一路追下江南……实在是,孰不可忍!”
“主上……”
“出去。”李惟初的眸色里蕴藏着无限的痛苦,可真实表露出来的却是阴鸷与冷漠。
如影还想说些什么,维寻却猛地拽了一把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
李惟初却疯了一样一把将桌案上的案宗书卷猛地一推,顷刻间这些卷轴哗啦啦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出去。”
李惟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似乎淬了冰霜,声音也比方才更沉冷阴戾。
这意味着,他的耐心已经到达了上限。
维寻和如影二人面面相觑一眼后,低低向他行了一礼后告退。
他狼狈地坐在地上,衣服因着方才推宗卷的动作而有些凌乱,甚至连他头上一直以来带着的发冠都歪了,几缕发丝散落在眼前,眸中却是无穷尽的绝望。
眸底是深不见底,寒冰刺骨的深渊,仿佛又将他拉回那些曾经令他不愿回想,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多时,一道黑影遮盖在他身前。
他甚至没有抬起双眼,只是冷淡吩咐道:“去领100大板。”
“你竟也会痛苦吗?”赵疏玉挑眉低头看向他,可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讥讽,似乎还很讶异。
“我从来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赵疏玉顿了顿,目光转了一圈屋中凌乱的场景之后重又定回李惟初的身上,“所以你无权命令我。”
“滚出去。”李惟初冷峻的目光直逼着她赶紧滚开自己眼前,可她却丝毫不畏惧地垂眸迎了上去。
沉静而幽深,似乎能将李惟初眸中包裹着的寒冰融化。
甚至她还向前走了一步。
先是不解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这样,可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怕了?”
“想向他们认输了?”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恍如隔世。
李惟初曾也这么问过赵疏玉。
他缓缓对上她一双总是十分平静的眼睛,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内心的情绪,使她慌乱,使她放弃沉定自若而自顾不暇。
可李惟初却在这一双带有着质问,疑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同情的目光中,逐渐镇定下来。
他将脸别过一旁,一半深深匿藏在黑暗中,良久,他才倔强地吐出三个字。
“才没有。”
可如赵疏玉这般机智聪慧的女子,心底下似乎隐隐已经有了什么猜测。
只是她知道,他二人的感情还没有到能够互相吐露“真相”的那一刻,如果她此时提问,想必只会引起他的猜忌和警惕。
左右权衡,她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静待时机。
赵疏玉向李惟初伸出一只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对他道:“起来。”
满屋亮堂的烛光映照在赵疏玉的身后,她的周身似乎微微勾勒起发光的线条,配上她神情冷漠,不苟言笑的神情。
实在像天上清心寡欲却垂爱众生的神女。
降临于世,拯救于他。
是在救他么?
还是要将他推向无尽的深渊呢?
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如今的自己,正伸出手,缓缓覆在她的掌心上。
在触碰到她掌心的一瞬间,一股冰冷的触感从他指尖而起,犹如电流一般迅速席卷全身,最终冲上他的大脑,让他终于恢复了些理智。
“抱歉。”
这是李惟初第一次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说出口。
毕竟他上一次道歉的语气可是充斥着戏谑。
抱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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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呢?
赵疏玉想。
可没有后续了。
李惟初已经走了。
他揽了揽衣衫,或许是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李惟初微抬着头,矜贵地抬起镇定自若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他走之前,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刻着槐花样式的木盒。
似乎……
赵疏玉想。
盒子里的内容就是她心中所求的“答案”呢?
李惟初刚走不久后,锦夏便也从不远处的朱红色柱子后面窜了出来,大着胆子走到赵疏玉身边,眼睛紧紧盯着某一处,但却并没有聚焦于一点,生怕看到一点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
“赵姐姐我们赶紧走吧……”锦夏颇有些害怕地催促道。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李惟初的书房是所有奴婢小厮乃至所有人不可踏足的禁地。
只有他几个极为信赖的亲信才可进入,平时都有人看守着,明卫暗卫缺一不少。
所以她极为害怕,如果被李县令知道自己擅闯禁地之后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脑海中那七具被乱棍打死的官差似乎记忆重现,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赵姐姐,你想吃的金陵烤鸭小厨房已经做了一份送来,我们要不……回去吧?”
赵疏玉垂眸看向浑身不自在,警戒着东张西望的锦夏,点头道:“好。”
锦夏如释重负,她忙不迭拉着赵疏玉便走了。
可走在路上时,赵疏玉却陡然问她道:“你进府几年了?对李县令知道多少?”
锦夏却是一愣。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赵疏玉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过她还是答道:“我入府时间晚,是被管事的买回来的。”
说着,她还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对赵疏玉笑了一下,“我当时被几个男人抓住后又落入老鸨之手差点被卖入青楼,是我自己死皮赖脸地贴着管事的一口一个亲哥哥的叫,他……”
锦夏嘟囔着嘴巴,似乎很是讨厌地说了一句,“他把我嘴堵上后将我揣肩上送县衙来了。”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他要和我上公堂对峙亲兄妹的事,还好他没有。”
“只不过对于李县令……”锦夏摇摇头,她道,“我只是一个做粗活洒扫的小婢女,没资格贴身侍奉县令左右,况且县令从不用女婢,只他身边几个如凉丝,如影这样的人在侧。”
她嘟着嘴又想了想,才道:“我对县令并不熟悉,但县令威风凛凛,治下有方,江南百姓都很敬畏他。”
最后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她摊了摊手,眼神中有些歉意地道:“抱歉赵姐姐,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赵疏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二人走着走着,她却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口中把你带进县衙的管家,是维寻吗?”
锦夏脸色一白,她深色慌乱地瞥了一眼赵疏玉,磕磕绊绊道,“是,是的,赵姐姐。”
她这也太细心,太聪明了吧!?
她怎么知道是维寻?
好像是知道锦夏心中所想似的,赵疏玉耐心地向她解释道:“因为你在一开始见到维寻时的神态……很不对劲,好像很心虚。”
好像很心虚……
这恐怕也成为了赵疏玉怀疑她是嫌疑犯,某种程度上的“证据”?
不过赵姐姐她真的好厉害呀,这都能看出来。
想着,她就不住夸道:“赵姐姐真厉害,赵姐姐好聪明,赵姐姐真真棒!~”
“不。”赵疏玉很无情地揭露道,“只是你表露地太明显了。”
说着,又致命地往锦夏心里戳了一下。
“那日,维寻似乎也对你的反应十分意外,所以他也在暗处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