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星不敢停留,刚才在洞穴中逗留太久,1号说不定会记住她的味道追出来。
当下的她正在经历安平学院最终的毕业实操考核,准确来说,是多学院的联考。冷酷的学校把学生们丢到深山老林中,还放出足足10只怪物用作模拟。
她刚才对上的那只便是1号。
考核采用积分制,学生需靠近怪物到一个足够近的距离并保证自身安全方可得分。每只怪物身上的积分上限是10分,满分是100分。
快速奔跑带来的疲软延迟漫上小腿,她啧一声,停下脚准备调整一下,顺便确认方向。
然而,身后猝然响起的脚步声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有什么阴湿粘腻的生物正向自己靠来……不,就在自己身后!
又来?!
本着回头杀原则,她毅然决然拔腿就跑。
风声呼啸,树木在飞速后退,形似尖叫的鬼脸,她收回眼神,满心都只有一句话:
我要退学!这毕业考核不考也罢!
定点摄像头能够拍摄的角度有限,大屏幕上,女孩的身影似一道闪电,眨眼间就跃了过去。
和她相比,身后追逐的东西就显得笨拙许多。
如果淮星这个时候回头,一定能发现事情的不对:跟在她身后的怪物,脖子上的项圈并没有数字1。
眼前的景象几乎快成残影,她转过一个拐口,面前骤然出现分岔路口,来不及思考,她随便挑了一条路继续跑。
渐渐的,身后穷追不舍的阴冷消失了。
她不敢高兴太早,依旧快速跑着。
一路跑过来,身体已经开始疲惫,她扶住树,大口大口喘气。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遭这个罪?如果能退学,自己就不会参与毕业考核,如果不参与毕业考核,自己就不会被怪物追,如果不被怪物追,自己就不会这么累……
说到底,都是学校不让退学的错!
“话说,到底为什么不让她退学?”评审员望着屏幕上气喘吁吁的淮星,她绷直的嘴角露出隐约的怒意和怨气,还是忍不住问出刚刚一直想问的问题。
一个为退学都不惜故意摆烂的学生,想要退学的心如此热烈,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
坐在旁边的校长淡淡一笑:“安平学院从来没有学生退学的先例。”
“那是其他人不想退呀。”评审员不解。
“对,其他人不想退,她是不能退。”校长的声音飘渺。
“呃、嗯?”
还没等淮星从剧烈运动后的眩晕中缓过神,一个球状物就这样咕噜咕噜滚到她脚边。
球体轻轻一晃,正面露向淮星。
那是一颗眼球,瞳孔散射浅浅的光。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注视着这颗滚落在地上的眼球,看到眼球隐约倒映出自己的脸。
视线内出现些许黑色线条,淮星的姿势一顿,看到划过额头的细软发丝,它们如同迷雾遮蔽住眼睛,凉丝丝的。
“哈喽?下面的人可以帮我把眼睛捡一下嘛~”女声自树上传来,发话者的左眼沦为恐怖的空洞,蹲在树上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淮星扭头,和树上的发话者对上眼。
丢了一只眼睛的女生愣住:“淮星?”
“筱晓?”淮星也眨眨眼,蹲下捡起那颗可怜的眼球,“记得消毒干净。”
筱晓爽朗一笑:“这个你放心啦。”她接过眼球。熟练地掏出试剂清洗一通,擦干净后塞入空洞的左眼眶中。她的瞳孔在眼眶中不断乱转,直到调转到正确的位置。
树上丢眼睛的女孩和树下为她拾起眼睛的女孩,摄像头的固定角度下,拍出来的画面萦绕着诡异的美感。
评审员皱起眉。
要不是筱晓身上还穿着安平学院的制服,他差点以为这个学生就是超现实本尊。她出来的画风太猎奇,假若是怪物扮演的,那倒情有可原。
“不、不不,这位是本尊。”谁知校长象是有读心术般直接将他的想法彻底否定。
“??”
这下又轮到评审员满脸问号了。
从两人亲昵的举止来看,二位肯定是关系密切的挚友。
筱晓没在画面中逗留太久,为了避免学生抱团,本场考核不认可组队刷分。拥有义眼的女孩和淮星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唉。”校长长叹一口气。
这声叹息意味深长,好奇心按捺不住,评审员继续问:“她们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化学反应有点剧烈。”校长说,“准确来说,淮星退学的心这么重,真的离不开筱晓的‘支持’。”
很快,画面中的人只剩下淮星,校长望着孤零零的那一道影子,回忆起不久前的一天。
H点,安平学院某教室。
“常规怪物会出现什么特征?身体明显畸变,理智和言语能力丧失,身体机能猛增,嗯?你问什么意思?我举个例子,就我们这栋楼,怪物可以徒手爬上来,但我们普通人一般我会这样粗暴对吧……”粉笔头点着黑板发出笃笃声响,站在黑板前的老师拿起水杯润了润自己发哑的嗓子,“你劝他们也没用,怪物啊,它们不会讲人话,要是听得进人话就不会被叫怪物了。”
底下响起低低的笑声,老师点点头,对于自己抛出的冷幽默很是满意:“这个知识点很简单,照理来说不该错这么多呢。来,下面我找个同学复习一下知识点。”
教室霎时安静下来,大家整齐划一地低下头,生怕自己和老师对上眼。一众埋头的学生中,一个撑脸看窗外的女生便格外引人注意。
老师皱起眉,看了一眼座位表,叫出她的名字:“淮星?”
淮星扭头,表情平静:“嗯?”
老师是今天临时来代课的。最近形式不太平,他们作为老师的常会被各种突发事件缠的抽不开身。人是离不开的,但底下的小崽子总得有人去教,这不,今天就轮到他了。
淮星望着他,被绷带缠住的半边脸显得面色阴沉。
老师沉默半秒:“这次考试你考多少,这可是毕业考核的模拟卷,这就不听了?”
淮星将手中的试卷展开。她手上的试卷洁白如新,一丁点墨水痕迹都看不见。美中不足的是,那个象征缺考的方框被涂满。
看到那张试卷,老师想起来了。这批试卷是他改的,他对于这张一个字都没写的全白试卷印象很是深刻。当时被调来H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批改试卷,他还说要提醒一下考场的监考员下次别忘记涂缺考标记,结果忙起来就把这事情忘掉了。
“没考啊?没考也不能不听啊。”他口气缓下来,看着淮星蒙盖半脸的绷带。
谁知淮星一句话就把他发散的同情心彻底打散,她冷静道:“不是没考,考试去了,就是不知道谁把我缺考涂上了。”
想起那张全新的卷子,帮忙涂缺考的“好心人”哽住了:“你再说一遍?”
“我考了。”淮星放下举试卷的手,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室。
心头好似中了一箭,冷冽的声音听得他只想吐血。他难以置信:“你故意的?为什么?”
“累计交白卷三次,影响恶劣,照理来说该退学了。”淮星说,“可不知道是谁帮我涂了缺考,我的‘第三次’机会没了。”她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可明眼人都知道她现在正在指责那位多管闲事的坏蛋。
教室寂静似一潭死水。老师瞳孔颤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H点学生太厉害,是他这个B点调来的老师不配。
光天化日之下,一位学生公开发表退学宣言,而其他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习以为常。
诡异的沉默之中,刺耳的下课铃打响,宣告这场无声的对峙终止。
“哎哟,淮星你太厉害了。”一只手拍上淮星的背,她转过身,正好对上好友筱晓亮晶晶的眼睛,长发的女生笑得合不拢嘴,古灵精怪地模仿临时老师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吓到他了,哎,他怎么偏偏找上你了。”
两人结伴向卫生间走去。
“我是真想退学,可惜。”淮星叹口气。
学院的笔试考试机会少到可怜,这次模拟毕业考核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安平学院都知道你想退学,可是,我的宝,咱们都已经快毕业了,你还是没退学成功。”筱晓把她的胳膊晃啊晃,“校长都已经在门上挂‘淮星同学非急事勿找’了,我觉得你只能老老实实认命——毕业了。”
筱晓的口气挂着幸灾乐祸,淮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表情别做这么大,你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啊?哦。”正好站在镜子前,筱晓站在镜子前,抬手把突起的左眼球摁回去。无机质的眼球暗淡无光,这个无法提供视线的仿制品只能起到一个外观上的作用。戴好就和旁人无异,掉出来就是恐怖片开机。
“你毕业打算怎么办?”淮星的声音轻轻。
筱晓还在调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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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方向:“怎么办啊……先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被选上,选不上就另谋生路咯。”
“加油。”淮星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目光有些游离。
额头传来刺痛,她吃痛眯眼,始作俑者还捏着手指打算再弹一个脑瓜崩。
筱晓乐了:“宝,你不会是在紧张吧,你担心毕业考核?”
“不,我只是在想,我努力了三年,为什么我就退学不了呢。”淮星捂住额头,淡定道。
“小可怜。”筱晓摇头叹息道,“安平学院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命里注定就是安平学院的人。”
于是,不久后淮星就收到校长请喝茶的指示。
传话者是个胳膊还打着石膏的男生,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引起周围人的一阵骚动。
“又来?都要毕业了怎么这事还没完。”
“那个淮星,次次考试交白卷,日常训练也基本是偷懒划水,真不知道她留在这里干嘛。”
“人家不是也不想留嘛,听说她已经去找过很多次校长了,但校长不让退学,说是安平学院没有退学的先例。”
“……”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块,淮星早已习以为常,抬脚往外走去。最初的她还幻想过舆论能让古板的校长变心,到头来校长比她还会无视。
主角离场,得不出结论的讨论也渐渐止息,骚动很快平静下来。
淮星轻车熟路推开校长室大门,果不其然看到刚刚给自己上完课的老师。见到她来了,老师重重咳嗽一声,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暗示就离开了,看上去像告完状的心虚。
头发花白的校长抬头瞥她一眼,戴好眼镜和蔼微笑:“来啦?”
淮星拉开椅子,坐下:“您终于下定决心开除我了?”
脸上的笑容即刻凝固,校长长叹一口气:“不,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毕业考核就在几天后,这几天你就别搞事情了,老老实实挨到毕业吧。”
“综合素质考核我是最低档的F,之后的笔试我会拿0分,所以,到底为什么?”淮星声音淡淡,“我能做的违纪的事情都做了,您为什么不愿意开除我?”
“你故意不写试卷,而那些违纪事情完全是胡闹。”校长快要无语,“上课顶个嘴,下课跑来找我闹,你要是干个聚众斗殴的事情就算了,开除?这些事情有必要让安平学院出通告开除一个学生吗——你也别想着现在去打个架了,上次你和那个筱晓同学自己举报自己,要不是我看了监控,我差点就要信她那哭爹喊娘式叫疼了。”
往事被揭开,淮星低头不语。
“淮星,虽然你想法极端了一些,但不能否认,你是个好孩子。”老花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你之前从来都不愿意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退学?是有人欺负你吗,还是你不愿意接受学生的身份吗?你在害怕什么?”
校长在“学生”二字上咬了重音,几乎是明示。
窗外天空碧蓝,纯粹的色彩为这片永远光鲜亮丽的土地蒙上虚假,光线驻足,为室内的两人勾勒出阴影。
淮星的身份是安平学院即将毕业的学生,猎怪组织未来候选人之一,他们挤在这里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拥有足够应对虚假背后真实的能力,参与到人类生存任务的建设当中,杀死那些无处不在的威胁吗?
也许今天的他们还会为一道小小的笔试题捶胸顿足,但日后踏出这层保护罩后,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随着毕业倒计时的接近,教室内的欢声笑语出现的频率也在渐渐消失。他们是安平学院的学生,是这个社会的希望种子,自踏入这个学校那一刻起,他们就身负社会的重望。
淮星的视线虚虚聚焦在不远处一点,拒绝对视。
“安平学院没有开除学生的先例,淮星,我也不希望你成为逼不得已的第一人。”校长说,“未来的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我的职责也只能让我尽力于此。”
言毕,她看向眼前的女生,等待她最后的选择。
淮星深吸一口气,捏紧衣角:“我……”
她轻轻说了句什么,还没等校长作出反应,办公室的门板突然倒了下来,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再一看,筱晓的手正僵在半空中,很是心虚:“哎呀……不好意思,没控制住。”
淮星却像看到救星,眼睛噌的亮起来。
看来今天的谈话无论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了。
看看这对出了名的疯丫头,校长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