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哪有病
    到了医院,挂号、看诊、缴费、血检,一整套流程下来,医生拿着检查单看了一遍,片刻后,戴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

    “很健康。”医生放下检查单,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有点疑惑地再次询问:“你说你哪里不舒服?”

    祁方咳了一声,尴尬地往桌面的检查单上瞥:“就没有哪个指标超出正常值的吗?比如血糖有点低、尿酸有点高什么的……”

    “没有。”医生扶了下眼镜:“每个指标都很正常,祁先生,你比教科书上的范例还健康,平时怎么保养的?不需要加班吗?”

    祁方:“不需要,我只叫别人加班。”

    见沈虞看向他,祁方立即补充了一句:“付三倍加班费,补调休假的那种。”

    “……”医生的表情莫名看起来怨气深重,低头在单子上签了名,道:“都没什么问题,如果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那现在就可以……”

    沈虞一直坐在边上,这时突然开口:“刘大夫。”

    “确定全部检查都完成了吗?”沈虞问。

    “体温正常,神智清醒,行走无碍。”医生说:“没病就回家好好休息吧,在医院里乱跑更容易被传染上。”

    沈虞点点头,起身道:“有劳。”

    祁方跟着出了诊室,见沈虞在看手机,于是问:“你是不是还要回复学生的邮件?我们到外面坐一会儿再回去?”

    刚刚做检查的时候,祁方就发现沈虞似乎一直在手机上处理工作。

    这种情况也十分常见,通常来说,沈虞的时间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睁着眼睛的工作时间,另外一种是闭着眼睛的睡觉时间。

    “不用。”沈虞破天荒地否认了,并且淡淡道:“我在看治疗流感的文献。”

    祁方:“看这个干嘛?”

    沈虞:“自学成医。”

    祁方:“……”

    *

    祁方开车回家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祁方时不时往右边看一眼,就见沈虞拿着手机,竟然还在专心致志地学习“如何治疗流感”。

    他还穿着今天上课时穿过的灰黑色薄毛呢大衣,袖口处沾了点细细的粉笔灰——也许是在讲台上蹭到的,垂着的眼睫很长,面容雪白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沈虞也从不浪费时间开一些无聊的玩笑,祁方心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沈虞总以为自己在感冒?

    祁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口罩被他吸得贴在了鼻子上——从医院出来后,他想摘下这闷气的玩意儿,却看见沈虞立即掏出另一个新的口罩想要戴上。

    “我戴,我戴。”祁方无奈把口罩扣回自己脸上,对沈虞道:“你别拿那东西捂着脸,不透气。”

    直到回到小区,祁方都没能想明白,心里头隐隐不太安定。

    这种不安定的情绪在看见家门口放着的一个半人高巨大纸箱的时候,通通化为了懵逼。

    祁方:“这什么?”

    沈虞很淡定,上前查看了一下纸箱顶上的寄收件人信息,然后说:“炒菜机。”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明:“我买的。”

    祁方奇道:“你买炒菜机做什么……那个,家里的厨子不合心意吗?”

    家里的厨子——特指祁方自己。

    “你病了,需要休息。”

    沈虞指纹解锁开门,一手扶在纸箱上面,嗓音平静:“做饭会占用太多休息时间,你生病的时候,由我来做饭。”

    晴天霹雳。

    沈虞在做饭上面的天赋,和他在做学问上面的天赋成反比。学术论文写得能有多漂亮,沈虞做出来的饭就能有多难吃。

    祁方曾经吃过一口,当晚就住进了医院急诊,吊了两天针水。

    沈虞没有察觉到祁方的眼神有多么惊悚,他习惯性地先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拿剪刀拆开纸箱,将里面的炒菜机拖出来。

    而后坐在沙发上,直接开始研究说明书。

    看起来是打算从今天晚上就进行初步实践。

    ——时间紧迫。

    祁方面色铁青,呼吸急促。

    家中巨厨的地位摇摇欲坠,陈列柜顶上的金奖锅即将黯然失色。

    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台纯白色的人工智障炒菜机,祁方像是透过它,预判到了将来自己的厨子地位一落千丈,失去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被沈虞扫地出门从此流落街头的景象。

    此物不可留,必杀之。

    沈虞阅读完说明书,自觉已经掌握高端炒菜技巧,站起身时却看见祁方杀气腾腾的视线,沉默了一下,出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祁方正在心里磨刀霍霍向机器,闻言急中生智,立即道:“冰箱里没菜了,做饭总得有菜吧,我先点个菜叫平台送过来。”

    沈虞拿着说明书,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要多久?”

    “半个小时。”祁方坦然无比,像是全然不记得冰箱里还有大把肉菜,也忘记了小区门外就有一家专职卖菜的商店:“你可以先去洗个澡……等菜送到了再动手也不迟。”

    沈虞用了几秒钟思考,为了时间效率的最大化,很快同意了祁方的建议。

    他从来不做饭,因此十分信任祁方,甚至没有打开冰箱看一眼。

    望着沈虞去二层的背影,祁方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一边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那炒菜机的盖子,将里面的内胆掏了出来,然后丢进一层角落的杂物间里,用一个崭新的备用马桶挡着。

    做完这一切后,祁方满意地锁好杂物间的门,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翻了一下聊天列表,给某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祁方:在?]

    [李聪明:??祁二少有事?]

    祁方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李聪明,本名李崇明,和秦潇洒一样,是同祁方沈虞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之一。并且十分凑巧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和两人同校,直到上了大学才分开。

    要是论经历,李聪明绝对是最了解祁方和沈虞过往的一个朋友,可惜这位朋友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李聪明是个铁直男。

    何谓铁直男,就是祁方上学时天天追着沈虞跑,早午晚安一个不落,节日礼物变着花样送,每周都煲爱的老母鸡汤给沈虞补营养的时候,李聪明还执着地认为这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友情。

    “我要是像沈虞那样,有祁方这样的好朋友,那这辈子也值了。”李聪明曾经这样道。

    大学毕业后,李聪明一心向医,到国外进修了医学硕士,直到最近两年才回来,一回来就被祁方邀请参加他和沈虞的婚礼。

    婚礼上,李聪明呆若木鸡,两眼发晕,天旋地转,魂飞魄散,对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毕竟任谁看见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两个发小突然齐齐变成了基佬,还成了一对,都要遭受心灵上的毁灭性打击。

    从此之后,李聪明就情不自禁地躲着祁方走,非十万火急之事不主动联络,生怕回忆起当年自己说出的“想和沈虞一样拥有祁方这样的好朋友”的恶毒诅咒。

    语音通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面语气弱弱的:“大晚上的,找我干嘛……”

    祁方一点也不在意他别扭的态度,径直问:“你是学医的吧?”

    李聪明:“是啊。”

    祁方站在自家五米宽的江景大阳台上,遥望明月,深沉地问:“那你告诉我,一个人突然特别关心另一个人,总觉得那个人的身体不舒服,需要照顾,是什么情况?”

    李聪明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他认为那个人有病?”

    祁方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聪明直言问:“你哪有病?”

    “我没有病。”祁方换了个姿势站着,若有所思道:“关键就在这里,沈虞这些天一直觉得我生病了,医院的检查结果也不信,你说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李聪明:“我不知道。”

    祁方:“你学了七年的医就这点本事?”

    李聪明震怒:“祁方你是脑子有毛病吧,我是学骨科的,骨科!又不是精神科,你这问题该挂号去问精神科。”

    祁方嗤之以鼻:“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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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聪明简直要变成李无语:“你哪天腿被打断了,倒可以来找我,我保证给你治得活蹦乱跳。”

    祁方啧了一声:“沈虞会舍得打我?”

    李聪明:“又没说沈虞……我他妈倒是很想揍你。”

    祁方一锤定音:“你是个医生,必须解答我的问题。我认识的朋友就你这么一个学医的,你能不能和电视剧里一样,关键时候发挥点作用?”

    李聪明直接挂了语音通话。

    祁方微信发了几个拿刀威胁的表情包给他,隔了半分钟,李聪明回复道:[我已经给你挂了精神科,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医院来看看。]

    [祁方:我把你小时候捡鸡屎吃的故事告诉你的相亲对象。]

    李聪明的对话框上头立刻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几分钟,李聪明心平气和地发来两条消息:

    [李聪明:我明天帮你问问相熟的医生。]

    [李聪明:还有,我没有真的把鸡屎吃进嘴里!!!你能不能别老把这事挂嘴上??]

    *

    沈虞从浴缸里坐起来,莫名感到头脑有些发晕。

    这是不常见的情况,或许是因为出差多日,连轴转了几天没有休息好,才导致现下的疲倦。

    是的,沈虞甚至有点惊奇,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疲倦。

    这种倦怠不是单纯的眼皮沉重想睡觉,又或者身体酸痛想休息,而是由内而外的,从大脑深处发出的信号。

    缓缓的钝意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沈虞垂睫看着浴缸里的热水,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沉入了水底,随着波纹晃动一圈圈摇曳,始终无法定神思考。

    ……该休息了,沈虞心想。

    今天学生发过来的实验室报告,明早再看吧。

    保持充足的精力,才能获得工作效率的最大化。

    沈虞正坐着,忽然听见浴室门外传来祁方的声音。

    “沈虞?”祁方站在卧室门口,往里面紧闭着的浴室磨砂玻璃门看去,眉心微皱,问:“洗完了吗?菜送到了,还下来做饭吗?”

    “嗯……”沈虞的嗓音响起,或许是被水汽沾染,有些闷闷的:“马上。”

    沈虞从浴缸里走出来,放水、擦身、穿好睡衣,再打开门,立时就和站在卧室门口的祁方对视上了。

    祁方看见他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扬起笑容,对沈虞举了举手机,说:“你洗了二十三分钟,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上来瞧瞧你。”

    沈虞难得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一般情况下,他洗澡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在沈教授的价值观里,洗澡这种常规活动,同样不值得占用太多时间。

    “下楼?”祁方挑眉问。

    沈虞点头,洗完澡后,似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刚才在浴室里昏昏沉沉的情形,就像是一场幻觉。

    两个人并肩往楼下走。

    祁方原本在思索自己把炒菜机内胆藏得够不够好,想着想着,思绪走偏了,视线不自觉落在沈虞身上。

    可能是出来得匆忙,沈虞头发上的水汽都没有擦干净,黏着后颈的几缕发丝湿漉漉的,甚至还坠着细小的水珠,水迹沿着脖颈洇进棉白的睡衣里,打湿一小片布料。

    祁方目光飘忽,突然想,沈虞鲜少有这样“不够整洁”的时候。

    他盯了太久,沈虞若有所感,下一刻抬起头,与祁方对视了个正着。

    沈虞停下脚步,祁方不明所以,也随之站住了。

    走廊上没有开灯,沈虞一双眸子沉在雾般的昏暗中,黑得越发纯粹,祁方光是看着,就如同要被吸进去了似的,连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跳动起来。

    沈虞忽然这么深情地看着他干嘛?祁方心想。

    这也……太暧昧了吧?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气氛正好的时间点,这样——

    “你没戴口罩。”沈虞说。

    祁方:“?”

    “流感有着持续性的传染能力。”沈虞后退半步,十分认真道:“我这段时间工作任务很多,不希望被你传染上。”

    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