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灯笼在黑夜中闪烁,有几户人家门口的灯笼已经燃尽,豆大的火光成为寒冷中唯一能看到的温暖。
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在三更半夜时让人起了一身战栗。
有一辆马车乘着夜色而来,停在一户人家面前。主人归家,车夫本该将车行驶到正门,但车厢中的主人声音有些疲倦,他在侧门时让车夫停下。
雍殊从车上下来时,他门前的灯笼已经被风冲撞得熄灭,黑暗的门口,他的心情有些怅然。
这样的心情已经许久不曾体验,令他感到陌生。
在结束质子生涯的那一天,他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墙,从心底浮现的便是这样的情绪,像是不舍,夹带着微弱的忧伤。
那时他立刻警惕,他一向恐惧薇姬对他的影响,害怕自己成为她驯服下的奴隶,因此他在这种情感生起时,认为这是懦弱的根源导致的错觉。
薇姬给的玉佩一直被他攥紧在手心,他犹豫不决,在意识到自己的懦弱时,他终于将玉佩丢下马车,车轮碾压而过,他感到被颠簸了一下。
那种帐然若失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他抵御了薇姬的驯服,此后她不再能控制他。
他在城外寻找到了现在的时辰,只是不见薇姬的身影,或许她已经走得更远。
调用军队的力量,可以在今夜往各个方向追上她,但是他不可能这么做,烽火戏诸侯是幽王才会做的错事。
他站在门外,看到了门口一团黝黑的影子,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那团黑影晃动了几下,衣服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她从膝盖抬起头,有些可怜地望向他。
在朦胧的光亮中,他依照熟悉的轮廓判断出蹲在他门口的人是谁。
他未经思考便说道:“回来了?”
“嗯。”门口的黑影轻声轻语。
如此平常的交流,好像她只是白天里出城游玩,而他在夜里归家时与她进行简单的问候。
“怎么不进去?”他的心情变得平静,但是和闷在盒子中不同,现下的平静让他隐约有心境开阔之感,他的心神松懈下来。
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声音被冻得有些细弱:“听说你还未回来,不敢进去。”
她其实在撒谎,她是专门等在这里,试探他的态度。只是雍殊不见平日的警惕,听到她难得可怜的声音,便相信了她的话。
他几乎忘了,阿瑶之所以逃离他身边,是因为夜晚他在她脖子上咬下的伤痕。
“走罢。”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温和,让阿瑶在隐蔽处疑惑地蹙眉,只是几天不见,他像是变了性子。
“腿僵了,再坐一会儿。”这是真话,她方才无聊地蹲在门前,导致整条腿麻木得无法直立。
细软的皮毛触碰到她的脸颊,是雍殊将身上的裘衣递给她,他似乎惧怕寒冷,在刚进入冬天时便在马车上备下厚重的冬衣。
阿瑶伸手接过,裹在身上时,隐约还可闻到雍殊身上清冷的味道。
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自从太阳下山后,她已经被冻了许久。心中不免遗憾雍殊此时才回府,如果他早点归来,她便不用忍受这么久的寒冷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他的存在感让阿瑶的身体有些僵硬,只是光线太暗,雍殊并未察觉。
他好像真的忘记了他们被关在寝屋中的一夜,心怀芥蒂的只剩下她一人。
雍殊凝望对面屋檐下的一点光亮,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喜悦,这份喜悦迟来了几个时辰,此时他才有为阿娘报仇雪恨的实感。
少有人会懂他的感受,即使是姬扈,也是在遭受母亲的背叛后才理解他想要报复的执念。
如同宗庙中指责他不孝顺母亲的太叔公一样,他们虽然认为君夫人有错,应该给她惩戒以维护国君的脸面,但是他们又觉得揭发这一切的不该是他,他作为儿子,本就不能责备父母的过错。
虽然他是庶子,但他的母亲是君夫人。
“我今天将君夫人与司马的私情公诸于众,现在世子因为惊惧而亡,君夫人已经被关入牢狱,可能某一天她会在无人知晓时死去。”雍殊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像飘浮在空中的柳絮,但是阿瑶离他很近,因此她听清楚了。
她正意外他家中的这桩丑闻,便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君夫人杀害了我阿娘,我此举是为了报仇。”
“她会欣慰的。”阿瑶将脸颊埋在毛茸茸的布料中,随意应道。
身旁传来轻快的笑声,他似乎很开心。
阿瑶转头看向他,她实在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能通过身边源源不断的温度知道他的存在。
溺爱薇姬的周天子曾经罚过她,藤条打在她的手臂上,很快细腻的皮肉破绽开,流出鲜红的血液。
因她打死了一个人。
与她同为姬姓王室的一名男子,在她面前以言语蔑视她的生母施夫人。
施夫人在国破后沦为俘虏,成为周朝的奴隶,她几经辗转被送到周天子身边,关于她的来历是洛邑的禁忌。
周天子尽力维护施夫人的清静,但是仍有闲言碎语传入薇姬的耳朵。
薇姬生气时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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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变化,那人见了更加得寸进尺。直到她用鞭子打在他身上,几下之后那位男子终于开始求饶,但是薇姬命人拦住了他。
一直有传闻,天子最宠爱的女儿,虽然容貌美丽,但是心肠却十分歹毒。
她杀死了同出一宗的人,更是将传闻彻底坐实,惩戒她的声音一天高过一天。
那时是他少数几次站在薇姬身边维护她,就像他能理解她不想有人不敬施夫人一样,她不会觉得他的行为不符合人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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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姑的担忧终于成了现实,那个逃跑的女奴回来了,她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公子的优待。
她现在居住在公子寝屋旁边的厢房。当时她身上披着公子的衣服,手指牵住他的衣袖,神情悲伤地说道:“和太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我夜里无法安眠。”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蛊惑公子,公子因此将她安置在身边。
沧姑庆幸自己当日将一切禀告给公女,公女已经将身边的麻烦事处理完成,很快她便能亲自料理这个无法无天的婢女。
夜晚阿瑶独自坐在房屋中时,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好在她的猜测是对的,雍殊对王姬的感情转移了一部分在她身上。
或许是王姬在他和雍衡之间总是比较亲近雍衡,因此当有与王姬长相相似的女子靠近他时,他便感到了些许慰藉。
此举是她想起醉酒的雍殊将她认成王姬时决定的,她虽然不喜欢别人将她当作王姬的替身,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她不惧怕死亡,可是不代表她愿意让他人夺去自己的性命。
她不能再回到祁硕身边了,他言语中透露的意思似乎不愿意她抛头露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此时没有意识到的控制会越来越明显,有一天她会彻底沦为他的掌中之物。
王姬身边更是不能待了,原本她便隐约觉得王姬不喜欢她,此前还纵容雍衡欲将她夺去,现下又牵连到刺客的事情,王姬府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思来想去,她只能投奔雍殊,趁着他对王姬感情正深,她可以利用他寻找出路。虽然沧姑也容不下她,但是相比其他地方,她的威胁反倒不令她害怕了。
阿瑶躺在床上,眼前久违地浮现记忆深处的衣箱,她对它越来越熟悉了,最开始她还看不清它箱体花纹的细节,但是后来她开始知道箱体上被她刻下的痕迹,此时她甚至知道打开它应该用到钥匙。
应该寻找打开它的钥匙吗?
可是打开之后,她会面临什么?
她感到灵魂深处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