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是被士兵训练的声音吵醒的,震耳欲聋的吼声中夹杂着如雨点般密集的鼓声,让她恍惚以为大地在震动。
她支起身子往外看去,被朦胧的屏风隔断之后,那张黑漆的床榻上,被褥整齐地堆叠在一侧,已经没有了雍殊的身影。
睡梦中被吵醒,这导致她的头有些晕。阿瑶披着动物皮毛制成的被褥坐在床上,她的脸色在早晨显得苍白,清明的眼珠子盯着屏风一一动不动,那是一眼能够望到底的琥珀,不带有人的情感起伏,像是原先那双热烈的、丰富的眼睛被挖去后,重新安装了两颗琥珀在眼眶中。
若是有人经过,只怕要被她这诡异的模样惊吓到。
但她只是在回忆自己的梦境而已。
这种情况她最近已经经历了许多次,梦里好像被斑斓浓稠的情绪包裹,她刚开始沉浸其中,欣赏这些包裹她的绸缎,它们色泽艳丽、花纹繁复,在她的手脚间温柔地流动,像打翻了的云彩,它们似乎在安抚她,但缠绕她的绸缎却越来越多,它们绑住她的手脚,绕过她的脖颈,压迫她的呼吸,这让她很不喜欢。焦躁的内心与无法动弹的身体形成极致的反差,她愈发想要毁掉它们,连同被缠绕的、没用的身体。
阿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将胸腔中那股强烈的破坏欲压制到黑暗中。
清醒过来后,从营帐外传来的训练声音更明显了,她尝试去听是否有雍殊的声音,但显然是没有的,她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
自从太卜占卜后得到了吉利的结果,军营中士兵的士气大涨,一扫前两日的低迷。
没有人会怀疑占卜的结果是否被篡改,毕竟在人们的共识里,占卜是神圣的仪式,如果有人妄图修改上天的指示,他便要承受天罚。
阿瑶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她帮助雍殊篡改了卜筮的结果。
彼时他在明亮的烛光中注视着她雕刻龟壳的双手,她熟练地在龟甲上敲出一道道细微的纹路,认真地观察是否应该继续修改。雍殊忽然出声问她:“若是上天降下惩罚,你会害怕吗?”
他的声音令她停下动作,阿瑶看着自己手中的刻刀与烛火,在听到雍殊的问题后,恰好她手中的烛火跳跃了一下,瞬间的黑暗让她感到从脚底冒出的寒意,它迅猛地逃窜到她的后背与头顶,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恐惧令她如此。
阿瑶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心存侥幸,她的内心残留有一丝侥幸,卑微地蜷缩在角落中,她认为神明听不到她的祈求,可是在她没有发现之处,她乞怜祂的发现。
这种时候的情绪,与知道祁硕不想和她离开时一样,卑微得不像她自己。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她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冷漠道:“更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困难。”
她怀疑地看了雍殊一眼,“难道你害怕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他们所处的环境实在是怪异,各式各样的工具铺开放在硕大的龟甲旁边,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烟尘,偶尔有灼烧的味道。
在结束了一场令她不愉快的交易后,她在半夜里突然清醒,她的心跳得很快,充斥着无缘无故的雀跃,这让她冲动地想要找些事情来做,或者找什么人说说话。
于是她绕过屏风,推醒了雍殊,她蹲在他的身前,借着营帐外微弱的光看到了他倦怠的神情,“我有可以交换的东西了。”
雍殊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迟疑地问道:“什么?”
“占卜,我可以帮你占卜。”她的语气难掩激动,这是她走到他床前才闪过的想法,被她捕捉到了,“你想要什么结果都可以。”
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放在深夜中显得奇怪,但他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也没有被她吵醒的愤怒。
他只是很平静地坐起来,借着寒霜般的月色,他熟稔地询问她需要什么器具,应该如何实施,又与她讨论怎么做才能更加天衣无缝,好像这种事情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次。
可这分明只是第一次。阿瑶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掀开被子起身,披上了御寒的外袍,在营帐门口和一陌生的士兵说话,很快有人将她需要的东西送来。
被敲出的龟甲细粉在烛光中闪烁,像是梦境里的颜色,他的声音在她的忙碌中显得有些模糊:“是啊,是我们一起做的。”
如果有天罚,那也应该是他们一起承担。
阿瑶因此满意地点点头,那一丝被神明影响的情绪消失在雍殊的回答中。
-
雍殊回来时,见到阿瑶发呆地坐在桌案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
他对如今的阿瑶了解甚少,许多时候他不知道当她眼神放空时,她在思索什么。
他只是从过去的线索推断出些许她现在的喜好,更多的时间里,他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他熟悉的影子。
以前薇姬会独自在桌案前坐一天吗?
即使是冬日,她身边依旧花团锦簇般簇拥着许多人,她无法忍受安静与孤独,正如同她无法接受生活的无趣与重复。
他的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冷,在他靠近时驱散了她身边聚集的暖意。
他已经换下了训练时使用的甲胄,身上穿着玄色的衣袍,袖口收窄,不似平时飘逸,反而带着些干练利落的气质。
阿瑶沉默地看向他靠近,雍殊或许没有发现,他望着她的目光,总是藏着复杂的情愫,可惜这般浓烈的情感不是因为他眼前的人,而是在他过去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的另一个人,他总是在透过她寻找别人的影子。
雍殊常常能从她细枝末节的纰漏中推断出她真实的想法,阿瑶将不满藏在心中,唯恐让雍殊看出端倪。
她想她总会找到生活的方法的。
“晋国下了战书,约定明天决战。”
雍殊坐在她身边,他伸手欲将人揽入怀中,不想她直接站了起来,她扬起的袖子划过他的手掌,如游鱼一般顷刻间溜走。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抵触的缘故。
阿瑶一直在等雍殊回来。
前天夜里她将修改后的龟甲给雍殊后,他开始变得忙碌,夜里他回来时她已经睡下,她醒来时他已经离开,明明住在同一个营帐中,她却总是见不到他。
她端正地坐在雍殊对面,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意味。
“我会的东西很多。”阿瑶斟酌语气,补充道:“或许我现在还想不起来,但我想,我应该是会的,比如识字和卜筮。”
她认真思考自己的价值,眉毛微微皱起,嘴唇抿紧又松开。
这是她很少拥有的紧张,她之前每次面对雍殊,总因为初次见面时他无礼的行为对他充满意见,她不惧怕身份比她高贵的雍国公子,坦然地坐在他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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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他。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她需要依靠雍殊才能在陌生的世界上生存,她需要有能够与他交换的价值。
“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忙。”她垂下视线,随着诉说她的语气不复刚开始一样没有底气。
雍殊便明白了她的目的。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需要提供相同价值的替换。”
他不过是重复了当年薇姬说过的话,便导致她两天的心神不宁。
他一向不认为自己和薇姬有相似之处,她是个冲动没有理性的人,她只愿意看到当下发生的,认为之后发生的兵荒马乱与她无关。
但是此时他竟然有些懂得了她的想法,如果一开始想要的是明月,那么明月的光辉与河中的倒影,如何能够弥补想要的渴望。
“战争要开始了。”他笑着问她:“你确定我能活着回来见你吗?”
阿瑶神情怔愣:“你不是已做了充足的准备,国君前往洛邑,使臣也赶去了魏国,还有军佐现在都很信服你……”
“我亦有无法预料的事,晋国的军队比我预料的晚到了一天。”
他向她招了招手,阿瑶面露迟疑,在修改了占卜结果之后,她已决定不再和雍殊太过靠近。
但是她的犹豫并不起作用,阿瑶听到雍殊叹息一声,衣服摩擦发出窸窣声,他没有佩玉,因而她无法根据环佩声判断他的位置。
阿瑶的手指攥紧了垂落的裙摆,他重新起身坐在她身旁。
是一个充满冬天气息的怀抱,他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双手环着她的腰,依赖地倚靠在她身上。
她跪坐在熊席上,这个坐姿并不适合拥抱。与其说是拥抱,倒不如是他独自将冷清的塑像抱入怀中。
“战争结束后再谈这些。”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又夹杂着些兴奋,阿瑶猜想他也期待这一场战争,这是奠定他在雍国地位的一战。
但是如他所说,世上没有完全有把握的事情,如果他输了,他要付出的代价亦是惨重。
畏冷之人的怀抱却是温暖的,阿瑶摩挲他衣襟处的花纹,觉得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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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计划,晋国的军队应该在昨天便到达平末,驻扎在三百里之外,再由使臣送出战书,约定今日作战。
但是他们晚到了一天,这对雍国来说是好消息,而晋国国君姬井枝此时并不认为晚到一天有何影响。
他的长相稍显稚嫩,眉宇间却笼罩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他继承君位之后要应付的事情更多了,这是原本便可预料到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应付的事情多与他的君位是否合乎周礼有关。
他与姬扈皆是父亲母亲的孩子,难道因为姬扈比他早出生了两年,他继承的财产便要比姬扈少吗?
臣子将收缴的胜利品统计完毕,记录在文书上,呈递到姬井枝面前。
姬井枝兴致寥寥地瞥了一眼,不过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国,即使打下了也得不到什么宝物。
这便是他们晚到了一天的缘故,晋国位于中原的河汾之间,而雍国却在西南的汉水下游。此次行军,他们需要向其他国家借道才可到达雍国。
这个没见识的小国误以为靠近的大军是为了攻打他们而来,因此禁闭城门,下令防御。
恰逢姬井枝心情不好,便令大军灭去了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