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篱笆围起的小院中,夜幕低垂。
一轮弦月挂在老树光秃秃的枝桠间。
远处的点点火光与洒下的月华交相辉映,朽木桌前燃着火烛,朦胧光晕勾勒出一抹人影。
将士们重新立在篱笆外,孩子们则往另外一间大些的草屋去了。
林晚音行至那抹身影旁,陪着他一同静默。
“许久以前,我也曾到这样的小村庄上宿了一夜。”
他的目光似是落在不远处草屋透出的昏黄光晕上,又像是落在群山之巅。
“云家村?”少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天际被群山的暗影隔开,那是光亮所不能及的地方。
许多事在此时细细回想,一切就如剥丝抽茧般,想要理顺不是一件难事。
那时自幼生长在殷州的孩子,怎会知道临州地界有云家村呢?
唯一能说通的,只能是在流浪时偶然经过,见到过,所以知晓。
苏修言转过头,眸光落在身旁人上,眉宇间、薄唇边盈满笑意。
她还记得。
温热的指尖再按捺不住,抚上她有些散乱的鬓发,他轻柔地将那些不安分的发丝抚平。
被触及的人微微一怔,眸中有些许愕然浮上。
微风拂过,朽木桌上红烛火光闪烁,两人四目相对。
枯树枝桠摇摇欲坠,有节枯枝落下,‘啪嗒’一声,敲在朽木桌上。
这片刻,两人如梦中惊醒,纷纷移开目光。
连他本抚在鬓间的指尖也在一瞬收回。
“云家村,我也曾去过。”
柔软的嗓音响起,让他眼中暖意更甚。
林晚音双眸虚焦在朽木桌上那节枯枝上,远处有蝉鸣伴着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当年我回家中后,没能等到你寻来,我便央了爹爹,借着巡铺的名头,在临州城中、郊外都寻过。”
微凉的空气窜进肺腑,连带着灵台也更加清明几分,她缓缓神接着道:“后来,我想起你当时吓唬那几个人牙子,说你是云家村出来的,我便也偷偷去了一趟。”
“自然是没能寻到的,可那时我只怪自己去晚了。”
苏修言循声望去,身旁人怅然若失的模样让他心中一软。
睫羽掩起眸中思绪,在白玉般的脸庞投下一片剪影,鼻尖透着些红。随着一番话说完,那饱满莹润的唇紧紧抿起来。
他侧过身缓缓道:“往后不会了。”
衣袖被少女细长的指尖牵扯着一小片,林晚音的声音压得极低,轻飘飘落入他的耳畔:“那你还要将我送回京城吗?”
他存心想要再听一遍,低下头附耳在她身旁,佯装成方才没听见的模样道:“什么?”
“我想与你一道在豫州。”再不是方才那般轻飘飘的,这次她语气坚定,呵气如兰。
有些始料未及,连耳畔也像被少女的气息烫到一般。
他先是闪躲开一些,再转头愣愣撞进林晚音的视线里,眸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才深吸了口气找回思绪解释道:“如今豫州形势复杂,我想着还是先将你送回京中较好,这些孩子则安置去殷州的善堂,如何?”
腕间一松,她的手自苏修言衣袖间垂下。
清丽的小脸转到一旁,林晚音有些怄气道:“不如何。”
不如何?
苏修言失笑:“那该如何?”
“这些孩子我照顾这么多日,就这样给了苏公子,岂不便宜?”
她不敢望向苏修言,只好继续装作怄气的模样,话刚出口,便忐忑不已。
会应下吗?这样绕着弯去谋取,会被他看穿吗?
“阿音想从我这,要些什么呢?”
仍是含笑的话语。
林晚音闻言才试探望向他,神色紧张。
可苏修言脸上无半分警惕,眉宇间均是温柔笑意。
心头无端一紧,她又撇过头去,压下喉间涩意勉强道:“我又能从你这要些什么呢?”
她还是有些不忍。
即使这样的事情往后还不知要做上多少次,可现下她还是不忍的。
能有个两全的法子吗?
她不知道,至少在现在,她还没想到。
苏修言沉吟几息,才犹豫说道:“若是想要这些孩子,许是不行的。就此随着你一同送回京中太过显眼。而若是送去临州,能先安置在临州的兴悦楼,再由林家的人接走。可是阿音,善堂诸事繁杂,其中门道仅凭书信难说得清,且假以他人之手怕是难置办妥当。”
一番话让林晚音心中百味杂陈,她起先是怕被苏修言识破,而后是意外他丝毫未曾提防自己,临门一脚倒有些不忍了。
现下听他揣摩出自己心思,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惊讶之余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话虽如此,可定不会叫阿音平白无故便宜了我,只是须得等上些时日。”苏修言未能听她回应,唯恐她误会了,连忙承诺道。
“好。”她笑不出来,也佯装不出轻松的模样,只好垂下头掩去神色。
念及方才苏修言说豫州形势复杂,她转了话头问道:“豫州形势如何了?有何不妥吗?”
她来此处已有六日,除却与她一同迁进村的,好似再未见过有新的灾民。
这时听他一提,才警醒过来有些不妥。
“是京城,豫州的消息传不回京城。”苏修言凝重道。
林晚音并未留意今日官道上的军队是自京中而来的,只道:“你想让我传消息回京?”
苏修言摇摇头,笑道:“这点事还用不着你亲自去办,我只是恐豫州生变。”
“豫州生变?”
她自然想不出,消息蔽塞的天灾之地,蓦地生出些祸事是什么样的光景。
就算是人为,也可归为意外。
“明知艰险,你还要与我一道吗?”
心底里虽是不乐意她涉险的,可眼中却忍不住浮出一丝期待,偏偏又是这一点期待,落在林晚音心上。
让她本就愧疚的心蓦地一酸,便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回道:“说好与你一道的。”
这话宛如一点火星,倏地让他眸中亮起,随即弯起来,亮得像天边那轮弦月。
此时同是弦月之下,一支队伍身着玄色软甲穿梭于丛林之间,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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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丛中,不难看出有一条事先被人趟平的小道。
不远处隐有火光,是一支车队。
饶是他们此时再如何屏住声息,也无法避免车队的马儿察出动静,不安地嘶鸣起来。
车队旁歇着的仆从顿时警铃大作,三两成团,背靠背围起。
手腕均探向腰间,一双双眼如同狩猎多时的鹰般锐利,死死盯着丛林中。
林中忽地响出怪异的鸟儿鸣啼声,仆从闻声松懈下来。
一位身披玄色斗篷的人走出车队,向林中声音传出之处翘首望去。
又是一阵窸窣动静,林中如同凭空般浮现出数十人。
为首一人对着玄色斗篷身影一揖,沉声道:“掌柜久等。”
玄色斗篷身影闻声一怔,忙扶起那人,恭敬一揖回道:“不敢,幸能赶在诸位前抵达,未耽搁了行程。”
话音刚落,车队便已被那支小队接管,只留下几个仆从跟随。其余人等皆随着掌柜留在原处。
那人又道了谢,骑上掌柜来时的马,指端凑上面罩,怪异的鸟儿鸣啼声再度响起,车队随之沿着小道缓缓前行。
火光渐远,掌柜旁的伙计凑上前问话:“掌柜的,我们如何回去啊?”
马儿一匹未留,连人也跟着去了不少,这荒郊野岭的,就只剩下他们五人。
瞧天色,离天明还好一会儿呢!
掌柜摘下玄色兜帽,叹道:“等天明就有人来接咱们回去了,先将就一夜吧!”
果不其然,要在这宿上一夜了。
伙计哀嚎一声,怏怏道:“咱们公子起先不是已经跟林家随着朝廷军队送了一趟米粮吗?怎的又要啊?”
若不是豫州这事,他何至于此啊!好好的在兴悦楼中端茶上菜不够,还得披星戴月出来当这大好人了?
这事算不算加了工时啊?回头会不会给他再发多点工钱呢?
“问这么多作甚,公子需要咱们就送,仔细你的嘴。”掌柜白他一眼,自顾自往火堆旁坐下。
伙计自然是没看见的,当即哼哼两声,也随着一同坐下了。
却说那支车队,只趁着夜色匆匆行了一段路,直至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又急急停下。
身着玄色软甲的几人从车队箱子中搜罗出几个包袱,窜进丛林里换上里头的衣裳,待再从林中出来,已扮作寻常镖师。
“还有多远?”
闻声望去的将士看清来人面孔,没能忍住笑出声来,未等笑弯腰,便忽地吃痛咧嘴。
另一位扮作仆从的将士憋住笑意回道:“禀夏侯...”
吃了来人一记眼刀,他板着脸继续道:“夏侯公子,约莫还有一日!”
“若是快马加鞭呢?今日能到否?”夏侯岚言毕,皱了皱脸。
上边贴的胡须实在是黏得慌,闷得她麻麻痒痒的,一点也不痛快。
两位将士实在是憋不住,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原先未曾注意到她的将士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此处——
少女的眉眼是极英气的,一身装扮也显得像个俊俏公子,只是下巴那一撮胡须平添几分糙汉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