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隔着云纱顶帐，她对床榻外轻唤一声。
外头没有回音，林晚音只好挽起纱帐，探出半截身子去瞧瞧怎么回事。
坐在床榻上望去，只能瞧见厢房门紧闭，隔着一道屏风，瞧不见小榻上是何光景。
她忍着小腹酸胀，穿上绣花鞋站起身，随手从架子上扯了件外袍披在肩上，放轻了脚步绕过金丝楠木屏风，往小榻上望去。
小桃犹睡得香甜，浑然不知林晚音正缓步靠近。
临近榻前，她张张嘴正想再轻唤一声，话到喉头又住了声。
本想让小桃陪着自己一同出去，可如今倒有些不忍心叫醒她了。
林晚音弯下腰，俯身在榻前给小桃掖了掖被角，又抚了抚她的鬓发。
抬脚刚想离开，觉着还是要知会一声，遂放柔了声音道：“我出去一趟，只消片刻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姑娘...”小桃似梦非醒，呢喃一声，眼皮颤了颤，终是半点没有抬起来，咂咂嘴又昏睡过去。
她将这睡颜看在眼中，觉着又心疼又好笑。
往窗外望去，虽天才蒙蒙亮，但念及兴悦楼中的人难免行迹混杂，她只好自个儿穿好衣裙，顶着素髻才出了厢房门。
昨夜刚与苏修言去了一趟院中，路还是认得的，只不过茅厕在何处，她还真不知道。
这也不是难事，她刚行至厅堂，便有跑堂的伙计迎上前来，脸上堆满了笑，“客官这是要用些什么？”
“人有三急。”林晚音面不改色。
伙计了然，脸上瞬间笑得抱歉，连语气也变得讨好起来，“真是对不住啊客官，堂中原本是有茅厕的，只不过现下不巧，伙计正在里头打扫。要不...小的让几个丫鬟提东西到房中给您方便？”
原本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小桃在房中睡着，她想让小桃再多睡一会儿才自个儿出来的，如今又回去岂不是本末倒置。
是以她摇头，“院子里没有别的地方吗？”
“有，自然是有的，客官到院中寻到湖畔的亭子，再瞧见道旁的石碑，顺着立石碑的小道走进去，入那座小阁楼便是了。”伙计一骨碌说完，又恐林晚音记不住，接道：“客官稍候，小的寻个丫鬟带着您去便好。”
林晚音一听，这不就是昨夜她与苏修言品茗的地方？
“不必，我知道是何处。”
拒绝了跑堂伙计后，她便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匆匆赶往亭子。
寻到亭子旁，瞧见立在道畔的石碑，顺着小道径自往里走了数十步，方到小阁楼前。
解决三急后，她顿觉神清气爽。
从茅厕隔间出来，林晚音方才觉得兴悦楼风雅的名头不是盖的。
就比方说茅厕前供客人净手的地方——
她见过的大多是用竹子引水，或是放个大水缸，里边有个瓢能自己舀水。
这做成假山流水景观的，还是第一次见着。
干净的水源自假山上头潺潺流下，低处用白瓷塑了条锦鲤雕像，鳞片用金粉细细勾勒出来，远望去栩栩如生，供人净手的水便从锦鲤口中涌出。
既有巧思，又不落了俗气。
林晚音净了手后又端详几息，抬头看天色渐亮，恐小桃醒来瞧不见她心急，忙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刚行至石碑处，便隐约听闻人声。
原本她是不必避着人的，在这院中行走的，不是如同她一般的客官，便是趁着大早张罗楼中事务的伙计，可钻进耳中的话硬生生让她顿住脚步。
“大人怎的不从正门进楼中，这悄声的来，是要堵苏林两家回京的路？”
小道两旁树和灌木郁郁葱葱，林晚音下意识往里边腿几步，微微弯下身子用灌木从影掩盖身形，屏住呼吸细听。
“呵呵呵，堵是堵不住了。无妨，昨夜我已传信给京中那位大人，想必届时等夏侯岚领着人回京，京中那位早有应对之策。”
说这话的声音与方才发问的声音并不相同，很明显是另一人。
“大人英明！”
两人渐行渐远，这句话传进耳中已是声若蚊蝇，林晚音又候了几息，接下来并未听见声响，才直起身子左右顾盼。
周遭早无人影，仿佛方才的几句话只是她的幻听罢了。
可字字句句清晰盘旋在她脑中，怎会有假？
心中有忧思，连带着脚步也加快不少，她步履匆匆，直往楼中赶去。
此刻她的只有一个念头——将此事告知夏侯岚。
往来时的路行了五六步，她又忽地停下。
若是往前走，碰见方才那两人该如何是好？
她听见了不该听的，心中有鬼，此时自然有些心虚。
林晚音正在原地踌躇，身后不远处忽而传来叫唤。
“林姑娘？”
她心中一惊，被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瞧见来人正是夏侯岚，顿时又喜又忧。
不等夏侯岚上前，她已两步并作一步，快快走到对方面前，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的开口好。
方才听那两人的话，像是要针对苏家与林家，如此一来，送两家回京的夏侯岚倒像是被连累的。
“果真是林姑娘，大清早的，你怎在院中？”
夏侯岚粗枝大叶，并未一眼瞧出异样，见她行至自己跟前，又不说话，只好率先破冰。
“起得早，散散步罢了。”林晚音随口掰扯，留意到夏侯岚身旁还跟着几位将士，复又问道：“夏侯姑娘呢？怎的也这么早？”
夏侯岚顺着她目光望去，撇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将士，答道：“带着他们去巡视一遭，看看马车安置得是否妥当罢了。”
两人顺着小道缓步往楼中去，林晚音借着行在夏侯岚身旁的时机低声道：“这青州城中，有人会搞小动作？”
若不是夏侯岚存心提防，怎会大清早便来巡视？
且昨夜苏家公子说是下人打扫马车才将东西送还，说不准也是说辞，实则是夏侯姑娘领了人去查车厢里有无异样呢？
身旁人身形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连林姑娘也瞧出来了？”
林晚音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瞧出来倒没有，她是听出来了。
“何止青州城，在京中，乃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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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盛国，都有人对景王殿下使手段，暗地里搞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夏侯岚是有些忿忿不平的，多日以来憋得她慌。
自景王受陛下所封，领了安抚使一职，率军携物资去往豫州，京城和豫州的消息往来就像是无端断开了一般。
是陛下不想管，还是被有心人掐断，她不得而知。
苏家与林家随景王陛下一同前往豫州赈灾，想来将其中的一些小九九告知林家姑娘，也未尝不可。
她如是想着，便脱口而出了。
林晚音闻言一怔，眉头微蹙，一副疑惑的模样，“青州城中的事，与景王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落在夏侯岚耳中倒成十分无厘头了，她也蹙起眉头，疑惑道：“这与景王殿下怎的就没关系了？”
话刚出口，自觉怕是冲撞了林晚音，寻思或许她常在闺阁之中，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更是自小养在临州，未曾身处京城风波里头，一时察觉不出倒也无可厚非。
她缓了缓神，耐心解释道：“林姑娘放心，林家与苏家随景王殿下同去豫州赈灾，又奉上米粮物资助灾民脱困，于公于私，夏侯家都会护佑你们平安回京，必不会让两家在途中出了差池。”
这番话要传达内容对于林晚音来说有些庞大，她将这话与方才自己所听见的三言两语，通通嚼碎了细想一遭，才恍然一惊。
原方才那两人不是要针对苏家和林家？反过来说，苏家和林家若是回京途中出了任何差池，都是受了景王的牵连。
“景王？在豫州多日，我怎未曾见闻？”她喃喃道。
夏侯岚笑道：“王爷在军中设令，离京一律称职，是以京城的景王殿下，便是豫州的安抚使大人。”
虽不知为何作此令，但这令下了，众人便也只能服从。
“昨夜青州城门口，那上头的守城将刁难，十有八九也是京中与景王殿下作对的人指使下来的。”
话都说到此处了，夏侯岚心想，也不必再藏着掖着，索性一并吐个痛快。
听她提及京中人，林晚音素手下意识搭上她的袖子，柳眉紧蹙。
两人双双停下脚步，饶是夏侯岚方才再粗枝大叶，此时到底不同，她只消一眼就明晃晃瞧见林晚音紧蹙的眉头。
“你们几个先退下，半个时辰后到侧门候着。”
遣散身后几位将士后，她转而望向林晚音。
不用对方再出言发问，林晚音自个儿凑到她耳畔，低声道：“今晨我在院中听见了些许风言风语，想来青州城中一向有人与京中的人互通有无，今日我们回京，大抵也逃不过事端。”
一番话说完，林晚音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说到底她只是听见，打不准夏侯岚会不会信。
“林姑娘出言提醒，我是再感激不过。不过我想问林姑娘一句，可有看清是何人传出这风言风语的？”
夏侯岚眸光一闪，反手握住林晚音，压低嗓音问道。
起先她只是猜测，现下从林晚音口中得知此事，那离坐实就只差抓到那人了。
若能得知那人是何模样，定然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