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 7月
放暑假了,弟弟去河边玩水,爸爸很生气。
爸爸说,河边很危险,每年都有不听话的孩子去玩水溺死。
但弟弟不听,跟爸爸吵架了。
爸爸很生气,把弟弟按在水缸里面,弟弟就不再去河边玩水了,他听话了。
2002年8月
我不是故意的。
妈妈说,算命的先生说我的八字特殊,以后不能叫爸爸妈妈,要叫叔叔阿姨,这样我们家才能好。
我不愿意,我知道他们记得那件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2002年9月
爸爸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但没有带我。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
后面的字迹被水淹过,墨水晕染,已经看不清内容。
徐敏看着文字,心口堵得慌:“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要一再反复强调呢?”
迟青瑜垂下眼眸:“小玲错把父亲吓唬孩子的方式,当成了一种让孩子听话的方式。”
弟弟与父亲的争执发生在七月,小玲道歉的笔记在八月。这段时间很短,并且都属于溺水事故频发的夏季。
迟青瑜问徐敏:“如果你是父母,在夏季忙农活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四岁的幼儿和十几岁大女儿,你会怎么做?”
徐敏没有多少迟疑:“让姐姐在家里看着弟弟?”
迟青瑜顺着她的思路:“那如果弟弟吵着要去河边玩呢?”
徐敏张张嘴,惊讶令她说不出话来,司沉接过她的话柄:“小玲可能会为了管教弟弟,学习父亲教育孩子的方式,将她的弟弟按在水缸里。就像你说的,她可能对情绪的感知不太正常,所以,很可能会下手没轻重……”
他看向迟青瑜:“所以,她可能,错手杀死了她的弟弟。”
随着司沉的话语落下,教室的场景出现无数裂痕,由天花板开始破碎崩塌,显现出一片虚无的白。
当场景碎裂,几人又回到了天使孤儿院内,这次,周围没有任何景物,只有脚下的方寸土地,和面前的一扇门。
徐敏反应过来:“学姐,这是院长办公室的门,现在成这样了。”
这是一道厚重的金属门,缠绕着交错复杂的铁链,迟青瑜走上前,轻轻一扯,铁链断裂粉碎成末。
门后,悬挂着一台电视机,小玲蹲在电视机前,低头抱膝。
款式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今日晚间十九点,我市开发区的一处工地发生坠楼事故。遇难者人数为七人,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其余六人重伤,已送往医院紧急抢救。警方目前正在对案发现场进行调查。】
司沉瞪大眼睛,一时间诧异:“这个新闻,我知道。”
两个年轻的大学生看向他。
司沉:“这个新闻发生在我很小的时候,当时我对这事的内幕也听不太懂,是长大之后,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我才了解到这件新闻的全貌。”
原来,当年的这个坠楼事故并不是简单的事故。经过警方的调查,这是一起认为制造的凶杀案,受害者均为工地的工人,而犯罪嫌疑人是施工方雇佣来的混混。混混收了钱,将几个工人推下高楼,坠入深井。
而警方继续追查,用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事情背后另有隐情。
施工方的老板受邪|教洗脑,认为只有人柱献祭才能保得大楼顺利建成,因此才雇佣杀人,那七个工人正是他们挑选的目标。
“这事当年闹得很大,可惜我也还小,后续知道的也只有官方发布的内容。”
徐敏愣了愣:“怎么还有这种事情……”
司沉摇摇头:“以前教育水平不高,有些人比较容易信这些。”
迟青瑜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走向小玲,蹲下来,与她齐平。
“小玲,你的父母也在里面对吗?”
良久的沉默,女孩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都是我的错。”
“他们走了,去沿海的城市打工,让我在老家好好读书。如果我没有对弟弟做过分的事情,爸爸妈妈也不会离开我,不会死,更不会只留下我一个人……”
两人的对话持续着,司沉和徐敏没有插话。
“爸爸妈妈不喜欢我,爷爷奶奶说,要我听话,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迟青瑜深吸一口气。
良久,她说出一句话:“小玲,你弟弟没有死。”
小玲没有反应,倒是旁听的两人面带惊讶。
迟青瑜继续说下去:“你当时只是想学爸爸的方式吓唬他,所以你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并且,你本身瘦弱,力气也不大。”
小玲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地板:“你知道?”
“我知道。因为一旦你杀了人,在你老家那种小地方风言风语是藏不住的,如果你的父母要出去务工,一定会带你搬家转学。”
女孩下意识否定:“但是他们不喜欢——”
“不。”
迟青瑜比她否认得还要坚定:“你错了。”
她干脆一屁股坐下,盘着腿,与女孩交谈。
“你从小就出生在封闭落后的山村,村子里很多人不仅封建迷信还重男轻女,但你的父母并不是恶人,他们的死跟你也没关系。”
“你家有一本《黄帝内经》,那本书里记载的都是歪门邪道,教人怎么生儿子云云,但他们把你的生辰八字记在里面,我见过,你应该能相信我。”
“但是那本书里的东西并不对劲,现在想想,或许也是邪|教的书籍。所谓的算命先生是他们找来的,你的八字夹在书里,那么算命先生的身份就不干净。”
“他就算不是邪|教人士也是江湖骗子,说出来的东西或许只是想达到某些目的。”
女孩定定地听着。
“你的父母确实很愚昧,但他们也清楚地记得你的生辰。”
迟青瑜耸耸肩:“小时候他们会偶尔陪你认字,只是他们学历不高,农活也忙,抽不得太多时间;你有天分,他们送你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尽管这会让你孤独,但他们知道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后来,你差点溺死弟弟……你的妈妈去找了算命先生,让你改口叫叔叔阿姨。”
“我没有为他们的做法推脱责任,但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那是真的为家庭好的方式。”
“只是这样的方法太过愚蠢,将女儿的心越推越远,你本就不是普通孩子,心思其实很敏感但感知却很迟钝。有时候自己很难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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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小玲,所以你才觉得,从七岁那年送你去读书开始,自己就是孤儿了。”
女孩没有否认,迟青瑜知道自己说对了。
这或许就是天使孤儿院怪谈的由来。
迟青瑜身体向前倾斜,温声道:“但你并不是孤儿。你在父母死后也没有去过福利院,所以孤儿院这个概念只是存在于你的认知里,一个孩子错误的认知。”
小玲还太小,没有走出社会,并不清楚国|家并不存在“孤儿院”,官方用语一直是“福利院”,孤儿院这个词或许只是她从邻居嘴里听来的,吓唬小孩的说法。
“但他们如果不搬家——”
迟青瑜眼神一凝,定定看着她许久。
“小玲,你并不知道这个新闻的后续吧?”
女孩一怔。
司沉说,这件事当年警方也调查了一段时间,才公布真相的。
如果她再等久一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愧疚,也不会选择这样的结局了?
迟青瑜道出她的结局:
“父母死后不久,你自杀了。”
“你知道的,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小玲,现实里你已经死了。”
世界在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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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立儿童福利院外。
小轿车停在郊区已经一整天,从这天早晨开始,警方来的人在福利院进进出出,惶恐和不安的气氛笼罩空气。
此时已经入夜,车内的两人依旧守在这里。
女人靠着车窗,问副驾驶位的少年:“警方怎么说?”
“失踪六个人。”
少年手指飞舞,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串串信息显示在屏幕上。
“其中两人是一对夫妇,一名福利院的前台工作人员,两个做义工的大学生……还有司沉哥。”
女人细细观摩着几人的详细信息:“这六个人吗……”
少年不以为意:“我觉得这几个人没什么好担心的,除了那俩大学生看起来聪明一些,其他人的资质都一般般。”
他的意思是其他人都笨,但他不敢太直白。
“就算他们死了,成了‘伥鬼’,也没有威胁性——你小子是这个意思吗?”女人翘着二郎腿。
少年立刻低头:“姐,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人暂时不想追究他的无礼,她把视线转移到迟青瑜的资料上,面部肌肉紧绷:“这个学生的资料……有点意思。”
嘀嘀。
电脑发出警报声,弹窗闪烁,一旁的少年赶紧挪开女人的头,被打断思路的女人严肃道:“出事了?”
“是有点事,‘场’的能量在变化。”他总结着数据。
“门要开了?”
“是……也不是,不太像,我、我没有见过这个数据。”
少年神色近乎迷恋,好似得到了什么珍贵宝物:“可能,‘场’正在崩塌。”
“什么?!”
女人坐直身体,下一刻冲出车外,在车后备箱里翻找什么。
她高声喊道:“别看数据了,拿绳子,捞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