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上巳节三
    声音是韦楚怜的僮使发出来的,韦楚怜一点儿没有身为姊姊应该保护弟弟的觉悟,咻地一下窜到韦仁身后,扒着韦仁的肩膀,从他的脑瓜顶上探头张望:“蛇?在哪里?”身为一个“人嫌狗厌”的女大王,韦楚怜还是有怕的东西的,比如蛇。

    韦仁也被吓得一哆嗦,不是怕蛇,而是僮使的尖叫太可怕,不过他反应很快,只愣了一下就冲那僮使跑过去。

    双方距离不远,韦仁跑到僮使身边时,那蛇还在,蛇身成黑褐色,背上有两条黑线纵纹,黑纹中间的鳞片则是褐色的,尾巴特别细。这么明显的特征,韦仁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乌梢蛇。

    乌梢蛇的一系列药用价值只在韦仁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两个词:无毒、胆小。

    韦仁放松下来,见那僮使脸色发白,开口安慰:“别怕,它是在晒太阳。” 看这蛇立起来的模样,没准它受的惊吓比这僮使还严重呢。

    韦仁是松了一口气,沈决明却是被他吓了一跳,韦仁安慰僮使的话都没说完,沈决明已经挡在韦仁身前,等沈决明再转过身来时,那蛇的七寸处已经被沈决明死死抓在手里。

    韦仁看那蛇大张着嘴巴无声呐喊的模样,都替那蛇叫屈:“你抓它做什么?”说完,韦仁又咽了口口水,“既然抓了,就带回去吧,晚上当加餐。”这年头,抓到手里的肉就没有放走的道理。

    这一而再的,沈决明实在做不到面不改色,不仅没有点头应承,反而紧蹙着眉头盯着韦仁不放。

    韦仁看到沈决明的脸色,不由问道:“你怕蛇?”此时的韦仁满脑子都在想这蛇是炖汤好还是红烧好、要不要分一点给梅先生制药……脑回路难得没跟沈决明的想法合上。

    沈决明:……

    沈决明也是久违地觉得不能说话真是不便,深深吸了口气,沈决明才用空着的手抓住韦仁的手,待到韦仁摊开手后,沈决明重重在韦仁的手心上划了两个字:危险。

    韦仁自那力道中后知后觉到沈决明的愤怒和后怕,不由“啊”了一声:“我吓到你了?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韦仁道歉道得干脆利落,沈决明一口气梗在胸口,再对上韦仁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沈决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默默咽下那口气,沈决明转而看着手里被他捏得快断气的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别杀,不然就不新鲜了。”韦仁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兜成一个布袋,“放这里。”

    韦仁和沈决明互相配合着,把蛇裹在披风里,因为没有合适的绳子,最后沈决明只得攥着袋口防止蛇爬出来。

    那僮使这时早就躲得远远的,倒是韦楚怜看到蛇已经被困住,没那么怕了,走过来问:“没事吧?”

    “没事。”

    “是什么蛇啊?不是毒蛇吧?”

    韦仁没说话,沈决明犹豫了一下,看向韦仁,韦仁特别熟练地伸出手,沈决明在韦仁的手心上写字。

    韦仁按照沈决明写的念出来:“乌蛇,没毒。”

    韦楚怜看了沈决明一眼后对韦仁说:“你这个家僮虽然不会说话,但挺能干。”说完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僮使,“我阿母想让我淑女些,给我配的人都是文文静静的,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用怕蛇,就她那叫声,我要是蛇,肯定先被吓死。”

    韦仁看一眼韦楚怜的僮使,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谈不上特别漂亮,但也算清秀。僮使的眼眶因为惊吓有些泛红,那模样和韦楚怜的名字简直绝配,韦仁不禁对她生出一丝怜惜:“三伯母能选她给你做僮使,肯定有她擅长的事情。”

    “这倒是,她做饭特别好吃,女工也很好。”

    “女工好呀,怪不得眼神那么好。”蛇隐没在草丛里还是很难被发现的。

    韦仁看一眼沈决明手中的袋子,本着见者有份的原则,问韦楚怜:“这蛇要不要分你一半?”

    韦楚怜却赶苍蝇似地摆了摆手:“我不要,蛇肉腥死了。”

    因为遇到蛇,也抓到了喜欢的虫子,韦楚怜不想继续待在山上,韦仁不好放任两个女娘独自下山,只得随二人一起回转。

    走到桃花林附近,韦仁和韦楚怜分道扬镳,带着沈决明换了一个更高一点的山包继续爬。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二人竟然又遇到一条乌梢蛇,韦仁眉开眼笑地催沈决明去抓蛇:“快!好事成双!”

    把第二条蛇也放进披风口袋里后,韦仁兴致勃勃地对沈决明说:“看来今天有蛇运,反正无事,咱们多找找,看看能不能抓出一顿全蛇宴。”

    沈决明心塞,偶然遇上也就算了,哪儿有专门去抓蛇的,他们又不是捕蛇人。

    沈决明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韦仁做点儿正常六岁孩子做的事,视线突然定在一处,韦仁注意到沈决明的举动,也看过去——距离他们这里直线距离不足20丈的地方,有个男孩子正被另外两个男孩子抬着往溪水里扔。

    今天这日子,蹲在溪边互相泼水嬉戏的大有人在,若不是被抬着的男孩子扭动得厉害,喊着“放开我”的声音中没有半点嬉闹的意味,韦仁多半得以为他们在玩闹。

    若是陌生人,韦仁可能还得再观察一下情势,但只一瞬,韦仁就听出被扔的男孩子是熊大宝,这就不好不管了,韦仁扔下打草的棍子一扭身就往山下跑去。

    看着不远的距离,韦仁后来还是被沈决明背在背上跑的,也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绕到那处溪水处,因为有一排灌木挡着,若不是从山上看到,一般人真发现不了。

    韦仁和沈决明跑到那二人身边时,熊大宝早已被扔进溪水,熊大宝坐在溪水中,好在溪水不深,只没到熊大宝的肩膀处。熊大宝抬着双手挡住脸,而岸边的两个人则撅着屁股对着熊大宝拼命泼水,其中一人的手里竟然还拿着一个漆盘当作泼水工具。

    若是之前韦仁只有七成认为这是“霸凌”现场,如今熊大宝完全被动的惨样儿和岸上两个人“哈哈哈”的笑声也把剩下那三成给补上了。

    韦仁对着其中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就踹了过去,因为心底窝着火,韦仁这一脚根本没留力,结果对方只是晃了晃,甚至连半步都没往前挪,反而是韦仁自己没受住反作用力,倒退了一步。

    韦仁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立马看向身边的沈决明,沈决明忍住突如其来的笑意,趁二人还没完全转过身时,踢出两脚把人分别踹下水。

    两个男孩子几乎同时落水,伴随两声高亢的惊叫,二人在熊大宝斜前方砸出两团巨大的水花。

    熊大宝听到喊声,才把手臂放下,又被泼了个大的,赶忙又把眼睛闭起来。

    沈决明没用韦仁吩咐,踹完人后马上下水去抱熊大宝,熊大宝被抱上岸后还是有些懵懵的,只抬手抹开眼前的碎发。

    熊大宝睁开眼睛正与韦仁对上视线,眼神先是惊讶后是惊喜,熊大宝张开嘴巴想叫一声“韦仁”,不过声音似是被卡在了嗓子眼儿,愣是没有发出来。

    韦仁的视线定在熊大宝额前的红色,蹙眉拉过熊大宝的手,见他的手心里果然有一道半寸长的伤口,伤口有些深,还在细细往外渗血。

    韦仁将熊大宝的手举高,拉过他另外一只手的拇指按在脉搏处:“按着。”

    说完,韦仁开始四下踅摸,这一看,发现能用的草药还不少,韦仁就近薅了一把车前草的叶子,聊胜于无地在溪水里涮了涮,然后一股脑塞进熊大宝嘴里。

    熊大宝:……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嘴野草,带着土腥味的苦涩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熊大宝下意识就想吐。

    韦仁却是一把捂住熊大宝的嘴,吩咐道:“嚼烂了,别咽。”

    熊大宝无法,只得皱着小脸儿开合牙齿,然后按照韦仁的指示将嚼烂了的车前草吐在手心的伤口处,韦仁这才抽出手帕给熊大宝包扎伤口。

    而此时,被沈决明踹下水的两个人已经站起身。因为沈决明收了力,二人没有受伤,只是形容十分狼狈,二人只用看看对方那落汤鸡似地不停滴水的模样就能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

    二人都气得不轻,特别有默契地同时举起手,指着韦仁破口大骂:

    “你谁啊?干嘛踹我们?是不是找揍?!”

    “死竖子!我们和大宝玩儿呢,要你多管什么闲事?!”说着,就把掉下水也没撒手的漆盘扔了过来。

    韦仁吓了一跳,正要躲闪,沈决明已经伸手替他和熊大宝挡掉这一击。

    漆盘落到草地上,弹跳了两下,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却将韦仁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再次挑起。

    韦仁手指一勾将手帕系紧,转头盯着水里的两个人,二人大概十一二岁,但比沈决明壮硕许多,眉眼间与熊大宝有三四分像,又听他们直接叫“大宝”,韦仁猜他们应该是熊大宝的亲戚。但这样的猜测也只是让韦仁更加愤怒,韦仁冷冷地说:“快滚,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韦仁自觉声音十分冰冷,但囿于年龄,他的声音其实又软又糯,旁人听了只觉得好笑。

    果然,看到韦仁和沈决明一个矮墩子,一个瘦杆子,亲戚二人组完全不惧。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边撸袖子,一边一起向着韦仁这边冲过来:“看看咱们谁滚!”

    沈决明见状,侧跨一步就要挡在韦仁和熊大宝身前,韦仁却是抢先扯过沈决明一直抓在手里的披风布袋,一扬手就把里面裹着的两条乌梢蛇给扬了出去!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加之二人又往前冲了两步,韦仁这一甩,两条乌梢蛇几乎是被直接拍在二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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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碰撞的那一刻,真说不清是人更懵逼,还是蛇更懵逼,等双方都反应过来后,蛇已经坠下溪水一溜烟儿游走了,两个少年却是发出了惨绝人寰般的尖叫声:“啊——!”

    韦仁恶狠狠地喊道:“滚!”

    声音还是软软的,但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的二人这次却像是得到指令一般,片刻没耽搁,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韦仁看着二人仓惶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算你们识相!”

    韦仁再转头看向熊大宝时,熊大宝不禁打了个哆嗦,韦仁以为他是冷着了,一抖披风想给他披上,熊大宝却连退两步,哆哆嗦嗦地说:“蛇、蛇。”

    韦仁低头看看披风,安慰道:“没事,之前用背面包的。”

    熊大宝死命摇头,坚决不肯披。

    韦仁自己准备趟水时没多想,看着浑身湿透的熊大宝却有些担心,熊大宝正处在“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阶段,刚刚又是受惊又是泡水的,一不小心可能小命就没了。

    哪怕不喜勉强别人,韦仁这时也不顾及熊大宝的意愿了,只吩咐沈决明:“按住他。”

    熊大宝真是被韦仁给吓着了,沈决明其实只是把手轻轻放在熊大宝肩上,熊大宝愣是没敢动,任由韦仁走过来给他披上披风,那样子活像一个不敢反抗丈夫的小媳妇,也像一个受到后母欺压的失恃儿童。

    才给熊大宝系好披风,熊大宝的鼻孔中突然冒出一个鼻涕泡,韦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拉起熊大宝的袖子,直接呼在了熊大宝的脸上,摸索着给熊大宝擦好鼻涕,韦仁才松开手,当作刚刚什么都没做的样子说回前言:“怕什么?你平时看着也不怂呀。”

    换做平时,熊大宝大概也会直白地说“我怕蛇,而且你刚刚比蛇还吓人”,此时的熊大宝却什么也不想说,头发水鬼一样一缕缕地贴在脸上,眼白不知道是被水浸的,还是哭的,布满了血丝。

    这样子把韦仁看得也有些不忍,韦仁不再逗熊大宝,问沈决明要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头脸,动作都轻柔许多。

    韦仁抬头对沈决明说:“你背着他,得快点儿让他换上干衣服。”刚刚洗车前草时韦仁已经感受过溪水的温度,比他想象得还凉些,再看一眼沈决明同样湿了的裤脚,韦仁蹙眉,“也不知道梅先生有没有带姜过来,你们都得喝一些姜水。”

    话毕,三人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绕过灌木丛后,人群嬉闹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或许是空气中满满的欢悦气息,或许是沈决明的后背足够温暖,也或许是终于缓过劲儿了,熊大宝突然就哭起来。

    熊大宝的头埋在沈决明的肩膀处,哭声细细闷闷的,韦仁原还想问熊大宝的家人在哪里,见他如此,又把话咽回去了,沈决明更是不会说话,二人却不约而同加快了步子。

    韦仁领着熊大宝去车马棚换上自己的备用衣服后,直接带他回去了韦家休息的地方。

    韦仁的衣物赵氏就没有不熟悉的,见到熊大宝穿着韦仁的衣服,便对韦仁露出了询问的目光。

    “他是熊大宝,我的同桌。”韦仁拉着熊大宝的手给赵氏看,“阿母,他的手伤了,梅先生呢?”

    赵氏先吩咐阿珀去找梅先生,然后就开始招呼熊大宝。赵氏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只管招呼熊大宝吃果子,又和他聊一些韦仁和学馆的事。

    甜食下肚,再有赵氏的刻意引导,熊大宝原本低落的情绪渐渐恢复,直到梅先生来给熊大宝重新上药包扎伤口时,熊大宝貌似已经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开始笑呵呵地和赵氏说起韦仁教他筹算的事。

    时间已到午时,韦家散落各处的人陆续回来准备共用午食,韦家三房人齐聚,一时热闹非凡。

    韦仁早上因为睡觉错过和二房、三房的伯父以及兄嫂问安,这时一次性补齐,中间不免被规训和考教,等忙完这些,韦仁才重新回到赵氏身边。

    赵氏正在邀请熊大宝和他们一起用午食,韦仁看出熊大宝有些不自在,就问他:“你是要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用午食,还是我送你回去?”

    熊大宝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说:“我还是回去吧。”熊大宝与赵氏解释,“多谢赵叔母留饭,只是家母叮嘱我今天要和亲戚们一起用午食,以后有机会,我再陪赵叔母用饭。”

    赵氏自然不会勉强,笑着说:“既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休沐时,你若有空,就来家里玩儿,叔母给你准备好吃的。”

    熊大宝正欲起身与赵氏行礼告辞,没想到不远处突然有人扬声:“找到了!就是他!大兄,就是他放蛇咬我们!”

    附近听到这话的人都看向说话的少年,韦仁也回过头去看,不远处站着四个人,只有说话的人还算眼熟,正是之前对他扔漆盘的熊孩子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