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仁的想法是,他先把蔡大夫的《药录》拿来抄,顺道帮忙检查一下里面的问题,同时再参考着《药录》里的草药编一套草药集出来,到时候将两套药书一同拿给蔡大夫就是了。
结果,人心隔肚皮,蔡大夫体会不到韦仁的“良苦用心”,明明已经与他拉钩完毕,蔡大夫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无论韦仁怎么吹牛,蔡大夫就是不肯先拿出《药录》。
双方都有意,双方又各有主意,结果就是,韦仁和蔡大夫愣是把交流书籍这么文雅的事谈成了买卖。
韦仁和蔡大夫达成的最终协议是:双方同一时间交换药书,不过,因为韦仁的药书中记录的草药比蔡大夫家的《药录》多,蔡大夫必须先提供给韦仁一份草药名单,后面,蔡大夫抄写韦仁的药书时还要替韦仁多抄一份。
蔡大夫显然对自己家的《药录》记得很熟,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誊写了一份草药名单,蔡大夫将竹简交给韦仁时,没忍住说了一句:“以前是蔡某眼拙,真没看出来,五郎君如此善言呐!”
韦仁接过竹简后,也感叹一句:“哪里哪里,比起蔡大夫,我还差得远呢!”蔡大夫在医馆当真是屈才了,盘个铺子去当掌柜吧,保准生意红火!
出了仁济堂后,韦仁把竹简递给了沈决明,随口吩咐道:“药书不是我家的,我每日默记一段,你帮我录下来,《仓颉篇》的笔记暂时放一放,等把蔡大夫的《药录》也抄完再继续。”
沈决明颔首表示知道了。
走了一趟器肆和仁济堂,韦仁的私房钱又只剩不到百枚五铢钱了,韦仁颠了颠重新瘪下去的荷囊,想了想,才说:“难得出来了,去一趟后井巷吧,看看大乘在没在那边。”
后井巷和韦宅所在的慧和巷同属于广阳里,二者距离也不算太远,居住在后井巷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以为广阳里其他宅邸做工为生的,所以,后井巷的环境虽然不太好,但人员并不混乱。
正因如此,韦仁说来后井巷,沈决明很干脆地就赶着牛车来了。
韦仁出行,基本都是坐车,但这也不妨碍他注意到路边两侧未清理的野草,以及那一坨坨不知道出自谁家的谁谁的便便。
相较而言,后井巷里反而比主街还整洁些,至少梅乘的“摊子”方圆三丈以内是没有垃圾的。
韦仁看到梅乘时,梅乘正在给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把脉,女娃娃躺靠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女人满脸担忧,女娃娃则是蔫蔫的,眼睛都是半阖着的,二人身上的衣服很陈旧,韦仁只扫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好几处补丁。
韦仁别开视线,靠着车板,仰头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院子——黄土院墙差不多半丈多高,门墙加起来有四丈宽,越过墙头,除了一些杂草,韦仁还看到了开着零星花朵的柿子树的树梢。
韦仁轻轻呼出口气,扭头问站在牛车前的沈决明:“沈决明,你喜欢吃柿子不?”
沈决明顺着韦仁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柿子花,想了想,沈决明伸出食指,在韦仁伸出的手掌心上划字:我觉得能吃的东西都很好吃。
韦仁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话很是!祖宅,哦,现在是二伯父一家在住,那院子里有好几株柿子树,每年结的柿子都特别甜。”
韦仁和沈决明“商量”,看到时候是他爬梯子去摘,还是沈决明爬树去摘,或者是沈决明教他爬树,然后他爬树去摘。
韦仁有一句没一句地叨叨着柿子,都说到是过过水的柿饼好吃,还是直接晾晒的柿饼好吃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梅乘叫他的声音。
韦仁看过去,发现那对儿母女已经不在,韦仁张开手臂让沈决明把他抱下车,双脚一落地,韦仁就冲着已经起身要迎他的梅乘小跑了过去。
韦仁挥挥手示意梅乘不用行礼,笑眯眯地说:“我今天正好出门办事,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韦仁瞅一眼梅乘席子边摆着的两小堆菜,故意问道,“挺水灵的,卖得不错吧?”
梅乘哭笑不得,仍是对韦仁作了一揖,才答道:“承五郎君吉言,确实还行。”
韦仁挑了挑眉:“你还真在卖菜呀?”
梅乘指了其中小一点儿的那堆菜,说道:“那些是我采药时顺便摘的,都是些野菜,卖了也能换几枚铜钱。”卖不了的就拿回去吃掉,反正是不会浪费掉的。
梅乘免费给后井巷的人看病,但凡他有把握,他会免费给人家开一剂药,病人吃了若有用,以后的药他就要钱了,病人吃了若是没用,梅乘就会劝病人去医馆,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医馆的。
梅乘向韦仁解释了一番,最后才指了指另外一堆菜,叹息着说:“有些人实在没钱,就摘些自家的菜给我,权当是药钱了。”
韦仁好奇:“有赚头不?”
梅乘:……
韦仁一看梅乘那便秘似的脸,理解地点了点头:“懂了。”
梅乘:……
韦仁抬手拍了拍梅乘的胳膊,安慰道:“哎呀,这也是为了学习嘛,铜钱什么的,以后再赚就是了。”
梅先生和梅乘虽然不是特别有钱,但也不算缺钱,除了在他们家领取的薪俸外,梅先生和梅乘采药卖药的钱也是很大一笔进项,才从仁济堂出来的韦仁对此深有感触:他买的那些药,以斤两计算的话,差不多是同等重量的粟米的60多倍,可想而知现在的药材到底有多贵!
说到学习,梅乘的眼睛也亮起来,兴奋地说:“你说得对,就那句‘多诊识脉’,真是很有道理,我阿公都说我有点开窍了!我觉得若是我现在摸几个月前的你的脉,肯定能摸出你脉浮紧。”
韦仁指指沈决明:“你给他摸摸?”
韦仁一定要拿沈决明做试验,沈决明也没辙,只能坐到梅乘对面的草垫上让梅乘给他把脉。
梅乘半蹲着,在沈决明的头颈和双手手腕处摸了好一会儿,才说:“脉缓而弱。”梅乘端量着沈决明的脸色,疑惑道,“看着不像啊,瘦是瘦了些,脸色也稍黄,但眼中有神,决明,你伸舌头我看看。”
梅乘的眼里是满满的求知欲,又有韦仁在旁边盯着,沈决明只好伸出舌头让梅乘查看。
梅乘“唔唔”两声:“还真是。”梅乘微微蹙着眉,看向韦仁,“五郎君,决明的身子有些虚。”其实,不是有些虚,是很虚,虽然沈决明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利落劲儿看着是能一拳头就把自己打趴下,梅乘却对自己的诊断结果有七八分的把握。
闻言,沈决明就着坐着的姿势,直接在地上划字:之前看过大夫,大夫说我慢慢养着就行。
韦仁颔首:“我知道了,别的不敢保证,在君子院里,一定让你吃饱穿暖保持心情愉快。”
沈决明低下头,没忍住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韦仁来后井巷找梅乘,除了顺道关心关心他的诊脉事业外,也是另外有事要找他说:“大乘,我在仁济堂买了些草药,今天回去后我让沈决明给你送过去,你帮我单独存起来,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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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动。”草药的保存有很多讲究,药买回来了,却不好放在君子院。
梅乘爽快应下:“是。”
韦仁左右看看,巷子里一直有人走动,但看样子暂时没人要找梅乘,韦仁便指了指停靠在不远处的牛车:“大乘,快午时了,我请你和沈决明吃饭。你现在比我还忙,我找你都难,今天给你说个人,你什么时候去新聚的话可以去找他,他也会进山采药,兴许你们可以做个伴。”
韦仁这话不是临时起意,自从知道谷元也识得草药,韦仁便想把谷元介绍给梅乘认识。
梅先生的身体看着还硬朗,但也五十多岁了,是不可能再频繁进山采药的,韦仁虽然没进过山,但从梅先生不许梅乘一个人进山这一点看,韦仁便知道进山肯定是有风险的。
梅乘和谷元年纪相近,境遇也差不多,二人也都不是难相处的人,韦仁觉得让二人认识一下,哪怕不能合作,当是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韦仁带着沈决明,跟着梅乘去了一家主卖汤饼的食肆,食肆不大,但负责做饭的厨娘、招待的肆主以及用餐环境都很干净,而这也是梅乘选择这家食肆的主要原因——好不好吃是其次,韦仁吃了肯定不会生病才最重要。
与此同时,在同等口味的条件下,这家食肆的食价也比较公道。关于这一点,倒不是梅乘想替韦仁省钱或者不敢让韦仁破费什么的,而是韦仁让梅乘推荐食肆前就说了,预算不能超过60铜钱,超过了就把他们俩压在食肆里给人家洗盘子还债。
韦沈梅三个人年纪都不大,哪怕身份有别,以至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桌而食,沈决明和梅乘倒也没太多扭捏。
特别是梅乘,他和韦仁叨叨他看过的那些病人以及摸过的那些脉时,真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再有韦仁这么一个绝佳的捧哏,三个人只点了四碗汤饼和一蝶小菜,竟吃了整整一个时辰,惹得肆主在他们那桌食案旁来回走了好几回,还瞟了他们好多眼。
用过午食后,韦仁才拎着只剩下53枚五铢钱的荷囊回去了韦宅。
才吃过饭,又到了韦仁平时睡午觉的时间,韦仁已经有些困了,想着给父母请安后就回去睡觉,谁知走进正堂后,韦仁才发现一家人都在旁厅呢,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半生不熟的妇人。
赵氏看到韦仁打着哈欠走进来,忙对他招了招手:“可算是回来了,再不见你,我就该让人去找你了。”韦仁早上离开家时只说去市集逛逛,谁想他能逛到午食都没回家吃。
韦仁向父母兄姊见礼后,才看向那妇人:“是怀掌柜吗?”
怀掌柜这时候已经站起身,笑着向韦仁行了一礼:“请五郎君安,没想到五郎君还记得我。”
韦仁向怀掌柜还礼后,看向赵氏:“阿母,要做新衣服吗?”怀掌柜是庆远布肆的掌柜,换季时或者肆内有了新料子时,他们家的女伙计也会送来样品,没想到这次会是怀掌柜亲自来。
赵氏一边示意韦仁走过去让怀掌柜给他量尺寸,一边笑着解释:“下个月都是好日子,这一季,你们姊弟三个都多做两套衣服。”
韦仁“哦”了一声,一边展开双臂让怀掌柜给他量体,一边冲着韦元茹眨眨眼睛:“嘿嘿嘿!”
韦元茹难得被自家弟弟笑得羞了,韦元茹瞪韦仁一眼,随即微微撇开了头,对着韦仁这边的脸颊和耳朵却都变成了粉红粉红的颜色——
下个月有两个大好日子,一个是韦君和出嫁,另一个就是李家要到韦家请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