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表白
    露微终究还是去了杨家,但心中暗藏的想法却一时不敢多说。反正离皇帝视学还有月余时间,足够她仔细量度。

    杨家家翁杨献素知赵维贞的清名,所以赵家遭难时也肯为露微四处探听,之后还为自己不能出力而愧疚。便见女儿把露微带回家来,他更是万分肯收留的。

    露微也到此时才知,自杨家主母过世,长女出嫁姚家,独子杨君游外任为官,全家只剩了杨献和幼女淑贤。而如今大事当前,杨献忙得日夜不休,常常就宿在国子监,于是淑贤就成了唯一的当家人。

    杨家的情形便如此,可令露微没想到的是,她竟在杨家见到了雪信。依淑贤之言,当日雪信受姚宜苏指派将她骗出来,回去后便自责寻死,幸而被杨淑真救下。之后,杨淑真又怕雪信在姚家触景伤情,便将人送到了娘家。

    这也罢了,露微根本不怪雪信,但又听淑贤告知,自己的行迹实则是二郎姚宜若透露的。便难免感慨,姚家别的不论,就算母亲华氏有所偏爱,却丝毫没有影响兄弟情谊。关键时刻,二郎终归是向着兄长的。这也是姚家之幸。

    “微微阿姊,你发什么愣?难道还是心里怄气,怪我姊夫多嘴吗?”

    “哪有?就算有,也是为你长姊高兴,二郎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廊下宽坐,露微只是思绪乱飞,却叫淑贤误会了。

    杨淑贤一笑,挨着露微坐下,“这倒也是,父亲可喜欢他了!听说他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八成是能中的。”

    露微倒不知这个,只知姚宜若嗜书如命,年纪轻轻一派老成。若明年能中选,不过才十九岁,大约就是国朝最年轻的进士郎了。

    “嗳,那是什么?”余光一转,露微望见淑贤身侧整齐摆着几匹布料,“又要给我做衣服?”

    这两天,杨淑贤拿露微亲姊似的看待,把家中最好的吃穿都拿来招待。露微于心难安,一应都推掉了,身上还是原本的旧衣。

    “阿姊,你什么都不要,回头父亲该怪我没有好好待你了!你看你身上的,都破成什么样了?”

    露微抿了抿嘴,低头看淑贤所指,裙边果然破了好几个洞,“那也不用,我原来住处的东西都没拿来,我现在就去拿!”说着,她已起身往外走。

    “你等等啊,我让人备车送你!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可看着时辰,别犯了禁了!”

    任凭身后呼唤,露微也不回头,只是挥手,“那地方不宜兴师动众地过去,你放心吧,就来!”

    ……

    其实,那日来得匆忙了些,若当时就从茶肆回赵家取上行李也不费几刻。而杨府在东边,距离崇贤坊稍远,露微只能一路小跑。

    可天不凑巧,半道上竟下起大雨,等她赶回赵家,包好衣物银钱,天已擦黑。她不禁犹豫,若这时间出去,恐怕马上就能听见宵禁鼓,若留一夜,又更怕杨淑贤为寻她而犯禁。

    片刻后,露微还是选择自己冒险,扎紧了包袱,闷头走出小门。然而,在已然暗沉的天色下,新停的大雨未及褪干,浸泡着石板路上的青苔,让她一步一滑,不小心脚下一溜,竟摔倒在地。

    “啊!”这一摔可着实不轻,她叫出声来,身上的包袱同时松落,铜钱也滚得满地,只听叮叮之声。

    “巷内是何人?!”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露微这头还不及爬起来,竟恍见巷口照来火光,而这斥问之声分明就是——

    “是谁在地上?!速速报上名来!”

    这人的乌皮靴踏溅着地上的雨水,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形在露微仰视之下更见轩昂。很快,四目相接,水声、火光,都在这一刻凝绝。直到半晌后,巷口的呼声传来:

    “谢中候,里面是什么人?要不要兄弟们进去?”

    来者正是月余不见的谢探微。

    露微第二次犯夜,又犯在了他手里,而这里是赵家的后巷,那后院的小门还半敞着,看来今夜难逃一劫——

    可下一刻,谢探微竟俯身下来,用自己宽厚肩背挡住了她湿透的身体,在她耳边嘘声:“别怕,别出声。”

    “谢中候,里面到底如何?”巷口又喊起来。

    露微不能不怕,僵着身子,紧闭双眼,却又听道:

    “没有人,一只猫撞碎了破瓦。但此处是封没的府邸,我要进去查看才放心,你们先走。”

    就这样,谢探微竟替她挡下了一个死罪。

    夜巡队伍去远后,露微还是难以回神,一只手不自觉地攀住谢探微的胳膊,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许是火光映照着,谢探微的双眼一片通红,眸光随着揪起的眉头微微闪动,“阿月,已经没事了,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倘若你再犯夜,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赵家后院,露微和谢探微一如彼时在通明渠畔般对坐,只是身下的石块换成了两张残破的杌凳,面前的逝水变成了小小的火堆。时正夏日,但废宅的阴风也是凉津津的。

    “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露微将自己的来历故事告诉了谢探微,除了于事无济的姚家往事和一些无法言说的旧日家私。

    谢探微的目光一直没从露微身上挪开过,平静的神色下是积攒了一月的焦心如焚。这一个月他过得无比漫长,幸而是金吾的身份,让他可以不分昼夜地全城找寻。

    然而,却是这样的重逢。

    “卫月不是你的真名吧?你的真名叫什么?”

    露微稍稍转脸,又顿了顿,“我生在九月初三戌时,正是微月临空,秋夜清光,因有诗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所以阿娘便为我取名‘露微’,我叫赵露微。”

    “露微,露微。”谢探微像是没听清的反问,又像是着意的揣摩,忽然却道:“那你也不算骗人。”

    露微的嘴角浮出一丝幽淡的笑意,“罪臣之女,苟活而已。”

    谢探微的心口揪痛了下,“所以你说你父兄也不喜欢你是假,那番话只是为了安慰我,对吗?你究竟为何独自留在了咸京?”

    那番话是露微最真心的话了,可现在又只能是假,“父亲获罪前,我正好去拜访一个远亲,回来时已错过了。我不知道往何处安身,或许也没人敢收留罪臣家眷,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院子里静默了下来,火堆里接连爆了几个火花,噼啪噼啪,在沉寂之中略惊了人心。

    “那么,你跟我回去吧。”谢探微忽然起身,一步跨到露微身前蹲了下来,“露微,”他半抬面孔,唤得深沉又轻柔,“我想陪你共进退,也想帮你救父亲。”

    谢探微的身躯隔开了火光,露微的脸颊却还是越来越热——她明白这几句话的含义,是瞬间就听懂了。

    “你父母不是已经带了你表妹来和你议亲吗?你这样……”她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也不能辨别此刻的心情,只是想躲。

    谢探微盯着露微刻意扭开的脸颊,听着这句似是推搪的话,却一下就笑了,“露微,你明白我的心意了!”

    露微近乎要咬破嘴唇,胸口翻腾着一股无名的气涌,“不行!我不能……你不能有这个心意!”

    “为什么?我不嫌你是罪臣之女,我相信你说赵家是冤案,你一个人就可以做这么多,我们一起岂不是……”

    “什么一起!”露微一下站了起来,身体禁不住震颤,“弹劾我父亲的舒正显是你舅父楚王的岳丈,你父亲接替了我父亲的吏部之位,你义父更与你父亲关系匪浅,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赵家案情的人物牵连,露微刚刚已和谢探微点明,可谢探微反而觉得露微是相信他,才坦诚相告,而现在却——是为了拒绝他而口不择言吗?

    谢探微的脸色沉了下去。即使他知道楚王是何种角色,却也答应了晏令白务必缄口。他无法为自己解释。

    “露微,那你就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能够给你答案了,你再给我机会好吗?”

    露微缓缓喘息着,眼里是惶恐的。她不知道谢探微要给她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她的目的只是拒绝。

    “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谢探微不忍地摇头,一腔恳切:“可你不能留在这里!若今天这样的事再有一次,遇到旁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我要走的,我已经有办法救父亲了。”露微突然红了眼眶,心头霎时聚拢了万般滋味,“谢探微,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可我的路不能让别人替我走,你也有自己的路。”

    “我,是不一样的?”

    露微这次很笃定地点了下头。

    ……

    太平坊将军府。

    一自露微离开后,谢探微都没怎么和晏令白说过话。可今日竟不同,晏令白散朝后刚到府前下马,便听小奴来报,说谢探微有大事禀告,已在内堂等候多时。

    晏令白猜不到何事,只快步赶去,谁知,不及开口就听谢探微直截了当一句话:“阿父,你真的做错了。”

    晏令白的一只脚还在门槛外,便顿住,心内想来也唯有卫月之事,再看稍后站着的陆冬至,脸色沉重,大抵便有数了:“你找到卫月了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谢探微深深提了口气,侧身让道,先将晏令白请进了堂上,“她不叫卫月,她是吏部尚书赵维贞之女,赵露微。”

    内堂格局不大,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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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间,三五字音朗然回荡,“你说什么?!”晏令白的脸色迅速白了一层,手上的笏板竟险些松落。

    “她就是阿父亲率金吾围府捉拿的,赵尚书之女。”晏令白的反应在谢探微意料之内,紧接着,他便坦陈了一切。

    “所以,阿父当真错疑她了!她熟知杜石羽是因为杜石羽曾是她父亲的门生;她有超群的见识是因为她出身名门;她精通选官之道是因为她父亲原就是吏部天官;她留在将军府则是因为一度想要求助于阿父。她势单力薄,也未尝损人利己,而费尽苦思,却竟无开口之机。”

    晏令白早已背过身去,昂藏的身躯犹若塑像。

    “我也是真笨!”陆冬至垂着头,连连叹声,“那天她突然出现在崇贤坊武候铺,开玩笑似的跟我闲聊,问的却是赵府被封,我还真以为她是好奇打听着玩呢!”

    “阿父!”谢探微跪了下来,“事实如此,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家道相传,赵尚书又岂会是结党纳贿的脏官?为今之计,当以彻查赵家案情为要。敏识低微,不能面君,还请阿父必以匡辅朝廷为念,上陈陛下,为忠良言!”

    两人的话音落下许久,晏令白才缓缓转了过来,面色微凝,只是将谢探微扶了起来。

    “阿父?”谢探微看不明白晏令白的神情。

    “那孩子现在何处?”晏令白的语气却透着小心。

    “她不愿跟我回来,只说她父亲昔日的一个同僚愿意收留,也不肯告知详情。我留意她的去向,应是往城东去了。”谢探微说得一无底气,又思及当时的情形,他是既不忍也不能追问太紧。

    晏令白再未多言,径直离开了内堂。

    ……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是那场雨耽误了时辰,我便只能留宿一夜。”露微清晨回到杨家,不意外是让杨淑贤担心了一整晚,可也对发生之事难以启齿,只得遮掩了过去。

    杨淑贤倒不算气,只是看着露微带回来的两身衣裳,又湿又脏,也没法再穿了,觉得不值,“阿姊就为这点东西,可害得我差点冲到金吾卫去捞人呢!”

    “你真去了?!”露微本就怕杨淑贤冲动,才冒险夜出,便才有了后头的事,可谁料竟还是没有两全。

    杨淑贤撇嘴摇头,“只是去皇城门口逛了一圈,我怎么进得去呢?也不确定你在里头,总不能故意犯禁去找吧?那我父亲知道了,还不得直接把我拎进京兆大牢啊?”

    露微一时觉得淑贤很灵慧,不点就透,一时却又对她哭笑不得,“你可真聪明,得亏你这么聪明。”

    “不过……”

    露微刚把心放下,又提起来了,“不过什么?你一次说完!”

    杨淑贤却挑眉一笑,先叫屋里所有侍女都退了出去,才肯开口:“我虽进不去,但遇到了一个金吾郎从里头出来。我是先看这人和守门军士说话很熟的样子,便注意到了他的服色佩戴。大街上走两步就能遇见金吾卫,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他是金吾郎,又穿的是浅青的官常服,那好歹也是个有品阶的。”

    “浅青服色,是个九品官,所以呢?”露微不理解淑贤为何要费这么多口舌描述一个九品郎官。

    杨淑贤还是津津有味的样子,“所以我就大胆拦了他一把!我就问他,昨天晚上犯禁被抓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他先愣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恼我乱打听呢!可谁知道他却挠了挠头,满脸困惑,活像个被先生考问但答不上来的小童儿!太好笑了!”

    这丫头怎么还讲上故事了?露微满脸无奈,又不得不听下去。

    “我忍着笑又追问,他这才说了,说的是没有小娘子,只是几个醉汉,然后声音越发低了,嘟嘟囔囔地说,要是有就好了。这我就奇怪了,难道犯禁还挑人吗?”

    故事越讲越离奇,露微也开始好奇了:“这人好歹是有品阶的军官,怎么说话还说不通呢?”

    杨淑贤深以为然,“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前言不搭后语的还当什么官啊。故此我又问他,你们金吾难道是要专挑小娘子来抓吗?他的脸色就变了,反问我是谁,我也不怕,就说了……”

    “等等!”露微的心再三一惊,“你跟一个不认识的金吾郎自报家门,也把我抖出去了?!”

    杨淑贤连忙按住露微,“那没有!我就告诉他我叫杨淑贤,昨夜走丢了阿姊,所以来问问。他也没多说,还告诉我他叫什么,临了还让我早些去京兆府报案,不要单在金吾卫找人。”

    露微长舒了一口气,不禁扶额。

    “我觉得这个人还挺厚道的,名字也很好记,陆冬至,应该是冬至这天的生辰吧。”

    “陆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