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将露微的事告知了晏令白,谢探微便日日都在盼消息,可半月间竟不见一丝动静,而想去再问,却又难见晏令白的面。皇宫禁内似乎在筹备什么大事,宿卫宫城金吾兵增加了一倍不止,大将军晏令白则亲自护卫在天子居所,一日未离。
如此已是煎熬,又再次失去了露微的音讯,谢探微便更觉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近乎绝望之际,他的脑中冒出了一个既为难却唯一的办法:父亲谢道元同样身居高位,又与晏令白无话不谈,若能另辟蹊径,也比空等强得多。
于是,他等在百官散朝的必经之路,主动求见了父亲。与朝服整肃的父亲单独相对,恍然好像是平生第一次。
“你有话就直说吧。”
谢探微除了立拜一礼叫了声父亲,半晌竟是谢道元先开了口。他又舒了口气,目光里越发淡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父亲近日可安好……”谢探微低着眼,心里既猜测父亲应已听闻露微之事,又怕再激怒父亲于事无补。毕竟,父子间不欢而散是常事,他毫无底气却是第一回。
谢道元却清咳了一声,稍眯起眼,望向了远处,“你是见不到你寄父,才想来问我的吧?如今金吾严守宫城,非寻常之时,你身为金吾郎,不知尽心所事,却还分心旁骛,这是失职。”
看来父亲是知道他的来意的,可又不意外是先指责于他,“父亲身为吏部尚书,却觉得此事只是‘旁骛’吗?父亲可以认为我失职,甚至是为情所迷,却难道当真看不到忠良受屈?”
谢探微并不是只在露微口中了解过赵维贞,连日也在多方打听赵家案情。虽因职分低微,于案情无助,他却是听了满耳朵赵维贞的贤德之名。他觉得,公心私心已毫无区分的必要。
谢道元的神色一无变化,只把目光转到了儿子脸上,“八月初七,国子监将举行天子视学的大典,京师文武七品以上清要官吏都要随行观礼,这是目下朝廷最大的事。”
父亲没有正面回应,所以谢探微还是想不通:“依照礼法,国子监每年春秋二分之月都有天子视学的典礼,父亲又不是学官,阿父更不是,难道为了祭典疏于正业,就不是失职了?”
按此话赶话的情状,父子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可谢道元却一反常态,竟一轻笑:
“你以为朝廷之事按书上写的去办就行了吗?那汉文景垂衣拱手,就真的只是无所作为,坐享天下,便能令海内富庶,国力强盛?此次大典将是立国以来最完备的一次,太子将亲从齿胄,意在强调君臣之义,父子之道,长幼之节,也以此为天下‘育德’。”
父亲难道是要给他上课吗?此时此地?谢探微思忖了半天,仅仅能答:“我知道当今陛下极为重视修德。”
“那你也该知晓,德之于人,各有不同。文官有治国良谋,辅弼社稷是德,将帅能赏罚分明,攻战必胜也是德,天下德盛,而国家必兴,是以文景垂拱,乃有治世。”
说来说去,重点都聚在了一个“德”字上,谢探微既是迷惑,却又有一种不敢掉以轻心的警醒之感。
看见谢探微的神情变化,谢道元也敛束了形容,“若你有不懂之处,就等你寄父回来问他。许多事明理比行动更重要,若你一味短见薄识,那这一辈子也不过就配做个下等武官。”
所以理论到现在,结果还是要空等?为什么父亲要这么说话?是故作高深瞧不起他,还是故弄玄虚不愿帮他?
“若不是父亲不许我参加选官,我早就不是下等武官了!我的军功,父亲看不见,我的努力,父亲也看不见!”
谢探微没了耐心,后悔今天不该来自讨没趣,而谢道元听来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而去。
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牵马向谢道元迎来,那正是二郎谢探隐。从谢探微与父亲道旁谈话起,弟弟就一直候着,是专为接父亲而来,举动熟练,应是天天如此。
“阿兄,跟我们一起回家吗?”弟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笑脸也转向谢道元,“阿耶,叫阿兄一起回家吃饭吧?”
谢道元依旧不语,跨上马,扬鞭而去。谢探微亦定在原地,久而也只是目送弟弟的背影远去。
“阿耶”多是撒娇时的亲昵称呼,谢探微从未这样唤过父亲。五岁前是惧怕严父,五岁后是心灰意冷。
又过了许久,街上的人流早已淹没了父子的痕迹,他缓缓抬头,眼睛望向了北面的宫城。
……
国子监举行大典的日子是八月初七,露微却是到七月底才下了决心。然而,直到大典前夜,杨淑贤笑嘻嘻捧来两身监生服制,说明日就扮成监生混进去时,露微都没有对她明言。
这件事不论成败,乔装入监原就罪名不小,露微既无十足把握说动圣心,便更不想连累杨家罪上加罪。于是,她决定进去之后借口走散,自寻出路。
国子监虽不在皇城之内,却也就在皇城正门相对的朱雀大街上。八月初七晨鼓响时,全街戒严,皇帝亲率的羽林军由南至北,层层设障,盘查官吏师生的身牌,一一比对名册后才堪放行。
如此严查之下,杨淑贤自然不能带露微从正门进国子监,可鬼灵精的杨二娘竟七拐八绕地钻到了国子监的公膳所后门。这个门不同于进出车马的后院门,平时就是专门输送菜肉所用。既无重兵把守,也与举行典仪的孔庙大殿相隔甚远。
“你以前都是从这进的?膳房不会有人吧?”刚刚一步踏进来,露微的心都在颤,可四下听着倒是没有动静的。
杨淑贤一笑,走得是轻车熟路,“平时会有厨子杂工,我就趁着送菜的来,躲在菜堆里。可今天谁还在这吃饭啊?闲杂人等早就清空了。”
闲杂人等?她们俩不就是吗?露微抿了抿嘴,不再多言,细心记认走过的路。国子监确实极大,走了两三刻才看见像是学馆课堂的房屋,但也都空无一人。
又有几刻,行过一座廊桥,听见礼乐之声传来,露微便知,前方即是大殿。她想,今日大典既然前所未有,那繁琐的典仪必会耗时长久,天子应当会有间隙的休憩,便只需找到天子休憩的所在,就有很大机会能得见天颜。
“你愣什么呢?你看,就到了!我们就绕到最后去,跟学生站在一起,不会被发现的!”
露微被杨淑贤一拍,这才看见她所指,乃是一座阙楼后的小路,“哦,你先去吧,我突然肚子疼!去解决一下再来找你。”是时候装样子了,露微显出痛苦状,弯腰捂住肚子。
“啊?”杨淑贤只忙蹲下扶人,“这里头虽有圊所,也都是男人用的,你不怕?我陪你去,帮你看着!”
露微自然还有脑筋,急急推开她的手,“哎呀,一路过来哪里有人?我就来,你只管混进去,若我晚了,也还是跟在后头,你也不必非要找我,安全就好!”
杨淑贤仍不放心,但见露微已经忍得不行,她自己私心也很想见识这近在咫尺的盛况,动摇之下,终究点头应了。
二人就此分手,露微直往大殿后方的区域跑去。
天子休憩之所必定也有人看守,她便一边挨着墙听人声,一边摸索穿行。周围的楼阁轩馆都很相似,像个迷阵,她找着找着就有些晕头转向,热出了一身汗。
然而,明明一直分外安静的迷阵里,忽然不知哪里窜出一个黑影,飞快地划过露微眼前,将她的身体腾转抱起,按在了墙角——
“露微,是我!”
听到声音的同时,她的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再一睁眼,更是大惊:竟然是谢探微,竟然是谢探微!
……
“这就是你说的救你父亲的办法?!”一处空置的角屋里,谢探微听完露微的解释,看着她的监生穿戴,心里又气又后怕。
“那你呢?为什么在这儿?”露微一面气恼他耽误自己的大事,一面也疑惑,“观礼的官员须是七品以上文武清要,金吾中候虽是七品,却非清要,你也是混进来的?”
谢探微捏着拳头,却也不能否认。
自那日求助父亲不成,他便生出了自己面圣陈情的想法。他是没资格正大光明地进来,但在羽林卫接手国子监的警戒之前,金吾卫也是奉命在四周巡警的。
他虽不是负责此处,却刻意求人换了岗位,便就是巡查之际发现了公膳所的小门。所以,他们竟是前后脚从同一处进来的,而之后也是同样在找天子休憩之所。只能说,万般巧合。
“这时间监生都在大殿广场集中,你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很奇怪,我一眼就看到了,跟了没几步就认出来了。露微,太危险了!”
得知谢探微的用心,露微也再不好对他撒气,可又想起他之前的表白,心里一时犯难,“既然我已经来了,就不可能让你替我面君,你快走!”
谢探微摇头一笑:“既然我也来了,也不可能让你独自赴险,我不走!”
就这样,两人相持不下,凡露微说一句,谢探微便顶一句,各自都很有理。可也没过多久,门外一阵响动盖过了他们的争执之声。谢探微顿时机警,半句话含在嘴里就将露微揽到了身前,压下她的头,一起蹲了下来。
“你放开我!”露微也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被紧紧抵在这人的胸口,蹭了许久才稍稍探出半张脸。
谢探微双目如炬,只见廊下一行是官家穿戴,而其中一个手持拂尘,身形细瘦,跟在为首之人身侧,万分恭敬,倒像是——
“那个瘦子是不是个内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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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微先一步说出了疑惑,谢探微垂首看她,眼中透出笑意,“你真是聪明得不行。”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笑?露微本就动作憋屈,便用力推了这人一掌,可谁知手心汗湿打滑,力道用偏了,竟一下拍在窗框上!“啪”的一声,连谢探微也不及拦住,而只是眨眼功夫,两把利剑就抵在了他们的咽喉。
“你们是何人?!竟敢刺驾!”
时间凝固了半刻,露微的心跳也像是漏了几下,而再等有所感知,却是谢探微伏跪在地,口中高呼:
“臣金吾卫中候谢探微求见陛下,实有内情,望陛下恕罪!”
难道天子已在眼前?对,对啊!执剑的侍卫第一句喊得就是“竟敢刺驾”!于是,露微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也扑跪在地:
“陛下明鉴!我父赵维贞绝无结党谋权,赵家有冤,乞请陛下重审赵家之案!”
两人的话音回荡在不大的庭院中,锋利的长剑仍悬在他们头顶,只是众人脚步挪动,缓缓拥趸出一个仪态瑰玮的身姿:
“谢探微?你可是新安姑母的长子?”
声音沉稳,未见一丝恼怒,谢探微和露微同时抬起了脸,所见,正是一身常服的天子。
“回陛下,臣的母亲正是新安郡主,但臣今日是另有大事而来。”谢探微说完,眼睛向露微瞥来,却愈发从容:
“此女是前任吏部尚书赵维贞之女,因赵家遭贬,流落街头而犯禁。上回臣被京兆尹杜石羽弹劾失职,正是怜其遭遇而枉法私放。臣虽为下等武官,却不忍忠良蒙尘,故此擅闯惊驾。”
几句话将事实删繁就简,轻巧嫁接,似是周全大局,可谢探微竟是想将罪责都揽在他一人身上!“不是的!陛下,民女是自己想为父亲伸张,与谢中候毫无关系!他原是想拦,却被民女连累!”
皇帝却仍不见改色,就算是听到赵案,也出奇的平静。他细细打量着露微,却竟忽作一笑:“好一个小丫头,好一个赵家之女,你父亲可不像能养出你这样女儿的人啊!”
即使是笑,也是天威难辨,露微不敢掉以轻心,复是一拜,道:“父亲德高望重,民女生性顽劣,请陛下治民女僭越之罪,给父亲一个澄清的机会!”
“陛下……”
眼看露微涉险,谢探微忙要再去回护,可天子忽一扬手,打断了二人的心思。只见天子稍稍侧脸,唤来了那个手持拂尘的内官:
“丁仁成,把这两个好好送出去。”
说了一半,天子又看向露微:“朕当日发落赵维贞去零陵,是命他携全家前往,你为何一人独留在此?”
“父亲获罪前,民女去外地探亲,与父亲错过了。”露微和谢探微也是这么解释的,便一刻也没有迟疑。然则,她也弄不清皇帝的意思:既叫好好送出去,便是没有降罪,那就是同意重审了?
“陛下是愿意重审父亲的案子了?”露微不忍错失面圣的机会,便壮起胆追问。
天子不答,转身离去,只留下了内官丁仁成。
……
“露微,别担心,陛下重视修德,便定是个仁厚之君,刚刚也不曾降罪,你父亲的案子是有希望的。”
国子监的祭典尚未结束,空荡的街道上唯有谢探微和露微两人。露微的心早已沉下,只是也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你以后能不能不管我的事了?”露微抬起一双晶莹的眼睛。
谢探微一笑:“我是为忠良言!”
露微叹了一声,无意再与他争论,便转身要走,却被这人一步拦在身前:“还要怎样?”
谢探微变得认真起来:“你今日能穿成这样进去,必不是你一人之功。你现在寄居之处,定是国子监学官之家,是谁?”
“你——你问这么清楚又想做什么?!”露微不是不知道谢探微素来敏觉,但猜得太准,也让她心头一惊。
谢探微蹙起了眉头,目露诚恳:“我向陛下那般表述,他定会认为我收留了你,所以但凡有信也必会传至我家。你必定是不愿跟我回去的,可你肯定是要等一个结果,而我也不想再找不到你。”
露微一时没有想到这些,可若告知实情,万一他再找来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谢探微不难看出露微的疑虑,也自有考量,“你父亲的事未了,我也尚且不能给你答案,我只是想知道你能安然度日便好。”
露微的思绪恍然又被拉回到滞留赵家后院的那个晚上。她为了推辞,便说自己不信谢探微。那时混乱,没有心情细辩谢探微所谓之“答案”,而现在似乎已经清晰。
“我不想要你的答案。若宫中传信,你就叫人到宣阳坊杨司业家报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