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玉成
    “没想到这么快就换我给你梳妆了。”

    淑贤与冬至的婚期倏忽已至。露微前一夜便住在了杨家,与贤儿同榻夜话,陪她度过了最后的少女时光。此刻新妇早已换上了靓丽的礼衣,于铜镜前合鬟。花钗衬托下的脸庞仍带几分天真,眼光流转,亦无羞避。

    “那是我好看,还是阿姊好看?”淑贤对镜一笑,偏身牵住了露微的手。

    她神色已是无拘,语出无赖也不稀奇了,露微哼笑了声,抬手刮了下她的鼻梁:“当然是我好看,我两次都比你好看!”

    淑贤自不满意,噘嘴道:“阿姊今天也不让让我?”

    露微抱起双臂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让你?叫你新婿让去吧!”

    淑贤饶是不觉害羞,也不过是因还未出闺阁,房内除了露微,便是常年跟随的侍女,都是她熟悉的。只一听“新婿”二字,方忽有所感,顿时缄口,怯怯地低了头。这般情态反惹得众人咯咯发笑,露微犹中下怀,笑得肚子发酸。

    “怎么了?马上到时辰了还不省心些?”

    正沉浸时,杨淑真走了进来。杨家既无主母,就唯有长姊各处照应,忙了一圈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小妹又任性胡闹,倒又不见她出声,定睛细瞧方见她满脸透红,不似只是胭脂色。

    露微见状暂抿笑意,扯了扯淑真衣袖,将事情附耳说了一遍。淑真听罢也笑出声来,指点小妹额头,道:“你啊,真是长不大!”

    淑贤抬了一眼,虽为众人幸灾乐祸一般,望着亲姊,却忽然生出不舍,将身倚了过去:“长姊以后回家来就瞧不见我了。”

    她是家中幼女,撒娇也是自小到大的营生,且屡试不爽,无人能躲过,便叫淑真瞬时心软,泛起酸楚之意。众人见状,也都收了声,动情动容,感怀不已。

    “傻丫头,哪里就见不着了呢?”淑真深吸了口气,将她扶正,含笑替她理着妆发,一面目光殷殷,细致地端详。

    其实姊妹不过相差三岁,但淑真毕竟出嫁已有五年,又新做了母亲,更有些长姊如母之感,既欣慰小妹长大成人,也怕她天性任诞,疏于为人处世。

    “什么都别怕,父亲、阿兄、阿姊,都没有离开你,阿娘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你的。你只管大胆地,高兴地过日子,妹夫是个忠厚之人,也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淑贤没再说话,眼中泛起泪花,笃定地点了下头。

    露微旁观至此,千头万绪汇聚,却难以以一言描摹,大抵羡慕有之,感喟有之,怀念亦有之。

    ……

    申时,亲迎的队伍准时抵达杨家,新妇在长姊和众侍娘的陪同下往中堂预备受礼。露微原也随在一侧,忽想到府门前必要下婿,不知冬至那样木讷的人物如何应对,定然好笑,便一兴起,调转脚步溜去了门楼之间。

    到时,果见里外围着数层人,但起哄取笑之声却没有想象中热闹,越发好奇,正要往前钻挤,不防腰间忽被环住,整个人都离了地,直被抱到一旁空地。

    “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在阿父身边吗?”早扭过头望清了这人的脸,只觉扫兴,“别挡着我看热闹!”

    谢探微是已婚之人,依礼不好再做冬至的傧相,与露微早是说好各在一处帮忙。可此时除了扬眉得意,也不答话,稍一停顿又将她扶肩揽过,竟带她反向而去。

    露微不明所以,急忙喊问,却也无用,直至连廊尽头的偏门转出,来到了街面,才见他抬手一指:原来这人将车驾停在了杨家大门的对侧,既不远,视角也高些,倒真是绝佳观赏之处。

    “卖什么关子!”虽嗔怪,露微已忍笑登车,再等这人跟上,凑过脸来,四目一齐从车窗望去,也顾不得别的了。

    “那郎舅两个都是进士出身,不会叫冬至作诗吧?”露微初观门首的情形,正是杨君游和姚宜若二人代表杨家站在阶上,一齐看着阶下的新妹夫。

    谢探微噗嗤一笑,道:“那可就同悔婚没什么区别了!”

    露微睨他一眼,却是想起他们成婚那日的情形:“当日就是太给你情面了,你倒敢幸灾乐祸?”

    他笑意顿止,蹙眉看来,亦难忘彼时情状:“太子驾前,你叫他们来试试?我头都不敢抬,太子还问我几岁,我又热又紧张,那只大雁都险叫我捂死了!”

    露微是知晓这段典故的,不免发笑,“你记得就好!”抬起手掌将他的脸又拨向了窗外,自己也重新看去。

    可就这不留神的工夫,竟只见冬至笑嘻嘻地拱手行礼,然后就被让开了道,放进了门。“这就好了?”虽没听见说了什么,但冬至显然是没被为难的神色。

    谢探微亦放眼细究了半晌,悠悠道了一句:“好个小子,假痴不癫,通敌在前,枉我为他操心了!”

    露微虽也觉奇,闻言转过脸来,不屑一瞥,哼道:“谢敏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呃——不要胡说,哪座城墙哪有我脸皮厚。”

    “……”

    ……

    大喜之日,素来冷清的将军府早是宾客盈门,甘州旧部自不必说,多一半也都是诸卫军将,便是平素与晏令白无甚私交的官僚,也不乏携礼恭贺的。

    谢探微和露微跟随迎亲队伍抵达,待将新人送入青帐,便往后堂见过谢家、赵家等一众尊亲近属。及至天色暗下,前庭开宴,他们也才算了事,寻了空处坐下。

    “微微,累不累?”

    露微倒不觉什么,一笑,稍抬下颚示意他看前头。他便扫去一眼,倒也一笑,仍将目光转回露微脸上:“这都是赵学士之功。”

    那处是堂前席上,谢道元、杨献、赵维贞三人正围坐吃酒说话,一旁侍立的不是什么下人小婢,正是杨君游。就在半月之前,杨献终于同意了与沈家的婚事,两家正过礼请期。

    “只是杨司业一直不愿与我家沾亲,阿耶是怎么说成的?”

    露微请父亲帮忙说亲,原只觉得赵家与杨家毕竟关系近些,可后来多事,不想却有意外之功,摇头道:

    “杨伯父清流之人,你只看他择婿如此不拘一格便知,并不完全是阿耶的缘故,倒是仲芫之力。仲芫面君直奏,举动惊人,杨伯父自然是要过问,便也知晓,谢家竟能够拒婚天子。这反让伯父觉得谢家有了不同之处,不似寻常豪门的习性,再加上阿耶出面,动摇了几日也就点了头。”

    谢探微自然已知姚宜若先前参奏之事,也不禁稀奇发笑:“杨司业不愧是研究治学的人,不信口传,只看事实。”又向前头瞧了几眼,叹道,“冬至那时若不当面以短刀相赠,恐怕婚事也要费一番周折呢!”

    露微赞同此话,点了点头,但感慨之余,又不免想到深处。自皇帝降敕惩处周氏母女,一月来,除了听闻原本延寿坊的公主府改成了道观,李柔远已入道出家,周氏一党便再无别的动静。

    这倒也罢,元气大伤自是要韬光养晦,而谢家经此一事,谢探渺与谢探隐姊弟二人的态度却也越发叫人难堪。

    谢二郎以为可以离间他们夫妻,不但隔日就被撞破,其后又是姚家出手解围,他自是更加怀恨,大约又对长姊吹了不少邪风。以至露微有时与谢探渺单独相遇,入耳之言无不阴阳怪气。长此下去,就算不叫谢探微自己觉出来,也恐怕长姊会在他面前显露,这便枉费了露微的苦心了。

    “微微,想什么呢?累了别硬撑。”谢探微久不见她眼神转动,一时担心,说着便将人揽进了怀里,“抱你去睡?”

    露微一笑掩饰,轻靠在他肩头:“我只是在想,母亲已传书沈家,你姑母必要来送女儿出嫁的,说不定还有一大堆亲戚,我怎么认得过来?”

    正是说到杨沈婚事,谢探微又知她不惯这些人事,倒不怀疑,复将她拥紧了些:“认不过来就不认了,他们认得你就行了!”

    露微只觉他敷衍:“我是晚辈,哪来这么大面子?”

    “你还以为你名声小呢?”谢探微却是眼睛一圆,“你知不知道……”

    他一副要滔滔不绝的架势,还不及展开,忽见露微神情愣住,指了指身后,疑惑着回头,倒见是两个熟人并排站着,起身道:“你们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二人俱是含笑表情,其中一个略高些的说道:“司阶平素从不与我们一起吃酒相聚,凡下职就是回家去,今日机会难得,我们自是要来借花献佛的!”

    谢探微这才垂目,望见二人手里都端着酒杯,一笑,弯腰自案上取了杯盏,与他们一饮而尽,余光却顾着身侧的露微,道:“好了,少浑说!”

    二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四目一碰,竟齐齐向露微拱手作礼,说道:“卑职见过赵学士!”又道,“夫人万福!”

    露微眼明心亮,从二人身穿的崭新袍服便知是今日的傧相,再听言语,自是他的下属不差。但忽见他们转对自己,又作两种称呼,难免羞惭惊愕,脸颊顿时发热。

    谢探微亦未料到,忙将她挡到背后:“你们怎么回事?!敢当着我的面取笑?”

    二人原不过乘兴来卖个乖,不想弄巧成拙,立刻改了颜色,各自退步。露微见状,这才回过味来,不欲小事放大,连累他们喜宴上受责,暗拽了谢探微衣袖,露面一笑,道:

    “今日初见,恕我还不认得二位郎官,多谢了。”

    二人面色稍解,也还顾忌谢探微目光如炬,片刻仍是那高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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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恭敬答道:“我叫郑复,他是孙通,夫人直接叫我二人姓名就是。我们曾在紫宸殿前见过夫人,今日是我们冒失了。”

    这两个名字一出来,露微瞬间就不陌生了:先前谢探微为不能收服人心而烦恼,就是自这二人事上起的。没想到他们如今这样亲近,一点也瞧不出曾经交恶。

    露微不禁打量起来,面露欣喜。又扯了把谢探微的手腕,示意他宽慰几句,可这人一无兴趣,负起手清了清嗓子,却道:

    “既知冒失,也说够了吧?别处闹去!少饮些酒,免得误了上职的时辰,我可再不替你们罚钱了!”

    二人自是这桩旧案被拿捏,也并不知露微才是背后诸葛,闻言只觉万分羞愧,不敢再多淹留,低头乖乖行了礼,告退而去。

    露微只觉他无趣,抱臂笑道:“谢司阶如今好大的官威,真是瞧不出从前连个架也不会劝呢!”

    谢探微却作摇头一叹,将她手臂左右分开,往自己腰间一放:“你就会欺负我,别人面前就厉害不起来了。”笑了笑又道:“不过,他们来得倒也及时。”

    露微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谢探微抿着笑意,忽将她打横一抱,朝内院方向阔步而去,才道:“他们这般殷勤,无非是因赵学士名声在外,其实不止他们,整个金吾军都很仰慕赵学士的风采!”

    原来竟接上了先前被打断的话,也不知是不是诓人的,露微只轻哼一声,扭头向外,直至进屋被放在榻上,也没搭理一句。谢探微仍兴致盎然的样子,俯身迫近,直至鼻尖相碰。

    “你想干嘛?”露微不由后缩,目光垂向一侧,暗暗咬唇。

    谢探微丝毫未动,眼见她颊上缓缓飘红,出声一笑,“你想什么?”这才挪开了些,却将她双脚捧到了自己腿上,“别动,我看看。”

    露微一时愣怔,方见他脱掉了自己的袜子,竟是要查看脚上的冻疮,“今年好了,不很痒,也没破。”她心意已完全软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谢探微自去岁知晓,便一直记着,而今天已经两次见她暗暗去抓挠腿脚了。虽如她说没有伤口,凡患处也已泛红,现下才是孟冬,恐怕一到下雪,还是要发作。

    见他忧虑不语,露微只忙牵住他衣袖,劝道:“我明天就开始涂药,你去年给我的还有很多呢,都叫丹渥收起来了。”想了想,不免与他分心,道:

    “对了,你快和我说说郑复和孙通是怎么和好的?两派对峙也解决了吗?”

    谢探微确实没和露微说过后续之事,也知她是故意打岔,无奈摇了摇头,“便是按你所说,替他们担负了惩罚,二人本性不坏,心生感怀,这才知错悔改。如今金吾军中上下一心,风气大改,都是赵学士之功。”

    露微满意点头,翘开双脚,拥到了他身前:“那是赵学士厉害,还是你夫人厉害?”

    谢探微若有所思,又以鼻尖缓缓贴近,“赵学士有一张喋喋利口,我夫人——”并不说完,戛然一顿,遂以双唇重重揿了下去。

    ……

    青帐隔绝出的一方天地,红烛摇曳,温暖如春,一对新人早已褪去了繁复的礼衣,正于榻上安坐,不时对笑对诉:

    “这脂花餤、骆蹄餤、珑璁餤三样,要我说,还是脂花餤味道最佳,吃上一口便齿颊留香。”淑贤指着二人中间摆的食盘说道,盘中正是这三样饼餤。

    冬至的双手却正拿着另两样,闻言一顿,将右手饼餤塞进了左掌心,空出来取了块脂花餤,咬了口就道:“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

    淑贤伸手替他抹了把嘴角的饼屑,问道:“可这三样不都是你遍尝咸京饼餤之后认定的上品么,怎么忽然分出高低了?什么时候学会说假话哄我了?”

    冬至自然有依从之意,可一听没中她的意,倒也没心计了,老实道:“不是假话,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高兴我就喜欢。”

    淑贤抿了抿唇,又打眼瞧了他半晌,忽一张口:“给我也尝尝。”

    冬至见状眼神一亮,又提起心气,慌忙间不知伸那只手,换了两轮才终于将右手伸出去。

    淑贤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又道:“今天在我家门前,听说阿兄和姊夫很快就把你放进来了,难道什么都没问你?”

    冬至嘻嘻咧嘴,仍将饼餤在她唇边举着,“问了,我都答上来了!”

    淑贤一蹙眉,颇不信:“问的什么?”

    “长兄问我你是哪一日的生辰,我说四月初八,姊夫问我是哪一年的四月初八,我早知道是开和三年。他们看我答得又快又好,很高兴啊,就放我进门了。”

    淑贤突然觉得嘴里的脂花餤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