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寒颤
    越是临近岁暮,晏令白的闲暇就越发少,但只要没有紧迫要事,他都会挤出空来回府,算来反比先前在家的时候多。只因,露微与淑贤办起的学堂渐成气候,金吾军中凡休沐的军士,或三五结伴,或独自慕名,每日都有人来听课。

    此日归来,他仍像之前一样,静立于课堂院中的廊庑,向屋内观望。因天晴无风,颇有些小阳春的暖意,屋舍的窗子都是支开的,偶能见露微自窗边走过,他脸上便会浮现一丝淡笑。

    “你现在,应该更能体会何为后悔了吧?”

    忽有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却并不令他惊讶,亦不足以令他舍掉眼前风景而稍稍侧目,只道:“是,但如此‘后悔’的样子,也是我求之不得。”

    “是么?我倒是时常在想,若容姊在天有灵,知此情形,会作何感想。”乔晴霞轻笑着,也将目光转去课堂窗下,“晏昭清,这么多年了,你梦到过她么?是美梦,还是噩梦?”

    晏令白眉间轻轻拧起,却是道:“这孩子对我提过她母亲,因为敏识同她说起了甘州的事,敏识至今还记得容儿做的馄饨。”他忽然噎住一般,咽声半晌方继续:

    “容儿从未给微微亲手做过馄饨,也不愿教她学马,这两样是我与她仅剩的关联了——我体会了,她恨我,深恶痛绝。”

    乔晴霞先还担心露微是察觉了什么,可听完虽是有惊无险,却也再无嘲讽之心,眼中酸涩,心中酸痛:宋容精湛的马术就是晏令白亲授,而亲手所做的馄饨便是她的谢礼,二人正是由此生情。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晏令白深深吸吐了口气,眉宇不曾松弛,“我可以为这孩子死,也绝不会与她相认,她现在想做什么我都会依从她,看她能笑一笑,高兴就好。”

    他承诺便罢,却如赌咒般,叫乔晴霞有些摸不透,忖度着问道:“你到底是谢家寄父,于微微在名分上有限,她难道还能事事劳烦你?便是有些托付,又能是什么要紧事?何至于生死的。”

    晏令白却一笑,呼出的气息又像是喟叹,终于转脸看向乔氏,并不再多言,“你去吧。”

    ……

    时已晌午,课堂暂歇,露微正自饮茶,不意抬头间就望见了站在门下笑望的乔晴霞。她并不惊讶,同淑贤交代了一句,将乔氏携入了一侧廊屋。

    “乔娘又来看我了,怎么不直接去谢家呢?”将军府开课以来,乔氏已着意来了两三回,露微虽然乐见,到底也有些奇怪,毕竟她也不像淑贤是日日都在的。

    乔氏抚着她的鬓发笑笑,道:“平素无事也罢了,只是近来听闻谢家来了不少亲眷,我岂有频繁登门的道理?但却担心你不擅应对,恐要受委屈。如何?还周全得过来吧?”

    乔娘待自己之心自不必说,谢家那些复杂的人事也已平息,她便只是一笑摇头,“我若不好,怎还能如此行动自由?都有母亲替我担待呢。”停了片刻,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不过,乔娘似乎一直不大喜欢阿父,如今却常来将军府,可遇到阿父了?”

    乔晴霞心知是她从前为防备露微与晏令白过于亲近,有过几次举动无状,淡笑道:“将军怎会和我这样的人计较呢?只怕早忘了。”却又不觉联想方才晏令白的言辞态度,道:

    “我如今看来,将军他——没有妻儿,待你们倒是很好的。只是微微,你除了借这一个院子教课,还托了他什么大事么?”

    露微不知这话从何而起,蹙眉问道:“没有啊,阿父同乔娘说了什么吗?”

    乔晴霞其实也说不清具体缘故,想来自悔不该多这一句,到底罢了,“我只是想,将军也到了这儿孙绕膝的年岁,有你们时常陪伴,找些事做,他应该是很乐意的。”

    露微这才一笑:“阿父是大将军,朝事军务,不遑启处,哪里能和寻常家翁一样?”

    “是,也是。”乔晴霞唯余含笑点头。

    ……

    是日,因赵维贞风寒未愈,不得侍驾,露微便独自去了东宫。虽不能授课,却为宽慰太子牵挂之意,也奉命督促太子勤于温习,要将前时布置的课业带回去。

    李衡无一日怠惰,早将文章字帖都整理好了,只是询问了老师的病情,知晓并无大碍后,忽却将殿内侍奉的宫人都遣开了。露微少见他如此反常,却不及问,只听他道:

    “阿姊,原来的扬州长史徐枕山,可是谢探微的姊夫?”

    这个名字从太子嘴里说出来,真叫露微惊了一惊,想不到其中关联,忙问道:“正是啊,陛下恩赐他留京待职,今年考选尚未结束,他不曾得官,殿下是怎么知道他的?”

    李衡挑眉一笑,颇有些得意,道:“我前日到紫宸殿请安,有司正好将岁考的奏章呈上来,父皇看过一遍,单点了徐枕山一人出来,说要抬他入门下省补给事中的缺!”

    算来年关将至,不日是该出考官结果了,可这个小道消息,似乎并不是一个喜讯。思忖半晌,露微探问道:“殿下近日宫中行走,可遇见吴王没有?殿下与吴王的课业,谁佳?”

    李衡不解露微因何偏转话题,挠了挠头,也如实道:“长兄自从拜了章圣直侍中为师,每日都在弘文馆听课。我也不知课业谁佳,但有几次同去国子监讲筵,博士问难五经,长兄多不能对,我却能答出一二。”

    露微点点头,“臣知道了。”又道:“只是岁考是朝廷选官用人的大事,待有定论,自会公布,殿下不该留心存私,提前告知臣,以后再不可如此。”

    只要是关于露微的事,李衡多数时候都没什么顾忌,此刻方觉有失,乖乖点头应了,停了片时却又怯声道:“还有一件事,无关朝廷,阿姊,我可以说么?”

    露微原也不是要吓唬他,也不料他还有别的事,无奈一笑,和声说道:“殿下请讲,臣恭听就是。”

    “就是去紫宸殿那天,我出宫时还遇着六郎了,同他玩了一会儿,又送他回了凝香殿,见了纪娘娘。”

    直到听见最后三字之前,露微都只以为是一件闲谈趣事,“那纪美人都和殿下说了什么?”

    李衡捧腮撑在案上,道:“娘娘问阿姊怎么没在我身边,我说太傅病了,阿姊侍疾不得来。她问候了几句,便叫人端了甜酪浆给我尝,说是她自己学着做的,竟比尚食局和典膳局做得都要好吃,我现在想来尚觉味道未散呢。”

    露微听到此处,神色已沉下几分,又问:“臣两次见美人,也觉得她是个心灵手巧之人,除了甜酪浆,美人还有什么好手艺?”

    李衡摇头,又嘻嘻一笑:“倒不知,只是我在吃,六郎也吵着要,娘娘却说他之前学的诗没背下来,罚他不许吃。他这样小,字还不认得几个就要背书,我不忍,可替他求了,娘娘也不宽他。我就问是哪首诗,娘娘便说是南朝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总共不过二十字,简单得很。”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不必太子话音落下,露微已在心中默念过这二十个字,良晌不再发言,原本交握于膝前的双手也于此间暗暗拧紧。

    ……

    自露微主动登门,谢探渺多日都不曾回过神来,除了晨昏给父母请安,余时再不出门,连孩子们的事都不再像从前般计较,一应交付了徐枕山。徐枕山自能发觉异常,但也问不出长短。

    这日午膳方罢,才遣侍娘将儿女带下,一回头又见谢探渺对着手中茶盏出了神,几步上前,摘出了她掌中茶盏,于案面“笃”地一放:“到底是怎样?你有什么事同我也不能说?”

    谢探渺惊怔着抬起头,双唇抿磨,只伸手推开了他:“你操心你的考选吧,何苦来操心我呢?”

    这几日他凡问起,谢探渺都是用考选来搪塞,他已经不想再听了,心一横,势必今日要了结此状,然而——忽听小婢禀报,“大夫人”来了。

    因赵维贞抱病,露微这几日都在娘家,谢家父母也亲自去探望过,并没听闻她就回来了。夫妻相视一眼,虽仍和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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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是徐枕山先开口请人,但谢探渺却也随即起身,站到了前头:

    “你,怎么回来了?”

    露微进得门来,正抬眼间便听她试探的口气,了然一笑,还是不急不缓先将礼见了,方道:“家父的病原无大碍,我只是有些更要紧的事想告诉长姊——还有姊夫。”

    徐枕山不防事关自己,还准备问候赵维贞几句便回避出去,“怎么了?是何要事?”

    谢探渺毕竟心境不同,顿时有些紧张,又不敢叫徐枕山察觉,硬着头皮又朝露微走近了几步:“还是和姑母有关的事?上回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么?”

    她有意遮掩,目光竟似流露恳求之意,露微心中暗暗好笑,仍将目光看向徐枕山,作忖度状,故意又迟延了片时,见她脸色红白一阵,方慢慢开口:

    “我才从宫里来,太子殿下同我说,陛下有意授姊夫门下省给事中的官职。如今岁考结果虽未颁布,但此事想来不虚。”

    一语未了,谢探渺已长呼了口气,但她并不懂官场事,只疑惑露微为何专程来说此事,猜测不定,一时无言。徐枕山虽也不语,可神色已变得凝重起来。

    露微观之,明白徐枕山是有所体察的,沉了沉心,道:“姊夫常在父亲身边侍应,想来心如明镜,我也就直言了。姊夫原本的扬州长史和给事中一样,都是正五品上的官职,看虽平调,却胜似升迁。更要紧的是,给事中说到底就是门下省长吏,左相章圣直的佐官,要侍奉左右,分判省事,听从他的调遣。所以,我急着先来告知姊夫,便是要姊夫心中有个准备。”

    徐枕山深深颔首,眼里带出赞叹的目光,缓而一笑:“其实,父亲早与我谈过,虽陛下一时高兴赐我留京,但他是想叫我回扬州的,说要届时向陛下陈奏。可这样一来,陛下心意已定,我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如今情形,我也不能离开了。”

    谢道元的这番远见,露微倒是不知,但徐枕山如此通透明达,也着实是家门之幸,“朝事如棋,黑白同轨,心中清明醒觉,比什么都重要。”

    徐枕山与露微彼此身份有限,素日并无机会多说什么,虽也见识过她的卓越才识,但今日更是切身体会,由不得越发敬佩,向露微拱手揖了一礼:“赵学士慧识绝人,徐枕山深为受教!”

    露微自是一惊,连忙还礼,目光划过仍是面含云雾的谢探渺,暗作一笑,并不再多言,告辞离去。但,才至廊庑间,谢探渺却疾步追了上来,一声“露微”将她唤住。

    这是露微没有料到的,回首抬眼,只试着道:“我说了,和为贵,便会守信,长姊还担心什么?”

    谢探渺确似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眉间轻拧,问道:“考选的事,父亲也必会告诉他的,你为何要特意先来?”

    露微轻笑,这才将身子转正相对:“朝事诡谲,甚于家事。暗室欺心,昏昏默默,于家族而言,尚是败家散业之举,若是朝事不备,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谢探渺沉默片时,却并未显出豁然面色,“就差这一时?”

    她看似固执多问,露微忽却领会她是心有动摇,毕竟,是她主动追出来的,一笑,道:

    “你若觉得我是多此一举,便是不差;你若认为是应该,我便是及时。人心何如,择之在人,长姊能体会否?”

    说完,露微再不多留,终于离去。谢探渺却是驻足良久,脑中参禅一般,直到徐枕山又寻出来,为她披上了件氅衣:

    “渺儿,你们又说了什么?”

    她方缓缓收敛散碎的思绪,抬起头来:“中秋宫宴时,我见过那位章侍中的夫人,章侍中是陛下长子,吴王的老师吧?”

    露微忽然带来的消息,牵涉了许多隐事,徐枕山原就是要等她回去再作详解的,倒不料她本知道一些,点了头:“章侍中与父亲,常有不和。”

    谢探渺深深地吸了口气,廊下穿过的凛风已将她的面颊吹得冰僵,吸入的寒气也自鼻腔一线贯入五脏,叫她扎实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