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张海琪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到一个4,5岁的孩子捡起了我消失的左手,用锅煮熟吃掉了,我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只能通过他舔舐嘴角的表情看出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接着,我被一阵吵闹惊醒,睁开眼看到的是有些发霉的天花板,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检查智能表的网络,却发现手腕上什么都没有。我立刻坐起来,另一条胳膊扣着镣铐,被固定在床头的木头柱子上。

    我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绑架,昏迷前,我是被一群孩子给围住的,正常情况下,大人应该会联系医院。就算这个小渔村医疗落后没有大医院,也肯定是要请当地的大夫给我做检查,然后报警处理,这样才能最快的联系上一个昏迷之人的家属。

    可我却被绑了,世风日下,绑架我这个张家人,算他倒霉。

    一个女人掀开门口的帘子,见我醒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后挤着那几个在海里我见过的小孩儿。

    女人拍了其中一个妄想跟进来的男孩子的头:“出去。”

    那孩子我认识,是被我从海里救起来的,溺水那么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活蹦乱跳了。

    那小男孩儿长得分外可爱,对我一笑,缩着脖子退出去了。

    只是我认定自己被绑架了,对那孩子没有好脸色,同时看着朝我走近的女人,突然觉得那张脸很眼熟,但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人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完全不像常年在海边生活的渔民,她坐在床尾,我们审视彼此。

    我扯了扯镣铐,用闽南语道:“美女,你不会以为绑架我能给你带来好处吧?”

    女人被我的称呼逗笑,她勾了勾嘴角,道:“是谁派你来的。”

    我眨了眨眼,女人说的是普通话,带有一点东北的口音,我也立刻改了腔调:“你在说什么?”

    “谁是你的上级,张瑞朴?”女人道,“我不记得他手下有纹蛇的打手,你不是本家的吧。”

    我的胸前有来自张家的纹身,是一条黑曼巴蛇,8岁那年,张家的一个女性长辈给我画的。对别人来说,这就是普通的纹身,但在张家,纹身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我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以为她是绑匪,可对方字里行间所透露的信息,都跟“张家”有关:“你是,张家人?”

    对方衣着简单,款式很古早,也许是这个女人十分漂亮,身材很好的缘故,朴素的衣裤也像刻意穿搭过的新时尚。

    “明知故问。”女人看着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谁?”

    “等等,这是,一个考验吗?”我问,“你是等在这里给我最后打成绩的老师?”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在这片无人的海域,一个美丽的女人对我说张家的话题,除了提前设置好的程序,我想不出还有别的解释。

    女人凝视着我,眼睛里透着我看不透的精明,她打量了我好一会儿,表情比之前松弛了一些:“我不是你的老师,但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

    “厦门。”我道。

    女人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反问:“你呢?”

    女人笑了笑,靠近我解开了镣铐:“张海琪。”

    我怔然,瞬间就回忆起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她是档案馆的核心人物之一,来自张家本家。我从没见过张海琪,但在档案馆无所事事那段时间,我翻阅过早期的资料,知道这个人的大致生平。

    难怪刚才觉得眼熟,我看过张海琪旧时候的老照片,和她现在的样貌如出一辙。

    据说在南部档案馆,还活着的张家人是没有照片的,只有死后才给加上,但不是每个死后的张家人都能提供照片,很多活在上个世纪就牺牲的那批人,是没有任何外貌记录的。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按照时间来算,张海琪现在快要300岁了吧,而且,档案上明明说她在10年前已经离世,虽然血统纯粹的本家人向来长寿面容不老,但我还是感到匪夷所思。

    我怀疑档案有作假,但也不重要了,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怪异的氛围。

    我压制着内心的疑虑,对她道:“我叫张启玥。”

    “启?”张海琪似乎对这个字很感兴趣,然而她不置可否,对我道:“小姑娘,这里确实是厦门,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我也不想问。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无论是谁派你过来的,这地方不会有你们要找的东西。”她知道这个女孩儿对自己没有威胁,就不想多管闲事。

    张家体系庞大,分支太多,不同的区域要干的事完全不相干。

    张海琪听到我的名字里有个“启”字,猜测我会不会跟张启山有关,但她和长沙的这位布防官毫无瓜葛,既然我的出现没有恶意,张海琪也就不追究了。

    我有些无奈,对她道:“那你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张海琪道:“在箱子里。”她指了指房间一角的木箱。

    我下了床,张海琪出了门,潜水衣和各种求生装备都在里面,我拿出智能表,发现上面还是没有网络,我怀疑是不是坏掉了。

    我只好也跟着出去,刚想开口借对方的电话,就看到那些孩子都坐在一张长长的餐桌前用饭,他们穿着旧时候的短袖马褂,头发束在脑袋后面,给我一种异样的复古感。

    孩子们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眼睛里都是懵懂的求知欲。

    张海琪一挥手,他们便继续吃着手里的食物,视线却还是在我身上。

    “怎么了?”张海琪道。

    我道:“请问,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电话,我之前遭遇海难,智能表在船上撞坏了,卫星信号一直没有恢复。”

    张海琪看着我,困惑的思绪稍纵即逝,半响才道:“我这里没有电话,你要想联系什么人,得到海事衙门发电报,但你没有特令,用不了电报机。”

    我觉得她像是在说年代剧里的台词,有点好笑,但我忍住了没笑,清了清喉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又摆摆手改口,“现在是什么时间,我的意思是,日期,年月,现在是几几年?”

    张海琪顿了一下:“1908年,今天,是7月7号。”她观察着女孩儿,看到那俏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惊骇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我觉得她在唬我。

    “也有可能是7月6号吧。”张海琪耸耸肩。

    我愣在那里,不敢置信地看向餐桌前的孩子,他们也都在看我,只是嘴里吃饭的动作不停,显然是不敢违背张海琪的管制,但又对我无比好奇。

    终于明白从看到这些孩子时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我冲出房子,屋外是阳光大好的正午,周围的景色陌生又原始,不是我记忆中繁华又热闹的那种农家乐似的渔村。

    方圆几里,除了张海琪这栋两层楼的房子之外,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建筑,沙滩上的植被茂盛杂乱,明显无人打理。

    海风透着热浪,将我的理智逐渐带走。

    我拼了命的朝海边跑去,身后有人一把将我胳膊拽住。

    “你想干什么?”张海琪道,“打算跳海吗。”

    我拉着她的手问:“你现在是不是只有100多岁?”

    张海琪一怔,这本来是她的秘密,不过既然这个女孩儿也是张家人,还是道:“我的年龄跟你跳海有关系?”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给我答案了,呼吸有些不畅,也许是太久没进食的原因,又或者现在面临的突发状况对我而言是非常严重的事故。

    我穿越了,我穿越到了200多年前的厦门,现在的张海琪风华正茂,是本家元老才会有的年纪。

    张海琪像是看出我受了刺激,把我带回了屋,孩子们贴在门框上看热闹,见我们回来了,又赶紧坐回原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回不去了么?”张海琪突然对我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像是知道点什么,可我明白,她并不清楚我现在的落魄是因为什么而起,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张海琪能看出我的窘境。

    张家人大多聪明绝顶,即便对一件事并不了解,也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一如张海琪现在。

    我还无法翻阅更机密的资料,可我依然在张海琪的基础档案里读到过她的简介,这个本家的女人有着非常传奇的一生。

    我看向张海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年代的人,能理解穿越的意思吗,即便对方是张海琪,可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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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觉得我是疯了。

    1908年,连南部档案馆都还没成立。

    “回不去,就暂时住在这儿吧。”张海琪没有为难我,“但不能白吃白住,你身上应该没钱,你会做什么?”

    我现在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想了想,道:“会做饭。”

    张海琪觉得好笑:“行吧,在你找到回去的办法前,先给大家做饭。”

    我这个刚刚参加工作的毕业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1908年的民国变成了厨娘,张海琪很快发现我其实懂医,这个世界会医术比会法术都吃香,于是我又担任起孩子们的私人医生。

    这里的孩子都是张海琪收养的孤儿,全都不是真正的张家人,但他们都改了原来的名字,如今全姓张。

    但他们文化程度有限,不会写字也不会讲普通话,新的名字对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孩子都太复杂了,于是彼此之间只叫对方的外号。

    我也就跟着叫了。

    张海琪所住的地方并不是无人区,而是位于厦门鼓浪屿的海滩,小镇离得不远,街道两边有很多我熟悉的小洋楼。

    她靠海吃海,渔产丰富,加上有些权势,家里不缺吃穿。

    只是请不起医生。

    镇上只有一个医生,是海事衙门的御用,这个部门相当于现在的海军,是张海琪管辖的范围,但她的权利还是会受到外国军官的压制。

    现在的厦门还处于受《南京条约》挟持后的状态,有洋人的租界,医生这种高端职业都只能服务于他们。

    张海琪警告我尽量不要靠近租界区域,也不要被别人看到我的纹身,我在这里没有身份证明,会很麻烦。

    我一心想回去,懒得外出,更没空外出,在这里的生活,可比在我的世界忙碌多了。

    孩子们之前都是自己随便处理伤口,没人教他们要如何使用草药和绷带,磕磕碰碰在训练中是常有的事。这些孩子没有像我小时候那样的卫生条件和医疗措施,难免容易出现伤口感染流脓的情况。

    如果伤势恶化,张海琪会用些土办法替他们保命,过程相当痛苦。

    我的出现替孩子们解决了这样的烦恼,尽管可供选择的医疗用品相当稀缺,但他们的伤也都只在皮外,倒也够用了。

    偶尔骨折脱臼,我也能及时处理。

    一来二去的,孩子们就和我混熟了,短短一个星期,他们见到我比见到张海琪高兴。这个被他们叫做干娘的女人,只会做水煮白菜汤,馒头随便热一热,鱼熟了便能吃。

    煎蛋一回是奖励表现好的孩子。

    可我就讲究多了,尽管调料不齐,但手艺肯定比张海琪强。

    于是一日三餐成了孩子们训练结束后最期待的事。

    张海琪见我知道的东西不少,又开始安排我做他们的老师,教这些孩子说官话,讲洋文。

    我有点头大,没有空调的夏季,厦门的白天是很热的,可对方到底是我只能在档案里才能了解的长辈,就像突然和历史书上的伟人面对面,只能接受了,但我还是问她:“他们也不小了,你怎么之前不教?”

    张海琪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纳凉:“等他们有本事活到16岁再教。”

    16岁是张家人的一道坎,哪怕是现在,16岁的张家孩子都得拿出点看家本事才像个样子。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我教了?”我道。

    张海琪看了我一眼:“万一他们活不到16,至少学点东西,见着阎王,不至于话都说不清楚。”

    我对于人命是极为看中的,或许是因为我学医,以及,我到底是生活在和平时期,别说人命,就连动物的命也很可贵。

    但在这里,在这个动乱的年代,人命如同草芥。

    “一直都没问你……”尽管视线不在我身上,但张海琪依然敏锐地察觉我在听到这句话时有瞬间的紧张,“你多大。”

    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终于意识到我的格格不入,要开始审讯了,以我现在的能力,是扛不住张海琪逼供的:“20岁。”

    张海琪抬眼看我:“看来你家的长辈把你照顾得很好。”

    “什么意思?”我道。

    “夸小姑娘好看的意思。”张海琪说,“对付过粽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