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祝英台提着裙子雀跃的进了门,她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梳妆台前的同胞姐姐,虽说是同胞姊妹,长相有些相似。但在认识这对姐妹的人眼中,姐姐与她截然不同,祝英台活泼、古灵精怪,祝英回娴静、温和守礼。
祝英回听见妹妹的声音,回头看她,这一回头就把祝英台吓了一跳:“这……”
祝英回抿唇一笑:“既然要上学,那当然不能显得女气叫人窥破了,我便用些材料试了试。”
祝英台一想是这么个理儿,便也亲热地凑到了镜子前,撒着娇叫姐姐教自己。祝英回轻轻扫了扫混了墨粉的脂粉,扑了祝英台满面,随后用墨笔画出一对剑眉,再稍稍勾勒,五官便显得硬朗起来,直接从美娇娥变成了翩翩少年郎,看着还是那个人,但是却不见丝毫婉转柔弱。
祝英台拿着一套工具自己兴高采烈的捣鼓去了,祝英回敛了笑容,缓缓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半脸,这一半脸,杏眼桃腮,凤梢上翘,肤如凝脂,是娇娇女郎,再换一半脸,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是风流少年。
在从前,这样的区别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朝代,这半面妆便是天壤之别。
祝英回从鼻腔中叹出一道气,这里,到底不是她从前的地方了……
祝英回是上一辈子死了,这一辈子忘了饮孟婆汤,浑浑噩噩的投了祝夫人腹中,在这个时代,客观来讲,记得未必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祝英回注视着镜中半面妆,她觉得是好事,至少她从不会把自己当作谁谁谁的附庸,我首先是我,她默默地念着,我绝不会为了哪一个人把自己丢进火坑里。
所以当祝英台闹着非要去上学的时候,祝英回鬼使神差一改从前表现出来的温柔娴静,用她能做到最有力的手段和祝英台站在了一起。
祝英台或许天真,或许不谙世事,或许在某些地方很幼稚,但是单单她在这个年代作为女子还能够说出:“为什么哥哥能去读书我不可以,这不公平!”来看,祝英回就真心实意的对她有两分敬佩。
……但是这两分敬佩在天天给妹妹找补的日子中逐渐化成了无奈。
而这一日,姊妹之间的矛盾,终于被彻底激发了。
祝家一共有十个孩子,并不全出自祝夫人腹中,但是都养在祝夫人膝下,称呼她母亲,虽然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这么多人,各人相处时间不同,自然便有了远近亲疏。
祝家八子于祝英台,便是‘疏’。
因此得知祝英台要帮助祝八哥的未婚妻子逃婚时,祝英回并不感到意外。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呢?黄良玉的婚姻难道是由她自己决定了,然后反悔负心的吗?于她而言,外面的世界也许苦楚颇多,但嫁给祝八哥,过着和如今祝夫人相差无几的生活,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教养孩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当井底的青蛙,难道就比在外面好过?
衣食无忧,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谁一定要牺牲掉自己的一生去成全另一个人的体面的。
但是祝英台要用在新婚之夜帮黄良玉逃婚的法子帮她有情人终成眷属时,祝英回终于她被祝英台不顾现实的天真烂漫直接戳爆。
祝英台还记得姐姐当时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清明,冷笑着尖锐地质问她:“你怎知那姓秦的是好人?不是贪图良玉美色和银钱的浪荡子?”
“如果良玉真的逃跑了,那么,她要怎么面对世人的指责?”祝英回前倾身体,直勾勾地盯着祝英台的眼睛“她真的能够承受这一切吗?”
她笑着:“众人会怎么去骂那些妓女,就会怎么骂良玉。”
“这个世道银钱是不经花的,姓秦的若是坏人,良玉若是被他骗光了银钱会落到什么下场需要我告诉你吗?”
祝英台瞠目结舌,她为姐姐的表现感到胆寒,更为姐姐所描述的未来而感到恐惧,可她仍然不想把黄良玉的未来想得太坏:“可是……黄姐姐说秦公子对她很好,他们相爱!对!他们相爱!”
说到后面,祝英台坚定起来,她是真的认为有情饮水饱。
祝英回笑了起来,她的脸上都是刻薄的怜悯,为妹妹相信这个破烂世道上的男人而感到怜悯,为她的天真而感到叹息:“你我女子处于这世道本就艰难,‘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个道理早就有人明明白白的写在书里了。”
她放缓了声音,轻柔地询问,却比前面的话都要诛心、都要伤人:“祝英台,你枉读了那许多圣贤书,竟是一点道理也不知道么?你说着要读书,最后却还是一样祈求着男人的垂怜和爱得活,难不成你去读书只是为了选一个东床快婿?”
祝英台如蒙雷击,她想要反驳,为此她再次思考起黄良玉的未来,若是姓秦的没有良心呢?她左思右想,悲哀地发现若真的这般行为,黄良玉的后半生直接依托在那个书生的良心上!
她沉默了下来,但仍旧不服。
祝英回也不强求——她本也没有希望当今世上的女子都如她一般,想要实现心中还飘渺无存的野望——譬如黄良玉,她学的是从来都不是建功立业、读书自省那一套,哪怕有所顿悟,又怎么能奢求她彻底摆脱从前的影响呢?
她放缓声线给出建议:“黄伯父只有这一女,要将良玉嫁给八哥也不是为了其它,只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良玉能过得好。若是她态度坚决,那黄伯父想来也是不会勉强的。”
“我也不忍棒打鸳鸯,我们带着人去找姓秦的谈谈,先假意威逼利诱他离开良玉,若是他待良玉之心若良玉待他之情那般坚定,那么,黄伯父也是愿意资助他上学,为他谋一个好官位再成亲的。”
接着祝英回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以警惕祝英台:“英台,爱,是要看付出的,良玉爱姓秦的,所以为他豁得出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奔,若是姓秦的也爱良玉,如何不会考虑她的处境,又如何能眼睁睁看她飞蛾扑火,背上□□的骂名。”
“我话放在这里了,那个姓秦的,必然是贪图良玉的美色与钱财,威逼利诱必然生效。”
祝英台心中惴惴不安,隔日她们便扮上男装,乌泱泱地带上了身边十来个嘴紧的小厮,叫上黄良玉,以‘试情’为名叫她躲在屏风后面,看着祝英回句句紧逼。
不过三五句话,那姓秦的便屁滚尿流,拿着两百两黄金,就差跪地磕头,连连作揖:“小的绝无拐骗二位公子兄长的未婚妻,只是囊中羞涩,不得已为之罢了,二位见饶,二位见饶啊!”
黄良玉如遭雷击,祝英回早有预料,安排好了丫鬟不叫她过于激愤大骂渣男,祝英回又威胁了两句,就放他走了。
待他走了,满室寂然,祝英回环顾室内众人:“如何?”
黄良玉以手掩面,哽咽连声:“妹妹比我眼睛亮,自此再不有二心,一心对祝家兄长。”
祝英台垂头丧气,对于爱情的幻想遭到了初次打击,碎得稀里哗啦,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反驳和赞同了。
祝英回却正色:“我今日做这一局并不为了良玉你嫁我兄长,姐姐心里没有八哥我是知道的,我三人皆是女子,在这世道本应互帮互助,又何必勉强,我只是不想姐姐坠入泥潭罢了”
又说“姐姐今日把事情从头到尾的告诉黄伯父,长跪不起言道暂时不想言说婚嫁之事,伯父虽然会动怒,乃至于动手打了姐姐,但终究还是会依了姐姐的。”
魏晋南北朝,一个混乱到几乎没有规矩的朝代,大家可能明天就全家在锅里见了,整个朝代都弥漫着一股腐朽糜烂的气息,在乎这些事情的有很多,不在乎的更多。
黄良玉垂泪,满目哀戚:“此时不嫁又能如何?再过几年还不是要嫁?”她的父亲固然害怕自己逃婚而丢了面子,又出于对独女的疼惜不愿意绑她上花轿,但是再过两年,再遇见父亲心中的好女婿后,父亲难道不会再议婚姻之事?
祝英台看向姐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家姐姐一定有办法的,否则不会开口教黄姐姐这个法子。
果不其然,祝英回莞尔:“我还未说完,姐姐再听,我知道姐姐伶俐,擅长算问,对于经营也颇有心得。”
“你便以不想其它为由,向黄伯父要来你的嫁妆铺子,紧着这两年打理,若是姐姐能让这些钱翻番。再同伯父说,不想成亲,即使伯父不同意,想来多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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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赘婿,到时候还不是由着姐姐拿捏吗?”
黄良玉眼睛亮了,如果要说她多爱秦京生,那不至于,毕竟大家小姐管的严,认识的这两个月也许十面都没见过。
但是黄良玉就是享受这种给别人钱的感觉,准确来说,是被别人依赖,而不是只能被迫依赖别人的感觉。
她越想心里越亮堂,虽然知道此事不会像说的那么容易,但到底是个希望,遂一擦眼泪,屈膝谢祝英回:“多谢妹妹支招,姐姐这就回去了。”黄良玉兴高采烈的回去了,留下祝英回姐妹。
祝英台踌躇片刻:“姐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用进泥潭来形容嫁给八哥?”
祝英回愣了愣,叹息一声,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是么?”
“我们的爹爹,已经是一个尊重妻子的人了,否则也不会允我二人去读书,可若要你去过娘亲那样的生活,你愿意吗?”
祝英台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却因姐姐的提问而逼着自己思考,母亲生活中的细节一点点在她脑中浮现。
教养子女、看账本,然后无聊地用一盘点心、一壶茶打发一个下午。
整日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读一些教导女子成为‘好女’的书,其他的事情,在爹爹死之前、在蛮子攻城之前,与她无关。
祝英台低声道:“不愿意,我不愿意。”
这件事情结束之后,祝英回去了妹妹的书房,把女诫都藏了起来——谢天谢地,离班婕妤写出这本书的时间还不算太远,大家并没有把它们奉为女子的圭臬,如今还没有很强的硬性要求。
时人学习,先学习三百千用以识字,然后学习章估字训用以通畅地读书,随后是通读四书五经明白道理,最后深入地选择性学习,选择自己的流派和思想。
祝英台学习四书五经是请的教女学生的先生来家中,和女子要学的其他东西一起教给她的,她的学习比之他人来说,还有很多稚嫩且粗糙的地方。
有很多重要的地方,都被教她的先生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了。
祝英回便拣着自己觉得重要的地方,重新教妹妹读书。
她笑道:“子曰:要盟也,神不听。英台,你认为做何解?”
祝英台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将文章翻译了一遍。
祝英回眨了眨眼睛,哼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被人要挟所做下的承诺是不作数的,你的理解没有错,但太浅显。”
“子是在说,被人威胁时,哪怕是撒谎来使自己摆脱困境,都是情有可原的。”
“子还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幽幽道:“在平常时刻,难道小人会让自己露出真面目招受大家的排斥吗?如果这样说,那么君子和小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君子所不为难道不包括撒谎吗?”
祝英台脑子混沌一片,她愣愣地看着祝英回:“姐姐……”
祝英回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英台,圣人之言,你需要自己去辨别、思考,然后选择性地听从,无论听从哪一个,只要你能够坚持下去,哪怕不是君子,也算得上有所为了。”
她无情地继续:“来,我们继续读……”
祝英回教给祝英台的,不只是此事,还有律法经典、杂学书籍,她对董仲舒避而不谈,却对桑弘羊的行为细细分析,桑弘羊,汉武帝的钱袋子,各个政策都在给汉武帝捞钱,他所归于的《盐铁论》,更是被重点分析。
盐铁官营、违令者斩。
官不与民争利。
诸葛之蜀币政策合法捞钱。
其中的区别,已经超过了祝英台的理解范围。
她脑袋疼得厉害,却丝毫没有放弃,反而挑灯夜战,誓要把姐姐说的所谓‘经济’、‘军事’和‘国政’之间的关系给学明白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古代的破烂经济情况、后世王安石的青苗法、张居正的一条鞭法都被隐去了姓名,灌到了祝英台脑子里。
打仗,最终不就是打钱吗?祝英回望向北边,神色轻缓。
既然要叛逆,何不做个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