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他们从京城出发时,是九月二十七,如今他们抵达北疆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十,立冬已过,距离小雪也已不远了。
这个时节,北疆早已经下过几场雪,顾长卿他们这些辎重运输队伍在最后的这二百里路途之中,一路踩的都是已经浸过雪的冻土,这样的官道比普通的官道还要难走许多,也稍稍拖慢了他们最后抵达北疆的时间。
但辎重运输队伍的这一批粮食补给运抵的时间仍旧还在镇北军的预计时间之内,恰好在镇北军的军粮快要耗尽之前,成功的补足了镇北军的库存,也令镇北军接下来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应对来自疆外蛮族诸部的进攻。
而正如顾长卿离京前所预料的一样,疆外蛮夷诸部不可能等到十一月中旬之后暴风雪来袭再发动总攻,所以如今疆外蛮夷诸部早已经汇聚了力量在对北疆发起攻击。
顾长卿的父亲顾远山作为镇北军的主帅,此时就在北疆的最前线镇守,即便是自己离开了十多年的儿子终于回到了北疆,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亲自来迎接。
顾长卿在听到兄长让他去看看父亲时,心中也明白这是应当的,但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先前在长野平原处与他大哥相见时,他丝毫未生出的胆怯似乎在北疆的这片土地上开始疯狂蔓延滋长了起来……
顾长风似乎也察觉出了自己弟弟心中的徘徊与忐忑,但作为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顾长风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疏解自己弟弟的这种复杂的心情。
但好在顾长卿到底是那个自小聪慧通透的少年,他的心中会有怯意,却也更加明白——他想见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定然也在期待着他的出现。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顾长卿便对自己麾下的副将下令短暂休整——
“今夜在此暂且休整,明日一早,拔旗启程,返回京城。”
那副将听到顾长卿的话愣了一下:“明日一早就返回京城?”
副将想问——您不在北疆多留几日吗?
顾长卿闻声摆摆手:“不必了,我虽会回京,却终究会有重返北疆的一日,待到京城之中的一切繁杂事务平息,届时我与父亲重聚的时日还长。”
副将听得顾长卿这话,顿了顿,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觉得,以’鬼面将军’这样的功绩,即便等到天子将一切事务解决,陛下也不会希望他们主将离开。
毕竟即便是天下承平时,天子身边必然仍是需要有顾小将军这样的将领在的……
当然,如今虽然因为他们成功将补给辎重成功运输到了北疆,必然会令天子一派在朝堂的争斗之中重新占据优势,但天子一派与那些和朝中权臣关系交错纠缠在一起的诸王势力相比仍旧有所劣势,京城之中的局势最终走向会如何也仍未可知。
在副将心中思考着这其中种种复杂关系时,顾长卿已想通了,在下过指令之后,转身便看向了他的兄长顾长风——当年他离开北疆时只是十岁稚童,这十一年的时间,镇北军的军营格局也早有新的变化,如今再令他重巡父亲的军帐所在,也已经无处可寻。
顾长风在接收到自己弟弟的目光之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驱策着身下的白马,带着他的弟弟从镇北军的外围军镇一路去往了最靠近北疆前线的核心腹地。
凛冽的寒风吹在顾长卿的脸颊上,犹如刮骨的刀,令他的皮肉刺痛——但这种幼年时候时常经受的寒风,却也在一点一点的唤醒他童年时对北疆的记忆。
终于,在兄弟两人的策马之下,两匹白马一路向着镇北军的军营深处奔驰而去。
顾长风手里原已攥着他的镇军大将军令牌,但他却发现,去往军营深处的一路上,所有关卡的守卫在远远看到他兄弟二人之后就向着两人敬礼并撤开了关卡。
不仅是顾长风,顾长卿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细节——以镇北军的军纪,若无长官指令,护卫必不会如此轻松的放行他兄弟二人,即便他们两人之中的顾长风乃是镇北军的镇军大将军,那也不行。
所以……
这道指令的下达者,必然就是镇北军的最高将领——他们的父亲,顾远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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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随着一道道关卡的打开,顾长卿也一路随着他的兄长抵达了他父亲所在的军帐。
这是一顶从外观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军帐,在所有的军帐之中显得平平无奇,甚至就连门口的亲卫也并没有比其余的亲卫要多出点什么。
但当顾长卿看到自己的兄长在这一个军帐处停下脚步后,就知道了——就是这里,他们的父亲顾远山就在这一处的军帐之中。
在兄弟两人在这一处军帐外同时勒住缰绳时,顾长卿下意识地朝着他大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大哥笑着给他送上了鼓励的目光:“去吧。”
去吧。
顾长卿于是沉默的下马,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越过了军帐外的守卫,踏入了这一顶看似平平无奇的军帐之中。
这个军帐的内里十分宽阔,在军帐内摆放着数个巨大的沙盘,另一侧还有完整的北疆地形图与疆外蛮夷诸部地域图。
对于任何的一位将领而言,这间房内的沙盘与地形图
都是珍贵无比恨不得立刻将之全部记住的宝贝,若是平时的顾长卿在见到这些事物时,必然也会被它们吸引走注意力。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这一次,他的视线丝毫也没有在这些事物之上停留,而是第一眼就看向了坐在军帐长桌之后的那个身影……
十一年之前,顾远山不过三十有八,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十一年过去,如今他已经年届五十。
虽然顾远山的身形仍旧强健有力,但在北疆为大胤守护国土的每一天、对远在京城的幼子担心的每一天,都催生了他鬓角的华发。
此刻,顾长卿看着桌案之后的父亲,看着曾经在记忆之中伟岸雄浑的父亲已经生出了鬓角华发,他的发丝之中已经掺杂了点点银丝,一时之间,原本早已在一路策马之中平复下来的心情,在这一刻却又化为酸涩的泪水涌上他的眼眶。
终于,在长久的静默之后,顾长卿看着桌案背后早已抬起头、同样带着复杂却喜悦的目光的顾远山……
他轻轻的道了声:“父亲,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