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何满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茗珺像是从何满的表情中猜测到什么,她把手中的碗放在灶台上,力道有些大,发出“砰”的一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又进了任素英的房间。
十分钟后,夏茗珺沉默着找出任素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开具死亡证明的时候何满没跟着,就守在任素英身边。
她想再多陪陪外婆。
-
整个葬礼过程是夏茗珺安排的,何满一下子像失了魂的提线木偶。
秦荡从收到何满的消息开始就请了假,到何满家里帮忙。
送任素英下葬的那天,夏茗珺捧着骨灰盒,何满捧着遗像。
黑白照里的任素英仍然和过去一样笑的慈祥,哪怕没有任何色彩也挡不住她的温和。
何满一步一步走着,眼睛干涩生疼,像是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有鼓乐在旁边响着,何满脑海里回想的却是任素英一声又一声的“乖乖”。
这个世界上毫无保留爱她、疼她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秦荡跟在下葬的人群里,脸上的表情和他当初送父母离开时一模一样。
……
处理完一切,送走前来吊唁的客人后,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何满和夏茗珺。
夏茗珺看着安静坐着的何满,有些不忍心开口。
何满像是感应到什么,慢吞吞抬起头,问夏茗珺:“你要回去了吗?”
夏茗珺搭在腿上的手攥了攥,有些迟疑:“你可以吗小满?要不我再陪你几天?或者让你爸爸接你回京城?”
何满极浅地扯出一个笑:“不用管我,你走吧——在清集镇待了这么久,孩子估计想你想坏了吧。”
夏茗珺脸上是被说中的窘迫。
她还想再说几句,何满朝她摆了摆手:“不要再说了。”
她实在没心思,也没精力去应付了。
“那妈妈就……走了。”夏茗珺抿了抿唇,站起来。
何满看着她,没说话。心里想,她真是,一分一秒也待不住呢。
夏茗珺甚至没留下来吃晚饭,匆匆订了车票和机票,就拖着行李箱从清集镇离开了。
何满看着她的背影,想,也许这就是她最后一次来清集镇了吧。
……
天色渐暗。
何满没胃口吃饭,她在客厅里安静坐了一会儿,决定去陪陪任素英。
她先去花店买了束花,然后一个人乘车去了墓园。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何满走到任素英的墓碑前,弯腰把花束放下。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她跪在墓碑前,哭声悲恸。
这段时间太难熬了,她每分每秒都在担心任素英的离开,还要挂上笑脸不让任素英担心。
可是她甚至没能和她的外婆说最后一句话。
何满跪到膝盖发疼,终于撑不住坐到地上。
夜色越来越重,一轮月亮已经斜斜悬在空中。
何满不想回去,就坐在那儿和任素英聊天。
她说,任素英无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何满感觉发冷的肩上沉了一沉。
她抬头看了一眼,是秦荡。
他把外套披在何满肩上,挨着她坐下来。
“秦荡。”何满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嘶哑。
“嗯。”秦荡声音也低,像是怕吵醒谁沉睡的灵魂,“我在。”
“你怎么来了?”何满看着他,问。
“放学后我本来想去你家里看看你还好吗,但是你不在,我就猜你来了这里。”秦荡也扭过头,和她对视。
何满忽然扎进秦荡怀里。
她其实太需要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没有外婆了。”何满双手捂住脸,哽咽道。
秦荡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外婆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她一直陪着你呢。想外婆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吧。”
何满仰起头,在她的正上方,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
-
六月十号,全民瞩目的高考落下帷幕,新一轮高三备战就此展开。
第二天,何满和放高考假的大部队一起回到学校。
这是时隔一个多月,何满重新出现在四十九班。
许多同学关心她,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何满勉力笑了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平静地说出那几个字。
她几乎是一瞬红了眼眶,却还是上扬着嘴角,说:“我外婆去世了。”
前来问询的人皆是一顿,好一会儿,他们纷纷出声安慰。
“对不起啊何满,相信外婆会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的。”
“外婆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也是。”
“外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你一定要天天开心啊!”
……
何满鼻子发酸,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谢谢你们。”
大家也明白这时候何满需要安静,便纷纷离开她的位置。
第三节按惯例是自习课,何满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压不住,便起身离开教室。
她走进卫生间,把门反锁,紧紧攥着衣角,任眼泪横流。
人越是在脆弱的时候被安慰,越容易落泪。
一直到预备铃声响起,何满才擦干眼泪,出去洗了把脸,回到教室。
远远地,她便瞧见自己的书底下像是露出来一点彩色。
她没多想,回到位置上坐下,和往常一样收起上节课的书,准备拿出下一节课的书和试卷。
她的手在合上书的那一瞬顿住。
彩色的便利贴以爱心形密密麻麻贴满了整张桌子。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拿起其中一张便签,认出是沈月宜的字迹。
「我的小满,希望你可以快乐长大。——爱你的外婆。」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
何满看出来沈月宜这是在模仿外婆的语气。
她抬手抹去眼泪,又拿起一张。
是秦荡的。
「乖乖,记得好好吃饭,我的乖乖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啊。——外婆。」
何满死死咬住嘴唇。
整个班里只有秦荡知道任素英叫她乖乖。
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过去那些欢笑瞬时浮现在何满眼前。
她颤着手,从桌面上拿起一张又一张便签。
「我的小满,已经是大姑娘啦。——外婆」
「阿满真棒,永远都是外婆的骄傲。——很爱很爱你的外婆。」
「我的小宝要和过去一样,多笑笑啊。——一直爱你的外婆。」
「小满,明天也是新的一天。——外婆。」
「阿满啊,难过了就和外婆说,外婆一直在你身后呢。——爱着你的外婆。」
「小满,外婆在呢。——外婆。」
「小满要按时吃饭,按时长大。——外婆。」
「小满,剩下的路,外婆会在你身后看着你噢。——爱你的外婆。」
……
何满再也忍不住。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万千真切的爱意。
就好像,外婆还在。
她知道,这份爱是四十九班的同学凝聚的。
这份感情太难得了。
何满想,她会永远记得,在枝桠疯长的六月,有人带着对她的爱于地下长眠,也有二十九个人把这份爱托举到她的面前。
-
何满虽然是刚回学校,但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自学,落下的课业并不多,所以一天下来,适应得还算可以。
临近放学的时候,何满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便利贴都放进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里。
等她粘完,下课铃声刚好响起。
何满收拾了一下书包,对秦荡说:“走吧。”
秦荡“嗯”了声。
何满没骑她的电动车,五个人还是坐校车回家。
一路上,温致繁和温乐繁尽挑班里发生的有趣事儿讲给何满听。
何满眉目舒展了些,眼睛弯弯地附和着。
等到了256号,秦荡站在何满身后,说:“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
何满抿着唇应下来:“你也早点休息。”
说着,她的手搭上门环,下意识一拧,门没开,她才反应过来任素英已经不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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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锁上了。
她压下心里的落差,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把门锁打开。
“吱呀——”
门开了。
何满踏进去,回过身,秦荡还站在夜色里,手里的手电筒洒出一点光。
“我回家了,拜拜。”何满朝秦荡挥了挥手。
“拜拜。”秦荡说。
他站在门外,看着何满家中卧室的灯亮起,这才提步离开。
……
何满开了卧室的灯,把书包放下,脚下步子一转,便朝厨房走去。
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这些下意识的行为真是不少啊。
今天没有外婆给她做夜宵,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要习惯。
何满简单洗漱过后,便躺到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可惜天不如人意,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烦闷,索性爬起来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找出一套模拟试卷来做。
第二天一早,何满是在书桌上醒来的。
她趴着睡了一整晚,浑身关节都不得劲,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用不上力气。
往日这个时间,任素英正把早饭往桌上摆,何满洗漱完就能吃到。
今天的客厅和厨房都静悄悄的,何满垂下眼睫,一个人收拾好一切,出了门。
……
日子波澜无惊地过着,何满渐渐接受了任素英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
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枕头还是会被打湿。
-
六月末。
天气已经很热了,繁盛的梧桐树叶间开始有不绝的蝉鸣声。
清集中学按惯例放周假。
何满和秦荡刚走进2号街,就瞧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宾利。
她没见过。
“你家今天有人过来?”很显然,秦荡也看见了,问何满。
何满摇摇头,说:“不知道,没人提前和我说。”
然而她心里却隐约有了答案。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两步,车里的人像是看到了他们,打开车门下来。
是何擎宇。
何满心里的猜想成了真,她心里一沉。
她大约能猜到何擎宇是为何而来。
自从任素英去世以后,何擎宇以一周一个电话的频率,问何满要不要回京城。
“爸爸,我在清集镇很好,不用回去。”何满每次都换汤不换药地如是说道。
然而每次都是以何擎宇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为结尾。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今天,何擎宇直接驱车来到清集镇。
何满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任素英去世后这么执着于让她回京城。
三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对面站着。
何擎宇上下打量了一下何满身边的秦荡,轻一点头,算作招呼。
他很快把视线收回到何满身上来:“小满,爸爸找你有点事情要说。”
何满侧头对秦荡说:“你先回去吧。”
秦荡点了点头,礼貌地和何擎宇告别:“叔叔再见。”
何擎宇抬起一只手,腕间的劳力士折射出一点光:“好。”
何满上前两步把门打开,对何擎宇说:“进来吧。”
何擎宇跟在她身后,甚至还没等进屋坐下便开口道:“小满,爸爸这次来,是特意来接你回京城的,学校和老师爸爸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回去就能接着上,家教我也给你请好了。”
何满一直没说话,直到她沏了一壶茶,和何擎宇一起坐在沙发上以后,才开口道:“爸爸,我说过了,我不想回去,而且我不喜欢频繁转学。”
何擎宇保持着温和的语气,问:“能告诉爸爸为什么吗?你外婆现在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不想回去?是因为有其他你舍不得的人吗?”
何满声音低低地说:“没有,就是觉得清集镇很好。”
“那你是准备永远都不回京城了吗?就在清集镇这个小地方?”何擎宇声音微微拔高。
“也许吧。”何满听到他的话,表情冷下来,“还有,小地方怎么了?”
“刚刚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孩是谁?”何擎宇忽然换了个话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