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何满没说秦荡的名字,只道。
孰料何擎宇寸步不让:“我是问他的名字。”
何满一直盯着茶几上的茶杯,闻言掀了掀眼皮儿,问:“爸爸怎么突然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
其实何擎宇感觉出来了,何满现在不再对他言听计从,而是时不时地和他呛上两句。
“小满,你执意留在清集镇是因为他吗?”何擎宇的眉宇间染上一丝不耐。
何满有些不可思议:“爸,你怎么说话呢?为什么要扯上无辜的人?我想留在清集镇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话虽然这么说,但何满知道,她撒谎了。
其实她想留在清集镇,一部分是因为外婆,一部分是因为温乐繁等新认识的朋友们,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秦荡。
何擎宇早已经历社会毒打几十年,闻言道:“如果对一个地方的人没有感情,那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何满咬住唇,一言未发。
何擎宇眼睛里流露出长居上位的威压,给何满下了最后的通牒:“最晚这学期上完,必须回京城,要不然,我想我该找秦荡聊一聊。”
何满漂亮的眸子里染上生气,她想反驳,却又猛然惊醒,意识到一个问题。
何擎宇是习惯了别人顺从他的。
他是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儿,从小养尊处优惯了,长大后更是呼风唤雨一路坦途。
他瞧不上小地方,其实也瞧不上夏茗珺,否则怎么会肆无忌惮地出.轨。
说白了,何擎宇只喜欢年轻时候的夏茗珺,她美丽的外貌可以让他短暂地忽视她来自小地方。
尤其是和夏茗珺离婚后,何满甚至可以猜得到,何擎宇对清集镇,包括清集镇的人,都有了厌烦的情绪。
尽管清集镇的每一个人可能什么都没做。
但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就是这样的,可以随意地发脾气,可以随意对谁不满。
不需要理由。
如果她一味反抗,何擎宇说不定真的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她不想把无辜的人扯进这场争执里来。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何满垂下头,说:“好,高二一结束我就回去。”
她妥协了。
于是何擎宇站起来,说:“那爸爸就先走了,你到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好。”何满垂着头,没看他一眼。
-
自从何满知道自己要走后,就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何擎宇来找她的时候就已经是六月末,清集中学的考试就设在七月六号。
哪怕到考完,也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虽然清集中学考完后会再上几天课,但很显然何擎宇并没有让何满继续留在这儿的意思。
时间像握不住的沙飞快流逝,一眨眼就是七月十号。
考完最后一科,所有人都在欢呼要解放了。
欧阳婧提醒他们还要再上两周课,不要太激动。
高涨的气氛短暂冷却,又恢复如初。
不管怎么说,暑假就要来了。
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
大多数人都跑到走廊上或者大厅里,三两好友聚在一起规划着暑假要去哪里玩。
何满坐在位子上,脸上挂着一丝笑,旁人看不出什么。
秦荡在一旁支着脑袋看她,在她第七次把数学错题本从桌洞里拿出来又放回去的时候,拿笔戳了戳她:“何满。”
“嗯?”何满习惯性地扭过头,眼里却没什么焦距。
秦荡张开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问:“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何满看着秦荡,很缓慢地开口:“秦荡,我要走了。”
“啪嗒”。
秦荡手中的黑色中性笔掉在桌子上,又顺着桌沿儿滚到地下,没来得及扣上笔盖的笔尖在秦荡的校服外套上划了一道长长的黑线。
刺眼。
像他和何满之间突然出现的裂纹。
班里依然人声鼎沸,秦荡却觉得自己的世界短暂空白了一下。
所以何满真的要离开了吗?
那他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怎么办?
她回到京城,他们还能再联系吗?
如果他现在表白,何满拒绝了的话,想让他找不到不就很容易吗?
短短一瞬,秦荡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声音,最终,他找到一种声音:“那祝你……天天开心。”
他从不怕什么,这一刻还是退缩了。
何满想,这真是很好的祝福。
希望她能做到。
校服口袋震动两下,手机里弹进来两条消息。
何满看了一眼,是何擎宇,说他已经在学校东门等着了。
看吧,他真是一点儿也等不了。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是时间不够了。
何满想把自己的书全部装进书包,也算是留个念想。
可是书太多了。
她这一年做过的试卷数不清,笔记记了一本又一本,课本上的内容越补充越多。
她带不走。
就像清集镇的一切,她都带不走。
何满使劲往书包里塞,塞到书包快要爆炸,背上的话书包带都能勒的人生疼才停下来。
她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手提袋,把笔记本放进去。
她抹了抹眼睛,指了指桌上剩下的厚厚的一摞试卷,对秦荡说:“你帮我把这些书……扔了吧。”
秦荡看着何满,想鼓起勇气,又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再也见不到她,最终也只是开口问:“现在就走吗?”
“嗯。”何满收拾好,把凳子推到桌子底下,站起来。
她感觉肩膀快要被坠下来,怀里的笔记本也有千钧重。
来不及好好告别了。
何满想。
她本来想临走之前请她在清集镇的好朋友们吃一顿饭的。
可惜何擎宇来得太急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对秦荡挤出一个笑,说:“秦荡,再见。”
秦荡死死盯着她,没能说出“再见”两个字,只“嗯”了一声。
何满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四十九班。
前门的绿色牌匾还依旧鲜艳,流动红旗还挂在文化展览墙上,大家对未来的寄语被贴成“49”的样式,优秀学生那一栏里并贴着每一个人的大头照。
何满快步走过。
可是这里属于她的痕迹太多了。
大厅的荣誉墙里也挂着她和秦荡的照片。
沈月宜在大厅里聊天,眼尖地看见何满,打趣道:“这么迫不及待吗?”
何满眼睛弯弯地说:“嗯,要走了。”
沈月宜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以为她只是这一天下午提前离开,笑道:“拜拜!明天见!”
何满勾了勾唇,说:“走了,拜拜。”
她想,明天见,多么好的一个词。
-
何满走后,秦荡没忍住,起身站在窗边朝下看。
不一会儿,一个纤瘦的背影从教学楼走出,映入他的眼底。
她走得很慢,也许是因为书包太重,也许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秦荡感觉自己喉咙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又松开,克制自己想要下去追上她的心。
但他低估了自己,或者说,他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走廊上的人看见四十九班飞快地跑出一道人影,楼梯上响起咚咚咚的下楼声。
……
何满的书太多,她慢慢走着,还有些烈的太阳打在她身上,额间冒出细密的汗。
募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那人就停在了她面前,带起一阵熟悉的薄荷清香。
“何满。”秦荡微微喘着气,喊她。
何满没想到秦荡会追出来,愣了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人在眼前了,秦荡却不知如何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
半晌,秦荡开口问:“你要考哪个大学?”
何满没想到他问这个,略一思索,说:“清大吧。”
秦荡点头:“好,清大见。”
何满也跟着点头。
两个人的眼睛里都蕴了太多内容,却又谁也没先开口。
何满不想让秦荡看出自己难过,故意笑着打趣:“好了,又不是不能联系了,我们可以发消息打电话呀。”
话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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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但她明白是不一样的。
何擎宇也许不会让她再来清集镇,秦荡也很难挤出时间到京城去。
最可怕的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渐渐淡了联系。
秦荡眼底像墨色一样浓重,太阳光穿透不进半分。
何满觉得眼眶发烫。
一定是太阳太热了,她想。
“你快走吧。”秦荡开口道。
放在平时,秦荡肯定会帮何满把书搬到校门口,但今天他没说。
不是他不乐意,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不想亲眼看见她离开,而是那天在2号街,他受到的来自何擎宇的审视。
他感觉的出来,何擎宇并不看好他。
或者可以说,何擎宇看不上他。
他如果和何满一起出现在何擎宇的视线里,也许何满会被责怪、唠叨。
他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
何满看了秦荡一眼,再度提步。
秦荡就站在她身后,看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
何擎宇载着何满回到256号,说:“小满,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没必要的就不用带了,回京城再买也是一样的。”
“嗯。”何满没什么表情的应下。
反正何擎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会关心她到底是哭是笑。
……
半个小时后,何满拖着两个行李箱出来,说:“走吧。”
她没抬眼,所以何擎宇看不见她通红的眼睛。
其实何满没带多少东西,半个小时里,她把家里的家具盖好防止落灰,又把自己的日常用品锁进抽屉。
一切基本没变,这样假如她哪一天回来,就可以假装其实她根本没离开——
何满给自己造了一个梦。
-
何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当四十九班的同学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彼时正公布期末考成绩,四十九班的先锋们在走廊上已经炸开了锅。
因为何满又是年级第一。
在一个月没来上学且亲人去世的双重打击下,她仍然是第一名。
少年人的慕强心理是很强的,现在在他们看来,何满不仅是天赋型学霸,更是心理素质超强型选手。
沈月宜和一大批同学准备去和何满报喜,到了她位置旁边才想起来她还没回来。
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出去放松了,因此沈月宜也就开玩笑般问秦荡:“荡哥,小满什么时候回来啊?成绩都出了,明天该正式上课了,她还在外面玩儿呢吗?”
其余人附和着。
秦荡本来是在桌子上趴着的,耳边嬉闹的声音太大,他直起身来,眉间有一丝不耐。
“她转学了。”秦荡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答。
人群像是一下子变成默片,齐刷刷安静下来。
沈月宜后知后觉地回想,发现秦荡确实有向从前发展的趋势。
她张了张嘴,有些惊呆:“这……这么突然?”
秦荡没回答。
大家闻言,兴奋的情绪下去大半。
过去这一年里,何满经常请大家吃吃喝喝,脾气又好,和每个人相处的都很好。
她这么突然地离开,众人虽然猜到和她外婆去世有关,但更深层次的也难探究竟。
事已至此,大家或出了教室,或回到自己位置上,不再围在何满桌边。
商子安在一旁围观了全程,他看着秦荡,心里有些难受。
说真的,他可谓是秦荡每个阶段的见证者,从他到巅峰,至跌落谷底,再到重回巅峰,商子安不希望秦荡再回到过去。
“荡哥,你也别太难过,现在是信息时代,有啥事儿都能手机联系。”商子安安慰道,“而且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五,何满要是知道肯定也很高兴的,你可千万别颓废啊。”
秦荡揉了揉脸,说:“我知道,我就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适应没有任素英,也没有何满的日子。
商子安闻言,稍稍放下心来。
秦荡四下看了一眼,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放进口袋,走到储物间里给何满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