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009年
    2009年夏天,旧厂街干部楼,六零一。

    “饿死了,怎么还不来?”

    安岳第N次摁亮手机看时间。

    餐桌拖到客厅正中间,椅子撤开了,几个人头碰头下飞行棋。

    卫蔚取笑,“你脖子疼?”

    “没有啊。”

    “没落枕?”

    安岳被她问得恍惚了,狐疑摸脖子,“没有啊。”

    “那墙上不是有挂钟么,干嘛看手机?”

    安岳反应过来,红着脸推她。

    “烦不烦?”

    蒋森开冰箱拿汽水,第一瓶递给安岳。

    “新手机?我看看,哟——摩托罗拉折叠屏,好时髦哦!”

    尹从辉穿件粉色polo衫,衬得很黑,接过冰汽水贴在脖子上,憨憨笑。

    “重庆有没得卖的哦,上海买的哇?”

    提到上海,卫蔚把眼一瞥,夸他聪明。

    蒋森捕捉到了,心里酸酸的,故意说。

    “怎么没得?解放碑有专卖店。”

    尹从辉抹着汗,“哦,我好久没去过解放碑了。”

    “你在哪打工啊整的那么黑?”

    “搬砖。”

    蒋森很吃惊,“真的吗假的?你个大学霸搬砖?”

    “没办法,我爸都去卖血咯。”尹从辉平淡地说。

    “咋个不当家教嘞?”

    “活儿少,一周才几个小时,工地上从早干到晚。”

    这话题太沉重,卫蔚走到厨房推窗,连喜滋滋的安岳都愣了下。

    她说话总是有点不过脑子,直白地问,“那你学费供得上么?”

    “我死都要读完的。”

    “你报的哪儿?”

    “重大,建筑系,你呢?”

    安岳有点忸怩。

    “民航大学,出来当空姐,哎,我晓得就是做服务员,但是工资高乜,一个月五六千,我们……”

    她看看尹从辉和卫蔚,“都要替家里着想的嘛。”

    卫蔚回来开汽水。

    “我也报的重大,建筑分儿太高了,我报的中文。”

    尹从辉惊喜极了,但并不意外,卫蔚没跟他商量,但她就是这样。

    他必须说点什么,哪怕是傻话。

    “不会不在一个校区吧?”

    卫蔚眉头反而打开了,潇洒地抛色子,一颗鲜红的六滚出来。

    “有校车。”

    “啷个?我不用想嗦?”

    蒋森觉得有点被排斥。

    “我爸还不是天天在外头跑,哎哟,下了岗都一样,我爸也就三千块钱留守工资,够买啥子嘛,还不是靠我妈,幸亏我妈在街道办,还有点保障。”

    尹从辉说,“就是,我昨天电视上看到你爸咯,说又跟啥子希尔顿集团签了框架合同,具体是做啥子嘞?”

    蒋森不知道,也不关心,他跟他爸没话讲。

    不过当着女生不会这么回答,他神秘地一笑。

    “反正是好事!”

    安岳又摸手机,“还不来!”

    卫蔚笑了,“你到底是等必胜客,还是等金荣?”

    “汽水不够,我下去买点儿。”

    两对小情侣气氛旖旎,只有蒋森是多出来的。

    尹从辉累得四肢瘫在椅子上,咧嘴笑,“我跟你摊。”

    “没来头。”

    蒋森到楼底脚,太热了,柏油马路像踩到火,脚板发烫,头上知了声盖过其他,反而觉得很静,白茫茫路面上荡过来一个人,手揣在兜里,垂头丧气的。

    蒋森走去叫他,“你怎么才来?”

    金荣眼泡子都是红的,扭头就走,被蒋森拽住了。

    “干啥子?安岳在我家。”

    金荣油亮胳膊上明显一道鞭子抽的红印。

    “哪个打你?”

    蒋森气冲冲问,“上海人欺负你嗦?我们打回去!”

    金荣很想不带感情的回答,但控制不住委屈。

    “是我爸。”

    “他还有脸打你?”

    蒋森简直不能相信,朝他家方向狠狠吐了口。

    “他在厂里偷设备,拿到码头上贱卖,遭水警抓到送回来,要不是我爸求爷爷告奶奶,求人家放他一条生路,他坐牢去咯!”

    金荣囧的脸皮要裂开了。

    他以为这件事没人知道,没想到连蒋森,这个吊儿郎当,从小不肯在厂区混的人,都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别人……尤其是卫蔚,肯定也知道了?

    蒋森吊起胳膊扒住金荣肩膀,掂着脚走心地安慰兄弟。

    “卫蔚不晓得,哎呀,大家都不晓得,你放心嘛。”

    “我爸也是没办法。”

    金荣痛苦地抱头。

    “这几年都是靠我妈,我妈那个诊所……”

    他看蒋森,“你晓得不?厂办的楼都拆了。”

    “要卖乜,当然先要拆,别说厂办,宿舍也要拆。”

    蒋森果然懂。

    “你看我们这个厂子,人不值钱,设备也不值钱,就剩地皮还值点钱,不卖怎么办嘛?一千多号人,家属三千多口,卖了才盘的活嘛。”

    “卖了我爸能回去上班儿么?”

    “那恐怕是不行。”蒋森回答的理所当然。

    金荣亮晶晶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了。

    虽然金荣才是名牌大学生,在大上海,又大他三岁,还是学外贸的,说起来响当当,亮堂堂,可这种切身的疑问,却只能眼巴巴等蒋森来解答。

    这令蒋森感觉良好。

    “我看你这个样子,别上去扫兴了——”

    蒋森扒着他硬是转个弯,往干部楼背后走。

    “安岳今天高兴的很,人家一年到头,难得看见你两眼,哎,你们两个怎么想的哦?你明年毕业了回来,她又去天津,还要异地嗦?”

    “没事,我多去看她几趟,也不远,硬座十三个小时就到了。”

    金荣皱着眉,不晓得蒋森推他来这个臭烘烘的垃圾场干啥子?

    他招蚊子,一团团裹住不放,逼得他两手使劲扇。

    以前蒋森住干部楼,他们很羡慕,重庆夏天热得要死,家家扔垃圾活路都归娃儿干,唯独蒋森不用中断游戏,趿拉拖鞋板下楼,家里就有铁皮门,拉开往里一甩,清清爽爽。

    96年厂子垮了以后,旧厂街卫生就没人管了,干部楼后面垃圾越堆越多,臭气熏天,离得近的几栋宿舍,背地里骂干部就是脏。

    蒋森把眼一瞥,揶揄。

    “你娃真不晓得啷个泡的到那么漂亮的妹子?去年也这么说,结果你回来了几趟?暑假回来了,寒假都没回。”

    “我在存钱,舍不得。”

    蒋森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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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泥池,扒开一丛歪歪倒倒的灌木,硬拖金荣进来。

    地上是一扇带铁链大锁的黑铁门,门扇擦得很干净。

    蒋森蹲下去开锁,钪钪琅琅解开铁链绕在手腕上,自觉很帅。

    “你这个样子不行哦!高中乜,兄弟帮你盯到,啥子风吹草动,报信儿,飞出去上大学了,官二代富二代看上她,又是项链儿又是戒指,你啷个办嘛?”

    “安岳不会。”

    金荣笑的很笃定,“你还有这种地方?”

    门开了,往下一米宽的水泥阶梯,五六级转弯,金荣跳下去,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几根巨大的水泥柱撑起整个空间。

    “我的秘密基地,被你发现了!我要杀你灭口!”

    金荣笑骂,

    “憨杂种!防空洞哇?”掐着他的脖子推下楼梯。

    挨着水泥柱,蒋森放了一台小电视机,牵了电线,对面摆了张破沙发,地上一箱啤酒,一箱汽水,简直是天堂。

    金荣摊开双臂倒在沙发上,满足地叹气。

    “晚上我们就在这儿耍嘛!好凉快哦。”

    “不行!”蒋森断然拒绝。

    “为啥子?”

    蒋森窝进沙发摸遥控器,画面一闪,两个没穿的女人蛇一样缠绕。

    蒋森指给他看,电视底下的杂物格塞满DVD碟片,各个劲爆。

    金荣吃吃笑,摸出一张对折又对折的花纸片。

    “你看这个怎么样?”

    “啥子哦?”

    金荣不好意思说,翘脚示意他,“你自己看嘛——”

    是周大福的婚庆三金广告,龙凤金镯一对三两。

    蒋森笑的不得了,挥拳锤他,“可以可以!你们定下来我也放心。”

    “那你……?”

    蒋森打断了,“莫说!说出来兄弟做不到了。”

    这种事总是这样,没有刚刚好,总是多一个人。

    金荣挠头,觉得自己幸运的有点过分,安岳是个绝缘体。

    “他晓得了?”

    乍一听,不知道说的是卫蔚还是尹从辉。

    但蒋森一概点头,他有种直觉,他们两个之间没有秘密。

    “不要紧,暑假过完,大家各奔东西,反正心照嘛——”

    蒋森很豪爽,掏烟给他,“我没得事。”

    背靠背一口烟一口汽水,金荣快活的很,眯着眼,梦呓喃喃。

    “我存了一万块。”

    蒋森翻身坐起来,“我要有一万块,我就买个摩托车。”

    金荣叹气,“本来想买三金的。”

    “没买乜?”

    “给我爸咯,让他赔给厂里,但他说还不够,我再想办法。”

    金荣抽烟比蒋森快,也深,两下干掉续新的,烟圈笼在脸上愁云惨雾。

    “我还说,最多再过两年,家里的开销我扛了。”

    蒋森拍拍他的肩膀,“够男人!”

    “可我妈问,这两年怎么办?我哪晓得怎么办?”

    蒋森就更不晓得了。

    金荣上下把他瞄到,叹气又叹气,最后还是虚心请教。

    “拆迁这个事儿你爸怎么说?”

    “他根本顾不到,整天不在家,量房,签合同,都是我,哎,我真是不信,这种房子能值四十万,对面商品房才卖五千块钱一个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