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发生时,安岳刚走进阶梯教室一楼的女厕所,关上隔间,她跟人约在中午一点,可是一点十分了,那个人还迟迟没有出现。
但她并不觉得无聊,反而很满意,很享受。
进进出出的学生,脸上洋溢着青春和好奇,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的青春在十八岁就结束了,她贪婪地望着他们,试图伸手抓住,女生觉得她很奇怪,拽着朋友快步逃开,丢下嫌弃的眼神。
安岳笑了,她想起自己十八岁时也是这样,把三十岁以上的人当活死人。
“十八岁是怎么样的?”
她弯下腰回答八岁的小妹妹。
“十八岁很好玩,你记得来找姐姐玩。”
她跑出厕所,砰地一声,什么东西从玻璃门外弹进来,撞在楼梯扶手上,又弹到墙上,然后落地,烟花一样飞快盘旋,喷出大量汽水。
惊魂未定的学生一拥而上,又散开,一个勇敢的男生奋力踩住,原来只是个蓝白相间的易拉罐,他气喘吁吁问,“会不会死人啊?”
安岳离他很近,猛地捂住头蹲下去,她不记得这些事很久了。
*************
2009年夏天,三医院病房。
病房很简陋,只有两张病床,两只床头柜,门口床上,老人疼的低呼,已经打过两支杜冷丁了,医院没什么办法,家属围着黯然落泪。
靠窗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兜苹果,一本台历,6月7日那天被用红色的记号笔圈了个大大的圈,打上感叹号。
小女孩趴在床尾,午觉刚醒,还在发懵。
十八岁的女高中生范彦行走进来,苹果削好了皮,她举起手指轻轻嘘了声。
女孩很懂事,甜甜笑着等待,不一会儿就得到奖励。
但女人还是被吵醒了,“小彦——你来了?”
范彦行拖椅子坐近,切一小块送到女人嘴边。
但她摇头,“你吃吧。”
范彦行不明白,“姑姑拿了好多。”
女人看床头,苹果袋子里插着红包,瘪瘪的,最多五百。
“你妹妹爱吃。”
她吃力地说,范彦行眉头微蹙,从这种态度里品度到很多。
但她是个坚强的姑娘,很快从不好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聊起闲话。
“姑姑说要早点把妹妹的户口转进来,暑假就办,开学了来不及。”
“哦,你拿户口本找孟主任,她晓得的。”
女人摸摸女孩的头。
“当初怀你妹妹的时候,我跟你爸都没得那根筋,想直接生下来,还是孟主任提醒我,政策万一啥时候又收紧了,说不定以后这个事情影响拿低保,就把你妹妹的户口挂到乡下了。”
“孟阿姨啊?哦。”
范彦行低下头笑了,唇边带个小酒窝。
蒋森一家人说话都像电视里的大领导,站位很高,面面俱到,经常几句话八竿子打不着,但态度是热情的。
女孩眨巴着眼听了半天,看剩的苹果在姐姐手上。
她往上爬,爬到妈妈怀里,才对姐姐伸手,母女俩一起笑了。
范彦行又给她切。
“等妹妹搬过来我就放心了,不然你一个人在家,到时候我买个手机,有啥子你打我宿舍电话,我一下就回来了。”
“手机买了你用吧,家里装个固定电话。”
“那更贵,固话一个月要五十多,手机最便宜的套餐二十九。”
“哦——”
外面的世界女人很久没接触了,都以女儿说的为准。
“你通知书还没发?”
“早呢,刚出分儿几天。”
“你这个成绩,读重庆邮电可惜了。”
女人提起来就叹气。
“尹从辉和卫蔚都考上重大了?你平时比他们强多了,哎,要不是怕留不到重庆,一味求稳……我总是拖累你。”
“这有啥子?我专业好,以后是计算机的世界。”
范彦行抬起头,发现女人又睡着了。
最近妈妈老是这样,她觉得不是好现象,放下苹果去找主治,谁知刚站起来女人就睁开眼,焦急地拉住她。
“小彦,你去哪儿?”
“我打点水。”
“水有啊——”女人指水壶。
范彦行坐下,到底心里不安,又站起来,“我看看晚饭吃什么。”
女人突然变得严厉,“木耳肉片,炒兔丁儿,你们两个吃了再走。”
范彦行尴尬地站着,很不明白,妈妈好像不让她离开眼前。
“空调冷不冷?我找护士拿遥控器,关小点儿?”
女人果然急了,“冷我盖被子就完了!”
连女孩也看出来,她抱着女人的脖子喃喃安抚。
“妈妈,我不走。”
“小莫最乖——”
女人松下来,用下巴蹭蹭女儿的额头。
范彦行试探着问。
“妈,北碚起火了,蒋厂长组织人上山帮忙,今晚旧厂街男的都不在,刚刚孟阿姨也说要搞个女子冲锋队。”
“啥子哦?”
“就跟98年发大水一样嘛,组织人去给子弟兵帮忙。”
女人急了,“你不要去哈!”
范彦行无语,“妈,他们大人去。”
女人笑了,平时说她是孩子总不服气,这种时候倒老实了。
“啷个?你们小分队又要活动咯?”
“就是,我们去蒋森家,电视大,安岳请客吃披萨。”
“披萨是啥子?”
范彦行一时卡壳,虽然家里不宽裕,她跟朋友吃过好几回了。
“妈,等你好了,我带你们去店里吃披萨。”
“晓得啦,你没空带妹妹,今晚她在医院跟我睡。”
女人板起脸立威,“不要抽烟喝酒哈!”
“啷个会喝酒嘛?”
“你不要以为我躺在这儿啥子都不晓得,你是女孩子,交朋友要注意,金荣胡子长出来没,想到耍朋友,他是不是带到你们抽烟喝酒?不然就是蒋森!蒋老太太太溺爱娃儿咯,简直给养坏咯……”
“妈!妈!打住!”
范彦行心已经飞了,“人家是人家,我就耍哈儿,不得学坏。”
女人终于挥手放行,“等我好了,请他们到家里来,我做饭。”
“我妈做饭最好吃了。”
范彦行笑嘻嘻离开病房,在走廊转两圈,才攒足勇气去找医生。
“我妈她——”
医生从电脑前抬起头,有点无奈。
“她这个病就是拖到,之前你高考,她逼到我们不跟你说实话,听说这两天出分儿了,你考得怎么样?”
“重庆邮电大学,一本,最好的专业。”范彦行很骄傲。
“哎哟,那么好啊?真能干。”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娃儿不容易,学习顾到,医院顾到。
医生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然后视线下滑,挂住扒在门边的女孩。
“有时候人的心愿未了,反而拖得住。”
范彦行看着地面默默不语,半晌抱起妹妹转身,走出几步突然回头。
“我想接她回家住几天,行不行?”
医生不明白,“回哪儿哦,你们宿舍不是马上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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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钟乳石滴下来,落在廖俊杰脸上,冰凉,带腥气。
他想抹脸,胳膊抬不起来,想翻身,身下没有实体。
但窸窸窣窣的微小触碰不是错觉。
他仰起上半身,勉力探头去看,黑压压湿淋淋的小耗子,成群结队,顺着他大腿往上爬,猩红的眼珠子密密麻麻,在暗夜里闪着亢奋炽热的光。
他猛地浑身一抽,奋力推开它们,坐直了。
“哎廖队,你没死!”
马提子两只黝黑的大手交叠着摁在他心口。
“你死了老子都不得死!”
廖俊杰抹掉脸上盖的氧气面罩,连着好几根管子。
“有氧气你做啥子CPR?”
他扯开面罩下床,胸膛、手腕、脚踝上也有电线,连接着心率监护仪,他一把全扯了,蹬上鞋。
“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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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CPR!我推宫活血。”
救护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设备倒是一大堆,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现在啥子情况?”
马提子看表汇报。
“一点十五分,化学楼发生爆炸,一点三十五,反恐支队到达现场,展开救援,刑侦支队经请示参与行动,一点五十五分到场,到了范姐就带他们跟着庄队冲上去了,我在这儿陪你,现在是两点二十五。”
也就是说莫安生自由行动了接近一个小时。
“抓到嫌疑人了没?”
“没有,初始爆炸点有两个化工系学生昏迷,没有口供。”
“刑侦谁看家?”
“斯文在,他没赶上我们出发,范姐让他别来。”
“没死人?”
马提子摇头,“最严重就是那两个学生,肋骨骨折加内脏积血。”
“没有第二次爆炸?”
马提子吓呆,“——啊?”
廖俊杰面无表情整理衬衣,背枪套,扯下马提子的防弹背心扣上身。
“给你给你,这种大案子人人有奖罢?对了廖队,五寸滩!”
“怎么样?”
“2009年是有个学生失踪了,就在高考后第二周。”
“叫啥子名字?”
“范彦行!跟卫蔚、蒋森他们几个是同学。”
“……真姓范?”
廖俊杰喃喃,望住站在甩胳膊甩腿的马提子。
提起姓范,马提子也想起范立青了,但思路十分诡异。
“廖哥我跟你说,范姐还是很关心你的,自家活儿不干,非要来支援,便宜蒋森捞到睡觉了。”
“立青拿枪了?”
“拿了。”
“哪款?”
马提子顿了一下,“呃,范姐拿的97式□□。”
廖俊杰忙碌的手停了几秒,头更疼了,嗡嗡震荡,发出啸叫,像有个疯子在里头吹口哨,□□一枪多发,特别适合在人群中制造混乱。
他捶着太阳穴,翻通讯录找出小敏的电话,张嘴就问。
“你真听见我们敲钟乳石了?”
“什么,什么呀?”
部门会议间隙,小敏满脑子图表KPI,还以为是诈骗电话。
“别挂!我,廖俊杰。五年前,云南昭通,你们蜜月旅行,你扭了脚,立青陪你原地等,你有没有听见敲钟乳石的声音?能听出敲什么节奏吗?”
小敏以为听错了,“没有啊。”
“你们干嘛了?”
“能干嘛,又不熟,我打俄罗斯方块,她玩手机。”
“没说话?”
小敏费力回忆,“就聊了两句。”
“聊什么?”
“那个地方滴滴答答渗水,一会儿一声,又冷,瘆得慌,我挺怕的,问立青会不会有耗子?她说有蛇还差不多,不是廖哥,你们还没定下来?”
“早的很!”
廖俊杰挂断电话手一摊,“枪,给我。”
马提子大惊,捂着器械箱摇头。
“你不能参与战斗,你中了好几种毒,强行运功要气血逆行的。”
“串串!”
廖俊杰痛快地骂了句,飞起一脚踢开箱盖。
反恐配备果然强,宝货成堆,手枪就有三款,□□、冲锋枪、机枪应有尽有,他挑了最熟悉的P228,双排弹匣,转头叮嘱马提子。
“报告我回来写,你找别人守这个,马上去旧厂街。”
马提子差点跳起来。
“你是说这爆炸跟咱们的案子有关?”
“对。”
廖俊杰抓了三把弹匣往腰带上挂。
“我想通崩牙跟着尹从辉为什么会跟丢了。”
“为什么?”
“干部楼底下有地道,或者防空洞,或者地下室,你去把它找出来。”
廖俊杰推开救护车的门。
亮光刺眼,让他想起一部纪录片,濒死的人经历抢救重回人间,描述所见所闻,就是这样,黑暗甬道中一束刺目的光。
他笃定道,“你记住,这是我们刑侦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