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错,黄泉路上太寂寞,不过想多个人陪我隆儿罢了。”
安阳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痛,像是吞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稍稍一动,尖锐的棱角就能刺穿肠壁。疼痛使得她的表情更加扭曲,不停痉挛,却咬死了嘴唇不肯哀嚎一句。
直到汗水浸透衣衫,她才释然一笑,露出渗血的牙,“皇嫂看我害怕吗?等会儿轮到你,可别叫得太大声啊,呵呵。”
公孙觉闻言立刻扫向裴珩,询问的目光不言而喻。裴珩自己也颇感奇怪,从安阳进来他就一直盯着呢,再仔细回想一遍仍不觉得漏掉了什么。他刚想回话,却被纪容棠抢先一步,“公主,劝你快些交出解药!”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不信自己吗?
“解药?哈哈!没有解药!”安阳看见众人惊慌失措,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
“快说!”纪容棠进一步紧逼,脸上的焦急不像是演的。
“没有解药!没有解药!”安阳像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在凌霄手下挣脱掉一个肩膀。“这可是我寻遍千山、百里加急才拿到的婆罗花和荆棘草,都是顷刻就能穿心穿肺的剧毒之物,如此费心也算对得起皇嫂你了,哈哈哈!”
纪容棠从不曾怀疑裴珩的判断力。起初不让裴珩透露霭藤草,也是怕安阳因被识破而恼羞成怒,做出更极端过火的事情,以至于还等不到圣上出现,就被裴珩或是凌霄制服草草下线。这样就失去了他们苦心做这个局的意义。
可眼下安阳的反应实在过于蹊跷,明明她并未得逞,何故做出会跟皇后同归于尽的样子呢?便想激她套话,没想到竟真的有意外收获。
纪容棠最强、最出众的能力,就是善于在慌乱中迅速冷静下来,缜密分析,而后果敢做出决断。
虽然她自己并未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只是应该这样做、便做了。但裴珩和公孙觉还是早在刚接触她的那几日就发现了她的天赋异禀,这也是后来他们都义无反顾相信她判断的原因。
纪容棠也不负众望,安阳狂妄的笑声还未断,她便电光火石想明白了其中要害。“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公主撒谎、且不自知。”
事出紧急,她顾不得避讳许多,几乎是完全无视掉了圣上与皇后两个不甚知情的人,只对公孙觉和裴珩说。
“娘娘今日并未接触过任何一样公主带进来的物品,最多就是嗅到了一些味道,而气味这个东西,只要挥发进空气就会被所有人闻到。如果她是想无差别毒害每一个在屋子里的人,那么她就不会指名道姓,只说要对娘娘不利。她更应该说的是:‘我要让你们所有人给我儿陪葬!’”
“再有,也是最关键的。若真如公主所言,早就掺了婆罗花和荆棘草两种剧毒之物在那些瓶瓶罐罐里、并且做好了跟娘娘同归于尽的准备,那么她更应该算准了毒发时间再进宫来,不是?。至少也要在自己毒发身亡前,亲眼看见仇人穿肠烂肚而死才解气吧,怎可能让娘娘到现在都还完好无虞?”
纪容棠越说越笃定,缓步逼近安阳,眉宇冷峻,一字一顿。“足可见,公主也不过是被人利用,是别人手上、一把用了就弃了的刀,罢了。”
冰冷言语中的讥讽,像无数只冻僵成干的手,堆叠在一起,稍一用力就将安阳推下了万丈冰窟。“不可能!她不会骗我的,她不敢!”
“谁?”
安阳惊恐的眸子倏地收紧,飞快扫过身前的每一张脸,突然又发狂叫嚣起来。“你们就是想套我的话!我都知道!我偏不说!咱们就等着一起下地狱吧!”
“下地狱的只有你一个人!来人!把她给朕拖去火雷台!”
火雷台曾是公孙先祖用来活祭上苍之地,后因太过残忍而荒废。火雷台宽阔平坦,四面可观,渐渐就变成了当众惩治宫人的刑台。
皇后心知安阳不值得同情,但为了自己还是出言阻拦,“陛下且慢!那解药……”杀了安阳是痛快,可自己万一真的也中毒了怎么办?她越看安阳那扭曲痛苦的样子越害怕。
“娘娘不必挂心。微臣已经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请放心,您一定没有中毒。”
纪容棠恭敬上前两步,悉心宽慰到,她很相信自己的推断。但皇后还是担忧,直到公孙觉也开口劝她定然无事,她才勉强点头应下。
公主府上的本就小娘子不多,能跟让安阳信任拿药的更是只有一人,柳燕翎。跟王益平真正同盟、潜伏在公主府里为他做事的柳燕翎。
这样看,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柳燕翎给了安阳霭藤草的粉末,但却告知这些粉末是婆罗花和荆棘草混合而成。安阳为验证毒性,拿自己身边的老奴做实验,确实剧毒无比、立竿见影,便开始布局报复要用到皇后身上。
甚至不惜亲身携带毒药进宫,在皇后的枕头上洒了毒药粉末。但不想最先沾染粉末的却是来为皇后铺床的余嬷嬷,加之其年纪大了抵抗力低,毒性入侵得极为迅速,才一两日就有了中毒反应,幸而被公孙觉发现端倪,才及时避免大祸。
而安阳这边并不知情,只觉效果太慢,索性直接带着已溶水的毒液进来,准备给皇后致命一击。但公孙觉早安排了裴珩在旁保护,才能将泼向皇后的毒药全部格挡,甚至连安阳身上也没有沾染分毫。
纪容棠指了指已被腐蚀的地面,“公主不妨看看自己的衣裙,可有一处形如此物?”
众人皆随着她的葱白指尖看去,确见安阳的衣衫虽凌乱,但并无蚀毁损坏之迹。反而是被绳子束缚而窜上去的衣袖附近,有血痕滑下……
“公主难道还没想明白吗?让你痛如刀绞的不是洒在地上的这一瓶毒液,而是你第一次涂到手上的精油!”
“不!这不可能!她明明说了只有青釉瓶里是毒药啊。”
突然上涌的惊惧贯通每一处静脉,化作一股浓黑的血,从安阳口腔里喷溅而出。她梗着脖子看向皇后,倔强地从上到下审视,势要找到中毒迹象,哪怕一丝也好。
可直到她又吐出一口浓稠黑血,皇后仍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鄙夷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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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滥的恶臭污物。
安阳这才相信自己被骗了,她赌上性命的报复竟只是一场令人嗤笑、自取灭亡的笑话。
其实从她同意了要向皇后报复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这一日的结局。她并不畏惧死亡,没了儿子本就如同行尸走肉,不如痛痛快快找他,但前提是跟皇后同归于尽,是让公孙觉也变成无魂之躯。
她的意识愈发模糊,眼神也变得迷离,就连想再咒骂几句也没了力气。随着一口微弱到近乎不见的气息呼出,安阳终于如缥缈云烟般倒在了地上。手指无力地抓着冰冷的地面,想要留下最后的痕迹,却只带起了一片尘埃。
人死为大,圣上终归是心软了。不忍再看安阳嘴里依旧外向涌着冒泡的血,一点点漫过她的侧脸、眼睛……速速叫人抬走,交由礼部安排下葬。
公孙觉却在一片默哀中直言他的不同意。
“父皇,安阳蓄意谋害一国之母铁证如山,您不打算给母后也一个交代吗?”
他无视掉皇后眼中的劝阻之意,继续发力,“安阳得您庇佑,超额享有等同于皇子的朝廷俸禄。可她非但不感恩戴德,更是仪仗您的恩宠,纵在京中恣意横行、欺小凌弱,也无一人敢管。以致于教导出一个残害我大邺百姓、十恶不赦之徒。如今更是不辨是非,妄意对一直疼爱、包容她的兄嫂也下此毒手,试问如此罪孽深重之人,凭何配葬于我公孙皇陵?!”
“住口!”
皇帝厉声训斥,他当然懂得其中道理,但他早已习惯了对这个妹妹无以复加的疼爱。方才看她行迹疯魔,的确可以狠下心严惩不贷。可当亲眼看见安阳的生命消逝后,他是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再去和一个死人较劲了。
“父皇,您不能将这件事肆意隐匿下去。皇室有丑闻并不可耻,但若哪一日被朝臣、被黎民挖掘到明面上,失人心是小,是失家国是大。儿臣绝不容忍此等事情发生!大邺的百年基业绝不能毁于你我父子二人之手!”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皇帝跟公孙觉的目光更是一个比一个坚定。
皇后知道儿子想借此事彻底掌权,便柔声下场,从旁适时帮腔。“圣上,您疼爱自己的妹妹,这无可厚非。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把安阳当做亲妹,相信您都是看在眼里的。”
“还记得十多年前安阳跟驸马置气、甚至不惜在自己府中放火的事吗?当时觉儿奋不顾身,谁都拦不住就要冲进屋里找安阳,却被她一把推到正燃着柱子上去,只因觉儿不是安阳希望进去救她的人,便成了她的发泄对象。他还那么小,胳膊上的皮都烧掉了,您知道我看见了有多心痛吗?”
她走到公孙觉身边掀起他的衣袖,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横亘在上,“觉儿不敢跟您告状,我更不能说。因为我们都知道,说出来、为难的就是您。”
皇后不愧是万千宫妃中走到最后的那个,这招以退为进,实在很妙。不讲那些大道理逼迫皇帝,只把自己和儿子多年忍受的伤痛一一呈出来,让他自己选亲疏愧疚、让他自己承担未来可能会记入史册的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