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争执
    当晚,钱掌柜就依言让后厨熬了红豆汤。

    红豆煮得又香又糯,带着微微的甜,喝完浑身暖洋洋的。粽子剥开外衣就是晶莹的米粒,咬上一口,唇齿生香。

    傅偏楼一个没控制住,吃多了,到了平素该熄灯休息的时候有点积食,怎么躺都不舒服。

    身旁有人翻来覆去,谢征哪里睡得着

    伸手按住乱扑腾的少年,他面带倦容,神色微沉地眯起眼“你很有精神”

    忙了一下午,虽说没让傅偏楼做什么重活,但光是包粽子就是项大工程,也不知道哪剩的精力。

    傅偏楼看吵醒他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翻身坐起将床头的蜡烛引燃。

    黯淡的烛光点亮周围一圈,摇曳不定地在两人面颊投下晕影。

    傅偏楼不说话,就这么垂下眼睫,由上往下凝视着谢征,仿佛在打量,又仿佛在发呆。

    过了片刻,忽然慨叹一声“好撑。”

    谢征“”

    他头疼地扶住额角,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他从来跟不上傅偏楼的脑回路。

    好在对方早就习惯他的沉默寡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前我觉得饿肚子很难受,原来吃撑了也一样难受啊。”

    “谁让你吃那么多。”谢征摇头。

    傅偏楼今天的胃口出乎意料地好,食量都快赶上他了。虽说少年人在长身体,但骤然暴饮暴食,能舒服才有鬼。

    傅偏楼撇撇嘴“我喜欢红豆。”

    他躺回原位,睁眼定定望着房梁。

    为了纳凉,窗户没有关,夜风把烛光吹得东倒西歪,他和谢征的影子也忽长忽短、像在墙面起舞。

    安静了没一会儿,傅偏楼忽然再次出声,低低叫道“谢征。”

    “嗯。”

    “我想了想,果然还是撑着吧。”他认真地说,“虽然都难受,但至少比饿肚子好,我一点也不喜欢挨饿。”

    完全不知所云。谢征蹙着眉,思来想去绞尽脑汁也没猜透半分少年心思。

    他有些犯困,阖上眼,淡淡应道“饿不了你。”

    “明天明天我要去杨家,告诉杨叔杨婶,今天听到的消息。”

    “他们今晚就会知道。”

    “那我就去贺喜。”傅偏楼咕哝,“这总没问题吧”

    “随你。”谢征道,“带些东西去,空手贺什么喜”

    “哦。”傅偏楼想了想,继续安排,“再过两日,李草应该会回来。快初五了,听说那天镇上很热闹我想去看看。”

    “去吧。”

    “钱掌柜说会把粽子分给乞儿,李草算是吧那我去看他的时候拿几个,钱掌柜会不同意吗”

    “他会多塞几个给你差不多”

    “说的也是。我要挑红豆的给他,那个最香最好吃。”

    声息逐渐归于沉寂,谢征的意识也逐渐趋于模糊。

    朦朦胧胧间,傅偏楼的声音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轻而飘渺。

    “谢征,你还讨厌我的对吧”

    良久,谢征才含糊“嗯”了一声。

    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傅偏楼松口气。

    无自觉地往后靠了靠,冰凉的皮肤很快浸染上谢征的温度。

    “那就好,我也是。我很讨厌你。”他喃喃自语,闭上双眼,“什么都没变。所以就这样吧。”

    一直这样下去,也没关系吧。

    两人背抵着背,依偎而眠。

    五月初五,拜神祭祖。

    艾草前一晚就挂在了门栓上,推开便闻见四溢清香,带着些许苦涩的滋味。

    听闻李草的事迹后,钱掌柜二话不说,直接用布裹了五六个圆滚滚的熟粽子,让傅偏楼带去和李草一起吃。

    还特意嘱咐他们不够就来客栈,别的不管,就是管饱。

    相比钱掌柜的豪放,杨婶就细腻许多。见到傅偏楼过来拜访,笑吟吟地挂了两个香囊在他腰间。

    “图个吉利,佑你俩无病无灾,身体康健,邪诡不沾,六根清净。”

    祝祷完,她又耳提面命道“你们今儿出去玩,杨婶就不扫兴打扰了,记得晚上把那傻娃娃带过来。跑了那么多天,不用想,肯定脏得要命趁端午,非得好好给他洗个药草浴不可”

    傅偏楼心道我哪管得了他,一溜烟就跑了,捉都捉不住。面上则乖乖点头,杨婶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他离开。

    轻车熟路地绕过巷子和田野,很快,他就到了和李草前一天约好会面的地方。

    然而所见空无一人。

    傅偏楼疑惑地喊了两声李草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绕着坑边走了两圈,里头铺的花草都很新鲜,看得出是刚摘下不久的。

    按道理,人应当就在周围,或许是去哪里采花去了吧。

    傅偏楼放下心,将香

    囊取下一只,跟包着粽子的布裹摆在一起,放在坑边。接着,自己跳了进去,躺在晒得暖洋洋的草叶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等人回来,之后就先一起去街上好了。他方才来的路上看见不少卖小吃的。

    谢征给了他一些铜板,说是什么“零花钱”,随便他用。不多也不少,足够他们两个逛了

    这么畅想着,李草却始终没有出现。

    傅偏楼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从坑里翻出来,仔细检查了番周围的痕迹,找到一点细碎的草梗,像常常钻草丛的人身上会掉落的,由此确定了某个方向。

    沿着田野一直往前,尽头是一处野树林。寻常时候周围的住户会在这儿砍柴,但或许是因为过节,万人空巷,树林里冷清无比。

    傅偏楼却听到有人在说话。

    不是一个,是好几个,语调激烈,似乎在辱骂着什么。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傅偏楼赶忙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跑去,看到一幅眼熟的画面

    就在一个月前,他曾亲眼目睹过李草被这几人围在中间殴打嘲笑、差点丧命的景象。

    与之如出一辙,小团子死死护着怀里的一捧野花,鼻青脸肿,被最高的那个扯住头发拎起。

    “还敢反抗你真出息了,傻子”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曹老大的地盘,是你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吗”

    “还敢拿我们的东西小偷臭要饭的没爹没娘克死全家”

    鲜红的血从李草的鼻腔跌落,染红了野花雪白的蕊瓣。

    傅偏楼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地喊道“住手”

    几人闻声纷纷转头望来,看见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身材瘦小的少年,顿时紧张感全无。

    “你谁啊”被称作曹老大的领头少年人高马大,往前一站,唬人得很。

    傅偏楼谨慎地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旁边四五人的阵仗,清楚贸然插手只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左手背在身后,狠狠捏紧了,面上不动声色,冷静道“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你们想闹出人命吗”

    “你别乱说话”曹老大瞪眼,浑厚的公鸭嗓嘎嘎作响,“只是给他一点教训而已,他是贼,懂不懂我们是替天行道”

    “贼”傅偏楼问,“他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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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我们曹老大的地盘,从里面拿任何东西,都得经过曹老大允许他擅自摘了花想拿走。”另一个孩子傲慢挺胸,“夫子说过,取而不问视为偷也,他不是贼谁是贼”

    傅偏楼快气乐了“照这么说,那些天天过来砍柴伐木的大人也都是贼咯”

    那孩子一噎,看向曹老大,曹老大沉下脸,一把拽起傅偏楼的领口“你管那么多扯东扯西的,想干嘛”

    “不干嘛,花还你,人我带走”

    傅偏楼话音未落,那边李草看见他被曹老大高大的身躯遮住,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几人“啊啊”大叫。

    那张傻乎乎的脸上突然露出凶厉的表情,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然而等反应过来,曹老大想到自己被一个欺负惯了的傻子吓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变本加厉,狠狠踹向李草“叫什么叫”

    傅偏楼眼疾手快,窜过去一把拉住李草就跑“走”

    “好啊,”身后,曹老大恍然大悟,勃然大怒,“原来你俩一伙的”

    傅偏楼心中焦急,他对这儿的地形不算熟悉,李草则浑身没力气一瘸一拐,还得他拖着走。

    身后追兵气势汹汹,附近又没有人,怎么看都是死局

    他禁不住一手抚上遮盖着左眼的额发,露出犹豫的神色。

    要用吗

    他怕疼,不想被打,一点也不。所以,他该用吗像以前保护自己那样,保护他和李草

    正犹豫间,曹老大已大步追了上来,一把捉住傅偏楼的手腕,将他拉到近前。

    “还跑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他的手劲很大,恰好抓住了傅偏楼撩着头发的那只手,逼迫人转过身来。

    乌发飞扬,蔚蓝的左眸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久不见光地感到了刺痛。

    那一瞬,傅偏楼想到很多东西,很多后果。

    这家伙正在气头上,下手看来是没轻重的,被他逮住,绝对讨不了好。

    最要紧的是,李草他伤刚养好不久,若这回再出什么差错

    更何况,他有制裁这群人的手段,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弄得好像他们很强,而他很弱一样不是正相反吗

    他的左眼是世间至为阴毒之物,所见者无不闻风丧胆。

    只要对视一眼,这些家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噩梦。

    不会伤及性命,又能一劳永逸,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找麻烦。这样不好吗

    傅偏楼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但就在他准备下定决

    心的那一刻,谢征的声音陡然闯进脑海之中。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没经过我准许,绝不能用这只眼睛看别人。

    如果他这样做了,谢征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不听话是他的错吗

    刹那的犹豫,令他挪开的手慢了数秒。就在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

    无比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腕上的桎梏被扯开,身体随着惯性扑入一个气味清冽的怀中。

    谢征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几个孩子,将傅偏楼揽紧了些,再次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他”曹老大哑然,他指着傅偏楼,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句,“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是妖怪”

    “妖怪妖怪快、快跑啊”

    少年们如作鸟兽散。

    谢征感到怀里传来轻微的颤抖,不由蹙眉。

    还是来晚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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