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谢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就不得不提一下011的功劳了。
从一开始放傅偏楼出门起,谢征就让它现出实体悄悄跟了过去。
算不上监视,011无须事无巨细地和他说明,但他必须掌握傅偏楼的大致动向。
另外,小毛球可以随时回到他这边,万一出问题,也好及时让他知晓。
在目睹李草被打的那一幕时,011就感到不妙,赶紧回去通知了谢征。
傅偏楼的左眼就是枚定时炸弹,平时放下头发遮掩着,钱掌柜等人都以为是害了眼疾,怕提起伤心事,便一直没有多言。
但谢征从没忘记过。
永安镇地方不大,好事坏事不多久就能传开。
他敢谎称傅偏楼是他表弟,一来是牙行距离客栈很远,周遭没几个见过的;二来还未过三个月,涅尾鼠筋遮掩容貌的作用尚在,不经意间就会忽略掉傅偏楼的长相。
少年人又窜得快,等三个月过后,拾掇拾掇就是另一幅模样了。
再加上先入主为观,谢征有把握不被任何人发现他身份上的异状。
只要傅偏楼不主动暴露。
好在那几个孩子应当没有直接对视,否则就不是被异样的瞳色吓到这般简单了。
谢征低下头,傅偏楼也恰在此时抬起脸来。
自从将他拉入过幻觉后,这只魔眼就不再对他起作用,他得以清晰的窥见其中颜色。
一边黝黑,一边幽蓝,树林叶隙间挥洒的碎光落在眸底,剔透得像两块宝石。
被叫“妖怪”时的那阵颤抖恍若从未有过,少年神情冷静,不见分毫慌乱或脆弱的迹象。
他推开谢征站定,正想张口说些什么,身旁却传来一道悲鸣。
“不不娘不”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转过头去。
李草瞪大双眼,像被什么勾走了魂似的,虚无地望着前方空地,瞳孔缩成一团,满面惊恐。
他朝前踉跄地走了两步,“扑通”一下跪倒,如同断了线、散了架的木偶,再也无力支撑。
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表情浮现在那张青青紫紫的稚嫩脸上,令他看上去好似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浑身散发出绝望的味道。
“呜呃啊啊”
仿佛是破风箱里苟延残喘的音调,支离破碎,不成字句。
“你怎么了”
傅偏楼刚想要扶他起来,却见他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程度之剧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个干净。
眼泪、冷汗、口涎狼藉的液体混杂着从李草下颌滴落。
他好似被谁狠狠踹了一脚、捅穿了腹部那样,抱着自己缓缓地蜷缩起来,只留下一张骨头凸出的干瘦脊背给傅偏楼。
谁看都明白,他在感到痛苦。
无法承受的、要把他折磨疯的、最后一丝希望在眼前泯灭的痛苦。
傅偏楼禁不住后退两步,像被李草的这副样子吓到了,伸出去准备扶人的手凝固在半空。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看他了。
傅偏楼咬住嘴唇,只觉头晕目眩。
我看他了不经意间用这只眼睛
什么时候刚刚那人扯住他的时候吗为什么他一点知觉都没有
为什么会是李草遭殃为什么不是那群人为什么,他明明是想保护他,却把人害成这样
配合着他的想法一般,李草陡然尖叫起来,几乎将嗓子扯破地哭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偏楼捂住耳朵,却也无用,那声音无孔不入,像锋利的刀片,转眼将他剜得血肉飞溅。
他瞳孔中倒映着李草狰狞的姿态,着魔般移不开视线。
是我的错。
是我看了他。
是我把他害成这样。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我会把李草害死我会让他疯掉的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
数不清的唾骂,泡沫般从记忆深处连串上浮,和眼前可怖的景象融为一体。
扫把星
晦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妖怪,他真是个妖怪啊
“我不是”傅偏楼虚弱地辩驳着,声音细微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傅偏楼。”有人在唤他。
他死死闭上眼,捂紧耳朵,拼命地摇头抗拒“我不是”
“傅偏楼”那人加重了语气。
一双手强硬插入指缝间,将他硬生生掰开。
“别怕,”那人在他耳边低声安抚,“会没事的。”
嗓音似乎有意地放柔了,但依旧掺杂着习惯的清冷。
那种风雨不动、从容沉静,仿佛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清冷,在傅偏楼十一辈
子的记忆里,独属于谢征。
对谢征
即便被他的左眼注视,陷入恐惧中时,也没有半分失常。醒来后甚至没有责骂惩戒他,而是轻轻揭过的谢征。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反扣住那双手,急迫到近乎哽咽“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谢征说,“不是说了吗会没事的,有我在这里。”
耳边的哭嚎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傅偏楼生涩地睁开眼,看见了晕倒在地的李草。
“他”
谢征神色淡淡“打晕了。”
“”
“冷静下来了”
傅偏楼点点头,谢征于是松开了他的手。
他沉默地走到李草身前,蹲下,把昏倒的小团子扶了起来,半靠在自己腿上。
李草的面容上还残余着悸痛,完全看不出和平时快乐的小傻子是同一个人。
傅偏楼用袖口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水渍,呆滞地盯着人看了半晌。
一眨眼,模糊的视野忽地清晰许多,他赶紧擦干净那滴泪,偏过头问“等他醒过来,还会那样吗”
“不能保证。”谢征看他一脸惨然,没辙地叹了口气,“过几日会好的。牙行被你看过的那些人,也没听说有谁一直疯疯癫癫下去的。别太看得起你的眼睛了。”
明明是句不中听的话,傅偏楼反而安心许多。
“先把他带回去休息吧。”谢征走过来,俯下身,“其它不论,先把皮外伤处理一下。”
“好。”傅偏楼扶着李草,让他躺到谢征背上,自己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前。
小团子的手垂落在侧边,随着走动晃晃悠悠,就像之前朝他招摇,偷偷把药瓶塞回来的那一次。
傅偏楼忍不住鼻尖一酸,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还没来得及自怨,前面谢征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开口道“别多想。”
“我没”
“没就跟紧些。”谢征头也不回,“我背不动两个人。”
傅偏楼快走两步,拽住他的衣摆“这样总行了吧”
“”谢征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两人并肩而行。
谢征走得慢些,步伐大些,傅偏楼则正相反。
不规律的脚步声中,他踩在谢征的影子里,像把自己整个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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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会没事的。傅偏楼想着这句话,莫名放宽了心。
李草昏迷不醒了好几日。
一会儿发烧,一会儿说胡话,宛如深陷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之中,愁得杨婶睡不着觉。
傅偏楼也好不到哪去,食不下咽,寝难闭眼,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飞速蒸发,异常憔悴。
谢征实在看不过去,怕他魂不守舍地出什么问题,不得不陪着人登门拜访。
小团子窝在床上,双眸紧闭,傅偏楼坐在他旁边发呆,杨婶则拉着谢征哀叹连连。
“这娃娃,怕不是命里遭罪啊这是受了哪门子刺激,叫他想起亲娘死的那天啦那帮小畜生,我早该找过去的,人傻了还不放过,难不成非得把他逼死吗”
说着说着,杨婶就开始抹泪。
谢征望了眼傅偏楼,少年的脊背都快塌弯了,想来被这番话伤得不轻,却又辩驳不能。
他不知第多少回在心中感到棘手,安慰杨婶几句,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一直以来有劳照顾我家表弟了,上回听闻您家的喜讯,没有亲自来道贺,恕我失礼。”
“哎呀,哪儿的话这八字还没一撇的,都瞎传什么呢”
说到自己骄傲的儿子,杨婶也算略打起了些精神“上回他才寄来封家书,我还要谢谢宝宝给念呢,省得花钱去找街尾那穷秀才了。飞鹏他说大抵秋试后会回来一趟”
“说起来,也不知道京城那种大地方有没有能治好这娃娃的,小谢账房啊,能不能拜托你给他写封信就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唉”
她顿了顿,又摇头道,“算了算了,他正到关键时候,可不能打扰。回头我差老杨去京城一趟问问,顺便还能给飞鹏带点东西”
他们又闲聊两句,那厢,傅偏楼豁然站起身,惊喜道“你醒了”
杨婶忙不迭地转身“醒了我看看,我看看”
谢征跟着走过去,却见傅偏楼无措地杵在原地。对面,李草恐惧地避让在床角,瞪着他,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谢家娃娃吗”杨婶不解地问。
傅偏楼垂下头,五指紧握成拳。
他的神情有些震惊,有些不能接受,又有些意料之中的苦涩和自嘲。
“我”像是想解释什么,他深吸口气,稍微前倾了些身体。
“啊呃呀”
李草因这个动作,惊惧地扑到杨婶怀里,不停地发着抖。
见状,杨婶也疑惑地看过来。
傅偏楼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他站在原地,单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谢征上前一步,扶住傅偏楼的肩,客气道“看来他还有些应激,我们就不打扰静养,先告辞了。”
“能醒就好,能醒就好”杨婶没把异况放在心上,拍着小团子的背,连连哄道,“好了好了,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杨婶在啊”
谢征垂眸看向傅偏楼“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少年的手腕,把人拖出了门。
迎着门外日光,傅偏楼一瞬红了眼眶。
但他没有哭出来,而是倔强地看向谢征,眼睫不住颤动“我不是故意的”
他停了一下,像自己也不太能被说服,很轻很轻地说
“我不是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无发现谢征跟杨婶的反应是一样一样的
“别怕”“没事了”“有我在呢”三连击
家长带孩子是这样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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