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变数
    谢征睁开眼时, 面前是不同于水中的光景。

    四面抱山,但并不昏暗,天光明媚, 斜照在高耸的烽火台上。

    方正的台角矗立着狰狞凶悍的兽首,朝向正中, 而那宛如众星捧月的地方, 放着一块嶙峋顽石, 石缝间, 赫然插着一柄无鞘之剑。

    一动不动太久,风吹日晒, 青苔已爬满了剑身, 锈蚀也不甘示弱,包裹住本该锋利的两刃, 瞧上去残破不堪。

    实在要说哪里特别, 大抵是异常厚重古朴,一看就知是柄年岁不浅的剑。

    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传闻中的仙器。

    的发披散肩头, 衣衫黏腻,尤其袖裾, 狼狈地挂在臂弯,谢征却没有闲心思顾及。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前方的剑上, 一时复杂。

    想不到仅是试试,居然如此顺利,真的惊扰到两仪剑不说,还直接来见了真身。

    这可是连蔚凤都未遇见的事情。

    谢征有些意外,又隐隐有种果然的预感。

    正出神间,一道声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奇怪

    沧桑而坚实, 仿佛金属碰撞,铿锵有力。

    似乎刚刚睡醒,那声音中带着困惑和不解,喃喃自语

    汝身上,为何有股熟悉的气息

    谢征一顿,“两仪剑”

    汝既认得出,看样子,是刻意来寻吾的

    “是。”干脆承认,他也不卖关子,径直问,“关于界水的异样之处,您是否清楚”

    那道声音沉默了。

    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汝便是所谓的变数难怪身上有它的气息。

    “变数它”

    心中疑惑更甚,谢征沉下眼,“还请赐教。”

    怎么,它不曾告知汝么两仪剑幽幽一叹,此界命数已尽,须外借变数,方可博得一线生机。

    而汝,身怀不系舟之影,能窥见界水业障,想必,便是借来的变数了。

    “不系舟,”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之影”

    谢征下意识记起011沉眠前说过的话。

    它说,“第十一影申请回归”。

    第十一影不系舟之影系统和天下五器

    也难怪,谢征想道,一直以来他都猜测系统是天道派来的,而从无律讲述的传说看,混沌钟十响创世,和“天道”这一概念相差无几。

    钟身碎裂后,三片碎块化作三大仙器,而剩余部分则变成了不系之舟,不知所踪

    若系统便是不系舟,或者说是其中的一部分,完全解释得过去。

    “我听闻,不系舟是一艘无处不在、难以捕捉其存在的船。”定定神,谢征从头理起,“不系舟之影又是何物”

    不系舟不受世间规矩所缚,不可以常理度之,能越南北、平古今,不断地来回穿梭,并非实际存在于某时某处。

    知道他的身份后,两仪剑便格外耐心,一一讲述道,世人所谓的“见到”,不过是它在彼时刻投下的一方影子。这些影子可随时回归,也可随时投放,乃千变万化的分身

    知晓此界气数已尽时,不系舟向吾提出,要去异世寻找变数。看来,汝便是了。

    “我不是唯一的变数。”

    谢征想到傅偏楼经历过的十来辈子,想到任务失败的那些人,他是变数,他们又算什么呢

    是吗

    两仪剑虽纹丝未动,谢征却仿佛看见了一个正背过手,缓缓摇头的身影。

    吾便觉得,好似哪里有异不知不觉中,世间竟已轮回过了么汝身上,这是第几片影子

    “它曾自称,第十一影。”

    十一吗,最后了啊。

    “最后”谢征一愣,“意思是,再没有下一个了吗”

    就算是不系舟,也不可能无穷无尽地夺取变数,若吾不曾记错,它共有十一片影子。

    “”

    忽然变成唯一的希望,但谢征半点实感也没有。

    仔细想想,无论有没有下一个,他若是失败,可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是不是最后,对他而言毫无影响。

    一线生机果真只有一线

    两仪剑却怅惘若失,良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剑身绽放出裂痕也似的光彩来。

    也罢它既做到这般田地,吾便违逆规矩,帮上一帮又如何

    汝实在太弱,虽是变数,还不足矣成为变数或许正因此,它才什么都未告知与汝。

    白光骤闪,眼前失去了视野。

    茫茫中,似有一黑一白两尾活鱼从半空跃下,环绕彼此旋转游动着。

    白尾抽长,化作剑刃;黑尾盘亘,围成柄座。

    劈头一剑,如山海倾倒,势不可挡。

    谢征只觉眉心一烫,头晕目眩。

    他咬着牙,挣

    扎出些许神智,不甘道“您还未回答我,界水中的黑雾究竟是什么”

    冥冥中,两仪剑有些虚弱的声音遥远传来

    吾也不算清楚,只知三百年前,它凭空出现,不断侵蚀着整片界水,汲取天地灵气。吾坐镇在此,却也逐渐无法制衡

    不系舟曾道,此乃业障,乃人欲,乃道门所图之孽。汝若想弄清,便好生修炼待汝能当一面,自会得知

    变数,吾待看汝,可行至哪一步

    此界是存是亡是存是亡啊

    “这都第十五天了,人怎么还不出来不是说好十天的么”

    “哎呦喂,傅师兄,不是,从第十一天起,你每日都要问我一遍。”又双叒叕被半道截住,琼光简直欲哭无泪,“不入道不准出落月潭的,谢师弟他是杂灵根,十天算比较快的”

    傅偏楼眉头紧蹙,“我不过用了数个时辰,他怎么”

    “求你,别说出口打击我这凡夫俗子”

    见他面露焦躁,琼光忿忿后,也不禁无奈道,“傅师兄,我知你是凡人出身,对灵根差别不甚了解。不过这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不提会否惹他人记恨,就是谢师弟,听见也不好受的。”

    “他”傅偏楼想辩解,可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谢征怎会不好受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他师兄么肯定有打算的。

    但他望向至今不见人影的落月潭口,又记起自己一帆风顺的进境,不由惶然。

    光是入道,便有这般大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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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日后又如何

    傅偏楼愣愣地哑口无言,琼光知晓他心里不好受,可长痛不如短痛。

    以他看来,内外门有天堑之别,更别说站在内门顶峰的傅偏楼和在外门泯然众人的谢征,犹如云泥。

    即便眼下,两人还记挂着做凡人时的表亲之情,到后来渐行渐远,越是依赖,越是生隙。

    况且他们连血缘牵绊都没有

    琼光几乎能预见往后的凄凉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例子,心底唏嘘不已,却没发现身旁少年的眼眸,一点一滴愈发阴郁起来。

    不过很快,又好似下了什么决断般,变得深沉坚定。

    “话说回来,今日蔚师兄怎的没来找你”

    傅偏楼被他问起,猛地回过神,听清问话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他他找他小师叔去了。说他小师叔惯会教人,去取取经。多大的人了,想见谁还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嘁”

    琼光暗暗道,傅师兄,你也没差。

    余光瞥见静谧的落月潭口,忽而现出一道隐约人影,他一怔,意识到是谢征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倚着石碑的少年便如一只白鸟,猛地展翅窜了出去。

    “谢征”

    乌发垂落,白衣凌乱,不算多规整的模样,可神情自若,不慌不忙,端的一副闲适姿态。

    不是谢征又是谁

    他伸手扶住差点没刹住脚的傅偏楼,摇摇头道,“急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里边呆了多少天吗”傅偏楼瞪大眼,“十五日我都怀疑你饿晕在水底了”

    “入道怎会饿晕”谢征有些好笑,“孩子话。”

    傅偏楼仰起脸看他,奇怪道“你眉心那个是什么何时点上去的”

    那是仿佛弯月一般的浅浅红印,是尾鱼苗的形状,刻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瞩目。

    谢征垂下眼,对此避而不谈,琼光也恰在此刻迎了上来,笑眯眯祝贺道“恭喜谢师弟顺利入道。”

    “王师兄多礼。”

    “你是不知,这些天,傅师兄把我折腾惨咯今日可算是出来了。”琼光不住感慨,“不成,大喜日子,必须好好吃一顿来来,我请客,师弟你先回房收拾下仪容,一会儿膳房会和”

    谢征轻轻颔首“却之不恭。”

    “别客气,也不值多少灵石。对了,傅师兄也来吗内门弟子虽什么都不缺,但到底没几个未筑基的,论伙食,还得是外门”

    琼光刚准备开始滔滔不绝,转头发现少年还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呃,傅师兄”

    “啊嗯。”傅偏楼抬起脸,慌忙背过手去,却见谢征并未跟着回头。

    他望着那道疏离的背影,眼眸一错不错,一时间居然有些恶狠狠的。

    谢征终于察觉到不对,闭了闭眼,压住还未消褪的眩晕,转身看向傅偏楼。

    “怎么了”

    “没怎么。”傅偏楼几步上前。

    是吗耳边有声低笑,你没怎么嗯不告诉他吗

    傅偏楼恍若未闻,笑了笑,盯着谢征又重复一遍。

    “我没怎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