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的阴影中, 傅偏楼隐约看见了笑。
不是嘲讽的、凉薄的,麻木不仁的笑,生涩细微,轻轻绽放在那张阴郁的面容上。
斥念望着他, 上前一步, 冷若冰霜的身体贴了过来。
就像模仿着他方才的动作般,同样环抱住他。
傅偏楼顺势收拢手臂, 这一刻, 他没有思考其他任何东西。
没有去想,若取不得那枚莲子, 该怎么去往总卷;也没有去想, 这样下去, 自己会重新感受到隔世的痛苦。
只是很单纯地, 希望对方也能体会到类似的慰藉, 如同寻常谢征抚摸他的发顶般,温柔地摸了摸青年的头。
“原来”耳边传来一道喃喃低语,“我已经变了这么多啊。”
话音飘落在风中,斥念的身形随之缓缓消散。
与此同时, 傅偏楼心中浮现出某种旷远的沉重,好似手脚都被拴上了镣铐。
先前遗忘掉的前尘残痛, 再度回到记忆里, 令他明朗的眉眼不知不觉间蒙上一层阴翳。
傅偏楼长叹一口气, 闭上眼,唇角略略苦涩、而又释然地翘起。
再睁开时,已恢复从容之色,一黑一蓝的异色双瞳清澈幽深,夺人心魄。
他摸了摸恢复如初的左眼, 系上白绫,这才看向身前。
一枚碧绿莲子静静悬浮着,散发出朦胧光晕。
莲子
傅偏楼一怔,十分不解,他的斥念并未消散,为何会有莲子
尽管迷惑,动作却毫不含糊,伸出手将其捉住。
莲子于掌心发烫,不多时,破芽而出般迅速抽出茎干、花萼与花苞。
然而这还并未结束,花蒂的另一边,第二枚花苞吹气似的鼓胀成一团。
粉白莲瓣颤巍巍的迎风绽开,沁脾荷香弥漫四溢,莲花并蒂而生,浑然一体,无可分割。
刹那间,天地俱寂,混乱的打斗声骤然停息。
傅偏楼仰头看去,发觉所有修士面前的斥念都消失了。他忽而想到什么,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原地只剩下一个拿着折扇的应常六。
那个轻浮得教人头疼的常玦已无影无踪。
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傅偏楼与应常六对上眼,对方朝他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
眉目舒展,为那张稍显冷肃的脸添上些许柔和,分不清究竟是应常六、亦或是常玦在笑。
收回视线,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
待看清容貌,傅偏楼执着并蒂莲花,低头行了一礼“无琊子前辈。”
“”
无琊子却未出声,眼神定格在他脸上,眸中光影变幻,半晌才问“你唤作何名”
“晚辈傅偏楼。”
“傅偏楼好。”无琊子负手走近,“此并蒂莲花,由你摘得。”
傅偏楼犹豫一下,问道“可前辈,我并未让斥念消散。能否请您解惑”
“吾又何曾要其消散。”
闻言,傅偏楼吃了一惊,周遭修士一阵翻涌,过后,那个最初开口询问的人忍不住出声。
“无琊子前辈,这会否太春秋笔法、强人所难”
他语带愤懑,显然压抑着怒气,任谁拼得遍体鳞伤、到头来却发现从最初就走错了路,恐怕都不会舒服。
“前辈也说过,与斥念交谈、抗衡,使之消散,乃过去修心的办法。此话的意思,难道不是”
“便是吾有心误导,”无琊子冷哼一声,“你又能如何”
那修士哑口无言,愕然地瞪大眼,完全没料到这位画中大能竟如此霸道、不加掩饰。
无琊子扫过四周,薄唇微启,语调张狂且轻蔑
“吾辈修士,与天争命,修道乃逐本我,怎可回避本心”
“本座说过,斥念并非你,而失去斥念的本体,也并非你。连自我都不欲面对、无法认同的家伙,能成何事此等修心之法,懦夫行径,吾所不齿”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众人不觉面露羞惭,讷讷无言。
无琊子斥完,话锋一转
“不过,吾一言既出,自不会落空。尔等斥念心口的确有枚莲子,首个摘得者,同样可前往总卷。只是所获莲花并非并蒂。”
“而你,”她回眸瞧着傅偏楼手中的并蒂莲,眼里终于有了满意之色,慢声道,“一莲托生,你肯接纳斥念,想来,定然心志坚定、自信自悦。如此一来,吾也可放心了。”
傅偏楼听得迷惑“前辈,这莲花是否为并蒂其中难道有什么说法么”
既然皆能去往总卷,目的已然达到,有什么要紧。
还有,放心,又放的是哪门子心
无琊子不答“把花给吾,吾送你离去。”
傅偏楼目光掠过身后,顿了顿,欠身问道
“前辈可否稍等片
刻晚辈有位友人,情况不太妙,望能作别一番。”
他本只是试探,态度颇为小心恭敬;这位性子高傲的画中前辈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去罢。”
“多谢前辈。”
将并蒂莲给出,傅偏楼起身利落,很快落在一个有些不省人事的青年旁边。
玄衣染血,浑身破破烂烂地倚靠着一片莲叶,瞧上去很是惨烈。
若说其他修士是追着斥念喊打喊杀,杨不悔则正相反他的斥念状若疯癫,恨不得将本体除之而后快,哪怕本体死后自己也会跟着消逝。
而杨不悔,许是心中有愧,只求自保,不免节节败退,弄得四处是伤。
若非傅偏楼先一步结束了这场考验,还不知能否撑过这一炷香。
傅偏楼俯瞰着脚边,杨不悔不断喘息着,喉间发出破风箱般撕裂的杂音。
他面如死灰,一双眼浑浊而不见底,半分也无初来时那副清高张扬的样子,犹如随手掷于阴湿角落里的垃圾,颤抖不止。
瞧见傅偏楼,杨不悔挣扎了下,好似想爬起来。
然而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垂下头,表达回避的态度。
毕竟是他十辈子的手下,傅偏楼非常清楚此时的对方在想什么。
无非觉得自己是看在陈不追的面子上来“关照施舍”,维系着一点摇摇欲坠的自尊不肯低头罢了。
杨不悔心高气盛,却有死穴。
戳中了,那点自尊算什么要他做什么事都可以,当条狗都在所不惜。
从前,傅偏楼便是抓准了这点,叫他给自己卖命。
写在纸上,便是反派boss和他手下打头阵的反派炮灰,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没有什么温情,更何谈忠诚。
傅偏楼对杨不悔没有什么感情。
但,他也不会丢下人不管。
这回的考验,阴差阳错,倒让他进一步领会到杨不悔的想法,故而,起了些心思。
“杨不悔,”傅偏楼半蹲下来,传音道,“你想不想要成玄偿命想不想要清云宗付出代价”
杨不悔猛地抬头,堪称恶狠狠地瞪着他。
傅偏楼居高临下地露出一个笑,好似漫不经心,却又一切尽在掌握。
漆黑杏眸中暗影沉沉,令杨不悔简直有种错觉。
错觉此人不是什么问剑谷天资出众、受尽宠爱的内门弟子,而是和他一样深陷泥潭之人。
看穿他的所思所想般,傅偏楼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若是想,从这里出去后,就把这个吃了。”
杨不悔握住冰冷瓶身,哑声问“这是什么”
“能帮你洗去灵根的好东西。”
这血丹炼出来后一直搁置,眼下恰好派上用场。
杨不悔为四灵根,中下品相,这瓶中的分量,足够他洗成三灵根里的上等品相了。
傅偏楼饶有兴味地瞧着对方脸色风云变幻,施施然道“要不要”
攥紧瓷瓶,好像要将其融入血肉一般。
杨不悔怎会不知,这人游刃有余在何处
光只是添堵怎么够,他想要让成玄和那些清云宗的家伙们血债血偿,唯有变强;可天资犹如一道鸿沟,深邃得令他绝望。
倘若没有骗他,这东西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拒绝。
咬紧牙关,杨不悔又一次低下头,弯折了脊背。
“要”他艰难地说,“我要。你有何目的,直说无妨。”
若换作从前,傅偏楼应当会借机要挟,叫他为自己做事。
但如今,他仅仅低眉敛目,收拢了眼眸中泄露出的冷光。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站起身,淡淡丢下一句,“我想要成玄死。”
杨不悔怔怔地望着他。
“还有。”
傅偏楼侧了侧脸,神情和缓些许,“在永安镇时,我与表哥多受杨叔杨婶照顾。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说完,他没有看杨不悔的脸色,大步离开。
“劳前辈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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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无琊子面前,傅偏楼又变得乖顺有礼起来,半点瞧不出方才心思莫测的深沉。
无琊子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沉默地抬起手。
并蒂莲轻触眉心,融化为一团暖光,没入其中。
傅偏楼只觉天旋地转,意识昏昏沉沉,一瞬不知今夕何方。
回过神来,他已置身于一片迷蒙白雾中,眼前展开一幅辽阔画卷。
是那摘花礼道七宗卷。
不同于先前简单几笔勾勒出的人形,这一回的画卷上,七位修士的模样精雕细琢,生动得好似要活过来般。
无琊子也在其上,清秀眉眼微寒,盛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有一刹,傅偏楼甚至以为她仍站在身前。
“傅道友你也来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灵嗓音,带着些许干涩与紧张,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颤抖。
这声音是
傅偏楼转过脸去,瞧见定定望着他的裴君灵,以及那边熟悉的数人。
蔚凤、宣明聆、陈不追。
看上去失魂落魄的琼光,还有阖目未醒的谢征。
他吓了一跳,赶忙扑上前,焦急道“他怎么了”
宣明聆宽慰道“清规无事,仪景,你先莫慌。”
闻言,傅偏楼稍稍冷静下来,这时,裴君灵恰好出声。
“神念冲突,清规才没有第一时间醒来。想来快了,你不必担心。”
神念冲突
傅偏楼眨眨眼,发现谢征眉心,一条火红鱼尾和花形印记交错着闪现,好似有什么在识海中相互争斗。
不,与其说争斗,不如说是在商量,气息十分温和。
他松了口气,目光望向其他人,察觉到哪里不对。
在场众人眉心,皆有一枚浅金色的花形印记,只是形状稍有不同。
陈不追额前是紫萱、琼光的是兰花、蔚凤的凌霄花和宣明聆的苏叶。
还有裴君灵的木槿。
若有所悟地摸上眉心,傅偏楼大概猜到,自己的应是并蒂莲。
“七人全数摘花,太好了”
语调再也藏不住颤抖,裴君灵望着他们,几乎哽咽地呢喃,“太好了”
她满脸百感交集,双眸盈盈,好像下一秒就要落泪。
傅偏楼忙问“阿裴你怎么了”
裴君灵却好似听不见他的话,仰起脸,痴痴看向那长长画卷。
好半晌,她才抹了抹眼角,不好意思地冲众人笑起来。
“抱歉,我失态了。”
仿佛知晓他们的困惑与疑虑,裴君灵主动提道,“待清规醒来,我会尽数说明。”
傅偏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反正谢征不醒,他也没心思去想别的,干脆盘坐到对方身边,盯梢似的托腮发呆。
这一等便是许久。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几人互通了下各自在画卷中的遭遇。
裴君灵喝茶,陈不追喝酒,宣明聆在炉边日夜不休地跟着铸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摘了花。
唯有蔚凤跟傅偏楼同病相怜,考验弯弯绕绕。
起初一道传音要他们彰显武力,去杀妖。
可蔚凤到场一看,却发现那些妖十分心善,不仅安居乐业不曾害人,还抚养着被丢弃的凡人孩童。
蔚凤见了,哪里还下得了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过来冲接受考验的其他人举起了剑。
谁知把场面镇住后,那群弱不禁风的凡人孩童中突然跳出一个女童,不由分说地将一朵花打入他的识海当中。
至于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琼光,傅偏楼知晓与他一道入画的是师寅,也不知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令他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痛处到底不便乱提,众人心照不宣地掠过他,聊起了别的事情。
白茫茫的一片中,分不清日夜。
不知过去多久,谢征终于有了动静,发出模糊的沉吟。
“唔”
傅偏楼伏到他身边,看到额心的那抹痕迹已停滞成了月见花的形状,不再改换。
密长睫羽轻轻一颤,在他期许的目光中缓缓睁开。
“谢征”傅偏楼欣喜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却不想那双沉静黑眸盯了他片刻,流露出些许惑然与防备。
谢征问“你,是谁”
傅偏楼笑容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