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不会死
    姜芜问沈清安,自己如果死了,他会怎样?她是没由头的发问,只是想到了多日困绕她的那个梦,一身华服,血染长阶。沈清安墨袍墨发,双眸嗜血,回身向皇城时,长剑凌凌。

    这个梦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每隔几日便会在她梦中轮番上演,不过却止步不前,停留在沈清安孤身朝皇城走去。

    或许是她执念,想一探究竟。又或是对自己上一世惨死的不甘。无论哪种,她都不得缘法,肉身朝前,灵魂却禁锢在那台阶下。

    那场大雪,覆盖了她前世清明,也让她今生混沌。

    沈清安先是一怔,面上遗漏悲伤,抿唇不语。后来眉头展开时,才如泻心绪,怅然道∶“人都会死,生老病死是常态。”

    沈清安心头发慌,后背沁出汗,左手负于身后,悄悄捻动佛珠。

    姜芜对沈清安的回答有些失落,只呆呆的探身到车窗外,任风扑打。这时候沈清安没再宽慰她,迎着挤进车间的凉意,褪去心悸。

    佛珠停止转动时,沈清安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死的。”他会护好她,一直护住她。

    姜芜侧身望着沈清安,耳边疾风呼啸的声音细碎的往里钻。

    她突然坦然,释怀的大笑,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既过去了,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此后,她再没被梦魇所困,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刻意将那段过往遗忘。

    在她思绪飞扬时,马车被拦下。马儿受了惊,幸得沈清安将她一把扶住,否则她可能被甩出车厢,失了颜面。

    她轻咳几声,从沈清安怀中坐起,理好衣襟,秀眉微蹙,不悦的问是何人拦了车?

    他们此番简装出行,乘坐的马车也是一般人家所乘的,并不奢华,相反带着朴素的书香气。一眼看去,恍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

    赶车的侍卫立即回道,是个赶路的穷苦书生。

    姜芜因在边关生活过几年,也知穷苦出身大多可怜,并不为难,只让侍卫施了钱财,打发了去。

    那少年白净高挑,颇有一股英气,剑眉星目,姿神俊朗。若只单看周身气质,还以为是京都哪家权贵公子。只是他一身灰布长衫,几处还被划破,透着寒风。蓬头垢面的不修边幅。

    侍卫赶他是不走的。手中掂量钱袋,打开看有一吊铜钱和数两碎银。对一个流浪者而言,足够他丰衣足食的好几个月。若是勤快些,找个活计谋生,也相当不错。

    姜芜问他为何还不走?那少年人将钱袋收好,笑盈盈的道∶“你既给我了钱财,我不白拿,特为你算上一卦。”

    少年不等人说话,口中念念有词,掐指开始算,一边还对侍卫噤声,让他不要干扰他。侍卫无奈,姜芜不信神佛,可自经历重生一事后,也渐渐改观。

    只是见此人神神叨叨,她不免产生了七分怀疑。

    此刻太后却开了金口,让少年人去算,若算的准,有赏,算不准,有得他受。

    太后常年礼佛,对鬼神一事深信不疑。却对自己格外宽恕。她以为作恶之人多会下无间地狱,但她除外。她位高权重,自是人上之人,不受佛礼束缚。

    佛教讲究的众生平等,在她看来实属荒谬。人生来有贵贱,分三六九等,即便死后,她也高高在上的不是那些凡尘能比。

    少年觑眼观察,老妇人的马车虽低敛,但不难看出是大户出身,玉镶边,何等奢华。他心道,老妇人该才是这家的主事人。于是从姜芜的马车摇摇走到老妇人马车前,又一阵自言自语后,朝老妇人道∶

    “夫人可是往太岳山去?”

    太后一惊,此番择选陵寝,虽是国事,却并未大张旗鼓的宣扬,朝堂中也只有少数人知,更别说民间。

    她顿时对少年生了几分信任。若方才还是审视,此番来,太后也消了警惕。道∶“北上严寒,是兵家险地,却有一处灵山,名为太岳。小友能猜出也不算难事。”

    少年笑道∶“夫人说的是矣,不过在下并非猜测,而是算出。夫人若心中存疑,在下可再算一二,请夫人评断。”

    说罢,既又开始喃喃自语,太后朝一旁的老太监示意,掀开车帘朝少年看去,确实英姿不凡,眉宇间有几分飒爽。不过可惜是个散仙。

    老太监实在看不出少年行径,哑然无语。

    不多时,少年恍若仙神附体,一改方才的轻佻,严肃庄重起来,道∶“夫人天潢贵胄,地位非凡,乃京都望族,且家族兴盛百年之久,如今正逢鼎盛之势,夫人更是掌舵人。此去太岳山是以为身后事。不过夫人却不必急于此,夫人洪福齐天,寿数绵长。”他面露难色,若有所思的样子。

    太后心中竖起一道防线,一边信任一边提防。原因无二,少年人的每一条都证实。见少年人有口难言之样,遂问道∶“小友是有何难言之隐?”

    少年为难道∶“天机不可泄露。在下修为尚浅,只能看出一丝端倪,不能预知祸福,只知夫人若急于一时,恐生祸端。至于其他,在下实在看不出。”少年拱拳致歉。

    太后也没为难,心中生了想法。

    少年避开路,迎一众人离开。待车马渐远,对太后的马车吼道∶“夫人若想解惑,可去青岭京郊寻我师父。”

    少年思索片刻,又道∶“我师父自称余铁嘴,算无遗漏,从未出错!”

    太后凝起眉,对余铁嘴这个名号似乎很为耳熟对身边的老太监道∶“余铁嘴可是你说的半仙?”

    老太监恭敬答道∶“回夫人,正是。没曾想方才遇到的少年郎竟是余半仙的徒弟。这份缘实在是妙不可言喃。”老太监脸上堆着笑,眼睛弯成一道弧线。

    他在太后身边侍奉多年,深得太后信任。知道太后信这些,出宫前特意打听,太岳山下有个青峰岭,青峰岭上有个青岭京郊,青岭京郊上住了个跛腿半仙,人称余铁嘴。

    听说此人性子极其古怪,生人不见,年轻时因泄露天机而被天道惩罚落得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还失了条腿。半生飘摇后最后隐居在青岭京郊。他给自己定了三条原则∶一为不敬神佛者不测;二为不予达官显贵者测;三是不爱钱财爱美酒,无美酒者不测。

    出京前,老太监特意备了美酒。

    太后点点头。

    少年郎笑逐颜开,兜着手里的钱袋,笑呵呵的往相反方向而去。

    姜芜连连称奇,觉得不可思议。她听说算卦测字都有一定依据,要么有测算者生辰八字,要么会用铜钱亦或其他卜卦而成。而刚才的少年,只是凭空测算便能指出一二,实在精彩!

    沈清安看她十分好奇,道∶“不若你也去青岭京郊寻那余铁嘴为你测上一二。”

    姜芜摇晃着头,虽然心中信了三分,但测算本是给命途渺渺者指点迷津的,她眼下有路,心下有方向,并不迷惘。

    况且昭兴寺老和尚说了,让她不走回头路,大胆朝前。

    她想,她就算不够聪慧,但凭着一股莽劲儿,或许还能闯出一条道来。她潜意识的瞥向沈清安,心里的那条道向沈清安敞开。

    夜里,他们在驿站歇了脚,驿丞只从上面探听是京都来了贵人,至于是谁他不甚清楚。原本刚要下值,才出门便见一行马车从京都而来。他醒了醒目,约莫着大概是上头所说的贵人,也顾不得肚里饥肠辘辘,酒坛放置一旁,在门前恭敬迎候。

    老太监上前和驿丞耳语几句,只见他脸色变了又变,随后伴着惊恐将众人迎了进去。为迎接贵人远客,驿丞早几日便收拾好上房,这会儿领着人进去,又好酒好菜送上。

    太后皇帝一行人有专门的御厨,驿丞也不敢懈怠,只在厨房候着,等御厨忙完,他才上了前厅,和赶脚的侍从喝起了酒,却是不敢贪杯,只浅酌几口,解了馋。

    姜芜换了身衣裳,趁着夜黑,在朦胧的夜间搭上驿丞的话,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驿丞只当她是贵人身边的随侍丫鬟,加上姜芜没有架子,话也多了起来。

    驿丞借着一分酒气,侃侃而道∶“我们这里是苦寒地,再往上就是边关,打打杀杀终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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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逢管当地人还是外乡人,都瞧不上我们这处。”说到这里时,他怅然长叹,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

    他生在银州,长在银州,娶妻生子都在银州。可银州穷啊,也苦。纵然他对银州有深厚的感情,可耐不住家中妻小要过活,若是一辈子窝在此处,将来儿子大了,难不成继承他的衣钵,也做一辈子驿丞?

    每回想到此处,他悲愤交加,舍不得却无可奈何。再过几日,他就要举家搬迁,去那繁华地了。

    他一辈子没离开过银州,听人说京都繁盛,就是达官显贵指缝掉下的,也够他们家给人足的安稳过上一年半载。

    他长望月亮,只是今夜云层浓厚,月亮被隐去。

    姜芜对这种背井离乡的心情颇有感触。当年随父亲去往边关,那时战事正紧,父亲终日守在前线,她被放置城中,孤苦伶仃的像个小可怜。不过好在她知道父亲一直都在,会带她回家,这份离乡之情也就淡化不少。

    后来入了皇宫,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望乡情切。皇城离镇北侯府不远,隔着几里长街,若是愿意,一个时辰的车马便能回去。可入宫后,她鲜少能出去宫门,三年中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连见亲人都成了一种祈求。

    她沉默的听着,感慨颇深,不觉的流露出几分感同身受。

    驿丞笑道,像是自我疏解,“京都人人向往,繁华柳巷,莺歌燕舞。”他眼中的落寞消减几分,快意的憧憬和向往。不仅如此,还有出仕志相。只要他们足够努力,或许几年后他们也能在京都扎稳脚步,说不定子孙中还能挤进那人人惊羡的皇城。

    这时候,他的担忧随之消散,兴致勃勃的期待起来。

    他对姜芜说∶“难以想象,再过些时日,我也会去往那块繁盛地儿,不知道会不会像大家说的,遍地是机会,遍地落金银。”

    姜芜想了会儿,笑着说∶“凭自己双手得来的,都该被尊重。”

    京都确是遍地机会,遍地金银,只不过也是席卷危机。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提醒了驿丞两句诸事当心。

    驿丞喝得多了,开始胡言乱语。姜芜想着该是从驿丞口中得不出什么了,打算回去。这时,驿丞没头没尾的神秘兮兮说了句∶“我们这里穷苦,许多人都不愿来,更别说京都来的贵人。这几日也不知得了什么天大的福分,京都的贵人接二连三的往这里跑。”

    他脸上被酒气覆盖,却是十足的高兴。也是因着这些贵人,他得了不少赏钱,这才有了去京都的勇气。

    他对姜芜指了指自己的荷包,拍了拍叮呤作响的钱袋子,道∶“有了这些,去京都也就不怕了!”

    姜芜弥弥中抓住一丝因果,骤然问∶“你说这几日京都来了贵人,可知除了我们,还有谁?”

    驿丞喝得七荤八素,但脑子足够清醒,姜芜问这话时,神色严肃,他即刻知道自己多嘴。免得惹出祸患,他闭言不谈,拎着酒壶要走。

    姜芜见状,要人拦了他,吓得驿丞胆战心惊,跪地求饶,响头磕破额间。他还得回去,家中妻儿还等着他。姜芜让人把他扶起,又给了一袋银子,好声好气的问起话来。

    驿丞即刻醒了酒,七上八下,在众多带刀侍卫下,姜芜的软脾气也成了一种威胁。他浑身颤抖,声音抖如筛糠。形势之下,他一五一十的将前些日京都来的贵人告知给了姜芜。

    看不出什么身份,只知道通身气派。一行人在驿站住了几日,往前就是太岳山。

    领头的人似乎怕冷,几天都未离开驿站,也不让驿丞侍候。手下的人来回奔波,驿丞悄悄看了,每回都行迹诡异,有时还身上带血。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承担的,于是后来几日告了假,窝在家里闭门不出,等一行人走后才销假。

    姜芜拿到信息,将驿丞放走。又担心驿丞半路遭人暗算,差侍卫暗地将人送回,直到天明时才回。

    驿丞口中的贵人,姜芜猜测许多,将矛头指向漆照山,而种种线索也告诉她的猜测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