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宫的偏殿内，太后虔心念着佛，听静心说起早朝的事，双手合十的在佛祖面前磕了头，随后去了正殿。
“皇帝将事情交给大理寺处理？”殿里焚香，宫人鱼贯而入的点好宫灯，一瞬灯火辉煌。静心为太后捏着肩，回答道：“是。还是陛下主动提起。”
太后若有所思，大理寺卿李坚是正德十九年的进士，当年科考被卷入“昭鸣事变”，被当时还是三品大员的漆照山力保，才得以有今日。
所谓的“昭鸣事变”就是当年大规模的“学子作弊顶替事件”。
醉春楼斗殴事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不得刑事案件，不过碍于郑琅和孙远是朝廷重臣，要是不给一个交代，恐怕要折损皇帝的威严。
“早朝上，左相怎么说？”她本来不想插手的，但既然有人给她递了阶梯，她如何不把握。
“左相大人没说什么，不过下朝后派人给李大人递了话，让他秉公处理。”静心力道正好，太后舒适的伸展全身。
“秉公处理？”太后有一瞬疑惑，不过很快开始筹谋。李坚倚仗漆家才会有这么多年的官路亨通，是时候报答了。
她捻了捻佛珠，闭目养神。
长宁宫内，姜芜左思右想的睡不着，将那轴卷宗看了又看。冤案在十年前就结束了，真相也在兖州时大白。但她觉得奇怪，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楚胥山又为何给她送来一轴卷宗？
果不其然，她在卷轴的内里发现了夹层，将烛台点近，姜芜看到夹层边缘的一行字，细弱蚊蝇，是万俟氏的由来。
万俟氏并不如传闻那么古老神秘，一百年前出现在淮河以南，由一群人聚集，有秘术，后来受皇家驱使。从那以后才真正的成为供皇家专用的氏族，再逐渐淡出世人视野。
姜芜合上夹层，将卷宗收好。
万俟氏并不以血脉相承，沈清安这时候让楚胥山接任族长，是要重新掌控万俟氏。
姜芜不由心寒，他在利用楚胥山对自己的感情。
可她想不通，沈清安大张旗鼓的彻查醉春楼斗殴事件，牵连镇北侯府，对她也是威胁，如何又能完全掌控楚胥山呢？
她并不怀疑楚胥山对她的感情。
姜芜揉了揉额，困惑的想着和楚胥山划清界限，她不该连累旁的人。
无论哪方面。
长风见主子难受又无能为力，在旁干着急，等到下半夜沈清安才稍稍好转。
他瘫坐在榻下，后背倚着床榻，衣服头发被汗水湿透，脸色惨白如鬼魅。其间痛苦不堪，却硬生生咬着牙不吭一声。
宫里处处有耳目，他不能将弱点暴露在外。
所以，连痛苦都只是他自己的事。
长风递上汤药，“主子，喝了吧。”至少能缓解一点疼痛，麻痹身体也好啊！
沈清安手掌撑地，欲要起身，反复两次没能成功后颓在地板上，“无碍。“昭鸣事变”查得如何了？”他气息虚弱，后颈贴在床沿，身上的筋暴起，明显在忍耐。
长风神色还很担忧，“事情太久远，当年先帝为了掩盖过失将事情处理得干净。不过属下还是查到漆照山买通考官，顶替中榜的事实，只是还需要证据支撑。”当年被顶替的学子在归家途中被漆照山处理干净，考官也早就寿终正寝。
于漆照山而言，他可以彻底高枕无忧的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权势。
沈清安掐着手臂，一阵高涌的灼烧后体温逐渐变凉，他缩了缩身体，将衣襟拢了拢。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喉结滚动，肺腑难熬。
长风明白。
沈清安又问：“落霞宫如何了？”
“那位，恐怕等不及了。”华安殿没有掌灯，黑暗阴冷蔓延殿堂，只有窗边有清冷的月光渗进，落到沈清安的一侧，衬得他更加虚弱。
长风问：“不如属下直接将她了断？”也省得麻烦。
沈清安沉默良久，气息平稳后从地板上起身，“不用，朕给过她机会，她不珍惜，动了不该动的人，朕要亲自清理。”
“您做的事不告诉贵妃娘娘吗？”长风看得着急，明显贵妃娘娘和主子产生了间隙。
沈清安一手杵着案牍，一手翻看堆得小山高的奏疏，上面正是郑琅孙远的奏折，要讨一个公道。
“她不信朕，说了只会认为是朕的算计。”他怅然合上奏折，望向窗外的高悬的明月。
明月似我心，她何时才能知晓呢？
陈容带了不好的消息来，姜知远被收押了。
姜芜惊起，手指要将扶手捏碎，“事情还没查清，大理寺凭什么拿人！”
“娘娘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大理寺可不是谁都能待的。”像姜知远这样的纨绔子弟，娇生惯养，更受不得苦。
“大理寺至少不会真的对世家动刑，要是交给御史台狱，不死都得脱层皮。”他微微闭上眼，想起一年的牢狱折磨，现在也觉得胆战心惊。他虽然看不起姜知远这样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但要是在醉春楼斗殴事件里丢了性命，倒是真的无辜。
而且，他并不希望姜家倒台。
“事情有进展了吗？”姜芜镇定下来，陈容说得不错，要是她都自乱阵脚，镇北侯府才是真的没了。
如果姜家没有被沈清安忌惮，胞弟能考取功名，又如何不能支应门庭？
遂又生出命途多舛，时命不由人的感慨。
陈容理了理官袍，玉带加身，有几分为官者的威严。
“当日醉春楼是有人故意引导，三人发生口角之争，侯爷要走，反倒被纠缠，被人拱火，郑文吉和孙天齐先动的手，侯爷反抗，下面的人下手重了，将人打残。”陈容不疾不徐的说。
姜芜听了，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不过说到底还是镇北侯府理亏，将人打残，到现在两人还下不了床。
“动手的人可找到了？”侍从心知犯了大错，当日便逃了。他也是有些本事，竟让姜芜找了几日也没寻到踪迹。
陈容点头：“嗯。”
“不过他咬定是侯爷授意。”
她了解自家兄长，虽不成气，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更何况如今姜家势微，他不会做出给镇北侯府添乱的事。
姜芜神情疲惫，“他的人际关系网呢？”只能从周遭入手。
很可惜，让姜芜失望了，“他是个弃儿，一年前进府，先前跟着人牙子周转各州府，到京都才定下，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姜芜费力的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愁眉起来。
陈容离开时，对姜芜说：“如果不是陛下默许，臣等能随意出入后宫，在这里见到娘娘？”
“今日的消息也到不了娘娘耳中。”姜芜一怔，脸色不善，陈容是要她认清局势？
陈容又问：“娘娘和陛下隔阂，谁会乐见其成？”
后宫纷争，从不止于宫廷手段。
姜芜曾经也怀疑过虞妃，但事实看来，她并没有参与其中，有也是被当做刀使，成了别人手中棋子。
她扶额凝神，想了许久也没个线索。这时候却被太后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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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个是由，突然将她叫过去。
玉华宫里，几乎妃嫔都被叫了去，连在禁足期间的虞妃，不，虞嫔也在。
她草草的扫视一眼，给太后请安。
原来是太后无趣，临时想出的赏花品茶宴。许多妃嫔得不到圣人宠爱，甚至连圣颜都见不上，时间久了也认命，索性另辟蹊径，换条大腿来抱，纷纷转向太后。
后入宫的妃嫔见到姜芜乖巧的行礼，不敢造次。虞妃虽然老实了不少，却仍然气焰嚣张。姜芜懒得理。
太后挂着笑，悠然的让众人入座，宫人络绎不绝的奉上茶点，将花盏一字排开，供人欣赏。
“宫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太后示意众人随意，不必拘礼。
“皇帝政务繁忙，不能兼顾后宫，你们作为皇帝的妃子，要体谅他。”姜芜面不改色的吃着茶点，对眼前绚烂的花盏并不上心，左右环视妃嫔，企图从中找到破绽。
可并没有不同，姜芜自嘲，自己当真昏了头，能隐秘得不露痕迹，又怎么会让她看出破绽？
“皇帝年纪不小了，还没个子嗣，你们身为宫妃，要多操劳些，给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太后笑盈盈的说，慈祥的看着各位的满面娇羞低下头的女子，最后视线落到许凝知和纪芸白身上，拉着两人的手一阵长吁短叹：“你们得多努力啊！”
许凝知娇羞的答了句“是”，纪芸白倒是十分享用太后的宠爱，高傲的仰起头。
“后位悬空，想必皇帝早有了打算。”太后意味深长，话里有话的提点。有些智慧的听出了太后话里的意思，千肠百转，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你们都是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诞下皇子，难不成皇帝还会委屈了你们？”话已至此，太后也不再说了，有手段的尽管使，非要搅得后宫不得安宁不可。
太后指了海山君给姜芜，静堂春，圣凌波等给许凝知，纪芸白，陆陆续续又指了几盏给其他妃嫔。
静堂春，圣凌波等寓意多子多福，而海山君却是个遗世独立的，意寓孤独终老，无子无孙。
于宫妃而言，是最歹毒的恶咒。
而海山君花粉中，有使人不易受孕的因素，长期以往，再难孕育。
用心险恶，歹毒至深。
其他人收了太后赏赐，喜笑颜颜，叩首谢恩。
姜芜讥诮反讽：“太后赏赐原不该推辞的，但实在因为臣妾对海山君花粉过敏，离近了会呼吸不畅，重则折损身体，恐怕延误诞育子孙的大事。”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见长，对太后也不客气。海山君离她三尺距离，姜芜假装咳嗽，掩鼻皱眉，似有不适。
太后敛起笑，神色凝固，以身份逼压，姜芜周旋几番。
“太后喜欢，朕派人从南海送来，摆满玉华宫。”沈清安着了一身墨色锦袍，上绣有龙纹祥云，身姿挺拔，气势逼人。虽然说着柔和的话，却不容置喙。
他逆在光里，隐秘，深沉。
太后沉下脸，一阵铁青。
沈清安上前，到姜芜身侧，握上她的手腕，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姜芜别开脸，不去对视。
“赏花宴也够久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沈清安带着姜芜，无视众人怪异的眼神，离开了玉华宫。
同时也给太后和一些心怀叵测的人警示。
他这样不管不顾，姜芜心里复杂，又不断揣测。
她变得敏感多疑，一次的算计让她不敢再相信。
甚至，她以为此时也是他费尽心思的计谋，而她只是他棋盘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