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被发现
    灵气复苏零年,12月13日21:02,灵篆院·林锦松的小院。

    宁长空在床上迷迷蒙蒙地睁眼,裹着棉被却浑身发冷。

    又是被难受醒的。

    他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药和水袋:“几点?”

    “九点,你忘记准备药和水了,现在体温38度7。”

    “……靠。”果然没摸到。

    宁长空一般在睡前都会在床头柜上准备灌满水的水袋,和餐巾纸包好的几粒药。

    问就是吃过太多晚上碰撒水杯,还有碰倒药瓶的亏了。

    昨天……昨天为啥没准备来着?哦,他昨晚头重脚轻得厉害,晚饭也没吃,吞了粒药倒头就睡。

    怎么没几个小时又烧起来了?宁长空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活着好累哦。”他对楚清歌抱怨。

    楚清歌没吭声,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了。

    要楚清歌说,最打击宁长空的不是任务太难事情太多,而是吃饭睡觉不顺心。

    吃饭要和脆弱的肠胃做斗争,努力吞咽不要呕出来;睡觉要常备水和药,在夜半惊醒之后自救。

    人生两大乐事没了意趣,还得绞尽脑汁掩饰不适、兢兢业业地上班,这就是快穿者。

    还不如当系统自在呢。楚清歌叹了口气,准备再陪他熬一个难熬的夜。

    灵气复苏零年,12月13日21:13。

    灵篆院和天工科技就“天问”系统软件

    的价格和使用条款已经基本达成一致,签许可协议的事近在眼前。

    燕宜安避嫌避得果断,不光公事上没出席协商会议,和他维持了这么多年的私人来往都断了一个月。

    等到这几天,协议基本拟定、只差签字的时候,她才答应出来吃饭。

    越静亭个性沉闷。燕宜安离开灵篆院前,两人在饭桌上就没什么话好聊。离开之后,偶尔见到吃顿饭,气氛更是沉闷。

    聊完正事,他们闲扯了一顿林锦松小师弟的近况,左朗凝怎么都当老师了,老院长看了她的论文有啥反应……

    吃完饭,他们沉默地一起慢慢踱步到附近的异处局的公共传送阵。

    燕宜安离开灵篆院之后才在现世租的房,摩托也是那时候买的。

    她开着摩托载过他一次,把他吓个半死,之后说什么和她出来都只走路。

    “我先回去了。”燕宜安跨上摩托车。她吃饭前把车停在了这。

    “燕宜安。”越静亭忽地叫住她。

    她回身去看。

    “还没解决,”他固执地说道,“能够稳定控制灵气的机器……我还没看到。”

    她笑笑:“会看到的。”

    两人告别。越静亭目送摩托车轰鸣着疾驰而去。

    ……他原本想问她今年过年回不回来。

    灵气复苏零年,12月13日21:17。

    越静亭沉思地迈出灵篆院的传送阵。

    或许应该让林锦松好好学习一下燕宜安的理论,和那个“天问”系统。

    孩子对电脑软件什么的或许更上手,况且年纪轻,成见也轻,很多观念纠正起来也轻松。

    看管传送阵的当值人员对他行了个礼,他颔首回礼,正准备走过,不料却被叫住。

    “越监院,小林那孩子又缠着我,问可不可以帮他把宵禁往后延半个小时……我说这怎么成呢,但是又犟不过他……”工作人员搓了搓手,“您看,能不能帮我和那孩子说一下,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得主啊……”

    越静亭挑眉。工作人员更加心虚,闭口不谈自己曾在宵禁时间之后,偷偷把林锦松放进来过。

    灵篆院传送阵的宵禁时间是晚上十点,再晚上半个小时,他每天早上七点的晨课是怎么起来的?

    越静亭问他:“他今天回来了吗?”

    工作人员忙不迭地点头:“回来了,今天回来得早,六七点钟就到了。”

    越静亭颔首:“我现在去找他。”

    灵气复苏零年,12月13日21:17,灵篆院·林锦松的小院。

    “哦豁完蛋。”楚清歌突然开口,“越静亭现在要来找你。”

    “啊?”宁长空正一具死尸一样地趴在床下。

    问就是迷迷糊糊够药瓶的时候没把握住,直接摔下床了。

    这一摔震荡内腑,他痛得人都清醒了。刚刚正在和楚清歌聊,他要是就这样在地上将就一晚,明天还爬得起来吗?

    宁长空:“能装死吗?他应该不确定我回房了吧?”

    楚清歌快速过了一下对话:“他应该只知道你回灵篆院了。”

    他当机立断:“那就装死,让他以为我不在院子里。”

    他得争取点时间,把药给吃了。

    他这会儿烧得手脚不听使唤的样子,被人发现就大条了。

    “到了。”“小师弟。”楚清歌的声音和越静亭的敲门声同时响起。

    越静亭见他卧房熄了灯,还有些纳闷。

    怎么早就睡了?还是说不在这里?

    “呀,睡了?”兼职照顾林锦松的外门弟子端着盘吃食,从院门走了进来,轻声自言自语。

    宁长空:“哦豁完蛋。”

    她说完才看到越静亭,吓了一跳。

    “他今天回院子了吗?”越静亭转头问她。

    “他吃晚饭前回来的,撞上我的时候还和我说他在外面吃过晚饭,不用往房里送了。”她纳闷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我们在吃点心,我看他回来时脸色不好,就想着给他来送点……”

    “谁?”宁长空指挥着楚清歌捏出一个困倦的、刚刚睡醒的声音。

    那截刻了发声符文的栖灵柏,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宁长空吃力地在地上挣扎一下,用左手手肘支撑住身体,右手伸出去够桌上的药瓶。

    他就应该在枕头下再备一板药的!

    “是我,二师兄。”越静亭沉声道,“睡了?”

    “嗯,刚醒。”楚清歌斟酌着字句,这个对话速度来不及和宁长空商量。

    “醒了那就开开门,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讲。”

    楚清歌:“……”

    宁长空:“让他等一下,别拒绝。”

    “好,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左边受过伤的肩膀忽地使不上劲,刚碰到药瓶边的右手一颤。

    话音被药瓶落地的声音打断。

    “小师弟?”

    楚清歌随机应变:“没事,我不小心把东西碰倒了——”

    一阵气劲卷过,越静亭已经把门给轰开了。

    “……小师弟?”

    打开门,越静亭看到的,是一个趴伏在地上咳嗽的瘦弱身影。

    灵气复苏零年,12月13日22:23,灵篆院·林锦松的小院。

    “扑热息痛。”碾碎了药片检查,药王谷留下值守的大夫脸色有点难看。“止痛退烧的。”

    床上的人被抱到了床上,贴着退烧贴,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气息还是有些不稳。

    越静亭脸色也很难看。那瓶药他估计装满了能有一百片,现在已经下去了四分之一。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吃的这么多药?

    “气血两虚,中气不足,阴火内生,导致的发热。”大夫细细把着脉,“我再改改药方。还是得精细养着,不要累到。”

    越静亭深吸口气:“好,我明白。”

    灵气复苏零年,12月14日9:12,灵篆院·林锦松的小院。

    宁长空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迎面就是越静亭坐在他床边的身影。

    “醒了?”坐了一宿的越静亭稍稍活动了一下,按掉手机。“我先喊人把早饭端过来。”

    宁长空躺在床上,目光追随着越静亭走到门边喊来人,嘱咐了两句,又走了回来。

    ……啥情况?

    “烧已经退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越静亭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

    床上的病人防备地盯着他,又往被子里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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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缩。

    对,防备。

    越静亭想,这就是违和感所在。

    他实在不会揣摩人的心思,通讯录里的人翻了两遍,还是觉得有个同龄的侄女的燕宜安最靠谱,给她发了消息。

    他给她长篇大论地发了一大串,她给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大摞。

    林锦松来了灵篆院之后的表现,太完美了。

    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和健康挥手永别的身体,近乎温顺地接受了他人以自己的命运为筹码的交易,任劳任怨地安抚好情绪反常的书院学生,甚至努力地和灵篆院的每个人打好关系,再当一个好学生。

    但林锦松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几个月前被突然扔进修行界的,习惯了自己谋生的孩子。

    燕宜安分析着。她说燕晓灵刚刚接触到修行界的时候,就算有她引路,也是天天睡不好,因为要赴未知的前程而迷茫、恐惧。

    她说燕晓灵期中考考完,哭着给她打电话,说她梦里都是各种妖怪的脸,和漫天的血。

    孩子还小,屡遭变故,哪里有不心慌、不害怕的?

    他越表现得坚强,越坚不可摧……那就越说明他怕得不行了。

    “连你们都怕。”燕宜安一锤定音,“只好像刺猬一样,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保护起来。”

    更何况他本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越静亭搓了搓手,回忆着他刚刚在手机备忘录里敲的腹稿:“小师弟,我……”

    有人敲门,早饭送来了。

    越静亭的话被打断,提起来的劲一下子散了。他于是沉默地让人进来,扶林锦松起来坐好,再在他面前架好小桌板。

    等人都出去了,越静亭端起碗,长出一口气。

    林锦松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只是窝在床上,怯怯地看着他。

    像是在等待审判。

    去他的腹稿,燕宜安都是从哪里找到的那么多煽情的话的?言情小说?

    “我没和老师说昨晚的事,”他顺着思绪,慢慢说着,“我就说你昨晚回来不舒服,大夫说还要静养段时间。”

    林锦松的肩膀放松了一点。

    越静亭舀了勺粥,晾在那里:“我当年也是……被大师兄捡回来的。孤儿。”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碗。

    林锦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被检测出来甲级中等的灵根品质的时候,很开心,觉得自己总算有用了,没白吃这么多年饭。”

    林锦松就着越静亭的手,喝了口粥。

    越静亭机械地晾着新的一勺粥。

    “我不说什么才能不重要,什么优秀不重要……唉,我自己都不信。”

    “起码在我这里,”越静亭总算抬起头,和林锦松对视,“你不需要做个好孩子,锦松。”

    小孩愣愣地看着他。

    “知识学不会也没关系,事情做不到也没关系,不开心、想抱怨也没关系。”他很认真地一件件数着,“身体不舒服……那就说不舒服,不要瞒着人,不要瞒着我。”

    林锦松喝了口粥。越静亭放下碗,小心地、轻柔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小孩抖了一下,但没躲开。

    “以后不拜师,不回灵篆院,去了其他地方……都没关系,还可以来找我。”

    燕宜安跑了这么多年,学术会议上见面了,吵架了,结束了不还是可以一起吃顿饭?

    第二天早饭,他不还是要假装无意地在师父面前汇报小师妹的近况,再看老头假装不在意?

    越静亭向来是一个很珍惜缘分,很擅长维护缘分的人。

    “做你自己就很好了,锦松。”

    他尽可能模仿着回忆里那个人的语气,却怎么也不能说得那般温和。

    小孩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呜咽着扑进他怀里,哭得脊背一颤一颤的。

    越静亭有些别扭地把人揽进怀里,心里大石落地,又有些感慨。

    当年对他说这段话的人走了,他也总算能把这段话说给别人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