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行至后半夜,未敢睡着的怀安强撑着困意。
他在浓厚的睡意里挣扎,内心警觉南澈进一步的动作。
无论怀安如何坦荡,南澈都显然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他来这雪歌宗定是别有目的。
胡思乱想之际,闭目装睡的怀安听见了微弱的开门声,他的睡意在顷刻之间消散,怀安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他瞥见南澈的背影消失在森黑的夜色里。
过了约莫十秒钟的时间,怀安起身跟了上去。
霜冷的白雪裹挟着透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怀安紧了紧身上的氅,谨慎的跟上已经走远的那抹身影。
怀安追着南澈一路走,不知在何时,周遭景象已经变了模样。
灰蒙蒙的雪花如人体碎裂的皮肤组织般簌簌落下,树晃得厉害,若有若无的灰影模糊人的视线,南澈的身影混杂在其中,几经蹉跎,怀安彻底失去南澈的方向。
他的步子慢下来,才感受到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分明是狂风暴雪的景象,但听不到半点风声,雪覆盖在皮肤上像是燃尽的纸灰,对寒意的感知被剥夺。
怀安颦眉,他并不记得雪歌宗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好似纸扎的世界,勾勒出的景物都是死的。
顾不着暴露,怀安试探着叫了几声南澈的名字,空气里极为安静,烟尘的味道呛住怀安的口鼻,低低的笑意响起,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包裹怀安,“越安,我好想你啊,你变得越来越好吃了。”
顷刻之间,阴冷的死人气将这方世界淹没。
黑色的鬼气凝结成森森锁链,轻易的束缚住怀安的脚踝手腕,怀安清亮的乌眸看向自黑气里走出的苍白面孔,“越离,你果然没有死。”
自怀安的口吻中听不出几分惊诧的情绪,他神色平静,好似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越离的眼珠已经被纯黑吞噬,他是被南澈斩断浑身经脉而死,化鬼后尽管吃了整个雪歌宗除了他父母之外的人,身体依旧不够灵活,思维也变得僵硬。
只有心底深刻的恨意和偏执的渴求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是每一个低阶鬼修必经的过程,但只要他吞噬得更多,变得更强大,他会越来越像‘人’,能够再次成为曾经的越离。
想到今晚的收获,越离扯出笑,因为脸部肌肉僵硬的缘故,这一抹笑扭曲又怪异。
“你还留在这人间,我怎么舍得走?”
好美味。
越离还是人的时候喜欢他这个弟弟的皮囊喜欢得紧,成为鬼后,怀安身上生人的味道更令他着迷。
似沙漠荒原唯一一朵洁白花蕊,牙齿咬下去,渗出无数甘露。
怀安对越离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恶心。
像是不懂思考的兽类一样,用直白黏腻的眼神盯着他,即便越离生了张俊美面孔,落在怀安眼里和蛆并没有区别。
他选择忽视越离恶心的言语,眼神穿过黑雾,“你引诱南澈进来了吗?”
那抹背影应当不是南澈,只是越离对他抛下的鱼钩,毕竟按照南澈的实力,区区一只低阶鬼修很难蛊惑仙尊,如果是这样,怀安完全可以杀...
“当然。”
怀安猛然抬头,他黑色的眼珠在一瞬变红,又飞速的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束着他的锁链都虚了几分。
膨胀中的越离未曾注意,越离神色轻蔑,“我当传闻中的仙尊多厉害,只是吃了些掺了纸灰的饭食而已,便被我拐入了这幻境,还生出失心疯,让我给绑起来了。”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越安,我是你哥,他杀了我,你要为了这样一个野男人和我翻脸吗?”
黑色雾气翻滚,怀安体内的十八年来都平和的魔神之力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他见不得别人伤害南澈。
怀安温声的笑,“哥哥说得对,南澈仙尊待我不好,我岂会为了他忤逆哥哥,退一步讲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谁比我更希望南澈仙尊去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获得自由。”
“哥哥,你带他出来,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怀安话语真诚,他提及南澈时的厌恶与憎恨不似作伪。
更何况,即使是作伪又如何?
越离的目光不加掩饰的扫过怀安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他没有什么好疑心的,他这位弟弟可是一个连金丹都未能结出来的草包废物。
无论怀安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会对既定的结局造成任何影响。
越离能够生成幻境,在他死后,凭借着鬼打墙的特性,这项能力被他运用得愈发娴熟,所有捕获的猎物都会被他短暂的存储于幻境。
黑色的雾气遵从主人的意志将白衣仙尊带了过来。
看见南澈的那一刻,怀安要压不出自己内心的杀意,南澈的白衣已经成了血衣,脸颊和脖颈都有皮开肉绽的伤口。
显然是被恶意的折磨过,而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越离稍稍有些奇怪,他才离开一会儿,这南澈仙尊为什么就变成这模样了,他是要吸食这仙尊的灵气修为,没有虐待这仙尊的癖好
但总不能是这仙尊闲的没事,脑子不清醒自己捅了自己几刀吧?
不过越离没有纠结,这虚伪的仙尊越惨越好,他看向脸色发白的怀安,“人给你带来了,动手吧,杀了他。”
“好。”
怀安弯腰拾起越离给的刀。
这把刀很普通,杀不死修仙族,也杀不死鬼修。
越离在看戏,南澈灵力醇厚,真被杀了,反而浪费,他要的是怀安的态度,越离的目光贪婪,成为鬼后他愈发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欲望,直勾勾的盯着怀安,“你其实也很想和我在一起吧,否则你不会隐忍我这样长久的觊觎,等事情都解决,我们再办一场婚礼。”
怀安已经在眼眸紧闭的南澈面前站定,越离攀附在他的身后,怀安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高高举起。
下一瞬,越离发出惨叫,“啊啊啊啊!我的眼睛!越安!你竟敢伤我!你凭何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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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那只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匕首,即使割伤他的眼珠,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可是鬼修!
怀安手握匕首,上面缠绕着猩红的魔气,连带着怀安黑色的瞳孔都被不祥的红覆盖,他的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我没有折磨人的癖好,但是越离,你越界了,你不该伤他,不该折辱他至此。”
南澈既是仙尊,就该干干净净,高高在上,一尘不染,脏污他衣角,让他狼狈的人,都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怀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这样阴暗狭隘的一面。
越离捂住自己流血的眼睛,斯文败类的皮囊再披不住,“是他无用!都是他废物!”
他要吃掉南澈,对,吃掉南澈,有这样纯粹的灵力修为,也许他的眼睛还能养回来,届时,他一定扯烂越安的四肢,毁掉他的五感!
这是他背叛的代价!
黑色的雾气张牙舞爪的向昏迷的南澈袭去,怀安挡在南澈身前,他手里只有一把最普通不过匕首,入魔的眼睛清明,温柔且强大,“有我在,你伤不了他。”
黑雾被斩断,怀安的杀招向越离逼去。
越离看见了什么,他的神色在刹那间发生变化,“越安,你不能杀我!南澈想要害...!”
越离的声音没有说完,霜冷的剑意将他钉死,他的魂魄散得干干净净。
他在这个时间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被怀安护在身后的南澈睁着眼睛,唇边笑意悚然,是被关押起来的魔物,在第十个百年后终于等到来渡自己的仙人。
可这十个百年里,魔过得实在太辛苦了。
他不需要被救赎,他只想将姗姗来迟的救赎者彻底吞吃。
随着越离死亡,幻境散开,怀安发觉原来他们是在红梅林,他收住翻滚的魔气,眸色恢复成乌黑,转身去查看南澈的情况。
南澈似乎伤得很重,他靠着树干还在昏迷的状态,脸上过长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一身血衣更是可怖。
果然,越里嘴里里说的那些鬼话只是想要骗他,南澈伤得这样重,连醒来都做不到,更遑论加害他。
可惜,怀安的灵力实在低微,他只能用魔族的方法帮南澈养伤,但难免会被南澈察觉魔修的身份。
好感度的进度为零,怀安并不想这样早的暴露。
他嘴里说着罪过,在南澈身上摸索半天,倒是翻出了些许灵药,掰开南澈的嘴巴给南澈喂下,但,昏迷的南澈不肯吞。
药喂不下去。
怀安有些犯难,南澈的伤势重,他不清楚这样耗下去是否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纠结半晌,怀安小声讲了一句冒犯。
他将灵药再次塞进南澈的嘴巴,唇齿覆盖,药在反复厮磨中融化,苦涩的清香蔓延开。
昏迷的南澈不知做了什么梦,在怀安要撤退时突然咬住怀安。
怀安吃痛,他的腰一并软了,眉尖儿颦起,跌在雪地里,手指抚过破肿的唇,骂,“实在是个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