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昏暗的戒律所中,葳蕤红色火光,矗立在昏暗的壁灯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宛如阴魂般在墙上蠕动。
盛从周身着深色劲装,一尊铁塔般威严肃穆,端坐在高台上,俯视着跪在下面的李明堂,双眸深不见底,流转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李明堂姿势僵硬,膝盖骨和手指骨中,全部钉入钢钉,刺骨的痛,让他时不时发桀桀桀的吸气声。
“盛千户,你私刑于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李明堂费力说完,反而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惨白。
盛从周凤眸微眯,并不着急,似乎对李明堂的供词并不感兴趣,反倒热衷于折磨他的心智。
啪啪啪,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手中的火折子,那火折子旧得像埋藏了陈年秘辛,每当轻拂出火星子,就好似牵扯出一个深埋的谜团。
李明堂盯着火团,脸上也一明一暗,踧踖不安。
昏暗的地牢深处,罪犯的脚链拖地声,在石质牢房内,不断回响。
不一会,一名锦衣卫上前道,“禀大人,李民洲招认了。”
盛从周抬起右手,微微示意来者告退后,便饶有兴味的走到李明堂面前,咔嚓,他的脚踩在李明堂的手指上,痛得对方连声哀嚎。
“你...我是朝廷命官!”
李明堂眼里烧着怒火,瞪得血红,为那一丝尊严殊死挣扎。
“李明堂呀,李明堂,你该不会真以为,本官堪堪来平阴县查案,是为了一名死去的下属吧?”
李明堂狐疑地望着盛从周,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不惜得罪李氏族人,开罪东宫,难道不是...?”
“蠢材!”
盛从周轻嗤一声,后退至阶梯上,竟然蹲坐在台阶上,老神在在的望着李明堂。
“成为皇后娘娘族亲这种事情,也就外表听着风光罢了,不然县令大人,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方式,讨好东关卫所!”
听到东关卫所几个字时,李明堂脸色全变了。
“李民洲已经招了!”
“醉花楼的花魁柳月绮,大人想必也是认识的。”
盛从周放下手中的火折子。
李明堂脸上一片灰败。
平阴县上下,都知他是皇后娘娘的族亲,他起初也以为,靠着这个荫庇,他必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直到他困在在这里近十年,他才摸清楚其中的关窍。
天下言官盛赞皇后娘娘,贤淑本分不涉朝政,家族父兄皆是地方小官,清明恭俭,不贪权霸功。
实则,非皇后娘娘不愿掌握实权,而是没有。
当今圣上还是敬恭王时,作为关东世族的李氏一族,并不看好这位亲王,自然不会将本族嫡女嫁给敬恭王。
皇后娘娘起初不过是,李氏旁枝的一个庶女而已。
后来,夺嫡之位几经辗转,最终落在当今圣上这里。
而李氏这样的世族,自是消息灵通,于是有了李贵妃与敬恭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惊鸿一瞥。
王府初见动情。
如今,李贵妃深得圣心,家族父兄更是权倾朝野,处尊居显。
李贵妃之父,李骢,时任当朝首辅和太子太傅,儿子李銮和李时,分别任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便连族地渝州府知府,也由贵妃堂兄李延青担任。
外人看着贵妃和皇后,同出一族,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虽是一个姓氏,却也亲疏有分,云泥之别。
皇上多次打算,以皇后无所出,而废后另立,因言官劝谏阻止,才最终作罢。
可皇后在名分上压贵妃一头,贵妃的母族,却在实权上,处处压着皇后的族人。
倘若李明堂不是皇后族亲,或许早有升迁的希望。
顶着皇后族亲的名头,反而成为了被打压的对象。
搞明白其中的玄秘后,他自然弃暗投‘明’,希望搭上以李家为中心,正在日渐壮大的东宫势力。
盛从周起初查出,官府和私妓坊的账目来往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县令,若是为了捞银子,搞贪污,隐秘的法子,可谓多如牛毛。
逼良为娼,豢养私妓坊,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直到那日醉花楼中,他从文房函匣内,找取镇纸时,发现了压在叠塔内的一套戎服,这是花魁柳月绮的衣服,也是东关卫所将士们的常服。
一霎间,他就明白了关键之处。
当今圣上不允官员狎妓,若是以私妓讨好上峰,尤其是取悦驻扎在平阴县以东,隶属神机营的东关卫所,那此举就甚是讨巧。
而私妓出入军营,为了掩人耳目,才会换上戎服。
“李县令,只有当今圣上,才能用官妓犒赏三军,封赏神机营。李县令越俎代庖,将手伸进圣上的军队,是有什么谋逆之心吗?”
李明堂冷汗涔涔,一瞬间体验到,脊骨发寒般的绝望。
他早该想到,盛从周这样的权臣之后,怎么会为一个死去的下属,得罪东宫势力呢?
不过打个幌子罢了。
锦衣卫所谋,在大在后。
只不过,他一心只想瞒着薛言之死,反倒让锦衣卫查出了,更要命的事情!
贵妃的哥哥李銮,如今贵为兵部尚书,而大靖境内的各个卫所,都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亦隶属于兵部。
平阴县临海而居,渤东都司所,统领十二卫所,共六十八个千户所,约莫八万多将士,其中东关卫所,驻屯戍守,距离平阴县最近。
李明堂以金银珠宝贿赂,皆无用,军中最缺的是女人,是以,他才出此下策。
上不了台面,但属实有用。
李明堂脸色苍白如纸,他颓唐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如同坠入深渊,冷热交缠,这具身体已如被弃敝履。
是呀,他怎会如此糊涂?
锦衣卫手握特令状,可随意出入紫禁城,不仅掌握着监察百官、查案审狱的权力,甚至还有命令刑部、兵部的特权。就连边疆藩王,也对锦衣卫的势力,俯首称臣。
皆因锦衣卫是天子的耳目,是当今皇上的亲信,陛下亲手握着的利剑。
李家势力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子?
盛从周既是来平阴县查案,那背后必是代表着天子的授意!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李明堂睁开混浊的双眼,颤颤巍巍道,“盛千户,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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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恕,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是下官没有招待好您...”
盛从周踢开了他攀上皂靴的手,冷冷道,“李县令,老老实实交待吧,痛快一点,本官倒是可以让你少受些折磨!”
“盛千户,那薛言之死,确实和下官无关,下官只是负责隐瞒而已。”
“和你有关无关,本官自有论断,你只需如实交待就行!”
盛从周起身坐回上坐,眼中闪烁着不耐之色,
李明堂便只能老实交待其中缘由。
“那薛言...那薛上官,隐瞒了真实身份,谋了份监狱的差事,却是为了调查狱霸霍铁林,欺凌囚徒一事,我起初未在这等小事上留意,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搜集了县衙任用狱霸,随意拷讯,勒索囚犯的证据,还送去了知州府。”
“李县丞为了掩盖这件事,就想杀霍铁林灭口,只是,寻常鼠疫之衣物,并没有葬送掉他的性命,反倒害死了其他囚犯,霍铁林也发现了异常,李县丞只能将谋害一事,推在薛长官身上,那霍铁林本就和薛长官有龃龉,又是个流氓恶霸,自是不放过薛长官。”
李明堂颤抖着双手,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目光不自然瞟向盛从周,仿佛随时警惕对方发难。
见盛从周面无表情,他心里稍稍安定一点,接着交待过程。
“本官和县衙,过去屡屡纵容这个恶徒,不曾想竟让他猖狂到如此程度,竟然在狱中联合其他罪犯,将薛长官活活殴打虐待致死,薛长官身体里的钢钉,便是那霍铁林的恶行。”
“卑职也是在薛长官死后,才从知州府的来信中得知,他原是锦衣卫小旗,颇得大人重用,去岁受了伤才回到平阴县老家。本官看到知州来信后,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一面感念知州大人手下留情,这些年的孝敬没有白费,一面又害怕得罪锦衣卫,来日会遭致问罪,便想出鼠疫火葬的法子,隐瞒掉一切证据。”
“薛言只是往知州府去信了吗?”
盛从周盯着李明堂,目光犀利而憎恶,如同蓄满风暴的暗夜,淡漠面容之下,随时爆发一场狂风骇浪。
李明堂只觉一股寒气,在脖颈处化为利刃,恐惧不断被放大,他缩了缩手脚,在盛从周面上看到了烦躁,他迅速决定甩锅。
“那...薛长官,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了知州府,另外一封送给了大人,只是知州府先收到信,知州大人派人快马加鞭,截下了那封送给大人的信。”
这知州梁成礼,是渝州知府李延青提携上来的。
不管如何,李明堂下定主意,当务之急,是要拉更多人下马。
“盛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十多年兢兢业业,也未曾有任何升迁,下官只是不甘心,才会剑走偏锋,行差踏错呀!”
李明堂鼻青脸肿,披头散发,趴在地上,疯狂地哀嚎着,试图博取同情。
盛从周摁了摁眉心,眼下浓墨十分显眼,神色沉重的双眼,透着深深的疲惫,泰山一般的威压之感,却并不因此稍减分毫。
“那魏棠梨呢,为何蓄意构陷她,又痛下杀手欲夺其命?”
“我不知道呀,这是李知府给下官下达的死命令,下官与那魏棠梨,无冤无仇,何必夺她性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