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寺卿
戌时三刻,日头已经完全西落了。
赵瑾棠回到府中时,天际只剩下浅淡的橙红,映红了漫天的云海。
她搭着丹桂的手臂下了马车,才踏入府门,翠微便迎了过来,笑意盈盈:“二娘子,大郎君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在正厅呢!”
“知道了,”赵瑾棠应声,又让丹桂将马车上的账本拿下来,交给了翠微,“这是绿梧巷铺子的账本,你挑些空闲时间,好好瞧瞧。”
翠微原先是在绿梧巷的元记坊跟着掌柜的学习,而如今已是西市元记坊的管事娘子。
铺子的一切事物皆由她来负责,也不负期望,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元则礼站在廊下,望着院中忙忙碌碌的众人,有些失神。
自从那日与赵瑾棠谈话后,震惊难过之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眼前的“妹妹”相处,只好离府去大理寺,好好想清楚。
只是,元则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离开平州后,家中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这几日在大理寺,他将所有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从赵瑾棠入上京,到李家两位郎君的命案被重查,再到李子衡私盐生意暴露后,被天子流放。
这一切的一切,的确处处都有自家“妹妹”的身影。
元则礼也终于想通,为何在之前的相处中,他总觉得妹妹与从前有些许的不同。
自入京时起,她从来都不是“元婉仪”,而是赵瑾棠。
是那位天下人艳羡的天潢贵胄、帝王血亲;亦是替大邺征战沙场,守护边疆的大将军。
……
赵瑾棠绕过抄手游廊,远远便瞧见了站在廊下的青年,身姿挺拔,却无端让人感受到几分悲伤。
“翠微,丹桂,”赵瑾棠稍稍停顿,回头道,“不必跟着了,我与阿兄有话要说。”
“是,二娘子”
赵瑾棠抬脚,慢慢走过去,主动站到了元则礼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二人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寒风渐起,空中又飘起了碎雪,洋洋洒洒的往下落。
许久之后,元则礼开了口,语气如往日那般温润尔雅,他问:“李家之事,是你与小王爷的手笔?为何要那样做?你们是要……谋反吗?”
“何为谋反?阿兄……”赵瑾棠话说出口,又忽地顿住,随即她浅浅一笑,语调温软,道,“元大人此言差矣,不过是要拨乱反正,肃清朝纲。”
不等元则礼开口,赵瑾棠便继续缓缓说了下去,“我不过是想求一个公道,替枉死的所有人昭雪平冤。”
元则礼听着她平静如水的嗓音,忍不住侧首去瞧,仍旧是记忆中的那副乖巧模样。
可那周身的气势却在她话落的瞬间就变了。
元则礼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他想起从前与家人在平州的日子,阖上双目,再睁眼时,不远处院中挂着的灯笼突然亮起,映入了眼帘。
那道明亮的烛光让他恍惚,所有的回忆成了瞬间的幻影。
赵瑾棠发觉元则礼的沉默,下意识扭头,却见他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一言不发。
元则礼无知无觉,像小时候揉“妹妹”的头一般,轻轻揉了下赵瑾棠的脑袋。
他对上赵瑾棠淡然自若的眼神,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又徐徐吐出口气来。
窈窈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元则礼也终于接受,自己领着长大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既然要借窈窈的身份行事,为何又决定告诉我?”
元则礼收回手,又忽然出声询问。
赵瑾棠并不打算隐瞒,说了实话:“日后时机成熟,我定然不会再以元家二娘子的身份活下去,可我不想骗你们,让真相永远被遗忘。”
“将来,就算不能以家人甚至是朋友的身份相处,我也不想与你成为刀兵相见的敌人。”
赵瑾棠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元则礼已然是明白了话里的未尽之意。
她不奢望元则礼能与自己统一战线,只愿在日后,无论元则礼能升至何种地位,他都能保持中立。
如今,在赵瑾棠口中所谓的时机来临之前,她仍旧是元家二娘子,是他元则礼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他们如今,仍算是至亲。
厢房都被燃上了蜡烛,院外传来了嬉戏打闹的欢笑声,挂在各处的灯笼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
二人未动半分,站在廊下看着为除夕守岁做准备的众人,兴致勃勃的忙碌着。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伯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微微躬身道:“大郎君,二娘子,冬日寒凉,还是进屋守岁罢。”
元则礼没有应声,倒是赵瑾棠回头,莞尔一笑:“知道了,方伯。”
她语调微停,又道,“我叫翠微准备了守岁红封,方伯您受累,给众人分一下罢。”
“是,多谢二娘子。”
赵瑾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往里退了几步,轻声道:“阿兄,回屋罢。”
没走出多远,赵瑾棠便听见元则礼开口道,“需要我做什么?”
她脚下步伐一顿,停在原地,一时间未有回应。
元则礼十分耐心,重复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赵瑾棠转身,抬眸与元则礼对视,只听得他继续开口,“窈窈枉死,是你替她报了仇。而今你既也愿唤我一声阿兄,那便还是一家人,若是不嫌弃。”
“一家人,那便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着,元则礼唇角又露出抹温润笑意来,他往前走了两步,与赵瑾棠对视,“何况,当年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我又怎会有今日?”
“想来殿下借窈窈身体重归人间,也是当初结下的善缘,窈窈在天有灵,殿下会得偿所愿的。”
赵瑾棠眼眶发热,只觉得喉咙艰涩,她微微启唇,却又不自觉噤了声,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
顺康四年,正月二十,旧年除新岁至。
新年过后不久,镇北王府的沈老王爷离开上京,回临州老家颐养天年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人都以为沈宴也会跟着离开,不曾想,没等反应,一道圣旨便从宫里传了出来。
沈宴竟然被当今天子直接任命,成了大理寺卿。
这个消息,打得朝堂众人措手不及。
沈宴拿着圣旨行至宫门口,才下马车便瞧见了早早等着自己来的方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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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常走过去欲将人扶下马车,却被沈宴避开了。
他顺势往后退了两步,等着赤羽将人扶下马车,这才往前,笑道:“王爷,圣人猜到您会进宫,特地派奴才在这儿等您,王爷,随我来罢。”
沈宴颔首,二人朝着和政殿方向走去,将将行至石阶下,便恰好遇上了出殿的诸位朝臣,一左一右领头的,正是袁太师与徐松石。
“沈大人。”袁太师瞧见沈宴那散漫模样,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也不知道赵桓怎么想的,居然让沈宴来担任大理寺卿。
这大邺谁人不知,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不过就是个整日招猫逗狗的纨绔公子。
祖上也不过是遇上了好时候,跟随太祖皇帝搏了一个从龙之功。
往上数数,仔细说来,哪里又能比得上朝中那些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
袁太师出声后,周围跟着的朝臣们接二连三的朝着沈宴行礼问安,态度恭敬。
沈宴向来不想与袁太师这帮口蜜腹剑的文臣们多费口舌,何况,他如今还要急着进殿演上一演呢。
思及此,沈宴更是目不斜视,闲庭信步一般的从他们身旁走过。
不过,这乍然听见一声“沈大人”,沈宴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抬袖捂鼻,猛地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面色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看似挺拔的身形瞬间变得有些摇摇欲坠,一旁的方常眼疾手快,走过去扶住了他。
“哎呦,王爷,您没事罢?可还受得住?”方常扶着沈宴,开口着人去传太医,“福安,快去太医院跑一趟……”
方常话没说完,却见沈宴抬手轻轻一摆,“咳咳咳……不必叫太医,咳咳……先去见圣上,咳咳……”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众人止步,歇了上前攀谈的心思,直到沈宴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交谈声才渐渐响了起来。
“这小王爷的身体怎么感觉越发不好了?”
“也不知圣上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突然将大理寺卿的位子交给这位!”
“大理寺一向事务繁多,小王爷习惯了自由,此番进宫恐怕是来讨价还价的。”
“这位去大理寺能做什么?要我说,这不纯粹就是去添乱的吗?”
“哎~刘大人慎言呐,若是被小王爷听见,可讨不着好处!”
……
袁太师冷眼瞧着殿门,浑浊的眼球中迸发出精明的光芒来。
方才见沈家小子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若是没猜错,赵桓恐怕是为了镇北王府那枚所谓的鱼符才故意将沈宴提拔为大理寺卿,故意将人放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袁黎生稍稍靠近袁太师,低声道:“父亲,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不急,且看看圣上到底要干什么,”袁太师甩了甩广袖,双手往后一背,慢慢悠悠的下了台阶,“走罢,回府去。”
众人纷纷离开了和政殿,徐松石落在最后头,回头又瞧了瞧殿门,脑海中想起徐华兰的猜测。
他扭头看向袁家父子离去的背影。
元则礼既然是李子衡举荐入的大理寺,那肯定与袁家也脱不了干系。
可若猜测为真,为何那元家二娘子又与沈宴扯上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