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刻钟,傅坤便匆匆赶到。
他大概是小跑着进宫的,双颊泛红,额上还挂着汗。
见人进了殿,江黎美目圆睁,一副吃惊的模样:“怎么来得这么早?都怪那几个嘴碎的奴才,害得本宫以为您是个慢性子……”
似是不愿再说下去,她柳眉微挑,假意嗔怒,“来人呐,给国师大人看茶。”
傅坤规规矩矩落了座,只是诺诺,不敢让对方看出一点不满。
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江黎暗自发笑:老狐狸大抵是心虚了,这次进宫倒是不敢摆架子……
“老臣听说,陛下给公主赐了封号。”杯中的茶水见底,再加之对方的目光灼灼,傅坤不得不开了口,“这次让在下来此地,难道是为了这事么?”
早有传言说,陛下最为宠爱的便是眼前这位小公主。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毓秀宫四下装饰之华贵,比起东宫来,恐怕也不遑多让。
“自然不是。”少女掩唇轻笑,亲手为对方斟茶,“国师大人为汴元殚精竭虑,本宫可不敢为这区区一点小事劳烦您。若是无意耽误了国师的日程,恐怕会遭到厌恶呢。”
在这种时候被召进宫,傅坤本就疑神疑鬼,听闻此话,心脏又重重一跳:耽误日程……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皇室已经……
“请用吧。”
傅坤明显还在走神,他机械般应了声,随后按照少女的意思把手伸向茶盏,根本顾不得思考。
“嘶——”
即使隔了层薄薄的瓷壁,这樽茶盏对养尊处优的他来说,还是过于烫手了。
袖袍下的指尖微微发红,傅坤忙不迭松开手。失去托举的茶盏落到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澄澈的茶水随之晃动,转眼间便泼出了大半。
“国师未免也太看不起人。即便是本宫亲手斟的茶,也不放在眼里。”见状,江黎立刻换了副面孔。她冷笑一声,漂亮的桃花眼暗藏锋芒,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臣罪该万死,还请公主高抬贵手……”
“既然‘罪该万死’,本宫怎会轻易饶了你?”
少女声音尖利,似乎愤怒到了极点——身为公主,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对她如此怠慢。若是不能给出称心如意的解释,恐怕难以平息怒火。
傅坤慌忙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谢罪,根本没察觉到江黎此刻的小动作。
少女背在身后的右臂稍动,露出袖袍下的柔荑。为了防止勾起傅坤的警觉,她的芊芊玉指小幅度地勾了勾,像微风拂过时,青草的微微晃动。
身后的宫女得了信号,疾步走到成德帝身侧轻声低语。
“咳咳……”
按照约定,帝王不急不缓地从屏风后走出。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殿内的景象,眼里的震惊久久不能消散——能让高高在上的国师赔罪不起,若是放在平时,简直无法想象。
很快,他便调理好了来自外界的巨大冲击,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妤儿,别闹!还不快让傅爱卿起来?地上冷,莫要着了凉。”
“谢陛下。”
*
方才狼狈的模样被对方尽收眼底,傅坤的气势也低了一头。因此,两人的对话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一阵君臣寒暄之后,成德帝依照计划进入正题:“爱卿,朕此次召你前来是为了你那弟子。”
傅坤垂眸,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再度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德高望重的模样。
他朝成德帝拱手作揖,随后风度翩翩地捋了捋胡须:“陛下,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臣在此替他赔罪,还望陛下海涵。”
他虽礼数周全,却偏偏都只是点到为止,丝毫没有表现出对皇室的敬意。成德帝眼神暗了暗,面上带了些不悦;但一想到他如今在朝中无人代替的职位,暂时没有开口责备。
“国师说的什么话?冲撞贵人倒是谈不上。”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少女缓步走到两人中间,打破了潜藏的暗潮汹涌。
见她还未离开,傅坤身形一僵,不甚美妙的记忆浮上心头。他把目光投向成德帝,希望对方能支走这位混世魔王。
但偏偏事与愿违——
对方不仅没有责备她,反倒一脸纵容的模样。
“妤儿又有什么事?说来给朕听听。”
得到默许的少女愈发嚣张,言语里都带着寻常闺阁女子不曾有过的豪放:
“本宫早就听闻傅公子谈吐风雅、玉树临风,尽管今日是他初次进宫,本宫却一见如故——这种缘分可不多得,便起了把他留在身边的念头……”
她言辞轻佻,丝毫不顾忌对方的神情,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本宫只是希望有个伴读罢了,不知国师能否割爱?”
傅坤脸色难堪,但一想到自己方才在她手里栽了个跟头,只敢在心中暗暗嘲讽:
难怪同僚都说当朝公主被陛下宠坏了。本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算是真真切切地领教到了——
仗着身份之便,肆无忌惮地养起面首……若不是龙椅上的那位严严实实地护着,这公主的名声,恐怕早就臭了!
“公主实在是难为在下。”傅坤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傅舟是臣唯一的弟子,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把他送走?”
“是么?”
闻言,少女竟浅浅地笑了。她殷红的嘴唇勾起狡黠的弧度,让傅坤顿感不妙,“原来国师大人也知道,他是您的弟子……但他手上的茧和伤口,该作何解释?”
还没等对方开口,江黎又堵死了他的退路,“方才,即便是盏热茶,国师也拿不稳——足以见得,占卜一事道行的深浅,似乎与条件艰苦并不相干呐。”
听闻此话,傅坤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控感浮上心头。
“妤儿,不得无礼。”正当他百口莫辩,成德帝适时地出面解围,“国师这么做,总是有他的深意的。你一届门外汉,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陛下说得在理,还请公主……”
思忖片刻,她微微颔首:“也对,本宫确实不通占卜之术。”
正当傅坤就要放松警惕,江黎却话锋一转,“但比起国师,本宫对分化一事,算得上是个‘内行人’吧——毕竟,国师并没有经历过,不是么?据说,连府里的下人……”
“萧妤!”
成德帝咬牙切齿地斥责,勒令她闭嘴: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最后玩脱了,还得亲自给她收拾烂摊子。
江黎垂下脑袋,教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当然知道,“分化”一词,是国师最为忌讳的。但那又如何?她偏偏喜欢在太岁头上动土——
高门大户的妙龄女子若是到了年纪,大多都会选择alpha结为连理。
原因无他,alpha不管是心里还是生理方面,都比其他人更胜一筹,因此,才更有可能得到重用,平步青云。
而傅坤恰恰没有分化,再加之大器晚成,在封为国师时,已过了不惑之年。而他的家中妻妾,皆为未经分化的普通人。
大概是过去的遗憾已成执念,一年后,他又迎了房小妾进门——那是位正值豆蔻之年的omega,虽然没法闻到,但据说,她拥有蜜桃味的信息素,傅坤对此很是满意。
然而,在没有抑制剂的时代,omega与未分化人类的结合,结局向来不会乐观。
大抵是潮期过于难捱,即使府内没有alpha,不过半年,小妾便对英俊年轻的beta侍卫暗生情愫,并暗结珠胎。
身为国师府的主人,傅坤眼线繁多,两人的事很快便败露。
愤怒至极的他遣散了所有分化的家丁,小妾也连带着一同扫地出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亲手把那段被沦为笑柄的日子斩断。
不堪的往事浮上心头,傅坤怒极反笑:“既然如此,在下倒要好好向公主请教。”
“国师怎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本宫方才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你着想罢了。”
江黎这才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凡分化者,不得入国师府’——这话不是您说的么?”
傅坤微怔,表情有明显的迟疑:她说的确有其事,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对方?
少女哽咽道:“本宫对信息素的感知比其他人灵敏许多——即便对方身上挂了‘阻隔锦囊’,依旧可以判断出他们的气味。国师若是不信,派人去太医院一查便知。”
“老臣、老臣自然相信……”
见对方就要落泪,傅坤轻声细语地顺着她往下讲,不敢再反驳——这位公主的心情就像七八月京城的天气,说变就变;要是真的惹了她不悦,自己恐怕也得褪一层皮。
“今日,本宫在傅舟身上闻见了极淡的味道。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他马上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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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分化。”
少女含泪蹙眉,眼中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本宫又有什么错呢?只是想给他一个安身之所罢了……若是分化后被赶出国师府,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创伤呐!”
傅坤:……
他都快搞不清这公主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情实感地辩驳了。
“小女总是容易这样,让爱卿见笑了。”成德帝安抚般拍着江黎的背,耐着性子解释,“国师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切莫激动,有失身份。”
“真的吗?国师大人真的同意把他留下来吗?”少女的眼中顿时有了光,她期盼地看着对方,希望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恕老臣不能……”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连串脚步声。
少年清瘦的剪影出现在眼前,他透亮的眼底带着疑惑,似乎并没有意料到傅坤会来这里。
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傅坤浑身的血液都似乎沸腾了,一股脑地往头顶涌去:他的帷帽呢?怎么不见了?若是陛下看到了这张脸,不,陛下已经看到了……
“为什么国师不肯让他留下!”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身侧的少女开始哭天抢地,“傅舟就那么重要吗!难道没了他,国师就没法占卜吗!”
听到这话,傅坤几乎要昏厥过去。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他才堪堪能够维持清醒。
“老臣……自然是同意把他留下的。”
在仕途和弟子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避开对面直直的目光,他尽量维持着声线的平静。
“只是,臣与这徒弟还有好些事要交代,还望公主通融……”
似乎是按下了某个暂停键,少女立马停止了抽噎。
成德帝扶额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偏殿无人,爱卿可去那里处理私事——但这里毕竟是小女的寝殿,还望国师快些。”
他似乎没有发觉傅舟的真实身份。
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傅坤躬身作揖:“谢陛下。”
*
偏殿的大门被缓缓掩上,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少了阳光的照射,室内立马阴翳不少,令人心悸不安。
没有旁人的打扰,傅坤也终于撕下和善的伪装。他挂着一抹阴森的笑,步步逼近,最终停在温珝身旁。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已经再度失去了记忆,但傅坤不敢彻底放心。
“你可真是有点手段,只凭见一面的功夫,便把公主迷得晕头转向。”他压下声音,面色如常,仿佛最和谐不过的师徒交流;阴冷的气息喷在温珝耳侧,仿佛毒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你方才去了哪里?”
“贵妃娘娘说,陛下有事情要处理,便把弟子带到了无人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放我出来。”温珝眨巴着眼,一副疑惑的模样,“大人怎么来这儿了?”
“呵,那公主说是要把你留在身边,才把本官召进宫里。”傅坤神情淡漠,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不管你还记得多少,从今日起,通通不准在陛下面前提起往事——明白吗?”
傅坤竟然知道自己失忆的事!
温珝垂眸,大脑飞速运转着:从平日里的相处推测,两人鲜少交流、关系也并不亲密,自己断然不可能把这种事告诉他——难道说,他……
“听见没有?”
傅坤推了他一掌,力道不轻不重;但温珝身体虚弱,还是倒退了几步。
“回答我!”他厉声呵斥。
少年勉强稳住身子,仰起脸,眼神真挚而恳切:“弟子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上百次的轮回中,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很好地伪装自己——即便是那位,恐怕也难以看出破绽。
傅坤定定地看着他,直至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才移开了视线。
“这药,趁早涂了。”他掏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瓶,扔到温珝怀里,“若是你背上的伤被公主捅到陛下面前,即便在宫内,也休想过上安宁的日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傅坤桀桀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来来回回互相挤压,显得格外狠戾阴鸷。
“是。”温珝低眉顺眼,指关节因为捏紧而微微泛白,“在下谨遵大人教诲。”
很满意对方的反应,傅坤拍了拍他的肩,格外强调:“傅舟,你好自为之。”
“谢国师提点,”他俯身一拜,“您交代的事,傅某必当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