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素瑶绕着屋子一圈找遍,入眼皆无沫兰身影,心想她是自己走的倒罢了,就怕是被人发现带走,这就不妙。
她喊了几声,喊声夹杂在聒噪雨声里,并不能传播太远,她怕曹寅回来见她不在,又去门口等,过不了多时,一人撑伞来,便是他的身形。
他递了一个大包裹和一把伞给她。
卫素瑶一摸包裹,鼓鼓囊囊,“这么多?”
曹寅径自往前走,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招了下手,“跟上。”
两人各撑着油纸伞往院中去。
曹寅四处环顾,鼻子吸了几下,眉毛往上挑,嘴角也挤上去一点,走了一会,忽说:“得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串钥匙,挂在中指上晃荡,丁零当啷响。他低头拣出一把,笑了笑,待来到正屋前的廊下,收伞搁在墙边。
伸手拈起门锁时,他手部动作一滞,回头瞟卫素瑶。
卫素瑶正弯腰放伞,抬头见他瞧自己,不由投去疑惑目光。
曹寅道:“你不觉得这院子里有股腥味?”
卫素瑶心砰地一跳,强自镇定道:“有吗?”她吸了吸鼻子,“会不会还是我身上伤口的味道?”
曹寅恍然道:“也是啊。”
于是他开了锁,在门扇吱嘎声中,对卫素瑶扬下巴,“去换衣裳。”
卫素瑶经过他身边时,对他躬身点一点头,以示感谢,曹寅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以点头。
卫素瑶进去后关上门,看到白蒙蒙的窗纸外透出一个挺拔的影,影子变大变深,显出深蓝的颜色,想来曹寅站得更靠近门边了。
她上门栓,门外身影也动了动,同时传来一声轻笑,外面的人说:“打开包袱了吗?”
卫素瑶道:“还没。”
“磨磨蹭蹭的。”
卫素瑶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最上面是一只瓷瓶,下面堆了一沓衣裳,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全有。
赤的是肚兜,还有橙底青花、紫底蓝花、青底黄花的三件单袍,拎起来看领口和肩宽,便知是三个码子,另外还有一双白袜子。
她咋舌,“你拿了这么多啊?”
“天水碧那件是按着你身量拿的,试试合不合身。”
“哦。”
卫素瑶心想,他还拿了天水碧呢,这种颜色不好染,一般出现在珍贵布料上。果然,抖落开那件青底黄花的长袍,触手极丝滑绵软。她对布料没有研究,但猜测好像是云锦缎子,因为惠嫔曾经给过她一件。
“怎么样,合身么?”
卫素瑶才除下湿衣,拿起赤色肚兜,“还没穿呢。”
“你可真慢,换衣服要这些时间,别是在挑挑拣拣。”
卫素瑶解释道:“曹大人,你当换衣服是变戏法,哪有这么快。”
“衣服脱了没?”
卫素瑶太阳穴的青筋没来由一突,觉得他问得奇怪,但自己已经栓了门,不怕他进来,于是答说:“脱了。”
过了一会,曹寅又问:“肚兜穿了么?”
卫素瑶脸上微烫,“穿了。”
再过一会,“外衣穿了吗?”
“在穿,别催。”
卫素瑶心想还得给他直播进度么?哪有一遍遍问的!只是穿人手短,她硬气不来。
忽然,门上传来钥匙碰触门锁的丁零当啷响,卫素瑶忙问:“你在干什么?”
钥匙不停晃荡,过了片刻便静了,曹寅道:“干什么,瓮中捉鳖啊。”
什么意思?
卫素瑶走到门口,除下里面门栓,轻轻推门,只听到门锁撞击之声,果然,门被反锁了。
她晃着门,急道:“这是何意!你想把我锁在里面?”
门上贴了一个身影,是曹寅的背悠闲靠在上面,两人只隔一层门扇,他声音近在耳畔,“嗯,有何不妥吗?”
“有哪里妥?!”卫素瑶不停拍门,“你凭什么关着我?你有上头旨意吗?”
“关你还需要旨意?”
“自然需要,我老实本分恪尽职守,如果每一个像我这样的好人都被无故囚禁,那宫里不就乱套了?咱大清还有无王法啦?”
曹寅嗤地一笑,“呵,如果你是好人,那我便是圣人。你换了衣裳,却没用我送来的药,小丫头片子分明完好无伤,却骗我说被打五十大板、浑身出血,还借雨势装哭,哼,你若算老实本分,咱大清就完啦。”
卫素瑶十分讪讪,陡然明白他为何一遍遍问换衣服的进度,想来那药是有明显气味的,他可凭此知道她用过没有,若是用了,还能得知是否符合恰当的时间段。
是了!他故意把药放在包袱最上面,笃定她能看到,若是她真的浑身受伤,看到药绝不会有忘了涂抹之理,偏他并不出言提醒,让她忘记涂药做掩饰。这人坏透了。
卫素瑶摆烂地狡辩:“伤在屁股上,够不到,你非要我这会用,要不把门开了,进来帮我涂?”
曹寅被气笑,“我不想跟你说话。”
卫素瑶可不遂他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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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劲拍门,就拍打在曹寅背靠之处,“曹大人,来帮我涂药嘛,我伤得好重,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曹寅只作没听到,但是里面的人大约通过影子找准他耳朵所在方位,在他耳畔喃撒娇:“曹大人,你送的衣服真好看,天水碧衬得我肤色如雪,冰肌玉骨不过如此,领口小黄花真娇嫩,你看看啊,显得我天真烂漫,娇艳欲滴,我从没穿过这么合适的衣裳,曹大人,进来看看呗。”
那一声声喷在窗纸上,曹寅觉得耳朵有点痒,他嫌聒噪,换了个地方,心想这人自夸起来真舍得用词,但又觉难以反驳,因她确当得起。
只是,哼,冰肌玉骨,这冰定然极厚。
卫素瑶看到门外影子移动旁处,也跟着转移阵地,隔了窗扇在他耳畔道:“曹大人。”
曹寅往前冷不丁退去,干脆倚在廊下柱子上,听到屋内那人一改恶心的撒娇腔调,换上委屈巴巴的恳求语气:“曹大人,我想解手。”
“憋着。”
“我真的想解手。”
“我真的叫你憋着。”
“呜。”
曹寅感到快意了,“闭上嘴,我便考虑放你解手。”
“人有三急,不是我想控制就能的。”
曹寅忍笑道:“控不住也无事,不还有两件替换衣裳么。”
卫素瑶攥紧拳头,忿忿打了两下门,门锁哐当作响,拳头倒是痛痛的。她一明白曹寅软硬不吃,立即放弃纠缠,在屋中四处考察窗扇,不一定非得从正门走,跳窗也行。
曹寅听见里头不说话了,开始发出窸窣哐当的动静,只是微微一笑。
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清一清嗓子,“里面的!你让一个小宫女为你顶罪,自己当缩头乌龟,敢做却不敢当吗?听到我话就应一声!否则,我就把卫素瑶押去慎刑司!”
“我知道你在里面,宫中闲置殿阁一律上锁,可我来时锁是开着的。你再不出声我就叫人包围搜查,杀人的偿命,包庇的杖责!届时谁也别想逃走!”
他顿了顿,语气稍和:“但倘若先叫我审上一审,不惊动旁人,或能从轻发落!”
卫素瑶起初以为曹寅在跟她说话,纳闷他为啥一下子提高音量,后来逐渐听明白,原来屋子里还藏有人。他早就发现锁开了,方才却还是拿钥匙假模假样插进去开锁,这人真是阴险狡诈。
忽然,她背后的柜子里吱嘎一声响,柜门被撞开,里面滚出个粉湿人影,地上多了一摊水渍。
不是沫兰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