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雨迷乱
    卫素瑶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这样的近。

    曹寅忙把手放开,只听外面三妞嚷嚷着进来关窗,卫素瑶急忙地赶去门口,先把怀里的哮天放出去,哮天小腿飞快摆动,到三妞跟前摇尾巴,想和她玩耍,三妞尖叫着跳开,“要命了,良贵人救奴才!”

    卫素瑶追出去,从三妞鞋面上把狗抱走,跟她说:“你用不着来,窗已经关了。”

    三妞怵狗,巴不得离狗远点,才不想再进殿内,欣然说好。

    卫素瑶回屋便把哮天栓在正间的小围栏里,掀了毡帘进侧间,发现曹寅已把窗关紧,风雨萧萧都是外头的事,里头很静谧。

    他把剑匣放在桌上,酒坛子也放在桌上。

    卫素瑶站在帘子前并不走去,“曹大人,我方才在对面屋顶上看到个人。”

    “嗯,是我。”

    听到他声音,卫素瑶心跳就变快,“你怎么来了?”

    “喝到好酒,给你送一坛来。”

    卫素瑶有些局促地挤出笑,“曹大人托人带来就行,怎么亲自来,”她说着走到桌子前,和曹寅是面对面的,她拔了酒塞,凑上去闻,果然有种清冽的果香,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闻过,“是什么酒?”

    “枇杷酒。”

    卫素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谢了。”

    曹寅抿唇冲她笑笑,“再有件事告诉你,我明早出发南下,秋兴同我一起。”

    卫素瑶睁圆眼睛,听到那名字,真个恍然如梦,她呼吸急促,“她怎样?”不待曹寅回答,卫素瑶就自嘲地摇摇头,“想来出宫没有不好的,那她在牢里的时候怎么样,可有被人为难?”

    曹寅道:“秋兴从未入狱,那是我放的假消息,她起先住在纳兰府上,后来杨起隆一党被捕,皇上就叫她自定去留,她不想回宫。皇上便给她在京中安置宅子和铺面,让她能够谋生,她却也不想留困京中,她说,”曹寅顿了顿,看着卫素瑶,“你从前同她说起各地山川、风气民俗,她向往之至,如今获自由,要出去看看。”

    卫素瑶怔怔出神,她从前和秋兴住在一起,没事就跟她说旅游和出差去过的地方,泉州,厦门,扬州,云南,桂林,重庆......秋兴听得一声不吭,卫素瑶以为她不感兴趣,原来她听进了心里,也许她明白这辈子走不出去,所以不敢表露希冀。

    然而讽刺的是,现在秋兴出去了,她自己却被困得死死的,不止困在了空间里,还困在了身份里,她连希望都没有。

    曹寅转身走至窗边,闻外面风雨飘摇,开一道窗缝,望出去迷乱,带进了冷风冷雨,水汽沾在他的睫毛和鼻尖上。

    卫素瑶被冷气吹得回过神,强忍心里的凄哀,对曹寅说:“曹大人坐会,外面风雨交加,等雨停了再走。”

    “不成。”曹寅坚决而低声说。

    卫素瑶沏着茶,动作行云流水,她端过去递给他。曹寅垂眸看着茶杯半晌,没接。

    窗缝里的冷风咻咻灌进来,裹挟着雨水和枯叶,被带进屋中。卫素瑶还举着茶杯,巴巴地等着他接,鬓边的头发丝被风吹得一飘一飘,沾在她的唇角,他心里泛起些疼意,忍不住提她撩开了沾唇的头发,回头重又将窗关紧,接过她手里的茶,回到桌前放了,还是没有喝。

    卫素瑶想,从前他们共饮一竹筒的桂花酒,你一口我一口喝得不亦乐乎,现在他连她倒的茶都不喝了。

    究竟为什么两个人非得变成这样。

    当然,她理智上自然是晓得为什么的,可是在情感上始终难以接受。在他们的远与近之间,似乎缺了点情感上的过渡。究竟为什么曾经肆无忌惮说笑的两个人,要变得这样生疏,究竟为什么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人,却不能再相碰。

    她的手指不由地在袖中发起抖。

    受不了,真是受不了,她坐到梨花木椅上,给自己斟了杯枇杷酒,慢慢地嘬着,闭眼品着舌尖上的甘甜清冽,一杯又一杯,分散注意力后,卫素瑶手部的发抖才慢慢缓解。

    曹寅闻见了背后的酒香,听到那杯盏窸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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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当的声响,从未停止过。

    雨一瓢一瓢地泼在窗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曹寅转身去,对她说:“这酒后劲大,适量饮。”

    她转上来眸子,静静瞧了他一眼,没有停杯的意思,仰头就是一干。曹寅走去夺了她手中的杯子,捏紧了,伸臂移到桌面上她够不着的地方。

    没有了酒精的灌注,他还近在咫尺,卫素瑶顺手抓了他的袖子,狠狠地盯着他看,那长而微翘的睫毛,下面掩了一对眼神紧张的水眸子,玻璃珠做的,英挺的鼻,不笑的时候也微勾着的唇角,喉结......一切的一切,这么近。

    她又不可遏制地抖着双手,感到大脑不能控制身躯的狼狈。

    曹寅逐渐地睁大了眼睛,看见她双肩和双手都在颤抖,她羞惭地埋下脸去,眼泪一颗一颗落下,像断线的珍珠。在灯光下,他终于发现了卫素瑶的不对劲。

    “好端端怎么哭了?”

    卫素瑶摇头,下巴上一排水珠哗啦滴落,曹寅看得心疼不已,什么也不管了,将她抱紧,“别哭,我在。”

    他紧握了她抖着的手,又说:“阿瑶我在呢。”

    她把额头抵着曹寅的胸膛,她自己呼吸沉重,不住吸气吐气,蓦然抬脸的时候,脸上挂满了眼泪,曹寅抽了她领口的帕子给她擦,又像上次地震时的一样。

    他动作很轻柔地揩过她的眼尾,鼻翼,脸颊,卫素瑶哑着声,一抽一抽地告诉他:“之前每天晚上都会发作,现在大约是每三天发作一次,每次发作,手就不听使唤地抖,会觉得悲伤,悲伤到心底去,难过得想死,什么希望也没有。”

    她第一次跟人吐露这个秘密,说得难免就多,但已经是克制的描述。有一回半夜发作,她真的想去死的,金柄匕首拔了出来,就要对着脖子划去,可还好是金柄匕首,是他送的,她脑海里浮现把匕首架在曹寅脖子上逼他赠刀的情形,那时候他轻佻地勾着唇角,笑嘻嘻地对她说,宝刀赠美人,切菜又何妨。她忽然就笑了,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