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陆拾壹章
沈承易的小宅子只有厨房两个嬷嬷, 门房两个小厮,以及潵扫的两个丫鬟,一下子清净下来后沈衍易有点无所事事。
书院暂时回不去, 一是病未痊愈,大清早出来见风染了风寒, 二是他脖颈上几块红斑不宜见人。
他倒是像穿上带领的厚裘,最后还是有点怕被人看见, 他也没刻苦到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念书。
无所事事了一天, 沈承易同样无所事事的陪在他身边。
沈衍易有点难过, 明明还是他们兄弟两个人, 与从前相处时的感觉却大不相同了。
他尽管他为了弥补兄长沾惹到的祸事受了罪, 尽管兄长也为了她冒着得罪慕靖安的分险收留了他, 但他们之间还是生出了些微妙的隔阂。
沈衍易觉得简直没道理,他自然是相信沈承易的,但夏哲颜和慕靖安的话又总是冒出来。
沈衍易无聊的剥花生,吃了几颗就腻了,指腹也因为按花生壳而发红。
他把后来剥出来的装在小碟子里,然后示意沈承易来吃。
其实沈承易不想吃,他这会儿有种终于将弟弟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安定感,这样的感觉强烈到了极致时, 他会满足的有点雀跃。
高昂的情绪挤占食欲,事实上沈承易现在只想坐在弟弟旁边,享受不知能维持多久的胜利时刻。
但他并不觉得担心,反而跃跃欲试, 无论慕靖安如何作妖, 他都要见招拆招。
沈衍易叹息一声,然后有点发怔, 因为方才的叹息完全是出于本能,就像某处伤口表现出疼痛一样的本能,不受他的克制,他与沈承易同时听到。
“不高兴?”沈承易问他。
“不是。”沈衍易想解释,又不知解释什么,他靠向沈承易,枕在他肩上望着窗外的落雪。
“我喜欢雨天和雪天。”沈衍易说。
这是沈承易不知道的事:“你不是讨厌泥水么?”
“沾不着泥土后就不讨厌了。”沈衍易望着纷飞的雪花。
他在宁王府的这大半年,脱离他原本的生活,对他来说几乎就是暗无天日。
王府意味着要对慕靖安下跪顺从,意味着不能再见旧识,更不能科考入仕。
只有在雨天时他才自欺欺人,觉得抛下他的上苍,终于也抛下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要淋雨,都要陷入泥泞。
沈衍易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恶魔,因为在痛苦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下地狱。
晚膳后两人在堂屋闲坐,沈承易在看杂话本子,沈衍易没有看书的兴致,手里拿着一本没翻开的《仕志》出神。
小厮来敲门,很稀奇的告诉他们:“有个人叫陈梨,他说他是您家中的仆从,带着宁王府的殿下来见您。”
沈承易蹙眉:“大半夜阴魂不散。”
不等沈承易说是迎进来还是赶出去,慕靖安已经走了进来。
“衍易。”慕靖安顿了顿脚步,等陈梨也进来,然后才又摆出笑容,将沈衍易放到不得不对他笑脸相迎的场合里。
陈梨给他们行了礼,又小心的偷偷打量沈衍易。
慕靖安已经走上去,把正在发怔的沈衍易抱住:“第一日来大舅兄家中,可还习惯?”
沈衍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的推了推慕靖安。
“衍易。”慕靖安佯装不查,厚脸皮的说:“我像养花似的养你,冷不防到了这边,我惦记。”
沈衍易点头,声音很轻的说:“你养过得哪朵花扯过花茎吗?”
沈承易没听见,但见到慕靖安僵住了,趁着慕靖安被打击到,他也续上招数:“殿下,衍易养病要早些休息,殿下改日再来吧。”
慕靖安把注意挪到沈承易身上,厚脸皮的问:“如今夜黑雪深,大舅兄方便收留本一宿么?”
陈梨眼珠子转个不厅,沈承易说:“恕小人失礼,不方便。”
慕靖安失算,看沈承易的目光也冷了,但他今日很会忍:“无妨,本王就宿在衍易床边,不会挤着衍易。”
陈梨自以为回看眼色,上前打了个圆场,当了回谁都没讨好着的老好人。
慕靖安总算得逞的与沈衍易共处一室,关上门彼此对彼此,慕靖安收敛起笑容,神色变的嘲弄:“你给我倒了杯水。”
这是来算账的,沈衍易心领神会。
“我就睡到了今日晌午。”慕靖安冷笑一声:“衍易啊衍易,你到底还是个未弱冠的小孩,你何时看向我那样小心过?”
沈衍易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什么眼神,只记得很忐忑。但听慕靖安的意思,他当时是看出来了。
“徐丹台说只是让我睡上一觉。”慕靖安珍惜的捧起沈衍易的脸:“可我当时是抱着甘愿死的意志喝下的。”
沈衍易有点发抖,下意识反驳他的深情:“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真以为你要毒死我。”慕靖安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但慕靖安甘之如饴。
“你能不能走开。”沈衍易又有些发抖了:“你怎么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不放,明明都答应了放我离开,现在又缠上来算什么?”
“你也答应了我,准我来看你。”
沈衍易生气:“我寅时才走,一天都是没过你就来了,当我是携你搬家吗?”
慕靖安噗嗤笑了一声:“好啊,我愿意。”
他指节摩挲着沈衍易的脸颊:“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我不愿…”
慕靖安捂住了沈衍易的嘴不准他说,沉默片刻后他说:“皇后给慕景焕赖上的老师死了。”
沈衍易忍不住问:“那位内阁学士?”
“不错。”慕靖安像是找到了与他好好说话的话头:“听说彭正卿劝了他几句,慕景焕不耐烦不准他再说,彭正卿素来看不惯慕景焕,愈加忍不住与他分辨。拉扯间慕景焕抢过戒尺,照着彭正卿脑袋敲了几下。”
沈衍易想起裘俊远手中的那柄戒尺,不算厚不算宽的一条,竟然能将人敲死吗?
“慕景焕练过武?”
慕靖安想了想:“练过武是必然的,皇子都要习武,但就慕景焕那点本事,遇上贼人也就能助助兴。”
沈衍易若有所思。
“怎么?”慕靖安一逮到几乎就亲过来:“你怀疑彭正卿的死不是慕景焕的错?”
沈衍易没有要与他细说的意思:“你一定要留下?”
慕靖安思索了一下他的意思,还真摸不准后果是否严重,总之他不想惹沈衍易生气。
既然已经让人跑出来了,在逮回去闹得鸡飞狗跳就太难看了。
慕靖安有些惋惜他们的相识,若是在沈鸿雪作孽前,先一步结实青房书院的书生沈衍易,那么他可以慢慢的缠。
烈性怕难缠,他早知道沈衍易现如今在他心中这般要紧,当初必然要舍下脸皮死缠烂打的。
可是回头路是没处走的,好在沈衍易还在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地方,慕靖安觉得或许不晚。
其实他心里没底,但是没了选择,也只硬着头皮孤注一掷。
“我就在你床下歇息一晚。”慕靖安毫不介意的坐下了,仰着脸看坐在床边的沈衍易,似乎在讨好的说: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沈衍易说:“你走开。”
慕靖安软了语气:“衍易,我今晚是不会走的,不如你随便给我指个不碍你事的地方,我凑合一晚,绝对一声不吭,不让你察觉我的存在。”
沈衍易看向窗外:“那你去外廊守夜吧。”
慕靖安一怔,沈衍易已经起身自顾自铺床,根本不再理会他。
慕靖安上前去,从他手中抢过棉被铺好,又煞有介事的掸了掸枕头,好像他在很认真的照顾沈衍易。
等沈衍易不耐烦的看向他时,他又悄悄退出去,好像多委屈多温顺似的。
沈衍易换了衣裳躺下,忽然换了个地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记得刚到王府时也失眠过。
人失眠就爱胡思乱想,沈衍易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是慕靖安没走,真听了他的话在外廊将就着。
又觉得慕靖安的脾气不会甘心吃这样的亏受这样的委屈,他十五六岁时就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受完了。挣出来的功名前程,足够支撑他往后余生再不受委屈。
沈衍易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想起来有时在沈家见到的那只冻硬的小兔子。
终于他忍不住下床,推开门去看外廊,门缝对着的方向空无一人。
沈衍易松了一口气,刚要缩回来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一声:“衍易在寻我么?”
刚确定了目光所及处没有人,这一道声音就太突然了。
沈衍易惊呼一声,后退半步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丢开了门,夜风把门吹的大开,曲起一条腿靠坐在外廊地上的慕靖安起身走过来。
他隔着门槛扳住沈衍易的肩膀,安慰他:“不怕不怕。”
沈衍易眼睫上不知不觉都挂了泪花:“谁夜深人静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不会怕?”
“我以为衍易是来寻我的。”慕靖安轻抚他的背,被他拨开了手。
沈衍易感觉自己被可怕的东西缠上了,竟然随口一说,慕靖安就真的在雪夜待在外廊不走,即便慕靖安再强悍的身子,那也是会冻死的。
“你…”沈衍易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
慕靖安倒是听话起来,连忙离开门口,明显以退为进,在卖他的可怜。
但沈衍易又不能真的让他冻死,“你是想让皇上收你尸骨时,拉我去给你陪葬吗?慕靖安,我犯了什么错,让你死都不放过我?”
“不说死。”慕靖安谨慎的向前一步:“我们活在一处,我会对你好,补偿你,听你的话。”
沈衍易对他点点头:“好,你今晚冻死在这里,我就让我兄长先将我一刀抹死,然后把我丢到泥坑里去,皇上下令拖我出来鞭-尸,也要顾及会不会太难看。”
“我又做错了对么?”慕靖安一步迈进来好好关上门,他站在门口被温暖包裹打了个冷颤。
“你去歇息吧,我就在门口,不会往里走了。你讲床幔理好,你瞧不见我,我也不能偷窥你,将就了这一晚,好么?”
慕靖安看着他的寝衣,“别着凉,快去歇息吧。”
沈衍易本来想去求助沈承易,但他不想让沈承易担心他搞不定慕靖安这个麻烦,便忍气吞声回到床上。
既然慕靖安存心要吃苦,那就吃个够好了。
沈衍易将床幔放好,但这里的床幔是不遮光的轻绸,慕靖安看过来时能清楚的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沈衍易又从纱幔里探出半身,吹了高几上的灯,缩回去觉得安全了许多。
慕靖安坐在地上,望着他的方向出神。他的手和脚都冻的没有直觉了,正在缓缓的活动,尽量不惊动沈衍易。
等过了半个时辰,慕靖安放轻脚步走过来,撩开床幔。
沈衍易呼吸很轻,侧身蜷在被窝里,棉被遮住他半张脸。
慕靖安将棉被往下拉一些,防止他闷坏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鬼使神差的伸出食指去探他的鼻息。
沈衍易睡着时软绵绵的,整个人像一只轻巧的小猫,睡的安静又放心。
翌日沈衍易醒来,坐在床上出神,有些埋怨自己的想着,为何慕靖安一进来他就不失眠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抱着棉被生了会儿闷气,慕靖安那样的人避之不及才是,为何又让他进了屋。
好在慕靖安没有像以前一样趁他睡着了爬上床,不失为一种长进。
慕靖安要上朝已经离开,但每晚还是会回来,受气包似的在门口坐着睡觉。
也不算太傻,东西一日带的比一日多,今日带来个褥子,明日带来个软垫,后日带来床棉被。
沈承易有一日进他的屋,看见门口堆叠的垫子被子,还问沈衍易:“你养狗了?”
沈衍易语塞,好一会儿后说:“野狗,我没养他。”
沈承易不知道慕靖安每日会留宿,他还以为慕靖安见过沈衍易后就走了,沈衍易自己也不会说。
慕靖安会主动与沈衍易说很多话,将自己在朝堂上听见的,事无巨细的讲给沈衍易听,他有些希望沈衍易某一日来了兴趣,问他缺不缺一个门客。
当时沈衍易第一次进他的书房提议过,慕靖安悔的肠子都青了,他竟然给拒绝了。
“皇上让我去赈灾,渠城的事原本去年年底是教给慕景焕他舅舅办的,但他舅舅没办好,一个寒冬过去,没粮食吃的男子早就三五成群凑成土匪,开始打家劫舍了。”
慕靖安坐在门口的垫子上,明明看起来该是一副可怜模样,但他的神情却很满足,兴致勃勃的与沈衍易说话:“此次赈灾未必顺利,皇上派我去,就是让我想法子压制土匪流寇,一般的文臣还真拿他们没法子。”
沈衍易不出声,其实心里在想若是自己这个秀才去了,要如何应对那些土匪流寇。
赈灾的文章他写了不下十份,但都是纸上谈兵,还没有亲眼见过灾情与难民。
慕靖安叹息:“兴许我要离京的,如今许多人盯着,我也不能把所有事都甩给夏哲颜那些人做。”
沈衍易心想那真是太好了,你今日就离京才好。
翌日沈衍易早起,打算回书院念书。
到了书院在门外遇见了苗岫澜,他与沈衍易并肩往东学堂走。
过了个年苗岫澜似乎沉稳了不少,不再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对沈衍易热情殷勤,但目光还是忍不住会偷瞟几眼。
沈衍易一直没注意,偶尔看过来时,苗岫澜开口:“点雪斋新添了个人。”
沈衍易不太在乎,苗岫澜说那人带着帷冒坐在最后的角落里,课堂上不说话也不动,一整天都没什么反应。
在点雪斋门口,沈衍易果然看到一行人,他们穿着寻常的衣裳,但站姿非常严苛的相同,沈衍易停下脚步,他觉得这些人很奇怪,举手投足间似乎很熟悉。
苗岫澜见他停下,不解的问:“怎么了?”
“你先进去吧。”沈衍易等苗岫澜离开,然后快步跑回去。
沈承易的马车已经走了,沈衍易一个人凭着记忆找到了家,没敢进书院。
他有种直觉,带着帷帽念书的人是戒尺敲死自己老师彭正卿的太子。
那些等在外面的侍从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作寻常打扮的大内内官。
皇上把人藏到青房书院来了。
晚上慕靖安来时已经子时初,沈衍易坐在小炕上下棋,还没有去睡。
慕靖安连斗篷和大氅都没穿,走进来是满身寒气,显得他神色更加阴鸷,他没想到沈衍易还没睡,立刻换上欣喜的神色:“衍易在等我?”
沈衍易白他一眼,继续闲敲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棋子。
慕靖安将外袍脱下来扔在他那一小堆儿不拘小节放在地上的棉被上面,他走到沈衍易对面坐下。
沈衍易抬眸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问他怎么敢坐在这里。
“看来衍易有话对我说。”慕靖安拿起几颗黑子,落下一颗。
沈衍易眉心微蹙,一扬手将整个棋盘打翻了。
看得出来慕靖安很疲惫,有一瞬间甚至忍不住要发怒,但对上沈衍易的目光,他又憋回去了。
“对不起。”慕靖安道歉:“扰了衍易的兴致。”
“慕景焕好像在点雪斋。”沈衍易告诉他。
“他在书院?”慕靖安琢磨了一会儿:“原来藏到这儿来了。”
沈衍易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起身要回床上歇息,慕靖安见他要走,一时激动没忍住,将人捞回了怀里。
他从前无数次这样做,实在是忍不了沈衍易要走,顺手就捞了。
沈衍易跌在他怀里,脑袋撞倒他肩膀,他连忙给沈衍易揉脑袋:“是我不小心,是我的错,衍易生气就打我吧。”
“放手。”沈衍易挣扎。
几日不能亲近,慕靖安早就忍不了了,他按着沈衍易,“衍易,你忍着疲倦等我来,与我说慕景焕的事,难道不是在乎我么?”
沈衍易冷哼一声:“别自作多情,太子得意我兄长便会倒霉,虽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我兄长而言至少比慕景焕强,事实上你们兄弟二人半斤八两。”
慕靖安亲上他的唇不准他再说,但沈衍易像是一条鱼一样挣扎不停。虽然力气不打,但却跟拼了命是的。
“给我抱抱。”慕靖安不松手,在他颈间小声说:“今日有人将矛头对准我,话里话外怀疑我买通彭正卿,让他故意激怒慕景焕,好令慕景焕犯个大错。”
慕靖安虽然有害慕景焕的理由,但却不必做成这样,若是他急到这种地步,早就一刀抹死慕景焕了,犯不着做的这么犹豫不决。
况且皇上也明白,慕靖安要的是一招毙命,慕景焕再无法翻身。一些舆论对天不怕地不怕的慕景焕来说太微不足道。
沈衍易说:“跟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慕靖安顺着他的话捋:“若是我完蛋了,谁帮你制衡慕景焕?他若是哪日心血来潮寻你兄长的仇,正好得知你也姓沈,到时候沈鸿雪献子为娈的事天下皆知,你们沈家从上到下都要落罪,即便皇上念你是苦主免了你的罪,那你能忍受众人戳你脊梁骨么?”
慕靖安在他脸颊轻吻:“当今朝廷还没有侍者入朝为官呢,那些文臣言官又会如何说?”
沈衍易脸色苍白:“自然有大贤为我主持公道…”
这些日子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慕靖安也练出了嘴皮子,下意识用到沈衍易身上。
见怀里的人灰败的神色,慕靖安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近来太忙了。”慕靖安轻轻的抚着沈衍易的头发,极珍惜的将沈衍易的衣裳整理好:“方才是我胡言乱语,你能全都忘了么?”
“我只是不想你恨我。”慕靖安痛苦到了极点:“可我总是做错。”
他想求沈衍易告诉他要如何讨好,但沈衍易一定会让他滚开。
慕靖安微微松了力气,沈衍易立刻推开他,甚至无法再忍受与他共处一室,去投奔沈承易了。
沈承易睡的早,沈衍易站在床边小声唤哥哥,然后戳了戳沈承易放在棉被外的手臂。
沈承易醒过来,四下却无人,他怀疑自己刚才做了个梦,可手臂上好像在残留着被碰过的触感。
慕靖安打横抱着沈衍易,将他放回床上,然后立刻收回手对他发誓:“我今晚不再碰你,你好好歇息,不要走。”
沈衍易气的粗-喘,翻过身将慕靖安丢在身后。
一夜过去慕靖安在他醒来前就已离开,沈衍易不能再去书院,以免与慕景焕碰见。
在家看了一天的书,晚上沈衍易早早躺下,希望在慕靖安来之前就睡着。
但慕靖安就像一块巨型安神木香,他不在沈衍易就怎么也睡不着。
沈衍易一夜未眠,坐在床上思索慕靖安为何一夜没来。
他想让人回去看看,但又找不到让沈承易这样做的理由。
想了一整个早晨,他终于想到了理由,万一慕靖安死在路上了呢?若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没人治得了极受皇上疼爱的慕景焕了。
剩下的那位笑面二皇子一定是没胆子与皇后太子做对的。
想到这里沈衍易竟然有些害怕,他心砰砰直跳。
在去请求沈承易之前,他又改变了注意,直奔门房对小厮说:“送我回王府一趟。”
门房小厮见他神色不对,不敢轻易听他的指使,一个小厮慢腾腾的套车,另一个连忙去告诉沈承易。
车还没套好,沈承易赶来了:“你要做什么去?”
“横竖在家无事可做,我回去看看麟儿。”沈衍易说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沈承易一把拉住马绳,不解的对沈衍易说:“那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惦记他做什么?”
“我答应了肖嬷嬷。”沈衍易硬着头皮编:“麟儿几日见不到我就会闹脾气,这个时辰慕靖安还在上朝,我回去一趟不打紧。”
他回王府跟逃跑的兔子回狼窝串门没有区别,沈承易生气,又无法对他怎么样。
若是沈福易沈长易说出这样的话,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但是沈衍易一直很乖,身子也羸弱,他不舍得对沈衍易动手,打坏一点他都得心疼很久。
“宁王府若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那邵英池为何天还没亮就把你偷出来了?”
沈衍易一怔,原来兄长看出来了邵英池的事。
两人僵持住了,沈衍易失神的站在冰天雪地里,神色带着忧虑和委屈。
沈承易受不了他这种神情,妥协道:“行,我送你去一趟。”
在王府门口,他们遇到了神色紧绷的夏哲颜。
沈衍易匆匆从轿子下来,唤住他:“夏哲颜!”
第62章 第陆拾贰章
夏哲颜有些日子没见过他, 给人使了个眼色后朝他走过来,门房上的人瞧见了沈衍易赶紧进去报给硕果。
夏哲颜沉默示意他开口,沈衍易眨了眨眼睛, “慕靖安每晚都会去青房镇,昨夜却没有, 我想问问他是不是死了。”
在旁边拴马的沈承易假装没听到,并没有拆穿沈衍易要来看麟儿的谎言。
夏哲颜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把关心的话说的这样难听, “没有的事, 你说话小心些, 他们耳力很好。”他说的他们是指在王府附近的隐卫。
他存着故意为难沈衍易的心思, 等他问一句就答一句, 不问的绝不多说。慕靖安明显遇到了麻烦, 沈衍易特意回来明显也是为了此事。
“我知道了。”沈衍易转身要走,夏哲颜连忙将他唤住:“等等,其实殿下遇到了麻烦。”
沈衍易很冷淡:“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活该的。”
“气话留着说给殿下吧。”夏哲颜也不端着了:“太子的近侍咬死是彭正卿三番五次激怒太子,不知是谁与皇上说,曾见到殿下与彭正卿散朝时走在一处,相谈甚欢。”
“所以有人刻意引导皇上相信,是慕靖安授意彭正卿激怒太子, 以错处相挟,逼迫皇上废太子?”
夏哲颜看着他:“我很好奇,你为何相信殿下没有做?”
沈衍易感觉匪夷所思:“慕靖安没有做,为何你们自乱阵脚?皇上总不能以此定罪, 再说, 即便彭正卿激怒太子,太子也不能敲死彭正卿。”
夏哲颜陷入犹豫。
“我当你们多厉害。”沈衍易乜了他一眼, 转身往轿子走去。
身后脚步声很快的靠近,沈衍易几乎在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时就转身回头,一下子撞进了慕靖安的怀抱。
他从转身到往轿子走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都不知道慕靖安是从哪里出现,又如何走的那么快,一下子就到了他身后了。
沈衍易斥他:“大庭广众之…”
“彭正卿家中搜出来了十万白银。”慕靖安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刚才夏哲颜犹豫不敢告诉他的就是这件事。
沈衍易一下子怔住。
十万白银,满天下有几个人能一下子拿出十万白银,彭正卿一个科考入仕的内阁官员,竟然能碰到十万白银。
沈承易戒备的走过来:“宁王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别失了你们皇室的体统。”
沈衍易不再挣扎,慕靖安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客气的对沈承易点点头:“大舅兄也来了,先进府中喝杯茶吧。”
沈承易冷哼:“不稀罕。”
“大舅兄莫说气话,稀不稀罕不要紧,还请大舅兄看在衍易不能受冻的份儿上,进屋将就一口茶水,别冻坏了衍易。”慕靖安话说的好听,沈承易憋了一肚子气。
沈衍易被慕靖安揽着背带进了王府,刚一进书房沈衍易就忍不住说:“有人动了赈灾的钱?”
慕靖安明显一夜未睡,他给一把软椅又铺了层狐裘软垫,然后回头抱住沈衍易,说不好是在沈衍易的颈间嗅了嗅,还是靠在他肩膀上贪了片刻休息。
然后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他用手指把沈衍易蹙起的眉展开,无视对方对自己的排斥,一厢情愿的谄媚道:“衍易好聪明,夏哲颜他们商讨了一个多时辰,才觉得是赈灾的银子出了事呢。”
夏哲颜真心的翻了个白眼,又迅速恢复表情,不动声色的打量吴甸和硕果有没有在看他。
沈衍易被按着坐在软椅里,他正在思考,顾不上慕靖安,伸手将挡在中间的慕靖安扒拉到一边,问夏哲颜:“彭正卿家里的人问过了没有,皇上是不是把人都带走了?你还有法子见到他们吗?”
夏哲颜为难的摇了摇头;“不错,皇上将人护起来了,我没法子见到人。”他若是有法子在皇上的看护下有机可乘,见到彭正卿的家人,至少得控制了皇上身边不少的心腹,若如此,他们就用不着着急了,还管什么彭正卿,干脆逼宫好了。
沈衍易的手握在扶手上,无意识的抓紧又放松,反复几次。慕靖安发现他是在认真的想破局的办法。
“我一夜没睡。”慕靖安捧住沈衍易的脸:“下眼睑快掉到地上了,你却只顾着看夏哲颜。”
沈衍易被他打断思绪,不虞的看向他。
慕靖安取得了沈衍易的关注就得寸进尺,责怪道:“我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却只关心我会不会垮台,可见只在乎宁王,不在乎我慕靖安。”
…
沈衍易的脸腾的红起来,不是因为被他说的羞赧,而是纯粹气红了。
夏哲颜忍不住捂住了脸。
沈衍易忍无可忍道:“你太无理取闹了。”
慕靖安敛住笑意,他将沈衍易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怀里,“我很想你,你愿意来寻我我很高兴。”高兴到忍不住飘飘然。
沈衍易推了一下没推开,由他抱了一会儿主动放手,沈衍易起身走到夏哲颜那边,询问:“那十万银子确定是赈灾的钱吗?”
夏哲颜说的很保守:“赈灾的银两如今堆在宝库由禁军看守,都是殿下信得过的部下,但银两却长腿跑了十万到彭正卿家中,此事实在蹊跷,昨夜得到了搜查彭正卿家中的消息,我得到的消息是搜查的人回宫禀报圣上后,圣上发了火,言语中似对殿下不满。殿下想法子打听了一晚上,终于知道是搜到了十万银子,保险起见邵英池已经去宝库清点了。”
“衍易放心。”慕靖安看起来不太着急,在可控之内他大多数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赈灾统共才拨了五十万,若是少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事实上慕靖安心里也有些没底,此事蹊跷得很,没有人不担心。
沈衍易看他一眼:“等邵英池回来了,我便回去。”
“啊。”慕靖安点了点头,似明白了什么似的:“原来是要见他,怪不得当时由他送你出去。”
沈衍易想解释他们之间很清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便吧。
一行侍从进屋,放下了几个食盒,是在得知沈衍易回来时,硕果让人去厨房拿的。
沈衍易没胃口,但对硕果点了点头。
王府似乎与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但又隐约觉得陌生了许多。
慕靖安一直站在沈衍易旁边,后来干脆靠在了沈衍易的椅背,手不老实的摸着沈衍易的脸和头发。
沈衍易不胜其烦,一刻钟后有个沈衍易没见过的生面孔急匆匆进来,对慕靖安说:“殿下,昨儿半夜有人假传殿下的令,宝库的禁卫和押运的官员已经带着银子往渠城去了。今早陛下得知了此事,以为殿下您违抗圣旨转走了银子,邵将军去得不巧,已经被大内禁卫扣下了。”
所有人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有人伪造慕靖安的指令,让看护赈灾款的禁卫和官员早了两日启程。
这几乎不会引起怀疑,当着朝堂说起运送赈灾银两的是一个日子,真的启程时未必不会变,前朝就有怕不要命的土匪流寇抢钱,而提前或延后几日启程。
大笔银子在手中,他们防备的是交接时出差错,最怕的是调虎离山。
若是伪造指令转移银子必然会引起怀疑,但指令是启程,银子还在看护的禁军和官员的掌控之下,他们很难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而昨夜才搜出来十万两来路不明的银子,今早就得知赈灾的银子已经上路了,皇上很难不怀疑,是慕靖安怕自己私用十万两买通彭正卿坑害太子的事被查出来,所以要提前让银子运走,皇上才查无可查。
如此一来,原本扑朔迷离的慕靖安与彭正卿下朝后交谈一时,在这些“巧合”下也就彻底坐实了。
慕靖安恢复阴沉的神情,沈衍易听到了这样惊人的消息,下意识看向了慕靖安,又被吓了一跳。
慕靖安此时的神情,就如初见时那般可怕。
夏哲颜已经从椅子上腾的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若是漏了错了可就闯大祸了!”
传信的人声音已经抖了,但还是强压着恐惧又说了一遍。
慕靖安把揽住正在发抖的沈衍易,轻声安慰他:“不怕,凡事总有个解决的法子,今日不会是我的绝路。”
沈衍易情急之下不知道自己正拉着慕靖安的手,他说:“银子要追回来,赈灾的银子,必须要追回来,你快去。”
“好好好。”慕靖安拍着沈衍易的背:“你放心,才半个晚上而已他们走不多远,况且那些禁军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不过是跑一趟嫌麻烦罢了,我这就去追回来。”
沈衍易猛点头。
慕靖安吩咐吴甸:“你就留下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王府不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许任何人接近衍易。”
吴甸应下。
“殿下。”夏哲颜开口:“邵英池还被皇上扣着,还是让吴甸跟着您去吧。”
慕靖安很坚决:“吴甸得留下保护衍易。”
“我不需要人保护。”沈衍易说:“吴甸与你同去,此去疏忽不得,我暂时留在王府,不会有事。”
慕靖安听见他的“暂时”两个字,心中有些难过。
又人在外面鬼鬼祟祟,慕靖安一个眼神看过去,吴甸立刻心领神会,开门将人拉了进来,动作一气呵成,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按着跪在慕靖安面前了。
是个内官打扮的人,此时鬼鬼祟祟被抓住,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谁安插在王府的细作。
“殿下…”内官连忙说:“殿下,小人就是想说,沈大公子把狴犴堂砸的稀烂,见书房门紧闭,硕果内官也不在外面,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慕靖安不在乎:“随他砸。”
设身处地的想象,若沈衍易是他慕靖安的亲弟弟,有人敢将他弟弟带走,别说还给受了那么多委屈,就算是好吃好喝供着,慕靖安也不乐意。
砸房子都不会解气,他只会想把人砸了,然后带沈衍易回家。
别管是娶妻还是招倌儿,都是沈衍易吃了亏,慕靖安决不能忍受。
慕靖安又吩咐硕果:“若是脚程快,今晚我就能返回,任何人要进宁王府都撵出去。”
硕果应了声:“殿下放心。”
“还有衍易的吃食,都按照以前的准备。对了,顺道让徐丹台过来给衍易诊脉,徐丹台来了就别走了,免得有人找他打听,眼下着急顾不上他。等我回来了再送他回去。”
硕果又应了:“是,殿下放心。”
吴甸心急的跟在慕靖安身后,但他一直说个不停,吴甸也插不上话。
等硕果话音一落,吴甸连忙开口:“殿下,您就准小人同您去吧,他们算计的这样狠,小人实在担心路上有埋伏。”
慕靖安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他一顿,然后询问沈衍易:“若是请你兄长陪我去,他会怎么说?”
夏哲颜不是很赞同,但慕靖安心意已决,若是沈承易真如他表现出的那么在乎沈衍易,必然会知道自己的处境,追回赈灾款时同慕靖安一条心。
若沈承易真的是太子和皇后的人,拿他将沈承易带走,总好过让他留在沈衍易身边。
慕靖安不放心,他担忧到时候自己死在外面,太子他们凑不出来证据给他定罪,会抓走沈衍易屈打成招,让他指认慕靖安擅自挪用赈灾款买通彭正卿坑害慕景焕。
沈衍易的身子骨哪能受刑,慕靖安想想就觉得心痛。
沈衍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此去必然凶险,但在他看来,慕靖安倒了整个沈家都没什么好下场,沈承易能去出力也是为了他自己。
但让沈承易和慕靖安一同去,他还真有些担心。
慕靖安已经让人唤来了沈承易,沈承易额头有汗,可见砸狴犴堂时出了全力。
他敌视着慕靖安,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向沈衍易,可沈衍易因为情绪起伏而发红的眼眶,又让他无法苛责。
还不都是因为自己。
沈承易这辈子最恨皇室,但绝对威严面前他又毫无办法。
慕靖安却平和的看着他,询问道:“朝廷的赈灾款被人假借我的名号运走了,我就要启程去追回,缺个同我前去的人。”
沈承易一怔,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走向。
慕靖安见他愣住,走到他旁边,轻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大小说:“别让衍易担心。”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沈承易答应下来。
他们二人很快换了衣裳,带了几十个心腹高手快马去追赶。
目送他们离开,沈衍易回头找夏哲颜:“你有没有法子让我看一眼彭正卿府中搜到的银子?”
夏哲颜想了想,对他点头:“或许能见到。”
硕果一听就吓坏了:“公子,殿下说您不能出去,小人当着殿下的面答应的好好的,您别为难小人。”
“我也是不得已。”沈衍易说服他:“他方才说的好些话都是为了让我安心,当着他的面我默认他不准我出府,也是我为了让他在路上不分心。但此时危急,我不能贪生怕死坐以待毙。”
硕果几乎要被他说动了,吴甸也反对:“不行,殿下的命令不能违背!”
沈衍易回头看向他,放软了语气,几乎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殿下去追赈灾的银子,若是京中还有什么阴谋可怎么好?我做些什么,好过什么都不做,至少我不用担惊受怕的等在王府里。”
吴甸哪见过他这样的语气说话,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会儿,又投了降:“必须得让小人近身跟随。”
沈衍易爽快答应:“好。”
夏哲颜看着沈衍易光靠嘴皮子就说动了慕靖安的心腹,徒然觉得自己也该警惕些。
三人先去了彭正卿的加重,几处门都被大内禁卫严加把守,但也不是没有机会进去。
此时沈衍易才知道夏哲颜不是文弱书生,虽然不及慕靖安和邵英池,但他的身手也够飞檐走壁了。
三人避开禁卫的巡视费了点功夫才进去,银子就藏在彭正卿家中的地窖里,不算太大的地窖堆的满满登登。
如今已经由皇上的人清点完毕,正在一箱箱装起来。
沈衍易他们躲在柴房里,从一条缝看着他们忙活。
看着那些大银元,沈衍易忽然说:“吴甸,你能不能去顺两块来。”
吴甸有点看不上:“咱们王府有的是钱,犯不着冒这个险吧。”
沈衍易说:“所以你顺不来?”
“行…”吴甸还挺吃激将法,走前嘀嘀咕咕留下一句:“王妃还真勤俭持家嘞…”
夏哲颜无声的笑,沈衍易耳朵微红,淡淡的睨了他一眼。
“你觉得这钱不是国库的钱?”夏哲颜问。
“不。”沈衍易望着外面正悄悄靠近的吴甸,轻声说:“我怀疑这就是国库的钱。”
夏哲颜琢磨着他的话,一时有点不明白。
很快吴甸搂着衣摆回来,哗啦一下把七八个元宝一下子都倒在了稻草上,吓得夏哲颜和沈衍易都戒备的看向外面,好在没人注意到他们。
沈衍易拿起一块银元细看,夏哲颜也跟着他一起看,银元形状规整,底下篆刻着字。
沈衍易问夏哲颜:“我不熟悉这些,你能确定这是不是国库的篆印么?”
夏哲颜点头:“确实是国库的钱。”
“好。”沈衍易点了点头,“我们先出去。”
吴甸刚想钻洞,外头的门栓忽然被人晃了晃。
沈衍易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夏哲颜也戒备的看过去,一时间没人敢轻举妄动。
外头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大力的晃门栓,吴甸无声的用口型说快走。
沈衍易立刻做出选择,把夏哲颜推到洞口,轻声说:“你有官职你先走。”
夏哲颜来不及思考,犹犹豫豫更耽误时间,所以听他的率先出去,沈衍易又将吴甸也推到洞口边。
吴甸自然不会走在他前面,当即就要拉他过来,外头门栓掉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
慕睿聪站在门口漫无目的的看过来,很显然他不是来抓人的,他压根不知道柴房里还藏着人。
柴房一半摞着柴火,地上铺着些稻草,上面散落着几块银元,而沈衍易就坐在稻草上,手里拿着一块银元,面色惊恐的看过来。
“是你?”慕睿聪惊讶过后露出个笑:“你是老三的侍人,我记得你。”
沈衍易沉默的瞪着他,慕睿聪看向他的眼神愈加疑惑,沈衍易眼睫一垂,落下两行泪来。
“哎?”慕睿聪走近他,掏出一块帕子递上来:“你怎么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快擦擦。”
沈衍易接过帕子在眼睛上揉来揉去不放下:“我家殿下一早就去追赈灾款了,我…我害怕,所以从王府跑出来了。”
慕睿聪有些怀疑,微微俯身问他:“外头都是禁卫,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边…”沈衍易回过头,煞有介事的指了个方向:“那边有堵墙不高,就到我这里,然后我翻进来,绕着没人的地方小心的走,然后…”
沈衍易起身走到墙边指着:“这儿有个洞,我听见到有人的脚步声,我害怕就从这儿钻进来了。”
慕睿聪看向那个洞,还真有个洞,而沈衍易哭起来很温吞可怜,与前几次见到的都不一样。
冷美人忽然露出感情用事的笨拙一面,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慕睿聪看见那个洞,便信了他的话,心想这里真的有个洞啊,那自然是有一堵不高的墙容他爬进来。
“这些银子呢?”慕睿聪拿起一块来看,沈衍易可没本事在那些大内禁卫的眼皮子底下偷拿银子。
彭正卿好歹是个上年纪的老臣,皇上钦点进的内阁,名声也算德高望重,宅子自然不小,皇上派来的大内禁卫并不够把整个宅子十步一人的围起来,只守了几个门。
若是有一堵矮墙,沈衍易爬进来也是有可能的。
但那些银子周围都是人,就算顾不到每个角落,一览无遗的地方,沈衍易笨手笨脚过去偷,不可能不被发现。
“这些银子。”沈衍易眨了眨眼:“我来的时候就在这儿,我刚才在想,会不会是有人知道这些银子,见彭正卿死了,别人又不会仔细清点,便偷偷顺走了几块,他定时遇到了什么岔子,可能是被人瞧见了,他心虚便将银子搁在这里,没有带出去。”
慕睿聪听着他不着边际的猜想,露出了一个包容的微笑,鼓励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沈衍易拍了一下稻草,有些激动的说:“这偷银子的小贼,既然知道这里有银子,自然是知情人!若是抓到了这小贼,岂不是就能洗脱我家殿下的嫌疑了?”
沈衍易激动的上前拉住慕睿聪的袖子,又怔了一下,连忙放开手后退,垂眸小心的说:“殿下恕罪。”
慕睿聪正在回想他在慕靖安面前冷淡的样子,忽然有些得意,慕靖安定不知道他得不到的冷美人是在他面前如何笨拙可怜。
不对,美人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担心慕靖安,急着帮慕靖安洗脱嫌疑才冒险进来的。
冷美人表面不喜欢慕靖安,背地里已经真情实意了呀。
想到这里慕睿聪收敛了笑容。但声音仍然温柔的问他:“别怕,你想说什么?”
沈衍易说:“我想见圣上,二殿下,求求您,您待我去见圣上吧,圣上定会让人找到那偷银子的小贼,到时候我家殿下就清白了。”
慕睿聪心里发笑,自问谁能忍受的了美人眼巴巴的目光。
“好。”慕睿聪对他勾起一个和煦的笑容:“我带你进宫见父皇。”
慕睿聪带着他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沈衍易怀里抱着那些元宝,七八个元宝的重量也不小,沈衍易走着走着不小心掉了一个。
他蹲下身去捡,好不容易挪出来一条胳膊,刚捡到元宝,那边又掉了两个。
慕睿聪发现他没跟上来后一惊,原路返回去寻,在拐弯处看见了笨拙的捡元宝的沈衍易。
画面看上去就像一副画,娇憨的笨蛋偏偏最有福气,不仅有一张好脸孔,还有地理平白冒出来的大银元。
见他不是跑了慕睿聪松了口气,又对自己的防备感到好笑,一个相信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故事就能洗脱慕靖安嫌疑的笨蛋,能有什么逃跑的心眼。
慕睿聪帮他捡起来,并帮他分担了一部分。
只给沈衍易留下了两个,刚好他一手握一个。
慕睿聪心想,没准儿这娇憨美人真有些福气,不仅长的招人喜欢,难得的是真心对待慕靖安,即便他数日前还对慕靖安很抗拒。
慕睿聪与沈衍易从正门出了彭正卿的家,躲在远处的吴甸在他看到这个方向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瞬,沈衍易看到后松了口气,然后两个元宝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假装在活动手指,朝外摆了摆,意思是让他们放心先回去。
慕睿聪与沈衍易同乘一个轿子,沈衍易深谙说多错多的道理,上了车就困顿的垂下眼皮,没多久就低头装睡。
他感觉到慕睿聪挪到他这边,将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膀。
一路上沈衍易都很紧张,知道慕睿聪将他送到了崇泽宫,沈衍易松了口气,回头与他说话时甚至有点冷漠了:“多谢殿下,小人先进去见圣上了。”
慕睿聪对他点头:“你去吧,我在偏殿等你,若是父皇犹豫,你不要激怒父皇,先出来找我,我再给你想办法,切记不高激怒父皇。”
沈衍易乖顺的答应了,然后随着相禾进了崇泽宫正屋。
皇上见到他后很平淡,像是他激怒皇上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沈衍易将手里的两个元宝不在乎的丢到一边,跪在地上行礼,不卑不亢道:“陛下,小人请求陛下借给小人代表天子的令牌,另派相禾主事和一百大内禁卫,随小人前去把守国库所有进出口。”
第63章 第陆拾叁章
国库的吴管事在听到风声时, 乌泱泱的禁卫已经无视他从身边经过,分工明确的把守了所有进出口。
以为异常貌美的年轻男子走上前,对他亮出手中令牌, 皇上身边的相禾立即呵道:“见此令牌,如见圣上!”
吴管事为首, 与身后的国库官员都跪下行礼。
相禾恭敬的看向年轻男子:“贵人,您只管吩咐。”
沈衍易收起令牌, 对所有人道:“即刻清点国库, 清点期间无论是人还是财物, 不许进不许出。若有人借口走出那道门, 由禁卫绑了送到皇上面前, 若有人悄悄溜出去或溜进来, 由侍卫立即处决,若有人偷偷运进运处,抄其九族所有,已充国库。”
在场官员脸色大变,惊疑不定的看向相禾。
相禾朝他们点头:“诸位大人,可有没听明白的?”
吴管事带头行礼:“微臣明白了。”
沈衍易目光打量着所有人,最末似乎有人鬼鬼祟祟,沈衍易叫住他:“绿官袍那位大人, 得罪了。将他的袖口翻出来!”
毕竟是同僚,难免觉得兔死狐悲,吴管事又跪下,不平道:“这位贵人, 我等即便不是什么高官名爵, 好歹是朝廷一国官员,至少也是斯文人, 士可杀不可辱,大庭广众之下被禁卫剥衣羞辱,实在是…”
另一边禁卫已经动作利索的翻了那位官员的袖口,回沈衍易道:“找到了。”
吴管事闭了嘴,寻声看向走来的禁卫,禁卫双手呈上一个哨子。
沈衍易拿起来看了看,又问吴管事:“大人可识得此物?”
吴管事眼神定了定,“微臣不识。”
“此物是竹哨,由细竹制成,还没有我的小指粗。竹子如此纤细时该是笋方抽长,但也与笋没什么区别,轻轻一折就脆生生的断了。有人将其用几种药水反复浸泡使其木化坚硬,过程繁复只为制成哨。”
沈衍易的声音清澈平缓,讲完后将哨子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哨声透亮,片刻后一只鸽子飞落到正被禁卫按在地上的官员肩头。
吴管事如鲠在喉,其余官员都开始害怕。
“吴管事想必是恪尽职守公务繁忙的好官,不识得此物也是有的。”沈衍易将哨子教给相禾,“劳烦相禾主事收好此物,此物可贵重的很,京中多少纨绔养鸟训鹰都要花重金买这竹哨贵重的很。”
被按在地上的官员挣扎说:“你不要危言耸听,不过一两银子,我还是出的起。”
“不过一两银子。”沈衍易冷冰冰的看着他:“同十万银子相比自然算不了什么。”
至少有一半的人在听到“十万银子”时露出心虚和大难临头的表情。
沈衍易将那些人都一一点出来,“方才这些人不参与清点,都先请到小厅喝茶等候,进去八位禁卫看着,门窗在清点完毕前都封死。”
沈衍易又看向那位瑟瑟发抖的官员:“将他嘴堵了,用麻袋将人套起来绑好,不准他传出去任何消息。”
方才有不忿的人都蔫了,灰溜溜的去干自己的活。
沈衍易见人都去做各自的事,他捂着胸口咳了一会儿。
相禾吩咐人去取了件狐裘给沈衍易穿,沈衍易对他道谢。
一刻钟后呜呜泱泱又来了一群人,才在内廊坐了一会儿的沈衍易连忙出来用令牌拦住:“任何人不得入内!”
为首的解释道:“我等都是皇上派来协助贵人的。”
沈衍易看向相禾,相禾点头:“不错,这都是圣上的人。”
沈衍易松了口气,不客气的说:“不够,你去同圣上说,这边还要五百禁卫。”
相禾看了眼沈衍易,表情像是噎住,没见过敢同皇上这般得寸进尺的主儿。
在半个时辰前皇上坐在崇泽宫正屋里,沈衍易对皇上说,给他令牌还有一百禁卫,让相禾陪同他一起把守国库。
相禾还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沈衍易信任了,就听见皇上只是思索了一下,然后微微瞪大了眼睛,对他说:“准。”
相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彭正卿家中的银子未必是暂存宝库的赈灾款,也有可能是国库里的银子。
突然出现十万两的国库银子,进来能涵盖住十万的出款,只有赈灾的五十万白银,所有人都觉得是慕靖安负责的那五十万出了岔子。
毕竟慕靖安有理由这样做。
但国库也没有因那五十万银子而亏空,仍然富余。
若是有人动了国库,只要清点出来,即便立即不能洗清慕靖安的嫌疑,至少能给慕靖安留下喘息的余地。
但此招很冒险,就怕到时候清点出别的毛病,宁王府又要得罪好些人。
沈衍易拿到了令牌出来时,神色已经平静冷淡,慕睿聪还以为他受了责骂上前询问安慰:“怎么了?可是父皇不准?”
沈衍易对他说:“多谢二殿下仗义助我,紧要关头无以为报,等宁王府熬过了这阵子,慕靖安…我家殿下会亲自登门谢过二殿下。”
他说的礼貌又生疏,慕睿聪一怔,然后看见沈衍易身边跟着神情严肃的相禾。
沈衍易也看向相禾:“主事,劳烦您替我叫来人。”
然后慕睿聪就见他们带着一百禁卫离开了崇泽宫。
当时慕睿聪就愣住了,正要追出去问清楚,皇上亲自出来唤他:“老二,陪朕下棋。”
慕睿聪不能拒绝,笑盈盈的温和模样走过去,落子时他几乎有点想笑,自己竟然也有被人当成棋子的时候。
想起来自己利用了慕睿聪,沈衍易倒是不觉得有多抱歉,毕竟慕靖安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帮自己弟弟洗脱嫌疑是他会做的事。
若他是装成的善良友爱,其实在背地里阴险狡诈,沈衍易就更不觉得愧疚了。
算计别人的被算计,是很平常的事。沈衍易看的很开,或许自己以后也要遭报应。
但那又怎样。沈衍易自认从前没做过亏心事,但也依然倒霉。
因果之事在沈衍易看来不能解释所有境遇,毕竟濮兴怀无辜枉死,慕景焕那样的活的风光又尊贵,有什么道理可言。
国库的账查下来不容易,好在年前皇上刚派亲信之臣查过一次,所以现在只用查年后这两个多月的收支,银子也只有赈灾款五十万白银占大头,其他的动用相比起来很小。
沈衍易在国库一整日,连饭都没吃一口,因为他不准不准内官进来送饭,也不准有食盒进来。
所有人陪着他一起没饭吃,但也没人敢骂。
直到傍晚才清点完,不是敲着肩膀就是锤着腰的管事们站起身,沈衍易还是不准他们走,亲自过目确认国库确实少了十万两银子没有记录。
沈衍易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许任何人走,让他们去门房休息,让人送食物进来,但是进了门房的人就不能再回到这里。
相禾寸步不离的陪了一天,得知结果后也跟他松了口气。
他是被沈衍易坑的半只脚踩在宁王府的船上,若是慕靖安真没动赈灾款,他还真不希望慕靖安被冤枉。
“辛苦了。”沈衍易对他说:“我们也去门房用些吧,等三殿下回来,我会让他给今日在场的大人们补偿,也会亲自来给你送谢礼。”
相禾微微挑眉:“应该的。”他见过太子许多侍人,那些侍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还没有沈衍易这样的。
二人一进耳房,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沈衍易知道自己今日惹了嫌,也不想让他们连饭吃的都不痛快,便没有吃饭就出去了。
沈衍易在门外搓了搓冻僵的手,问旁边的禁卫:“劳烦你去问问圣上,能否让人回宁王府传个话,让他们不要担心了。”
禁卫没说话,但出了国库的院子,大概是回去帮他问了。
回来时说皇上准他先回宁王府,这里有皇上的人守着。
沈衍易思索片刻,觉得没道理不信任皇上,若是皇上有心偏袒太子,那他有无数个机会运作此事。
“那就辛苦相禾主事了。”沈衍易跟随禁卫出宫,由禁卫亲自护送他回宁王府,看着他被硕果接进去才放心的离开。
沈衍易这一整天滴水未进,坐在凉飕飕的内廊里,几乎都要冻僵了。
硕果将他带进书房,狴犴堂刚被沈承易砸完还没收拾好,夏哲颜见到他忙问:“你今日怎么样?方才有宫里的人来传信,要宁王府不必担忧,皇上是什么意思?”
“或许没事了。”沈衍易说。
夏哲颜没让他在软榻上坐,而是让硕果搀扶他去碧纱橱,他们现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将就虚礼的必要。
沈衍易冷得很,也没有强撑。用棉被围住自己慢慢给他们解释:“我骗二皇子带我入宫见皇上,向皇上讨了令牌和禁卫,去围了国库,绑了几个官员,让其余官员组织人手清点了年后的所有账目,发现国库少了十万两银子。”
夏哲颜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沈衍易思索了下,感觉自己被冻的脑子发木,有些疑惑的问:“我说的太笼统了吗?”
这哪里是笼统的事,夏哲颜被他的一段话震惊了一万次,“你骗二皇子,向皇上讨令牌和禁卫,绑了官员,清点了国库?”
沈衍易感觉他说的比自己更笼统,点头肯定他:“是这样。”
吴甸已经失去冷静,无措的抬了抬手。
硕果和夏哲颜对视一眼,还是有些无法消化这些事。
“总之告诉宁王府上下,都不要再担心了,尤其是敬德堂,肖嬷嬷年纪大了定要忧虑不敢歇息,老人家不能这样熬。”
沈衍易看向硕果:“能让人给我备些热水么?我好冷。”
硕果回过神,连忙让人去准备洗澡的热水和驱寒的姜汤,沈衍易看向吴甸:“我忘了说我还有些饿,劳烦你去跟硕果说一声。”
吴甸答应着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沈衍易和夏哲颜,沈衍易问他:“我有疑问,皇上对太子究竟偏爱到何种境地,不会打发我回来之后,再让人将国库少的十万两补上吧?”
夏哲颜摇头:“必然不会,那么多官员看着,皇上即便再偏爱太子,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沈衍易又缩了缩自己的身子。
夏哲颜说:“你放心了我还有点不放心,你绑了国库的官员,差使他们做了一整日的事,岂不是替殿下将国库的人都得罪了?”
沈衍易有点心寒,他忙了一整日连饭都没吃一口,冻的皮肤发青,夏哲颜竟然只关心慕靖安的人缘。
沈衍易冷哼一声,赌气道:“我不光指使他们做事和绑了他们,我还陪他们一整日没让他们吃饭喝水。”
夏哲颜其实刚问出口时就后悔了,他习惯性站在利慕靖安的角度谋算思索,宁王府所有的门客谋士都默认此规矩。
但沈衍易不是谋士也不是门客,他是慕靖安强行留在身边的人,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
此时会帮慕靖安出力大概也只是与自己的目的重合,否则他应该很乐意目睹慕靖安的倒霉。
夏哲颜赔笑道:“你这一日没吃好也没休息好,还挨了冻,真是辛苦了。明明答应了殿下要照顾好你,我倍感惭愧。”
沈衍易不吃他一个巴掌一个甜枣这一套,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你只管放心,国库神不知鬼不觉的丢了十万白银,国库的管事们也得大清洗了,得罪了他们又如何,明日你再也不会在国库看你那他们。”
夏哲颜恍然大悟:“我竟忘了这一茬。”
硕果很快让人送来了晚膳,有些心虚的看着他安静的喝粥,明明答应了慕靖安让沈衍易吃好喝好,没想到让人饿了一天。
用过膳后沈衍易撑不住现在碧纱橱和衣睡下了,夏哲颜稍晚些在小厅里用膳,然后又回到书房苦等,顺带处理一些事务。
宁王府突然被人扣了黑锅,还有许多事情要查。
深夜时慕靖安和沈承易回来了,所有赈灾款运回宝库,皇上早已经派人守住了宝库,银子刚送进去就有人接手清点。
紧接着邵英池也被放了回来,他是郡主的儿子,郡主虽然平日里低调,但也与朝臣有些旧识,银子刚回来就将儿子运作出来了。
慕靖安刚到王府门外时,门房的乐呵呵的迎出来,慕靖安吩咐他:“让人先进去告诉一声,赈灾银子都追回来了,该歇息的快去歇息,该用膳的用膳吧。”
门房却没动,对他说:“回殿下,此时已经晚了,主子们兴许都歇息了,开门前已经有人去告诉主事殿下回来了。”
慕靖安觉得有点不对劲,依照沈衍易那样的性子,此时应该睡不着才对,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于是他纠正道:“沈公子也是主子,他迟早要当王妃的,你们不准将他看作深宅大院里的小倌儿。”
小厮也很疑惑,平白无故的殿下说的哪儿跟哪儿啊。但还是恭敬的说是。
硕果和吴甸也出来迎接,每个人脸上都掩饰不住的喜色。
赈灾银子还没查清到底少没少,如今他只是洗清了畏罪抹消证据的嫌疑而已。他们到底是在高兴什么。
“衍易好好用膳了么?”慕靖安问。
硕果迟疑了一下:“晚膳刚用了,早午未用。”
“那你们美什么?”慕靖安目光阴沉,明显有些怒:“差使办的好了?”
硕果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他连忙跪地上认错,一时情急他只好拿沈衍易的事挡一挡:“殿下,公子亲自进宫,说动圣上派人围了国库,清点了一整日,已经确认是少了十万白银。”
慕靖安一怔,沈衍易进了宫?沈衍易为了他进宫?
慕靖安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也不知该怎么走路,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了很久,只有目光微有些惊愕。
吴甸提醒他:“殿下,您先进去吧,夜深了外面冷。”
慕靖安缓缓回过神,仍然有些难以置信,片刻后笑起来:“难怪你们高兴,是该高兴,是该高兴…”
硕果站起身,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只要不是生气沈衍易没吃饭就好,沾上沈衍易的事,慕靖安就变的尤其难说话。
他们说了一阵子话,被落在后面的沈承易才到王府,刚见到京城慕靖安就发了疯似的策马狂奔。
沈承易下马后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步没停的进了王府。
慕靖安也快步跑进去,他现在想见到沈衍易,一刻都等不了。
慕靖安见沈衍易还在睡,没让人打扰沈衍易,先去洗了澡用了膳才回到书房。
沈承易也洗了澡用了膳,他同慕靖安跑了一整天,还与流寇交手了几次,再看慕靖安时也没那么厌恶了,只是还有些不顺眼。
他们在书房低声说话,这次沈承易也参与了近来。
慕靖安听他们说着话,有所感应的回头看过去,沈衍易正在站在碧纱橱门口,头发微乱。
慕靖安朝他露出笑:“衍易,我回来了。”
沈衍易走到沈承易身边,开口道:“哥你何时回来的?可用过晚膳了?”
沈承易回答他后得意的瞟了眼慕靖安,慕靖安倒是没有顾得上嫉妒,他现在满眼都是沈衍易,根本顾不上计较什么。
“衍易。”慕靖安起身过来拉住他的手:“听说你没有好好用膳,还被冻了一天,辛苦你了。”
沈衍易默默收回自己的手,问夏哲颜:“你方才说,此事谁跳的最欢?”
夏哲颜先看了眼慕靖安的脸色才说:“在太子的人声称彭正卿有意激怒太子时,怀陵王曾多次附和,话里话外让皇上查宁王府。”
沈衍易之前都只是在青房书院念书,不了解皇室中有哪些人。他问:“怀陵王是…”
“是皇上的弟弟。”慕靖安给他解释:“比皇上小了将近二十岁,比太子还小一些,他倒是会有这些个烂遭的想法。”
夏哲颜点头:“不错,怀陵王对皇权很有野心。”
“从前我以为他有野心没本事。”慕靖安眼神中带着不屑。
夏哲颜说:“我也没想到怀陵王能出这么一招,看来是有人给他出了妙计。”
“未必。”慕靖安说:“他未必是背后主使,只是此时他显得最像。”
“会是谁呢…”夏哲颜思索时轻声呢喃。
沈承易说:“有无可能是太子以身入局?”
夏哲颜思索着,缓慢的摇了下头:“他不会,皇后亲自请旨让彭正卿给太子做老师,彭正卿死了又查出来国库少了十万,皇上最怀疑的就是皇后。”
慕靖安说:“兵行险招,或许皇后也没有想到衍易会请旨清点国库,依我看,此招极妙。”
书房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沈衍易开口:“为何你们都不怀疑二皇子?”
慕靖安一笑,对他道:“我正在猜他呢,我与衍易想到一处了。”
沈衍易立刻解释:“我只是单纯好奇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能让你们都不怀疑他。我并没有说怀疑二皇子,也没有与你想到一处。”
“因为二皇子是个从不得罪人的。”夏哲颜说:“他未必憨厚,但却轻易不做事,谨慎的很。”
沈衍易点了点头,慕靖安却说:“一个人的言行未必是他的本心,人总是忍不住向本心靠拢的,别对他掉以轻心。”
“今日是他带我进宫的。”沈衍易说:“但我没同他说我的目的是让皇上清点国库。但是她会带宁王府的人入宫,或许此事他是清白的。”
夏哲颜说:“我也觉得此事不是二皇子所为,偷国库的银子栽赃未免太冒险,况且也并非百密而无一疏,等宁王府追回赈灾款,还是有机会洗脱嫌疑,并不能置宁王府于不能挣扎的死地。”
“或许他们还有后手?”慕靖安抬眸看向夏哲颜。他色意思就是在怀疑二皇子。
“再查查看吧。”沈衍易说:“况且皇上也会查。哥,我困了。”
沈承易毫不犹豫起身,“这就回家。”
慕靖安腾的站起身,一日之后沈承易已经理所应当的朝他提要求,“找件大氅给衍易穿。”
“这么晚了。”慕靖安挽留:“你何必一定要带衍易走,天黑夜冷,冻坏了衍易不说,如今宁王府在是非当中,从这儿出去只怕要遇刺。”
沈承易被他说动了,又劝沈衍易:“不如还是将就一晚,明早就带你回家。”
沈衍易低下头不说话,明显是不太乐意。
夏哲颜也跟着劝:“还是留下吧,如今咱们破了局,暗处的敌人只怕是要狗急跳墙。”
大家一致劝阻,沈衍易执意要走也显得不识好歹,他便不出声默认留下了。
狴犴堂只做了简单的收拾,被砸碎的座椅都收拾好暂时换了库房中新的,摆件等不必要的东西只是清理走了还未添新的。
狴犴堂的摆设还要听慕靖安的意思,床上的被褥也换了新的,可以住人。
沈承易被安排在蔷薇阁,夏哲颜在王府有自己留宿的小院子,但他累的不想再折腾,在书房的碧纱橱就歇下了。
沈衍易原本要回姿盛院,硕果连忙说:“自公子去外面暂住,姿盛院空下来就没有烧炉子,若是现在去烧,怕是要等两个时辰才能热起来。”
慕靖安也商量:“就歇在狴犴堂吧,被褥都是新的,我都没碰过。还像在青房镇时的规矩,你睡床,我在地上将就。”
硕果听的目瞪口呆,慕靖安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像是理所当然自己不配睡床,就该在地上过夜似的,吩咐硕果去再取一床被褥和软垫。
当着别人的面沈衍易也不想显得太刻薄,留下一句随你。
沈衍易连寝衣都没有换,和衣睡下了。
慕靖安等他睡熟了才掀开帷幔进去,他极小心的坐在了鞋踏上,没有坐在床上怕惊醒了沈衍易。
听夏哲颜说沈衍易今日如何辛苦的帮他做事,他就觉得对不起沈衍易。
他从前阴差阳错下做了许多有愧于沈衍易的事,今日却靠沈衍易才能这么快洗脱了罪名,心里既感激又愧疚。
沈衍易眼底发青,明显没有休息好。
慕靖安轻轻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摩挲,又想起来今早上沈衍易出现在门外时的画面。
原来他只是一夜没过去,沈衍易就担心他到忍不住过来寻他了。
慕靖安叹息:“你心肠太好了…你该对我再坏一些。”
沈衍易咕哝着说了句梦话,慕靖安好奇的凑过去,耳朵送到沈衍易嘴边,撑着身子听了很久。
直到他要放弃的时候,沈衍易又含糊的说了句梦话:“讨厌你…”
慕靖安一怔,随后跌坐在脚踏上发出咚的一声,他如临大敌的看向沈衍易,确认他没有被自己惊醒后才捂住嘴巴无声的笑起来。
讨厌你…
还能讨厌谁?慕靖安很有自知之明的觉得沈衍易讨厌的当然是他慕靖安啊。
沈衍易讨厌他,但沈衍易做梦讲梦话都是他!慕靖安得意的不得了,讲梦话都是与他有关,那不就是在乎他?
慕靖安私自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凑过去仔细的亲了沈衍易的每一根手指。
沈衍易今日累坏了,仍然没有醒过来,慕靖安小心翼翼的在床边躺下,疼爱的看着沈衍易的睡颜,在满足中渐渐睡去。
翌日沈衍易醒来时,撩起床幔睡眼惺忪的看过来,地上铺着被褥,慕靖安正坐在上面目光朝他看过来。
沈衍易放下床幔没有说什么,若是今早醒来他发现慕靖安趁他睡着了睡在他床上,他一定要生气的。
否则慕靖安只会得寸进尺,沈衍易半点不想给他好脸色。
邵英池在家休息够了很早来王府,带给他们一个昨日郡主进宫求情时得知的消息。
第64章 第陆拾肆章
郡主进宫给邵英池求情, 皇上并没有松一点口,甚至没有见她。
她在崇泽宫跪了一个时辰,最后被请进偏殿等候。
她知道这是皇上推脱不见得应付, 只是怕她跪久了晕过去,到时候传的后宫前朝都沸沸扬扬, 又是一桩引人好奇的宫廷秘事。
直到晚上她才被请进去见了皇上一面,皇上像是对扣了她儿子一天以表补偿, 透漏给他一个风向:“没事少像今天似的四处活络, 尤其是怀陵王府。”
言外之意就是:少掺和后宫前朝的是是非非, 尤其别沾怀陵王, 以免殃及池鱼。
郡主回去利索的拿鞭子揍了邵英池一顿, 然后原封不动的转告给邵英池。
邵英池今早已经能健步如飞, 昨夜被打完甚至没有上药倒头就睡。
沈承易问:“还真是怀陵王做的?”
邵英池才注意到书房多了个人,他看了沈承易一会儿,又看向沈衍易,但目光只落在沈衍易脸上一瞬,就又挪走了。
慕靖安说:“未必,但皇上查到的证据都指向怀陵王。”
“所以殿下还是不信此事是怀陵王设计的?”夏哲颜问。
沈衍易也不解:“因何不信?”
“说不好。”慕靖安似在沉思:“直觉不是他。”
沈衍易其实理解,这种证据确凿,却直觉不对劲的事情, 他也经历过。
早朝还是要去,慕靖安与夏哲颜换了官袍出门,邵英池有郡主给他求来的人情,皇上让他好好歇息几天。
沈衍易原本也要紧随其后离开, 但肖嬷嬷抱着麟儿来看他, 又耽搁了下来。
“原本昨日就要来看你,知道你繁忙忧心, 麟儿近来又总是哭闹,平白惹你心烦。”肖嬷嬷说的很体贴:“后来听说你没留多久出府了,晚上回来时冻的发抖饿得站不稳,唉…”
沈衍易抱着麟儿,手指在他下巴颏上戳软肉,柔声逗他:“你哭闹什么?多少人围着你转,你还哭闹,真是小混蛋。”
原本当着人的面他不说这种逗孩子的话,倒不是有架子,而是他从没听人对他说过,所以轮到他时总觉得如鲠在喉。
私下无人时,他单独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才鼓起勇气,也有让自己克服自卑的目的。
但许久不见麟儿,他心中想念的很。
小孩子总是让人挂心,温软单纯,又全身心的依赖人,沈衍易对他不只有喜爱,还自己倾注了心思的难以割舍。
还是头一回当着肖嬷嬷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肖嬷嬷也有些惊讶。
沈衍易又解释:“嬷嬷不必担心我,昨日其实没什么,没饿坏也没冻坏,歇了一会儿就好了。”
肖嬷嬷叹息:“有个奶儿子不让老婆子我省心,暗地里多少人算计他,他要是不要那些人的命,那些人就要夺他的命。所以公子对他的防备和谨慎稍稍宽容些,我知道公子心冷了,但是…”
见沈衍易脸色不对,肖嬷嬷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她没有偏袒慕靖安的意思,当着慕靖安的面她只有责怪慕靖安,拼命的替沈衍易说着委屈。
面对沈衍易,她又忍不住替慕靖安辩驳。慕靖安是她的奶大的皇子,沈衍易貌美又心地善良。在她眼中都是好孩子。
她希望两人能好好的过日子,别越走越远。
肖嬷嬷话头变的很快:“麟儿也不让我省心,自你走了隔三差五害些小病,夜里哭闹不眠。”
沈衍易掐着麟儿的两腋竖抱起来,在他背上抚了抚,不知是轻声问他,还是自言自语:“怎么病了…”
“还有公子你。”肖嬷嬷又对准他:“说走就走了,我问殿下是何缘由,他也不肯说,唉…”
硕果给肖嬷嬷使眼色,肖嬷嬷便没再责怪下去,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麟儿趴在他怀里温暖舒适,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将麟儿放到厚厚的褥子上,沈衍易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
他问跟出来的硕果:“我兄长在何处?”
“在小厅。”硕果知道他是要走了,连忙挽留:“公子何不再留片刻,等晌午日头大了,路上也没那么冷。”
沈衍易不上当:“晌午慕靖安会回来。”
沈承易听见他的声音迎出来,问他:“衍易,要走么?”
“要。”沈衍易走到沈承易身后一点点的位置,对硕果点了点头,有点小孩找到了给自己撑腰的人正在耀武扬威意思。
硕果心里暗暗叹息,他不是没有为主子尽过心,是沈衍易受的委屈太大,俨然把整个王府都划分到了欺负他的范畴,只扒着自家兄长。
但硕果分明觉得,即便是在自家兄长面前沈衍易也未必是真的心安,而是在混乱危急中抓得一根稻草罢了。
如今雪快要化干净了,只有僻静背阴的地方是残雪的泥泞。
出了京城沈承易将马车停下,沈衍易不明所以的推开轿门:“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沈承易说的语气很平常,随后又脚步声在轿子附近响起,步子很慢,只有一个人。
从沈承易的反应来看,这人是认识的。沈衍易推开小窗看见邵英池站在轿子外。
“邵将军。”沈承易唤住他。
邵英池转头看向轿子里的沈衍易,也不说话。
“有什么事吗?”沈衍易问他。
邵英池像是在发呆,目光停在沈衍易的脸上。
沈衍易眼睛动了动:“若是没有话要说,还请别挡我的路。”
邵英池仍然没有动,其实他没有挡路,但他的存在感已经让沈承易主动停车,必然是跟了很久。
若是跟到青房镇的家中去,沈衍易并没有招待他的打算。
“我知道了。”沈衍易说:“慕靖安不准你靠近我。”
邵英池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看上去有点可怜,沈衍易从没想过不可一世游戏人间的邵英池脸上会有这种带点窝囊的神色。
“他不准我肖想你。”邵英池的语气很平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添油加醋的祈求怜悯,也没有对慕靖安的话表示嘲弄和或反叛。
“嗯。”沈衍易反应很淡。真本来就是与他无关的事,被别人肖想,遐想…别人不说出来,他都不会知道的事。
只要不对他付诸行动,他都可以当做不知道。
至于邵英池和慕靖安的恩怨更不值一提,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一般的同盟更坚固,甚至是有一条生命的重量打底。
沈衍易对那些倾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习以为常,但也没有自信到觉得自己可以撼动邵英池和慕靖安。
否则他还真不介意试试瓦解他们,至少他有这样做的理由。
邵英池有点被他的反应惹恼:“你是不是很得意?”
沈衍易有点无奈:“我现在看起来很得意么?”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邵英池心道就是你毫无反应的样子才傲慢的让人无法忍受。
“我的命是慕靖安救的。”邵英池像是在解释自己的不作为:“我不能和他抢。”
沈衍易终于露出一点笑:“邵英池,即便你今日什么都不说,我也看得出你对我有意,但你偏要说出来,让你自己变的好笑。”
邵英池蹙眉,感觉自己的感情遭到了践踏:“我的心意哪里好笑?”
“你的心意好笑在不太值钱。”沈衍易收敛笑意:“我不知你何时起意,但我知道你仍然流连秦楼楚馆,温香软玉在怀时,你想的只是我?”
有一瞬间邵英池想用都是男人那一套来反驳,但对面的人是沈衍易。
沈衍易不属于他说的“都是男人,便都会…”的那套,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对沈衍易尤其心动。
沈衍易不会流连花丛,也不会让自己沉溺于一时欢愉。
他这样的人,大概是要一个人孤独死去,在漫山遍野的勃勃生机中,将自己喂给所有野花野草。
又或许会遇见一个人,用从一而终的爱意换取他一生的忠诚和依恋。
但这个人不是他邵英池,他甚至觉得,也不会是慕靖安。
在他见过的所有人中,他竟然选不出一个与沈衍易相配的人,沈衍易或许应该被关在山巅寺院中,不准任何人上去窥视他的美貌和德行。
但是众人可以祭拜他。邵英池觉得自己可以用一身力气给他修缮寺院的院墙和门栓,防止任何杂碎犯上作乱。
“是。”邵英池回答是没觉得羞愧,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只对沈衍易动心:“无论你信不信。”
沈衍易不当回事:“是不是我都不在乎,何论信不信。”
沈承易知道自家弟弟美貌动人,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甚至忘了催促。
回过神发现自己在袖手旁观,沈承易将邵英池往后推了推:“邵将军高抬贵手。”
邵英池没有再追上来,回到青房镇的家门外,那里停了架四架马车,轿子外随行的人虽衣着寻常,但看站位与姿势就是宫里的内官。
沈衍易甚至不觉得奇怪,佯装没看见他们往院里走,被一个快步上前的宫人唤住:“沈公子!”
宫里大部分人不知道他是沈衍易,会唤他沈公子也就那么一个人。
沈衍易停下脚步:“是公主殿下来此?”
内官点头:“是我们公主。”
还没等沈衍易想清楚要不要上前问问慕毓雅来此所为何事,院子里就冲出来一行人,个个魁梧高壮,与沈承易缠斗起来。
沈衍易吓坏了,连忙要上前阻拦,被一旁的宫人拉到一边。
“他们也是公主的人?”沈衍易蹙眉问道。
宫人见他误会连忙解释:“他们不是公主的人,他们都是沈家的。”
宫人对他的态度很小心,不似从前公主身边的人那样强势,甚至粗鲁的将他绑到公主面前。
看来慕景焕受的打击不小,连同自己姐妹也低调和气了。
沈承易以一敌多明显有些招架不住,被人踹了膝弯跪倒在地,那些人一拥而上将人按住。
沈承易毕竟是能当教头的武力,那些人也吃了苦头,见他被控制住了都在喘息缓神。
沈衍易挣脱内官冲上去,那些人明显不敢伤害他,甚至不敢碰到他一点,容许他上前去检查沈承易的伤势。
“哥,你伤着哪里了?”沈衍易捧起他的胳膊看看,又去揉他的膝盖,又在他嘴角的淤伤附近想碰又不敢。一时间两只手都有些不够用。
他瞪着发红的眼睛看向旁边的人:“谁让你们来的?何故伤我兄长!”
沈承易安慰他:“衍易,我没事,他们都是父亲的人,我认识。”
听见是沈鸿雪的人,那便是看不惯他长久留宿在宁王府外,但是不敢管他,便只能管沈承易了。
“哥…”沈衍易知道自己要与兄长再次离别了,不甘心的扑上去抱住沈承易的脖颈,脸埋在他肩膀小声地呜-咽。
沈承易被短暂的允许安慰弟弟,他环抱住沈衍易:“我护不住你。”
沈衍易几乎想大哭,但他的性子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
沈鸿雪派来的人拒绝了沈承易要先将沈衍易送回王府的请求,直接将沈承易给带走了。
沈衍易是被人从沈承易身上撕下来的,他不舍又不甘的看着沈承易离开,跪在地上伤感的出神。
沈家留了两个人送他回去,但是内官上前一步:“我们公主有请,一会儿说完了话会顺道送沈四公子回宁王府,你们放心吧。”
无论放心还是不放心都不能与公主对着来,沈家除了将状况回去报给沈鸿雪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轿子里并没有慕毓雅,只有一个慕毓雅身边的小厮兼护卫,曾经就是他将沈衍易强行掳走,他没有一点抱歉意思的对沈衍易点了点头。
他的到来只是像沈衍易证明确实是慕毓雅请他,而慕毓雅有别的理由不能亲自前来,便派了能让沈衍易记忆深刻,看一眼就能相信真的是慕毓雅请他的人。
沈衍易起初还有点恍惚,路程走了一半他就平静了,回到宁王府这件事是迟早的,慕靖安的脾气很难真正的放手。
他们到了一处别院,并非人尽皆知的皇家别院,从不起眼却尤其厚重的大门进去,沈衍易就知道这里并非皇子公主私置的宅子。
他先见到了慕毓雅,半年多不见慕毓雅看上去沉默憔悴了不少。
慕毓雅穿着很简单素净,看起来最近无心打扮,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张扬耀眼的事。
沈衍易没有要行礼的意思,慕毓雅也完全没有计较:“别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两人又都没了话。
慕毓雅转身往里走,沈衍易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
“你真是长了张好面孔。”慕毓雅说:“我见了你一回就着迷了,我三兄长见了你也着迷。如今连我兄长也是,能让我慕氏兄妹三人都对你念念不忘,也是一桩奇闻。”
沈衍易很厌恶慕毓雅提起的人,包括她。
“原本以为你专克姓慕的。”慕毓雅意味不明的一笑:“其实若你游历天下,见到你面貌的人多了,着迷你的人不会少,不过是没几个能像皇室子弟这般放肆罢了。”
沈衍易难得赞同:“你也知道你们放肆。”
慕毓雅微微惊讶:“我三兄长没说过你也很放肆?”
行至一处院子,慕毓雅停下脚步,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兄长犯了错,父皇将他禁足此处,他想见见你。”
果然是皇家的别院,沈衍易不为所动:“我不太想见你们。”
“所以人人都要争皇权。”慕毓雅一笑:“能让不想见我的人必须见我,皇权真是好东西。”
院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人,对沈衍易做出请的手势。
没有一直担心的威胁场面,预想中的各类刑具和面如修罗的打手也不在。
院子里是开了一半剩一半花苞的迎春,别致的春景尽头是连廊的小楼,沈衍易走过去,身后的人没有跟上。
一楼乍一看像是染房,仔细看才知道是一面面屏风上面作着精美绝伦的画。
沈衍易在中间穿梭,在尽头看见了被花簇半包起来的楼梯,楼梯每隔一节摆着一盆爬藤的花草,藤蔓缠绕着楼梯围栏生长,爬藤花草中间的那节楼梯摆着两支迎春。
沈衍易自觉被沈承易带着去了很多京中别致的酒楼,甚至皇宫大内都住过,也不如这里雅致。
他一阶一阶楼梯走上去,在三楼看见了穿着轻便的慕景焕,他头发束的很简单,没有戴太子冠。
沈衍易站在楼梯最后一阶上没有再上前。
“毓雅还真将你找来了。”慕景焕正坐在矮榻上喝茶,他看上去消瘦了一些。
“或许慕靖安会接替我当这个太子。”慕景焕说的很平静,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见到这样的慕景焕有些新奇,沈衍易没忍住说了句话:“世事难料。”
“是啊。”慕景焕赞同的向他举了举杯:“以前的慕靖安还是个愣头青,如今能打胜仗,还能在朝廷搅弄风云,这谁能料到。”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若早知道他这样缠人,我当时就该趁他在军营,让人一杯牵机酒毒-死他。”
沈衍易手指无意识的攥紧。
“别看他现在能欺负你,掌制你。”慕景焕一笑:“他小时候又笨又倔,你过来,我跟你讲讲小时候的事。”
因昨日在国库忙活一日,今日还真没法久站,他走过去,顾不上什么尊卑之礼,在一把太师椅坐下。
太师椅明显高于慕景焕的矮榻,但慕景焕也没计较。
“你知道我为何要害慕靖安么?”慕景焕有些得意:“别看现在都说慕睿聪有度量,其实他小时候就是个怂包,天天给我赔笑脸,给我身边当奴仆。”
“在慕睿聪后边还有个皇子来着,就比慕睿聪小几个月,他外祖家犯了事儿,连带他跟他母亲都被抹杀了,不然慕靖安应该算老四。原本的老三也巴结我,跟在我屁股后当狗,我揍他们他们也不敢说,我母后后宫恩宠无人能及,又有手段。妃嫔都不敢惹我母后,生了儿子怕养不活,都让儿子来讨好我。”
“只有慕靖安不讨好我,俞贵嫔也撵他来中宫给我当狗,但是他转个头跑御花园自己玩一天,压根没来过。所有人都巴结我,就他不巴结,你说我能看得上他么?”
沈衍易鲜少像现在一样真心的偏向在慕靖安一边。慕景焕简直不可理喻。
他听着慕景焕的描述,几乎能想象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孩,一个人或者带着宫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玩的很开心。
“他看不惯我,他就是想当太子,宫里的太子从出生起就有野心…”
沈衍易蹙眉,他自己并未意识到有表现出不耐烦,但慕景焕在激动的诉述中徒然停下了。
“你不想听这些烂遭事。”慕景焕倒是很敏锐:“那我不说了。”
慕景焕喝了一口茶,在沈衍易刚想询问自己还能不能离开时,他徒然暴-怒,将白玉茶杯用力掷在地上,然后猛地起身掀了桌子。
沈衍易的心砰砰狂跳,慕景焕对着他发火:“你不想听!没有人听我说话!”
若是早知道他会发怒,沈衍易一定不会松懈表露出任何神情。
“你…”慕景焕窜到他面前抓住他领口。
下一刻楼梯传来脚步声,慕靖安阴鸷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慕景焕,你是不是脑子灌铅了?”慕靖安紧紧盯着慕景焕,看上去不急不缓的走过来。
其实他很担忧慕景焕穷途末路拉沈衍易同归于尽。
“滚吧你。”慕靖安找准时机一脚踹开了慕景焕,才发现担心多余了,慕景焕压根没想死。
慕靖安检查了一下沈衍易有无受伤,然后听他解释:“皇上下令他在此处禁足,任何人不得擅入,你和我依然算是擅入,所以不能再给他打死,他死在这儿对我不利,乖乖,你能理解吗?”
沈衍易有点烦的偏过头。
“我就当你理解了。”慕靖安哄他:“我说的不是大话,他很快就要完蛋了,死也也是迟早的事,你放心,我必得给你出气。”
慕靖安扶沈衍易起身,对他说:“不过现如今他打他两下也无妨,你没习武,打也打不坏,你先解解气?”
沈衍易不虞的瞪了慕靖安一眼。
慕靖安也不敢再逗他,“行,那咱们先回家,你看,我就说你兄长不如我靠得住吧?才管了你几日就被他老子管了,还把你丢给慕毓雅那头蠢驴。”
第65章 第陆拾伍章
慕景焕明显话没有说完, 劳动自己妹妹请人过来,显然不是要叙旧那么简单,沈衍易其实能猜测到一些, 无非是要从他这里找破绽,是伤害慕靖安还是给自己翻身才像目的。
沈衍易不觉得自己这边有机可乘, 反而隐隐觉得慕景焕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也是他愿意坐下来听他说话的原因。
慕景焕傲慢的毫无道理, 沈长易也爱欺负兄弟, 但他的恶意是缺少管束的兽性, 还有毫无上进的意志结合而成的。
沈长易不在乎名誉荣耀, 只求眼前的爽快。
而慕景焕显然不是这样的身份, 他坐在太子高位上, 未来要继承江山,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如沈长易一般不要脸。
但他仍然不要脸。
沈衍易很难想象一国太子居然能不在乎朝臣的信服,屡屡犯错没有长进,简直奇事。
今日来与不来沈衍易没有选择,就像当日慕毓雅绑他,沈鸿雪敲晕他。
他孤身一人面对那么多人,无关他个人强弱窝囊与否,而是形势。
他一直在被裹挟在权势斗争中, 以一只蝼蚁的身份。
沈衍易已经不再自我厌弃,皇权之下,甚至官至宰相的濮兴怀都是蝼蚁。
草席裹尸,荒野乱葬。不是个别人值得悲讼的罕见异闻。
而是饥馁流民、天灾苦主、冤屈不公者共同的悲鸣。
无论是慕景焕还是慕靖安, 沈衍易现在觉得他们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青房镇沈承易的宅子已经空了, 他买的小厮和丫鬟婆子都被沈家带走,如今一把大锁圈起空宅。
沈衍易站在门口抹那把锁, 好像是因为它的缘故慕靖安才爽快的答应送他过来。
“回家吧。”慕靖安说:“王府一直都是你的家。”
沈衍易问:“你那么怨恨皇上,也把宁王府当家吗?”
慕靖安说的很真心:“我是说王府是你的家,而我的家就是你,你在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家。”
慕靖安搬起一块石头,然后换到一只手中,手掌托着递给沈衍易,“所以你何不挑一处宽敞的宅院,你住着也舒心。”
然后他颠了颠手中的大石头,小臂的青筋在用力时显现出来。他示意沈衍易用石头砸锁。
沈衍易有点讨厌慕靖安的回避,他说过很多话,慕靖安知道正面回答会两败俱伤,所以装糊涂答的云里雾里。
而沈衍易是清清楚楚的人,把他的回避看做无赖。
沈衍易接过石头,原本看着慕靖安单手拿的轻松,他一只手去接时没拿动,慕靖安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胳膊低了些方便他拿。
沈衍易两只手接过石头,仍然觉得石头分量很重。他将石头抬高,然后猛地砸下来。
慕靖安吓了一跳,连忙将沈衍易拉开,他没想到沈衍易砸锁是将石头丢在锁上,而不是留在手里,按照他对沈衍易力气的预料,一次肯定砸不开,要反复砸几次才行。
被沈衍易这么一丢,锁还真被砸坏了,石头滚落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慕靖安看向他:“乖乖,你差点砸着自己。”
沈衍易不说话,拆掉锁,推开厚重的大门进去,回身关好门栓,幸亏慕靖安进来的快,否则要被关在外面。
屋里屋外都被彻底砸毁,整个宅子就剩房子外壳完好,还有大门外那把锁,方才也被沈衍易砸了。
“对你来说。”沈衍易将满屋狼藉收尽眼底,对慕靖安说:“沈鸿雪很识相,是不是?”
“我发誓我没有让沈鸿雪管教长子。”慕靖安解释:“才同大舅兄缓和了些,我岂会再得罪他?”
不知乱七八糟的场景有什么意思,沈衍易看了很久很久。
“合该趁热打铁才对。”慕靖安说:“衍易你看,这里也住不得了,还是同我回王府吧。”
沈衍易没有别的选择,回王府的路上沈衍易一直在想方才的场景,满地碎片,好不可惜。
就像他自己一样,数不清的人参与了摧毁他人生的暴-行。
阳春三月青房书院许多弟子都参加了春闱,宁王府上下都不得提起春闱二字,以免沈衍易伤心。
在沈衍易主动说起时,宁王府上下的如临大敌就成了一件很可笑的事。
当时他正在看书,随口向硕果分享了一个观点,硕果谦虚自己不懂。
沈衍易想起什么便说了:“今日该是我昔日同窗春闱散场的日子。”
他像是丝毫不在乎,慕靖安却吓坏了,与他相见时变的更加小心翼翼。
几日上朝时商议,太子党流放了许多人,下狱了许多人,也死了许多人。但所有人都明白,在皇后没有被废掉前,他儿子慕景焕仍然没有死透。
其中喊冤最大声的是国库一应官员,甚至牵连了户部礼部许多官员。
像是有人刻意引导,朝臣最重视的是谁有本事驱使一应官员放水,瞒着皇上私自挪出去十万两。
是沈鸿雪头一回在皇子之间的斗争中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在所有人热议国库官员时,提醒皇上当初太子身边许多人都一口咬定彭正卿激怒太子,既然十万白银确定了是栽赃,是否说明彭正卿清白,请皇上严审东宫侍从。
沈鸿雪倒是真心实意的站在了慕靖安这边,连夏哲颜都啧啧两声:“他竟然是真心投靠殿下?”
不止他意外,满朝文武都惊讶他忽然站队慕靖安,连沈衍易听了都有些沉默。
慕靖安反应平平:“我不会对他有好脸色,卖子投诚,害的衍易受了那么多苦。”
夏哲颜和邵英池无声对视,都能听见对方心里的呐喊:害沈衍易受苦的只有沈鸿雪么?你慕靖安还挺无辜啊?
东宫一时间鸡飞狗跳,昔日里仗着慕景焕趾高气扬的宫人一下子蔫儿了,被审了一回又一回,然后被打散分到别处。
清明踏青,在城郊的群山上许多世家子弟齐聚,许多小贩挑着货走山路,达官贵人轻装上阵,但坠着身后长长一趟尾巴。
往年有怀陵王邀请贵族之家在山上围猎,今年怀陵王被皇上撵到了穷乡僻壤的封地,邀请众人的变成了教坊丞段沛。
教坊丞虽是个够不上权贵的八品小官,但段沛的兄弟是在江南做生意的富商,而教坊司又是舞乐之地,方便他结实各方人脉。
由他出面邀约,实际上出钱的是他兄弟。两兄弟擅自接下了原本又皇亲国戚操办的活动,倒是安排的有模有样,甚至比怀陵王还要大手笔。
慕靖安也在受邀之列,他无意去凑热闹,但他觉得沈衍易很需要出去走走。
当日热闹的不得了,沈衍易也换了春装被他强拉硬拽出来,一路闷闷不乐。
围猎慕靖安不参加,与夏哲颜他们在山下一处庄子休息,宁王府已经提早包了几个雅间供他们休息。
“皇上本就不喜怀陵王攒动人。”夏哲颜说:“今年竟然有人敢办,还真是撑死胆大的。”
他们所在的小楼很清净,旁边的小楼都热闹的很,刚来的时候沈衍易还以为慕靖安包了整个楼。
一盏茶后走廊里的脚步声就没停下过,调笑声异常刺耳。
吴甸出去打听,原来是教坊司早早包下大半个楼,歌女舞女,以及花魁姑娘们都在这里。
而宁王府的人过来时没说明身份,但很大手笔,掌柜的以为是富商,抱着讨好的心思安排了个近水楼台。
他们打算上山时出门,一行人很是显眼,慕靖安将沈衍易护在里侧也没能降低他的夺目,有大胆的姑娘缠上来,还没等近身,就被吴甸挡下了。
上山时别人没再讨嫌,让慕靖安和沈衍易单独散步。
其实谁都知道是慕靖安一厢情愿,沈衍易肯出来无非是被软磨硬泡的烦了。
跟在慕靖安身边看慕靖安献殷勤被驳面子,有脑子的都知道不能这么干。
沈衍易走不动,到了半山腰在草地上坐下了,慕靖安也在他旁边坐下,把人家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靠:“走累了耍赖呢?”
沈衍易不肯靠在他身上,但慕靖安不让他起来,“就歇息一下,此处没有人。”
慕靖安有意避开人,他们走的是相对绕远的山背面。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脚步声,“三弟!”
慕靖安装作没听见,揽着沈衍易往山下风景,还轻声对沈衍易抱怨:“慕睿聪这人嘻嘻哈哈的,竟然没个眼色。”
“三弟。”慕睿聪走近了,拍了下慕靖安的肩膀,丝毫没有不被待见的觉悟:“你松些力气,你家的美人哪能受的住你这般宠爱?”
慕靖安睨他:“你什么意思?”
“别勒着他脖颈。”慕睿聪似乎很在乎沈衍易的感受:“你看他脸都红了。”
慕靖安下意识将手滑到沈衍易腰上,他当然不想沈衍易不舒服,但又回过神来,有些被误会的生气,解释道:“我有分寸,没用劲儿,你别乱操心。”
沈衍易脸发红是爬山累的。
慕睿聪在旁边坐下:“我昨日进宫见了父皇。”
慕靖安只想让他离开,根本不好奇他见皇上做什么。
“父皇说起了大哥。”慕睿聪对他倒是不设防:“父皇还是偏心大哥,他的意思不是不肯废太子位,而是觉得不该在这样的时候,让大哥丢尽了脸,弄的什么都没了,怕大哥以后日子不好过。”
慕靖安冷哼了一声,倒是替爱子着想。
慕睿聪叹息:“父皇想等这阵子风头过了,让大哥自请让位,不像大哥的名声臭在史书上。”
沈衍易觉得皇上简直是多虑了,若是慕靖安能当皇上,慕景焕的名声根本不会好,史书都能写的别民间野史还要奇异。
“我知道你委屈。”慕睿聪拍了拍慕靖安肩膀:“你知道,我就是软弱不得罪人的性子,说不定你在心里也看不起我。但我心里也是有数的,三弟,你是有骨气的人,从来没讨好过慕景焕。”
慕靖安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回听到慕睿聪直呼慕景焕大名。
“我头一回冲动。”慕睿聪说:“我让父皇想想当年,也不能委屈都让一个人受,岂不是太伤心?”
沈衍易有些意外,慕睿聪竟然真的在皇上面前帮慕靖安说话,甚至站在了慕景焕的对立面。
慕靖安只是挑了挑眉,道了声:“多谢,但我不对父皇抱多大希望。”
慕睿聪没有再继续话头,而是转头看向沈衍易:“你叫什么?”
“沈衍易。”
慕靖安看了沈衍易一眼,他之前对慕景焕和皇上说自己叫李麟儿,倒是对慕睿聪说了实话。
慕睿聪似乎没由他的名字联想到谁,“三弟,当日沈公子为了救你,都急得哭了。”
慕靖安看向沈衍易,“是么?”
“你…”沈衍易看慕睿聪的眼神有些不悦,他当时为了瞒天过海确实瞪出来了几滴眼泪。但可不是急出来的。
慕睿聪以为他不好意思了:“还真是个实在人,你对你家殿下好就该说出来,凡事都放在里,你家殿下何时知道你的心意?”
沈衍易推开慕靖安,起身走了。
慕靖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别生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意。”
“我什么心意?”沈衍易问他。
慕靖安被问的一怔,原本他以为能问的沈衍易脸红,现在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蠢,是他爱沈衍易,不是沈衍易爱他。
可若是这样,为何沈衍易会为了他急得哭出来?
沈衍易平淡的回答他:“是二皇子说的夸张了。”
两人终于上了山间,站在僻静的地方看天边云卷云舒,云聚云散。
天蓝山绿确实是好景色,沈衍易的心情没那么沉重了,他回头看了眼慕靖安,心想若是慕靖安不在就好了。
怪煞风景的。
往一边走时遇到了人,但都不认识慕靖安和他。
沈衍易走到小摊前,他方才远远的看见一把展开的腰扇,跟自己腰间的那把很像。
走近了才觉得不像,但穗子很像他生母尤氏打的样式。
他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正要问人价值几何,一只手抢走了他手中的扇子。
慕靖安站在与沈衍易五步远的地方,他不想毁了沈衍易买东西的兴致,偏偏有人上赶着去作妖。
慕靖安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都在旁边装猫呢,你跟衍易充什么老虎。
抢走扇子的是个穿桃红色的小倌儿,发髻上簪了花,脸上了妆。
他挑衅的看向沈衍易,沈衍易淡淡看了他一眼。
慕靖安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倌儿身后,还没等小倌儿发难,就将扇子夺回来了。
“傍上了那棵大树,狂的你要上天?”慕靖安回身把扇子双手捧给沈衍易。
沈衍易却不想要了,小倌儿回头看了眼看热闹的同伴,强装镇定的与慕靖安对峙:“我瞧他腰间连个荷包都没有,以为他就是看个热闹。”
慕靖安白他:“看热闹又关你什么事?”
有个小倌儿原本再看热闹,他的目光在沈衍易回过头来时陷入回忆,片刻后他惊恐的上前拉走了还要分辨几句的同伴。
之前他在慕靖安的庄子里见过沈衍易,知道慕靖安的身份。
这会儿要是闹起来,只怕要完蛋。
沈衍易也认出来了他,朝他略一点头。
被拉走的小倌儿仗着自己有人兜底,强撑面子的甩了一句:“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海了去,你就确信我没傍上比你更大的树?”
“谁家的大树?”慕睿聪又出现了,沈衍易都有点怀疑他跟踪慕靖安。
慕睿聪比慕靖安温和很多,他同小倌儿微微一笑:“行了,知道你仗着有头有脸的人物,那边的也有好东西,你再逛吧,何苦在这神清气爽的日子里葬送了自己的小命儿,难不成是看今天热闹,想着往后每年都有人给你烧顺手钱?”
慕睿聪讲话慢冷不防就捎带了几句威胁的话,然后他又一笑:“好了,你模样也不错,何必同一把扇子计较,凭借你的样貌要多少把扇子没有?”
他连威胁带哄劝,给小倌儿也留了台阶下,小倌儿哼了一声与同伴走了。
若是没有慕睿聪半路出现,那小倌儿遇上慕靖安定有苦头吃。
慕睿聪主动付了钱,慕靖安没有道谢的意思,只丢下一句走了,就揽着沈衍易朝别处走,明显不愿意与他同行。
走到了热闹处,在一处悬崖峭壁边,刚巧能俯视一些公子哥正在打猎,他们骑着马穿梭在丛林间,从山上往下看,只偶尔能在没有树叶遮蔽的地方看见人。
所有人都看的热闹,沈衍易没见过围猎,不知不觉走到崖边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天旋地转,慕靖安忙将他捞到怀里,带他往回走了一段。
沈衍易轻微发抖,他在高处不敢往下看。
这里人多难免有认出慕靖安身份的人,但都识趣没有上前打扰。
很多人看见慕靖安十分体贴的帮一个貌若天仙的青年男子抚后背安慰,又在人耳边轻声不知呢喃两人什么。
沈衍易却有些冷傲,轻轻推开他的脸,自己的脸也朝别处扭过去。
他们才转了半天沈衍易就有些撑不住,不再是仅仅脸上讨厌出来,而是唇色开始苍白,走路的步子也变得无力。
下山时慕靖安走了无人的小路,将沈衍易背下去的,因为沈衍易有一步没走稳,差点头朝下竖下去。
回去的路上遇到有人在买灯笼,红彤彤的灯笼堆起一个小山丘,在京城偏僻的地方,慕靖安觉得真是够凑巧的。
沈衍易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灯笼是会是第一名会元买的。
慕靖安紧张的凑近沈衍易,轻声唤他的名字:“衍易?”
“放心。”沈衍易冷淡的回答他:“我不会再疯第二次。”
慕靖安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更像是在纠结。
马车没有回王府,而是越走越远,沈衍易最后困了,靠在慕靖安怀里睡的很不安,不仅仅是因为颠簸,还有慕靖安不自觉绷紧的身子,也不知他在紧张什么。
沈衍易没休息好,不顺心的坐直身子往外看,马车又走了一会儿,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衍易,若是我帮你寻你生母,你对我会是什么想法?”
沈衍易思索片刻:“我会感激你。”
“若是你感激我,还会对我这般厌烦吗?”慕靖安摩挲着他的脸颊,眼中是无尽的渴望。
沈衍易诚实道:“我不知道,但若是我能见到我母亲,无论是谁帮我的,我都会无比感激。”
“我…”慕靖安与他额头相抵:“衍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很不安。我想的到你的一个承诺。”
沈衍易垂眸:“不要为难我。”
“不要为难你…”慕靖安苦笑了下:“那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若是不能呢?”
慕靖安没想到他这般绝情,即便是帮他找到了生母也无法扭转对他的态度。慕靖安伤心了:“衍易,我也不想做让你害怕的事,前提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两人各自陷入沉默。慕靖安经历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对他坦白:“你的生母尤氏寻到了。”
“真的?”沈衍易激动的有些发抖,主动的握住了慕靖安的手询问:“她在哪里?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若是你想,你现在就能见到她。”慕靖安仿佛看见自己正在失去沈衍易。
沈衍易一怔:“什么意思?”他回头推开轿窗,发现他们正在慕靖安那处离皇室别院很近的庄子。
他的生母尤氏似乎就在这里。沈衍易尝试了好几次才将窗子关上,如今生母就在他随时能见到的地方,他却有些害怕。
慕靖安将他拢进怀里,轻轻的拍他的背:“不要怕,衍易,不要怕。”
沈衍易趴在他肩头忍不住呜-咽,在情绪脆弱的时刻他忍不住依赖慕靖安。
“她好吗?”
慕靖安迟疑了一下:“她很健康,但受了不少苦。”
沈衍易害怕自己见到尤氏苍老粗糙的样子,从前尤氏在京中沈家时,沈衍易模糊记得尤氏很年轻貌美,身上有熏香的好闻气息。
若是尤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会崩溃,会愧疚自己没有本事,没能早早的将受苦的母亲寻回来。
第66章 第陆拾陆章
在沈衍易遭受愧疚折磨时, 慕靖安短暂的成了他情绪崩溃时下意识的依赖。
无关他对慕靖安信任与否,而是慕靖安几乎知道他所有的底细。
自从他在慕靖安面前哭过,就像丢失了部分尊严, 有些可以靠意志阻碍的脾气和软弱,面对慕靖安时就变的有些破罐子破摔。
他擦干净眼泪, 中途经历了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完,慕靖安看他擦的着急, 也帮他一起擦。
好不容易都擦干净, 沈衍易深呼了口气, 问慕靖安:“看得出我哭过吗?”
慕靖安看着他通红微肿的眼睛, 还有仍在颤抖的唇, 欲言又止。
“那我再等等。”傍晚又吹起风, 慕靖安担心他不抗冻,骗他说:“好了,看不出了。”
沈衍易相信了,同他下了轿子,庄子里明显多了许多丫鬟婆子,路过他从前去过的那座小楼,在旁边的一个小院停下。
院子里丫鬟婆子都在忙碌,有人将晾晒的锦被收回去, 有人正在井里打水。
沈衍易站在门外不敢进,犹豫一会儿后慕靖安的手轻轻抵在他背上,怂恿他:“进去吧,你母亲也很惦记你。”
慕靖安帮他推开门, 院子里的人都闻声看过来, 沈衍易问正在用拂尘柄敲打枕头的婆子:“才被安置到这里不久的那位女子在吗?”
妇人疑惑的看向他,手里的枕头和拂尘相继掉在地上, 她眼泪落得很快。
沈衍易怔住,慕靖安在他身后握住他的肩膀,小声安慰他:“衍易,以后都没事了。”
沈衍易上前一步拥住母亲,好半天他的眼睛中只有愕然。
记忆力年轻貌美的女子,已经被岁月和母子离别之痛磋磨的容颜不在头发花白。
他以为询问的在庄子里生活的婆子,没想到是曾经朝廷官员的妾氏。
尤氏还不到四十岁,看起来竟然已经不比肖嬷嬷小几岁了。
沈衍易一时无法开口说话,等他再回过神时院里只剩下他和尤氏,旁的人都被慕靖安遣走了。
慕靖安远远的站着,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看见沈衍易望过来,才走过去对他说:“先进去吧,夜深寒凉。”
沈衍易望着慕靖安,似乎是求助。慕靖安又看向尤氏,对人凶神恶煞的宁王,对上尤氏就温和的不得了,讨好道:“我唤您母亲吧,衍易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尤氏一怔,不解地问:“你是?”
“母亲可唤我靖安。”慕靖安朝里面做了个手势:“母亲请进屋吧,衍易十几年没见到您了,这会儿正激动,让他稍微冷静冷静。”
沈衍易沉浸在强烈的情绪中,对他说的这些话都没什么反应,事实上根本反应不过来。
尤氏有些警惕,问他:“靖安?你姓什么?是衍易的朋友吗?好端端的唤我母亲,我如何担待得起。”
慕靖安只好解释:“我姓慕,是衍易的…”
尤氏已经变了脸色:“哪个慕?什么样的写法?”
沈衍易仍然在状况外,丝毫不能给慕靖安提供思路。见瞒不住了,慕靖安只好坦诚:“我是宁王慕靖安,父亲是当今皇帝,生母是俞贵嫔。衍易是我的,朋友。”
尤氏惊呼一声,连忙退后三步要行礼,慕靖安看出她的意图,连忙将人掺住,沈衍易也紧紧扶住尤氏。
“无需虚礼,母亲,没有您跪我的道理。”慕靖安怕说出来和沈衍易真正的关系,会让尤氏经受不住。
被迫母子分离多年,当年那个捧在手心里,期望他出人头地的孩子,如今非但没有成就一方天地,反倒沦落到在宁王府当美人。
如此凄凉的事情,若是让做母亲的知道了,还不知要心疼的怎么样才好。
慕靖安只好说:“我和衍易死生莫逆,您是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尤氏完全吓住了,被慕靖安搀扶着送进屋里。
回头一看身后没人跟上来,慕靖安又出来寻沈衍易。
沈衍易站在外面像是做错了事,见到慕靖安几乎快哭了,带着哭腔极其委屈的说:“我想唤声娘亲,但我开不了口…”
他十几年没有见到生母,攒了一肚子委屈,幼时计算好了,等见到母亲定要扑在母亲怀里哭一通,好好的告上一状,告诉母亲谁欺负了他。
后来他知道了尤氏地位的卑微和难处,原来不是那么无所不能。
长大就会知道,人是无法在形势和权势面前谈论委屈的。
所以他打消了要同尤氏告状的念头。后来他想,等见到了母亲就告诉她,以后再也不要分离了。
可如今见了面,他竟然连那句“娘亲”都变的陌生,他喉咙艰涩怎么也说不出口。
命运偷走了他太多东西,在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那一刻,他竟然怀疑自己如今还配不配见到母亲。
他吃惯了离别之苦,那方每个人都有的软弱,被他团成一小团藏在了犄角喀喇,不肯被人看见的连带作用是,连他自己也找不到了。
“那就唤母亲吧。”慕靖安将沈衍易揽进怀里:“衍易不是小孩子了,衍易是大孩子。只有小孩子才唤娘亲。”
沈衍易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是这样,我从未当面唤过一声娘亲,从前我都只能唤姨娘。”
“从未唤过?那就更不能怪你了,头一回总是难开口的。就像让我现在去唤俞贵嫔娘亲,我也开不了这个口。”
慕靖安揉了揉沈衍易的脸颊:“这么多年没有见,你就是太激动了。不要怪罪自己,衍易,谁都不能怪罪你。”
沈衍易伏在他颈窝很久,轻声问他:“我母亲信了吗?你说我们是朋友。”
“像是信了。”慕靖安拍着他的背:“你进去陪母亲说说话,今日见了都激动,不止你激动,想必母亲不会注意到称呼。”
再进去时沈衍易几乎躲到了慕靖安身后,慕靖安心里很稀奇,还是头一回感受被沈衍易全身心依赖,他既觉得心疼,又有些沉醉这样的感觉。
他圆场道:“母亲,衍易今日踏青走了许多山路,劳顿了一天身子略有些不适,先让衍易坐坐。”
沈衍易顺着他的台阶走过来,他看着尤氏有些局促的样子,他觉得尤氏或许是在不安,担心他嫌弃苍老不体面的母亲。
想到这里他心痛的无以复加,快步上前扑通跪下了,他伏在地上磕头。
慕靖安哎了一声,连忙也在他旁边跪下了。
“我如何受的起宁王殿下的礼。”尤氏声音都在颤抖,她一时忙乱起来,不知要先扶儿子还是要先扶万千尊贵的宁王。
慕靖安帮她做了选择,主动直起上身,回头去扶沈衍易,手心垫在沈衍易额头下,隔开地面的冰冷,劝他:“衍易,再不起来要晕头转向了。”
沈衍易被慕靖安和尤氏搀扶起来,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慕靖安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尤氏望着沈衍易:“你今日去踏青了?景色好看吗?”
多年不见,她不想提自己受过的苦,以此来让儿子愧疚。又实在没有什么共同回忆可以追忆。
她记得的那些时间,沈衍易年纪太小,或许都不记得。甚至方才都不记得她的面貌。
慕靖安怕尤氏怪罪,连忙解释:“衍易不知母亲您已经到了京城,原本是该即刻带衍易来看母亲,但想着母亲舟车劳顿,还是该让母亲先歇息调养,便没有告诉衍易,怕他听说了就忍不住过来。”
尤氏看向慕靖安,对待这位儿子的“朋友”,尤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待。
从前在沈家,招待来客是女主人的事,她只有在与沈家往来密切的女眷来做客时,她能出来作陪。
不过也不是要她招待,而是坐在一旁赔笑,大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去踏青了。”沈衍易回答时还有些不自然:“景色很好。”
慕靖安一笑:“母亲,衍易说谎,他今日有心事,分明一眼都没分给秀丽景色,冥冥之中倒像是感应到了母亲要来。”
尤氏被他一声声母亲唤的脑袋痛:“妾身的儿子幼时活泼又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在殿下面前竟然也敢怠慢,请殿下不要怪罪。”
“母亲,不该这样生分。”慕靖安今日优雅有礼,神情和煦语气自然,明显有备而来。
他展现出所有美好的品质,尤氏愈发觉得他高不可攀:“殿下,妾身笨嘴拙舌,不会说话。”
“母亲。”慕靖安无奈一笑,一举一动尽是包容:“母亲不必自称''妾身'',我同衍易死生莫逆,他甩我两个巴掌都是应该的,您若再是小心翼翼,衍易要难为情了。”
提及沈衍易,尤氏终于不再客套,但仍然有些不安。
又说了一会儿话,慕靖安有心让他们母子叙旧,但沈衍易望向他的目光充满祈求,在这样的时候半点都离不开他。
慕靖安心疼沈衍易,他无法切身体会是多不可承受的沉重,让沈衍易羞愧与面对自己的母亲,从而要依赖他。
大部分时间是慕靖安在说话,但他话也不多,并非多亢奋的性子,但足够也尤氏有来有回的聊些家常,说说沈衍易的事。
在说起沈衍易还有没有在念书时,慕靖安顿了下,还是扯了个慌:“衍易在青房书院念书,是名声最好最刻苦的,假以时日是要为官做宰的。”
尤氏露出十分不解的眼神,她微微往前探了探身,问道:“衍易还在念书?”
沈衍易被她的态度问的有些心虚,慕靖安的神情仍然滴水不漏:“是。”
“衍易不是在给你做妾吗?”尤氏问。
…
慕靖安绞尽脑汁也不知来的路上尤氏哪里有机会得知沈衍易在给他做妾。
受命去接她的护卫不会说,来了之后庄子里的人更不会说。
至于沈衍易在给宁王慕靖安做妾,这件事统共也没多少知道的。
宁王府铜墙铁壁,一个不信任的人慕靖安都不用,也几乎没有可能传出来。
即便是有机会传到外面,也绝无可能被尤氏知道。
“我知道的呀。”尤氏笑起来:“好端端的,若只是朋友岂会头一回见我就唤我母亲呢?”
沈衍易整个人像一朵枯萎的花朵一样,神色瞬间失去生机。
慕靖安还挣扎:“母亲,我和衍易真的是莫逆之交,您想错了。”
“你很疼衍易。”尤氏点点头:“旁的我不在乎,只要衍易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就好,见到你们恩爱,我不生气。”
沈衍易欲言又止,尤氏以为他是怕自己生气,安抚的对他笑笑:“衍易,为娘终于放心了。”
于是沈衍易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慕靖安也只能笑笑,然后小心的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腾的起身:“我,我应该回去了。”他回头对慕靖安小声请求:“庄子里不方便,我还是倾向在王府调养。”
慕靖安点头,问尤氏:“母亲可有什么要带上的,随我们回王府吧。”
尤氏推辞了很久,沈衍易终于忍不住道:“母亲…”
但他没能说出来更多话,而是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
尤氏这回没有再推辞,随着他们上了轿子回王府。
如今尤氏找到了,陈梨第一个被绑起来扔进了地窖,被人看管起来。
硕果被交代了一个差事,在尤氏不知道的情况下,告诉整个王府他和沈衍易是两情相悦,任何人不能在任何地方说起从前他们的事。
沈衍易晚上没有再回蔷薇阁,因为他正在患得患失的时候,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会儿害怕母亲生气一个人离开。
所以他让尤氏住在了蔷薇阁,当着尤氏的面他跟慕靖安回了狴犴堂。
两个人忽然都有些沉默。
“谢谢。”沉默是由沈衍易打破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先说点什么。
慕靖安忙说:“没什么,我想让你安心。”
“我知道。”沈衍易整个人都在僵硬。“但是…”
慕靖安了然:“感激归感激,你还是不能毫无芥蒂的原谅我,尽管是感激也忍耐着许多不甘,你甚至觉得我挟恩图报。”
沈衍易一时无言。
“你没有想错。”慕靖安姿态放的很低:“我就是挟恩图报,所以你不用感激我,也不要因为不能够爱我而愧疚。”
“衍易。”慕靖安捧起他的脸:“世道欠你许多,所以你不用对自己那么严苛。”
慕靖安的人是跟踪了王府小厮去了好多地方,终于有一回见到他们出了京,去了很偏远的地方,见到了一个在田间劳作的妇人。
妇人头发斑白,跟踪去的人没有想到她就是沈衍易的生母,就在以为快要白跑一趟时,他们看见妇人跪下来问沈家来的人:“四哥儿如今在做什么?有没有给我写信?”
跟踪去的人等沈家的人一走,他们很快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接了出来”,连忙带回京。
沈鸿雪如今已经得到了尤氏失踪的消息。
在几日后来过王府一次,没有告诉沈衍易这个消息,反而几次试探,确认沈衍易与尤氏逃跑的事有没有关系。
尤氏远远的望着沈鸿雪离开的背影,离得远沈衍易看不出她是何种神情。
沈衍易走过去还没想好要如何安慰,尤氏轻声说:“沈鸿雪也老了,我以为他要威风一辈子,如今看着也像个糟老头子了。”
沈衍易轻轻揽住尤氏的肩膀:“母亲若是想见他,儿子就要伤心了。”
几日的相互习惯,沈衍易已经能很自然的唤她母亲。
上任没几个月的新宰相冯泰华,如今在太子倒台时刻,他作为继国库官员的第二批被清扫铲除的太子余党,被摘了官帽滚回原籍。
如今引起朝臣热议的是谁是下一任宰相,甚至有人说宰相之位似乎不吉利,短短不到一年,两位宰相向后出事。
慕靖安将此话说给沈衍易听,他们之间已经可以平和面对彼此。
不是从前那种强压着怒火的虚假平和,而是沈衍易真的不再无意间对他露出厌恶之色。
沈衍易随口道:“若真如此,我倒是希望这不吉利的宰相之位给沈衍易做,我想看他登高跌重,想看他无法掌控局面,被权势反噬而死。”
几日后沈鸿雪竟然真的成了宰相,慕靖安说给沈衍易听的时候,沈衍易出神了好半天,然后询问他:“该不会是我说的话你当了真,你助他登上高位的?”
慕靖安无奈一笑:“我哪里蠢成你说的样子,并非是我助他,而是皇上的意思,在朝堂上突然提起,其余人等也只有喊陛下英明的事。
“那如今的朝廷是不是变动了许多?”沈衍易问。
慕靖安给他添茶:“许多位置都空闲了出来,皇上的意思是不想马虎,要从长商议。”
“沈鸿雪还真是命好。”
慕靖安听着他的话,头一回见到他这样的语气,似乎有点咬牙切齿,又像是他看错了。
沈鸿雪的命未必好,因为被慕靖安记恨的人都很难有好下场。
第一步是太子垮台,第二步自然是清洗漏网之鱼。
渔网撒下来时,很难有鱼儿不被网住。
苗岫澜殿试中了状元,如今朝廷洗出来几个位置,皇上随口对苗岫澜说:“你明日上任正四品中书舍人吧。”?
此朝此代还没有哪个状元的起点是正四品中书舍人,这可是沈鸿雪斗了大半辈子才达到的高度。
苗岫澜当时就想到了沈衍易的父亲曾任中书舍人,还开心沈鸿雪终于倒台了。
没想到上任时发现,沈鸿雪居然没有去流放或是下狱,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一国宰相。
因为沈衍易的缘故,苗岫澜总忍不住给我沈鸿雪添点烦恼,最开始还比较保守,制造一些小麻烦让沈鸿雪烦躁。
在中书省待的多了,苗岫澜就忍不住刁难了几次大的,久而久之沈鸿雪再蠢也看出来了。
下位者给上位者添麻烦尚且让人烦烦躁,而上位置若是想要为难下位置,有一百种让下位者生不如死的法子。
苗岫澜刚任中书舍人没几天,整个中书省都看出来了他不受新宰相沈鸿雪的待见。
慕靖安每日上朝回来都事无巨细的讲给沈衍易,唯有苗岫澜的是被他可以略去。
还是夏哲颜有天无意中说道:“苗岫澜若是知道自己沈鸿雪刁难到如此地步,或许会晚三年中状元。”
沈衍易又问了细节:“你说沈鸿雪刁难谁?”
“苗岫澜。”夏哲颜说:“他如今接替沈鸿雪成了正四品中书舍人。”
沈鸿雪惊讶了一瞬,苗岫澜比他大两三岁但也不多,没想到苗岫澜这么快高中状元,但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他定能比沈鸿雪强。”
有这一句话,第二日苗岫澜就被扣在了宫里。罪名是他替太子喊冤。
沈衍易不解:“他怎么会替太子喊冤?”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明显的被陷害了。
偏偏皇上如今听不得太子二字。
夏哲颜和慕靖安都推测苗岫澜不会有事,因为皇上没那么轻易相信。
当日殿试,皇上对苗岫澜各方面都很满意,甚至特意问了是否婚配,似乎是有意为他赐婚。
如今适龄没成亲的公主只有慕毓雅,若是苗岫澜真的为太子喊冤,岂不是有讨好公主之嫌疑,皇上未必信。
但若皇上真信了,苗岫澜就成了投机取巧的小人,皇上也不会再青睐他了。
沈衍易也倾向于皇上不会信,皇上是个凡事将就证据的君主,因慕靖安的事毁了他在沈衍易心中明君的形象。
但皇上也绝对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在政-绩上皇上足够名流千古,只是儿女之事上糊涂。
晚膳时尤氏在肖嬷嬷那边看麟儿,只有沈衍易和慕靖安两个人,他们从书房出来直奔小厅。
桌上摆着玫瑰杏肉软酪,沈衍易吃了一个,杏肉是没熟的果子上切下来的,甚至还有些脆,特意同蜂蜜浸过才做成软酪,但仍然有些酸涩。
沈衍易知道这是特意为了自己准备的,其中必定有厨子的一番苦心,想办法让杏肉不那么酸涩。
为了不辜负王府的一片心意,沈衍易没有吃饭,而是单吃了半盘玫瑰杏肉软酪。
他两手拿着软酪,防止内馅儿从另一边散开掉落。他咀嚼的很慢,吃的很斯文。
慕靖安忘了吃饭,目光落在他动来动去的脸颊上。
第67章 第陆拾柒章
沈衍易的唇好看的无可挑剔, 慕靖安逐渐有些心猿意马,行动上是在专心用膳,其实心里已经在吃别的。
“衍易。”慕靖安忽然没忍住唤了他一声, 等沈衍易看向他,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话要说。
有尤氏在身边, 沈衍易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消失了,近来变的更加平和。
之前的沈衍易也寡言少语, 神情淡漠波澜不惊, 但那时候他是悲伤压抑的。现在却渐渐显露出轻盈。
沈衍易寻声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却沉默下来。
“殿下。”沈衍易回应他。
慕靖安露出个笑, 他是气质沉稳的人, 偶尔有过往经历不美好造就的阴鸷气息, 但他身上最明显的是一种被迫成长的成熟,明明才二十几岁,在朝中却没人敢不拿他当回事。
这也是最初沈衍易忌惮他的原因,那种扑面而来的侵-略感,让沈衍易心生抵触。
朝夕相处大半年,慕靖安的阴暗面已经在沈衍易面前所剩无几,甚至过分讨好。
“没事。”慕靖安有心玩笑:“方才晃了神,以为哪位神仙下凡, 我竟有幸与他同席。”
沈衍易对他的撩-拨不为所动,为他寻回母亲,让沈衍易对他的忍耐和包容都大升一截。
“殿下。”沈衍易唤他,同时放下了筷子。
慕靖安见他神情严肃, 眼神盯着自己明显有话说。
像是有所感应, 慕靖安的目光变的警惕,直觉沈衍易不会说出他想听的话来。
沈衍易睫毛颤了颤:“殿下, 我想出去租间屋子,带母亲搬出去。”
反驳的话瞬间冒出来一大堆,慕靖安强颜欢笑:“衍易,此事不能草率,更不能意气用事。母亲是从沈鸿雪的魔爪下逃出来的,如今沈鸿雪未必放弃四处寻找,若是让他知道了你们搬出王府,要不了多久沈家的人就会找上门,你是斯文君子,到时候你如何守得住母亲?”
沈衍易也有备而来:“我们不会留在京中,我会带母亲远走他乡,寻一处偏僻但邻里和睦的小村庄落脚。”
“可你要如何同母亲解释突然要走?”慕靖安问:“母亲接受了你与我在一起,甚至都没苛责过我,你这次离开的理由是什么?”
“我自有打算。”沈衍易声音平和,但不容拒绝。
慕靖安想起来,沈衍易一直都是有主见有自我的聪明人,当时甚至有胆量要给他当门客幕僚。
沈衍易从未停止过自救,只是所有人给他的阻碍和压力太大了,大到如同泰山压向蝼蚁。
尽管如此,他从没有放弃寻找逃生路线,即便他知道逃出生天的机会是多么渺茫。
如今尤氏被慕靖安寻回来,沈衍易唯一的弱点也回到他自己身边了。
慕靖安仔细去回忆沈衍易在自己身下哭-泣的细节,哽-咽声和泪眼都无比清晰。
那时候他希望沈衍易不要再哭了,哭的他心碎。又矛盾的希望沈衍易永远在他身下哭。
所有的情绪,和煦的笑容或是求饶的哭-泣,都因他而起的情绪。
慕靖安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坚决:“不要。”
“你…”沈衍易有些失望。
“你让我如何放心你拖带着老母亲出去,别说我,你问问沈承易,你看他会放心吗?”慕靖安起身走到他旁边,捧起他的脸:“衍易,你对自己有没有点认知,你的样貌…”
沈衍易睫毛一垂,泪滚下来了。
堵的慕靖安一句话说不出来,僵硬的握着他肩膀。
“那我要怎么办?”沈衍易问他:“寄生在王府一辈子?总不能因为天下流氓多,反而要我必须祈求一个人的庇佑才能活下去,你觉得这公平吗?”
慕靖安无言以对。
沈衍易却越来越委屈,“何况我留在你身边,算什么…”
“衍易?”慕靖安感觉自己窥见了了不得的东西:“你的意思莫非是…你对我并非没有一丝真情,对不对?”
沈衍易说不对,慕靖安全当他回答的是对。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分开睡,虽然都在狴犴堂,但狴犴堂除了卧房还有一间小卧,这是大户人家都有的格局配置,只不过王府没有可供慕靖安要藏的娇,所以一直空闲。
另外还有堂屋的小炕和罗汉榻,以及各种小榻,若是想要将就,倒是比沈承易在青房镇置的那处宅子多许多选择。
沈衍易自然要睡在卧房,慕靖安如今看不得他受半点苦。
而慕靖安自己睡在堂屋的小炕上,以至于硕果等侍从值夜只能去内廊。
这天晚上慕靖安记挂着沈衍易哭过,时隔许久故技重施,大半夜偷偷进了卧房。
正好沈衍易失眠没有睡,瞪着眼睛抓了他现行。
慕靖安顿在原地,“我担心你。”
沈衍易冷漠道:“你出去。”
“你睡不着吗?”慕靖安自说自话,还大胆走上前,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手指去按沈衍易脑袋上的穴位:“你就是每日想的太多,枷锁太多。”
“你该像我一样厚脸皮。”夜深人静,慕靖安说的话也多了几分真情流露:“当年我被诬陷非礼侍女,皇上皇后都不信我也就罢了,连我母妃都不信。满宫上下都知道我强要了侍女,那时候我发现,尊严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沈衍易问:“所以你不顾我的意愿强留我在你身边,是想把自己受过的辱都报复在我身上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慕靖安很伤心,但想到沈衍易这样的性子,却发现对他有了让自己难以接受的情感,出于恐惧说一些刺伤他的话。
似乎也不难理解,那就没有什么好伤心的。慕靖安哄好自己,反而安慰沈衍易:“不要怕,衍易,人性是很怪异,中了美人计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你若是有些动摇,也不能说明你品格有什么问题。”
“你让人处决了姜桂,将我衣衫不整的拖出来,还用盘子打了我。”沈衍易执拗的说:“我没有动摇,我绝不会动摇。”
不知是在反驳慕靖安,还是在说服自己。
“那你为何发抖?”慕靖安一边问一边握住了他的手臂。
沈衍易想说自己冷,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只要虚张声势:“你出去。”
“衍易,乖乖。”慕靖安轻轻拍他的小腹,“睡吧衍易,我看着你睡着就出去。”
又经历了漫长的对峙,几乎都是慕靖安长篇大论分解释和忏悔,而沈衍易只是背对着他,偶尔斥责他几句,或者让他出去。
最后沈衍易累了,眼皮打架。慕靖安趁着便利挤上床,抱着沈衍易相继睡去。
无论沈衍易有多抗拒他,至少睡着了是往他怀里钻的。慕靖安满足又不满足,矛盾的很。
面对沈衍易,他祈求的永远更多。
次日下朝后夏哲颜和邵英池都来了,还有几个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官员,都是慕靖安并没有显在明面的心腹。
沈衍易正与母亲尤氏一起往敬德堂走,尤氏在王府中过得不错,相比起要日日劳作到很晚的生活,他更喜欢现在安逸。
王府里有肖嬷嬷比她大七八岁,两人能说得上话,肖嬷嬷又是热情善良的性子,很快尤氏便经常往返前圣所和敬德堂两个地方,与肖嬷嬷一起闲话家常或者哄麟儿。
方才也是尤氏念叨着麟儿,沈衍易便同她一起出来了。心里想着尤氏与肖嬷嬷两人投缘,相处的也愈发紧密,沈衍易有些担忧。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不该一意孤行的将尤氏带走,继续回到那种朝不保夕的穷苦日子,于尤氏而言是否太残忍。
因此他有些心不在焉,被下朝回来的慕靖安看见,唤他:“衍易?”
沈衍易没听见,慕靖安便快步上前,碰巧他被一块不知为何出现在路上的小石子绊着,慕靖安拦腰护住他,他才没有踉跄着跌倒。
“怎么不看路?”慕靖安半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按了按他的鞋面,仰头问他:“踢疼了吗?”
尤氏对慕靖安满意的不得了,大了几岁会疼人,对待衍易细心又妥帖,言语间都是关心和尊重,能得到这样的爱护,尤氏很放心。
后面的人跟上来,停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夏哲颜和邵英池知道尤氏住在王府,虽然没有见过但可以猜到,都对尤氏行了个礼。
其余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行了个礼。见到慕靖安蹲下给人检查脚,便猜到貌美男子是先前夏哲颜跟他们一起过的娈人。
他们听说了彭正卿一事中,多亏了宁王府的娈人有勇有谋,敢利用二皇子进宫,又有胆量有能力向皇上讨了令牌和旨意,慕靖安才能那么快洗清嫌疑。
若非有这位娈人在,就要轮到他们不眠不休的去找证据,没日没夜的商量如何翻盘了。
因此他们在猜出来身份后都很真心的给沈衍易行礼,嘴甜会说话的已经在恭维:“贵人今日气色好,何时有兴致点拨我等一二,好让我等又能力更好的助益殿下呀。”
“殿下不舍得贵人吃苦。”还有更大胆恭维:“但贵人若是想,我等也不敢劳顿了贵人,每日分出来一时片刻,便是我等的荣幸了。”
沈衍易不认识他们,被他们突如其来的一恭维,反而有些发懵,只客气的说了声不敢。
尤氏看的愈发高兴,自家儿子虽然在王府给宁王当了男妾,但却颇受宁王的看重,不仅在府中事事顺从包容,连着官袍的都对沈衍易十分恭敬。
可见不是慕靖安装出来了,而是里里外外都对自己儿子很敬重。尤氏很满意,笑盈盈对沈衍易说:“我先去敬德堂,你与殿下回去吧。”
慕靖安对她笑:“母亲慢走。”
当着外人的面,慕靖安居然还肯唤他母亲,尤氏心中诧异又感动,她觉得自己是男妾的生母,还是个姨娘,在沈家都没有得到这样的看重。
她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当家主君沈鸿雪的肯定,在内沈鸿雪从不过问她日子过得好不好,在外也不会刻意承认她是自己的女人。
她很羡慕在来客面前,从前的主母太太能被沈鸿雪承认,一句“贱内”她虽然不稀罕,但也得不到。
尤氏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正经身份的姨娘,说是主子又不是主子,说是奴仆又不是女仆,她一生都没有找准自己的位置。
她生了沈衍易后,她觉得自己有身份了,她是沈衍易的母亲。结果嬷嬷却说少爷不能管她叫母亲,少爷的母亲是主母,她是姨娘。
姨娘就姨娘,可姨娘唤了没多少天,沈鸿雪又剥夺了她母亲的身份,将她丢弃在外十余年。
慕靖安肯在外人面前唤她一声母亲,既没有人说她是内宅的女人不宜出来见人,也没有沈鸿雪跳出来斥责她不规矩。
明明对于别人来说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在她身上却如同恩典,尤氏对慕靖安报以感激的微笑,然后神情轻快的离开了。
沈衍易来不及说什么,尤氏只剩下一个背影。
慕靖安对衍易笑:“既然衍易此时得空,不如听母亲的话,与我一同来吧。”
外人自然不知道他唤作母亲的是府中男妾的母亲,还以为是什么干娘奶娘,高门皇室的子女总是娇贵,怕养不活认了一堆义母干娘也是常事。
沈衍易随他们去了书房,夏哲颜将一件他觉得沈衍易会好奇的事说给沈衍易:“皇上将苗岫澜外派到渠城赈灾了。”
沈衍易谈不上惊讶,只是有点没想到。甚至因为方才自己母亲脸上惊喜的表情有点心疼,被打断了情绪也是淡淡的。
慕靖安见他反应没有太大才放下了心,刚才他有点怕沈衍易当中惊呼为什么。
沈衍易与苗岫澜关系太好,慕靖安会吃醋。
“所以皇上信了还是没信?”沈衍易问。
他问的没头没尾,慕靖安却听懂了,正要回答时夏哲颜已经在说了:“未必吧,沈相新官上任,皇上应该是不想挫伤他的面子,至于苗岫澜这位新科状元,早点认识到君臣官场也是好事。”
“衍易以为呢。”慕靖安问他。
沈衍易说:“兴许皇上信了,渠城赈灾的事由殿下负责,将苗岫澜派到渠城,或许是给殿下一个收纳能臣的机会。”
慕靖安有些怀疑:“皇上是这个意思?”
许多人不知道苗岫澜同沈衍易是旧相识,有人开朗的赞同道:“殿下,贵人说的有理,将人派到渠城可不就是送到了殿下的手掌心上。”
慕靖安没有看向说话的人,而是一直注意着沈衍易,不过他的注意没有给沈衍易造成太大压力,他只是真的关心沈衍易会如何说。
沈衍易说:“看来皇上对这位新科状元寄予厚望。”
“为何不回答我?”慕靖安追问。
“我回答了。”沈衍易解释:“我以为皇上对新科状元寄予厚望,否则不会在别人检举苗岫澜巴结太子时,将苗岫澜丢到你手下。”
沈衍易想了想,无奈道:“总不能是让他表忠心,打穿宁王府内部,以此向东宫递交投名状吧。”
慕靖安觉得以皇上对他和慕景焕的父子之情,这种走向也未必不合理。
但这种话当着心腹谋士的面说出来,未免有些挫伤士气。
他们又当着沈衍易的面商议了许多事,偶尔慕靖安会特意停下来询问沉默的沈衍易怎么看。
沈衍易在哪里都是寡言少语,不问道他面前他是不会轻易开口说几句的。
没一会儿就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一石有摸不准的事情,他们便会一个接一个的看向沈衍易,听听他的意见。
沈衍易很有分寸的说出自己的看法,甚至帮忙分析别人提议的可行性,言行举止都很让人放心。
日子一天天将就的过,沈衍易又提起过几次要带尤氏出去,慕靖安都含糊糊弄过去了。
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带沈衍易去后窗,偷偷看尤氏与肖嬷嬷谈笑的欢快场景。
沈衍易知道这样的法子不是慕靖安能想到的,兴许是硕果或者是肖嬷嬷给他出了这个高招。
果然沈衍易不再提离开了,但心情明显又落了下去,他仍然在与自己挣扎,对自己的人格和意志反省和斗争。
大约过了半个月,苗岫澜在渠城贪污赈灾款,收受当地官员贿赂的事,被当地写了弹劾奏折送到了京城。
一时间苗岫澜的名号再一次出现在朝臣的热议中。
沈衍易觉得几乎当时就确定了:“定是有人陷害,苗岫澜不会做这种肮-脏下作的事。”
他说的极其笃定,可以看出对苗岫澜本人坚定的信任,当着许多人的面慕靖安没有说什么。
但是慕靖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沉默了,后续的商议也没有开口,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沈衍易,手指在扶手上一下接着一下轻敲。
慕靖安尤其在意他这两句话,尤其是说话时充满信任和对苗岫澜遭遇而表示气愤的神态。
等人都离开了,慕靖安忍不住问:“人心隔肚皮,你就那么信任苗岫澜?”
“我与他早就相识,甚至比邻而居。虽然书院里我们鲜少说话,但在学堂上,我们听过彼此的观点,受先生要求评论过彼此的优势与不足。苗兄虽有些好高骛远,一颗忠君为国的心是毫无疑问。”
沈衍易解释的越多慕靖安越觉得危险,最后慕靖安忍不住打断:“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说的再多也只是你以为,苗岫澜是个男人,男人就有满腹花花肠子,怕是配不上你的另眼相待了。”
“你对苗兄有成见。”沈衍易说:“何必无端揣测别人。”
“苗兄?”慕靖安哼笑一声:“你从前唤我殿下,心情不好了直呼我慕靖安,如今我替你寻回了母亲,你客气些又唤我殿下了我都感恩戴德,却唤他苗兄,他凭什么?”
慕靖安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沈衍易不想进一步激怒他,变没有说话。
但这被慕靖安理解成了心虚,于是二人之间瞬间恶化,慕靖安感觉自己要忍不住做些让关系更糟糕的事,所以及时躲了出去。
从前更严重的决裂也有过,这回不过是一点龃龉,沈衍易却委屈大爆发,在屋外长廊的尽头独自出神了很久。
连尤氏何时靠近的都没发觉。“衍易?”尤氏很温柔:“受委屈了?”
沈衍易鼻子酸了,逞强道:“没有的事。”
“我都听靖安说了。”尤氏已经信任慕靖安到听他的话,亲近的唤他靖安。
沈衍易拧眉:“他向您告状?”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尤氏言语间已经有些偏向慕靖安:“是靖安在蔷薇阁前踱步,脸都气白了,我问起来时他还说不关你的事,是他不好。”
沈衍易目瞪口呆,简直被他无耻到了。
“若他真不会做这样的事,就不用满肚子心机的去蔷薇阁踱步,他是怕在别处踱步不能放进看见吧?还说不关我的事,好端端提起我,不就是故意告诉您就是我的错?”
尤氏仍然笑的很温柔:“生气了?咱们不生气,好衍易,你是娘的儿,娘自然只能说你,这才是咱们娘俩亲厚。靖安虽然唤的亲近,但娘没声没养人家,还不是为了他待衍易好些,娘才同他客气。”
听尤氏这样说,沈衍易神色才缓和了点。
尤氏又安慰了他几句,沈衍易不想她担心,便很快扯出一个微笑,假装已经没事了,并且假意向尤氏保证会去服个软。
其实心里想的是去向慕靖安算账,两个人的事,如今慕靖安非要去他母亲面前告状,将更多的人扯进来,试图用人多压的沈衍易不得不与他和好如初。
晚膳过后慕靖安才回来,沈衍易已经换了寝衣靠坐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了便将书一合放在旁边,问他:“为何要让我母亲知晓此事?”
“我没有。”慕靖安自然的骗人:“是母亲洞悉人心,一下子看出我被你欺负。”
沈衍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与他约定:“往后大事小事,只要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你都不许到我母亲面前说。”
慕靖安觍着脸问他:“那作为交换呢?我不去说,所以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都得不到。”沈衍易淡淡说:“但若是你偏要去我母亲面前说,你或许会失去什么。”
慕靖安思索一瞬,爽快的与沈衍易保证再也不去尤氏面前嚼舌根了。
很快他们又得到更确切的消息,渠城知府送到京城的奏折被拒了几次,甚至知府将奏折和证据送到了昔日同窗那里都被拒绝。
慕靖安还不忘以此提醒沈衍易:“你还是谨慎些不要对苗岫澜掏心掏肺,看到没有,同窗也并非什么好东西,情意会变人也会变,当时说苟富贵勿相忘,日后只有你念念不忘,别人早就忘了个干净。”
沈衍易说他小肚鸡肠,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是小肚鸡肠,不如你有度量。”
最后那封奏折和证据不知怎么到了太子手里,由太子亲自呈到了皇上面前。
听到这里沈衍易陷入沉默,而慕靖安先他一步已经震惊过了。
所以苗岫澜是给太子翻身用的棋子?沈衍易简直不敢相信:“没道理,简直没道理。”
慕靖安点点头:“我也觉得没道理。”他反应的很平淡,显得很成熟持重。
若苗岫澜是给太子翻身的棋子,那么沈鸿雪针对苗岫澜以至于苗岫澜被外派到渠城,也是为了太子?
当时慕靖安怀疑沈家勾结太子大发雷霆,沈衍易也遭了不小的罪,如今再一次印证此事,慕靖安却没有如沈衍易料想的发怒。
反而让沈衍易有些怀疑:“沈鸿雪在其中负责了哪一步?”
这回反而是慕靖安安抚他:“或许是皇上,沈鸿雪不过是给苗岫澜使绊子,尚能算是回击苗岫澜先前的针对。但让苗岫澜去渠城参与赈灾的可是皇上。”
慕靖安哼笑一声:“或许皇上就是偏爱慕景焕到了昏庸的地步,苗岫澜是他送到渠城,助太子翻身的手段。”
沈衍易思索片刻,坚定的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慕靖安苦笑:“衍易,但我总忍不住往那边想。”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可怜,活脱脱被最信任仰赖的父亲伤透了心,他对沈衍易展开手臂。
或许是被他的悲伤蛊惑,鬼使神差的沈衍易接住了他的怀抱,在他背上拍了拍。
慕靖安的下巴落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满足的将沈衍易拥的更紧了些。
沈衍易只是专注的在想,皇上绝对不可能再扶持太子。
第68章 第陆拾仈章
渠城知府是否真的接连吃了昔日相识的闭门羹, 甚至苗岫澜是否真的是皇上安排太子大的翻身仗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要紧的是渠城赈灾出了事,首当其冲的便是负责赈灾的慕靖安。
很快便有声音弹劾慕靖安,说他凡事都交给下属去做, 亲临渠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以往的皇子赈灾都是这样的章程,又皇子出面安排协调各层赈灾的官员, 亲临灾区的官员及时将当地的事宜上报,再由皇子传达意思。
皇上也根本不会担心此事由皇子全权主持大局有风险, 因为不可能是皇子一个人在下达各类命令, 皇子做的每一个决定, 都是他身后的幕僚谋士商议后, 百密而无一疏的结论。
皇上下旨交给皇子做的事, 不仅是对皇子的考验, 还是对皇子背后扶持其势力的考验。
能否收服贤臣为自己所用,也是一国太子该具有的本领。
弹劾慕靖安没有亲临渠城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有无数个弹劾理由,奏折会像豆子一样被收集起来,放在崇泽宫的御书房里。
慕靖安并不急,因为皇上知道他是无辜的。
他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就差直白的告诉皇上他在争夺太子之位,金银钱财绝非他的格局。
但他很乐意在沈衍易面前假装不经意的流露出可怜。
此路可通,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沈衍易最近对他的态度又好了一点点。
他每晚会在沈衍易打算歇息的前一刻回到卧房,只字不提自己要留宿一张床的事,而是一屁股坐在脚踏上,两条胳膊搭在床沿上, 以仰视的视角与沈衍易说话, 每次开头都毫无新意:“衍易,今日散朝后我想见皇上, 相禾又说皇上繁忙,无暇见我…”
都已经准备歇息的沈衍易坐在床上,被子盖在腰下,他想对慕靖安说扰他歇息了,但慕靖安的姿态太可怜,像只小狗似的趴在床边看他。
况且慕靖安被皇上辜负这件事上,他比任何人都能共情,都没摊上好爹,慕靖安的失落他太能理解了。
再加上慕靖安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他只是坐在脚踏上诉说一点无法向外人道的委屈罢了。
沈衍易沉默看他,心想慕靖安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将心中烦闷都吐露给夏哲颜和邵英池,再有慕靖安的性子,也不是会将心事说给别人听的,他好像更愿意心灰意冷的拉上所有人同归于尽,而在心灰意冷之前,他仍会扛起来一切。
硕果和吴甸等跟随他的侍从更不必说,他们原本就将慕靖安的苦闷看在眼里。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沈衍易这位身份特殊的人能暂时容纳慕靖安的一时情绪,熟悉但未纠缠利益,疏远但却行过极亲密之事。
全当慕靖安酒后胡言,沈衍易知道自己此时充当的是“红颜知己”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寄居宁王府,自然要付出一点什么。
慕靖安没有再强迫他做一些亲密的事,那么听慕靖安倾吐些软弱,似乎也并不难。
虽然一石确定沈衍易不会将他赶走,慕靖安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话头过渡到别的事上。
而深夜正好是沈衍易进入疲惫,整个人都散发着迟钝气息的时候,等到他意识到慕靖安在说其他事,他已经没有心情与慕靖安计较,只想让慕靖安闭上嘴巴,还他清净,让他躺下睡觉。
所以接连几日谈话都结束在沈衍易忍不住说:“别说了。”
而慕靖安顿时会露出受伤的神情,其中还会掺杂恰到好处的震惊。
沈衍易便只能敷衍一句:“你在鞋踏上作着也不舒服,你上来躺着吧。”
于是慕靖安满意的达成目的,脸上却仍要装出些委屈,似乎在怨沈衍易太冷血。
等沈衍易睡着了,他才会悄悄的将沈衍易搂进怀里,捧着沈衍易的脸亲-亲,轻声对睡梦中的沈衍易感叹:“你怎么这么好,何必对我善良呢…”
沈衍易隐约在梦中听到他的声音,只会往他怀里缩一缩。
但慕靖安也有失算的地方,沈衍易真的以为此事对于宁王府来说是一桩麻烦,所以他白日里趁慕靖安不再出了门。
沈衍易有自己的计算,也有确保自己万无一失的筹码。
他对门房小厮说自己想出门时,小厮立刻给他套了车。
站在轿子外,沈衍易有些意外的说:“殿下没有限制我出行。”
“是啊,殿下怎么会限制您呢?殿下对您的尊重宁王府上下有目共睹。”
门房小厮很会说话,沈衍易只是沉默的上车了,不限制他也是从慕靖安得知尤氏存在才开始。
从前恨不得将他关在卧房里。
沈衍易说不清自己要去哪里,他与赶车的小厮坐在轿子外面,摸索着行路,偶尔遇到岔口还有犹豫一会儿。
小厮也不知他要去哪里,又不好意思质疑,便只是安静的记着来时的路,以免走的久了迷路,连王府都找不见。
最后他们越走越偏僻,就在小厮以为势必要迷路时,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占地庞大的院落,高墙厚门。
沈衍易下了马车,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敲,而是沿着墙根走了一会儿,然后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生音。
此处是那处关着慕景焕的皇室别院,沈衍易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奏乐声。
像是一些小型乐器,声音清澈透亮,甚至有几道乐声亮的有些尖锐。
几道声音汇集在一起,犹如利箭出弓,极快速的冲出去,落在猎物身上后迸溅鲜血。
但又不似寻常有鼓声相伴得恢宏破阵乐曲,而是…孤独?
像是刺客孤身一人走向死亡,在雨中发出孤独的呐喊,鼓声为主的破阵曲像是千百骑兵踢踢踏踏,似是打击的钝痛。
而里面穿的曲子,像是飞镖类的某种小型武器,是很尖锐的刺痛。
沈衍易来之前就怀疑,这样偏僻的地方,若非慕毓雅主动将他带到此处,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还会有这样一处皇室别院。
若非别院位置隐蔽,也不能让皇上放心的用此处禁足一国太子,虽然太子即将被废。
事实上在慕景焕将渠城知府的奏折递到皇上面前的消息,被沈衍易知道以前,他都以为太子慕景焕已经“死”透了。
里面的乐声停了,沈衍易又在墙下站了一会儿,正在他打算离开前,一墙之隔的地方忽然又响起了乐声。
沈衍易几乎被定在原地,里面的人发现他了。
是慕景焕吹的曲子么?沈衍易有些怀疑,这首曲子吹的极好,抑扬得当,如溪水般流畅。
一曲毕,沈衍易犹豫了一下,里面始终沉默,沈衍易选择直接离开。
马车声压的石子声传入墙内时,慕景焕轻声说:“走了么?”
他语气落寞至极,一旁的美人为他披上外袍,语气柔媚道:“殿下,小心着凉。”
慕景焕淡淡瞥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从前打动自己的美丽如今黯淡无光了。
他看向站成一排的华服美人,觉得身心都不顺畅。
回呈沈衍易坐在轿子里,小厮一个人赶车快了许多,很快便回到了王府。
沈衍易下轿前问他:“你会将我出门的事告诉殿下吗?”
门房小厮觉得他们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到了一处奇怪的院子也并未进去拜访,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小厮对他保证:“不会的,贵人放心。”
正午刚过,慕靖安下朝回来,在门房看到正在卸马车的小厮,随口问道:“今日谁出门了?”
小厮说:“回殿下,是贵人出门了。”
慕靖安蹙眉:“他去了什么地方?”
门房小厮只犹豫了一瞬,便把自己的保证忘了个精光,对慕靖安说:“贵人亲自赶车,去了一处院子,院子很偏僻,院墙很高,贵人只在墙外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什么人都没见。”
慕靖安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但还是谨慎的吩咐吴甸:“你问清楚。”
下了朝同他一起来的还有许多人。
夏哲颜和邵英池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哪一出,沈衍易去过别院的事,慕靖安没同他们说过。
将人都丢在书房,慕靖安到处寻找沈衍易的身影,从狴犴堂到蔷薇阁,再到敬德堂,最后在回前圣所的路上遇到了抱着麟儿在外透气的沈衍易。
如今已经快要入夏,气候正是合宜的人时候,正好带麟儿出来转转。
慕靖安接过麟儿,麟儿脱离熟悉的怀抱,嗅到不那么熟悉的气息哇的一声就哭了。
沈衍易不满道:“你做什么?何苦弄哭他?”
慕靖安却没有理会,随手将麟儿塞到硕果的怀里:“带他走。”
这是让别人回避的意思,路上目光所及处只剩下慕靖安和沈衍易彼此。
沈衍易视线追随着麟儿消失的方向,对慕靖安的不理解很深:“你这是做什么?”
“别生气,衍易。”慕靖安强忍着微笑道:“就是有些话不方便外人听,免得外人说我们生分了。”
明显来者不善,沈衍易戒备的看着他:“你说。”
“你今日去了慕景焕禁足的别院?”
沈衍易坦荡的点头:“是。”
“为什么?”慕靖安笑的已经有点扭曲了:“你去别院总要有个目的,是因为苗岫澜的事么?”
沈衍易一思索:“可以这样以为。”
凡事愤苗岫澜扯上关系,慕靖安就觉得浑身上下不痛快。
他望了望别处,收回目光后盯着沈衍易,强烈的嫉妒心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连假装自己很温顺的事都忘了。
“你与苗岫澜还真是情比金坚。”慕靖安冷哼一声:“姓苗的真是好命。”
沈衍易知道他这是又魔怔上了,并不想理会他:“若是没有正经事,也不必研究王公卖盐的闲事。”
“闲事?”慕靖安问他:“你今日特意跑到别院,为的是闲事么?”
“自然不是。”沈衍易被他抓着手臂走不了。
慕靖安强拉着他快步走,沈衍易没有他走的快,差点被他的力气掼倒。
慕靖安心里也吓了一跳,有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等他,但两人间的火苗已经被苗岫澜点起来了。
书房小窗半开,有正在透气的看见慕靖安拉着沈衍易走过,连忙缩回脑袋。
细微的动静都瞒不过慕靖安,方才定是有人瞧见他们的样子了,慕靖安不想让沈衍易觉得难堪,便先带沈衍易回了狴犴堂,想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但沈衍易已经冷静不了了。
慕靖安与他解释:“今日散朝后皇上终于准许我面圣,衍易,苗岫澜的死罪是不可免的。”
沈衍易眼中惊愕:“为什么?皇上明知道苗岫澜是遭人陷害,苗岫澜他只是一枚棋子,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你啊。”
慕靖安面色沉重:“你说得对,皇上不仅知道苗岫澜无辜,还知道针对我的人就是太子。”
苗岫澜今年才刚中了状元,万里挑一的状元啊,没人比朝夕相处的沈衍易更知道苗岫澜的状元有多不易。
明明皇上曾对他青眼有加,还史无前例的让他直接入朝做了正四品中书舍人。
独一份的荣耀,当真是天之骄子莫过于此,竟然短短数日,就要落个死罪的下场。
沈衍易又心惊又悲痛,皇帝竟然绝情至此,以至于他思考滞缓,难过的问慕靖安:“凭什么?”
“证据是由太子送到皇上面前的,太子当然糊涂,但…光凭皇上偏爱太子,苗岫澜必死。”
沈衍易双目充血通红,很快留下两行泪水。
慕靖安将他揽在怀里:“衍易,慕景焕是个蠢货,不知是谁给他出了这孤注一掷的法子,似乎是自信皇上不会放弃他,所以来了这么一招。证据和奏折是他递上去的,若是苗岫澜无罪,那他就是协助渠城知府构陷忠臣。但慕景焕此时处境弱势,一但苗岫澜无罪,立刻便会群起而攻之,慕景焕这个主谋无论留没留下马脚,在朝臣心中罪名都是实的。”
沈衍易有些哽-咽,气愤的说:“那就让慕景焕去死,他活该。”
“你看。”慕靖安说:“朝臣同你的看法一样,所有人都这样想,所以皇上才会要苗岫澜死。”
若是苗岫澜洗清罪名,慕景焕做过的离谱可恶的事林林总总算起来,迫于舆论皇上必须要处死慕景焕才能平息朝臣的愤怒。
即便皇上力排众议保下慕景焕一命,自己的名声也会因此受到连累,史书还不知要如何书写他。
光是下一任皇帝有可能由慕靖安来做这一条,皇上和慕景焕的名声就好不到哪里去。
“究竟凭什么?”沈衍易深感无力,出于忠君为国而写下《仕志》的濮兴怀死了。
濮兴怀是他的老师,是他身边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明不白的死了。
而沈衍易念的书,学堂教授给他的圣贤道理,都让他以为入仕可以为国为民,贤君值得忠臣出生入死。
而他曾将科考入仕作为追求,甚至期望考取功名后有能力与沈鸿雪对峙,有俸禄可以奉养母亲。
他的信仰一塌在塌。
皇上对他被胁迫视而不见时,他以为皇室可恶。
直到有身边的人再一次落入必死的局,沈衍易才知道,皇室、皇权、人性通通可恶。
沈衍易轻轻推开慕靖安,直视着他平静的说:“你们皇室都该死。”
慕靖安虚揽着他的手滑下来,沈衍易不是第一次对他讲难听的话,但都没有这一回伤人。
慕靖安问他:“因为苗岫澜,所以我也该死了么?”
沈衍易只是冷冰冰的凝视他,并没有回答。
无言对峙许久,慕靖安忽然低下头嗤笑一声,他揉了揉眉心抬起头,直起脊背俯视沈衍易,傲慢至极道:“对,皇室该死,若非你提醒,我差点都忘了我也是皇室。”
他上前一步压迫沈衍易,几乎两人身-体贴在了一切,居高临下道:“衍易,我是宁王慕靖安,我也是皇子,按理说我也有资格向皇上撒娇卖乖,你别骂我了,不如换条思路,你取悦我,然后我为你所用,去皇上面前求求情,是不是苗岫澜也不用死了这都…”
沈衍易倒是很听话,两手环住他脖颈,嘴唇贴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温暖与柔软,慕靖安贪恋的几乎要失去理智,他费力的从沉醉中挣脱出自己,靠着意志一把将沈衍易推开。
“你!”慕靖安怒不可遏。
沈衍易竟然为了苗岫澜而取悦他?别说皇上要处死苗岫澜,他现在都想杀了苗岫澜。
沈衍易因为难过而思路变的极其简单,他其余的心神甚至感官都被愤怒充斥。
天下竟然这样是非混沌,沈衍易恨不得先刺杀皇帝,然后仗剑天涯,从此替天行道。
等他回过神来,慕靖安已经在扯着他领口,旁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砸坏的各种器皿得碎片。
慕靖安恶狠狠的对他说:“你若真以为你自降身段能为苗岫澜换一条活路,那方才的地步还远远不够。”
慕靖安用力拉着他出去,推开书房的门,十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众人正在商议此事,被眼前出现的慕靖安和沈衍易打断,都有些惊讶和疑惑。
慕靖安面露凶光,而沈衍易几乎是靠慕靖安的力道才能站稳,他刚刚站定在原地,正小声而快速的喘气。
“你说。”慕靖安将沈衍易拉到身前来,在他后面扳住肩膀迫使他动弹不得,慕靖安在他耳边命令:“你发誓你沈衍易心甘情愿给我慕靖安当一辈子内人。”
众人都慌忙站起身,面露惊容的不知看哪里。
夏哲颜快步上前拉住慕靖安:“殿下,此事还得关起门来说。”
邵英池站在几步外,他的语气就没夏哲颜那么好了,几乎是在斥责:“定要闹得不可挽回吗?”
盛怒之下的慕靖安谁的话都没听进去,其实他事后甚至不记得此时有人对他说过话,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他同沈衍易两个人,其他人都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沈衍易也已经被吓到了,盯着这么多目光压力,他下意识往慕靖安身后瑟缩。
而慕靖安却没有察觉到他的求救,而是将他拉到身前,逼-迫他:“说,从今往后你安心待在我身边,下月十五我上奏请旨,给你名分!”
沈衍易被他强势的抓着,委屈的反驳:“我不说!我不干!”
慕靖安已经气疯了,不断逼问他:“你不是想救苗岫澜吗?你不是舍不得你的姘头去死吗?”
他其实只是想要沈衍易的答案,他想听到沈衍易否认,想听沈衍易说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但沈衍易怒斥他:“你不要欺人太甚,苗兄他不该死,你不是比我清楚吗?”
慕靖安极冷的盯着他,阴沉的警告道:“你再叫一声苗兄,我…”
他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沈衍易扭过头对惊呆的众人道:“在场诸位,谁人不知苗岫澜他为国为民,遭太子构陷。”
沈衍易转会头瞪着慕靖安道:“谁人不知你恼他曾与我相交甚笃!慕靖安,我是你的玩意儿,但苗岫澜不是,我骨骼轻贱,但他品格贵重,免死罪而流放,难道不是你宁王殿下一句话?连给他翻案的机会都不行吗?”
眼见吵下去只会彼此受伤,夏哲颜劝不住盛怒的慕靖安,只好对沈衍易道:“你先住口,莫要越着越大。”
“在场诸位知晓又有何用?”慕靖安扳住沈衍易肩膀,“难道皇上不知苗岫澜无辜么?不是我不肯出言保下苗岫澜,而是皇上要保太子,你那么聪明,究竟是想不明白还是不肯相信?!”
沈衍易即刻呐喊道:“让我进宫!让我面圣!”
“你进宫何用?你面圣何用?学文臣死谏?”慕靖安嘴角勾起一瞬,嘲讽也转瞬即逝,随之取代的是深深地落寞和恐惧:“我要替你收尸顺道齐衰么?你当真觉得宁王府娈人说话的份量能比得过慕景焕吗?”
沈衍易已经不管不顾,决绝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非臣子尽忠,而乃帝王专横!我今…”
慕靖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按在怀里,眼神冰冷的撵人:“都出去。”
若有一人将此话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唯一明确的是沈衍易的命就保不住了。
众人巴不得快点离开是非之地,以免被慕靖安迁怒。
沈衍易对慕靖安的手掌狠狠咬了一口,阻止道:“都不许走!明日苗岫澜菜市口冤死,尔等枉死之日指日可待!”
他话说的太绝,半点不留回头的余地。显然已经不顾自己了。
慕靖安痛苦的抱紧他:“你疯了…”
“我疯了。”沈衍易伤心的笑:“我早就疯了,在我被生父送进王府取悦你时我便疯了,我何止疯了,我像是已经死了。”
沈衍易眼神哀伤,甚至带了认输的柔和:“慕靖安,若你对我还有半分愧疚,让我入宫面圣,让我背锅去死,横竖我贱命一条,容我换忠臣一条命,算我不辜负读过的圣贤书…”
“谁的命又贵?”慕靖安捧着他的脸,道:“沈衍易你给我听着,你的命就是最贵的,你不准说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但凡我一日是你夫君,你就死了心别妄想去同苗岫澜当什么亡命鸳鸯!”
沈衍易听到“夫君”二字眼神就涌现出恨意,他盯着慕靖安,想让他感受自己的涛涛恨意:“你看着我的眼睛。”
慕靖安对他的恨视而不见,低下头吻掉他脸上的泪水,在他耳边装傻道:“看到了,不要哭了。”
沈衍易有被打断的措手不及,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推他:“不是!不是要你亲我!”
趁着两人稍微安静了些,夏哲颜推开门示意众人都先出去。
沈衍易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此时觉得头晕目眩。
他被慕靖安抱到碧纱橱的床上时,眼皮已经在打架。
慕靖安在他旁边几乎是自言自语:“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那么在乎苗岫澜,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被我的衍易惦记?”
沈衍易眨了眨眼睫,然后阖上了眼睛。
“衍易?”慕靖安不安的晃了晃沈衍易,沈衍易疲惫的睁开眼,努力丢给他一句“困了”才能安稳的睡过去。
沈衍易睡着了眼睫时不时颤动,偶尔还会徒然将手抬起,然后就不动了。
慕靖安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放回身侧,在他脸颊亲了亲。
此时又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这样激动的同他吵,他还从没见过有人吵架后累的睡着,但知道是情绪起伏的太严重。
沈衍易才睡了不到一刻钟,忽然剧烈喘息着惊醒,双眼瞪的老大,像是窒息一般渴求的喘息着。
“衍易?衍易醒醒…”慕靖安拍着他的脸:“衍易不要吓我…”
慕靖安从没见过有人这样,一时间慌了阵脚,出于直觉他俯下身给沈衍易渡了几口气。
沈衍易的脸色才微微好转,呼吸渐渐平稳。他微微偏过头,有些茫然的望着满眼惊惧的慕靖安。
他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分钟只有慕靖安对他方才忽然出现的异样表示后怕。
而他满脸漠然,像是根本不在乎痛苦,也不在乎未知的死亡。
慕靖安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他微微发青的唇和脸颊细嫩的皮肤。
沈衍易始终不为所动,但在漫长的沉默里,好像也有一瞬间他微不可查的的靠近,主动蹭了蹭慕靖安的掌心。
或许是错觉,慕靖安自己也不确定。
硕果在碧纱橱外轻声唤道:“殿下。”
慕靖安原本在抱着沈衍易,闻声直起身,吩咐道:“让夏哲颜安排人去渠城,试试能不能找到些证据给苗岫澜洗罪。”
第69章 第仈拾玖章
慕靖安侧身坐在床头, 一条腿垂着,踩在鞋踏上。另一条腿搁在床上,沈衍易被他捞过来, 脑袋枕着他的腿。
方才喘不上来气的样子吓得慕靖安不轻,等待徐丹台的时间里两人安安静静, 慕靖安每隔半刻钟就要探一探他的鼻息。
沈衍易阖着眼睛其实也没真的睡着,再慕靖安不知多少次试探时, 他捉住了慕靖安的手腕。
睁开眼睛目光有些幽怨, 慕靖安怔了一下, 索性将他提起来抱在怀里:“乖乖, 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沈衍易蹙眉, 又露出不满却不屑计较的神色。
慕靖安连忙求饶:“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方才的样子我知你难受,是我说错了话。”
慕靖安不让人声张,此时尤氏和肖嬷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徐丹台都是硕果领着悄悄的进门。
听慕靖安仔细说了症状,徐丹台心下了然,但说的很保守:“大概是肝郁气滞。”
徐丹台开了药,又叮嘱了几句,很上道的主动提出可以先留宿在王府。
沈衍易坐在慕靖安腿上, 虚弱的趴在慕靖安肩头,他现在对亲-密的接触没什么排斥的感觉,意志上当做慕靖安只是一块包了棉花的木头,靠着舒服就靠着, 不舒服就丢开。
慕靖安对此毫无怨言, 轻轻的拍着沈衍易的背哄睡。
方才的大吵大嚷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怒,但留下了形状怪异的伤痕缺陷, 只有沈衍易严丝合缝的拥抱他时,他就不觉得痛。
一但沈衍易推开他,他就又痛又冷,悲凉的宛如孤独黄泉路。
沈衍易力气不剩几分,苗岫澜的处境让他响起了濮兴怀,一想到这里他就无法接受。
毫无希望,暗无天日。
苗岫澜必须活着,若是苗岫澜死了,那他的意志和希望也死了大半。
他对着方才下了朝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下的朝臣说的那些话,没有人是不触动的。
飞鸟尽良弓藏,是所有朝臣深感兔死狐悲的凉意。
苗岫澜如此明目张胆的死了,那还谁还能毫无芥蒂的给老皇帝卖命。
他们虽然扶持慕靖安,但终归是没有反心,难免觉得难受。
这些话他们必然不会宣之于口,更何况是当着慕靖安的面,难免有提醒暗示之意。
可沈衍易居然说了,不禁让人怀疑起他娈人的身份,都不用细想,就知他的出身不一般,来到王府的曲折故事也是一桩悲惨事,不由得对他同情。
沈衍易疲惫的抬不起头,却又睡不着,他在慕靖安颈窝几次调整姿势都觉得不对劲,平常好入睡的姿势,今日挑剔了起来。
他问慕靖安:“你会救苗岫澜吗?”
慕靖安深呼一口气,心想明明我都为了你下命令救他了,你偏得问一句,让我救的更加心不甘情不愿。
“会。”
沈衍易在他颈窝动了动。
慕靖安见他没有话说,不甘心的问他:“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我刚才亲你,你不乐意。”沈衍易控诉到。
“你就当着我的面颠倒是非?”慕靖安捧起他的脸,在他脸上咬了一口,说道:“好了,我见你也不想睡,索性别睡了,我们说个清楚。”
沈衍易不满的睁开眼睛,一瞬间迷糊茫然看的慕靖安心软。
于是语气也软了:“乖乖,你为了别的男人讨好我,你觉得我会高兴?”
沈衍易有自己的道理:“横竖你知道我心里没有你,讨好你能是为了什么?是你庸人自扰罢了。”
慕靖安被他说的愣了,过了一会儿后又发泄是的在沈衍易脸上咬了一口:“伶牙俐齿。”
“慕靖安。”沈衍易推开他的脸,拉开距离好一直用手抵着没有松开,他说:“你不要以为我刚才说的是气话,字字句句都是我的心里话,我从坐上轿子来你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是不甘心的。”
慕靖安眼神受伤的看着他,很久后低下头去咬他的手指,似惩罚一般微微用力。
沈衍易也不挣扎,索性让他咬。
最后还是慕靖安舍不得了松开口,将他带着牙印的手指握住看了又看。
沈衍易说:“我没有一刻是甘心的。”
“衍易。”慕靖安捂住他的嘴:“我也是会伤心的,你为了苗岫澜同我大吵大闹,还说我该死,你知道我这里有多痛么?”
慕靖安抓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心口:“痛死了。”
沈衍易收回手:“你不要这样。”
“我怎么了?亲你不行,碰你手也不行?”慕靖安将沈衍易扣在自己怀里:“你方才话说你是我的玩意儿,话说的难听了些,我其实早就把你当做我的宁王妃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沈衍易看着他,拒绝道:“休想!”
沈衍易说的很严肃,但他此时很虚弱,声音是软的,身子也是软的,软绵绵的伏在慕靖安怀里。
所以慕靖安当成他在同自己调情,低头起亲他的唇角和脸颊。
沈衍易推了几下,忽然又想到或许这是让慕靖安帮忙救苗岫澜的代价。
毕竟慕靖安一开始不想救。
沈衍易纤细的手臂圈住慕靖安的脖颈,微微张开牙齿,方便慕靖安为所欲为。
次日一早硕果来敲门,照例在轻敲两下后推门,却在推门前听到慕靖安开口:“站在外面说。”
硕果知道这是不方便的意思,便站在门外说:“相禾亲自来传圣上口谕,请殿下今日进宫,圣上让人在崇泽宫设了家宴。”
慕靖安嗯了一声:“知道了。”
沈衍易在他怀里醒过来,他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浑身都酸痛的厉害,像是要散称一堆没用的骨头了。
他嘴唇是深红微-肿的,脖颈往下散着各种形状的红斑,连手臂上都有。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看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几乎要被咬破了。
慕靖安握住他的手,遮挡住自己留下的牙印,低头去嗅沈衍易的皮肤香气:“再睡一会儿,不着急起来 ”
沈衍易推开他的脸,翻身背对他。
慕靖安毫不介意的往他那边挪,将他整个人罩在怀里。
沈衍易现在抬一下手臂都要牵动半个身子的肌肉,他觉得痛,便没有去推慕靖安。
闭上眼睛时间过得飞快,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他眨了眨眼,发现面前一堵墙似的。
墙是慕靖安,此时正温柔的注视着他,许久没有机会亲近,慕靖安早就如同饿狼,将沈衍易拆吃入腹。
“你怎么还没进宫?”沈衍易问:“不是有家宴吗?”
“才睡舒服了就撵人。”慕靖安曲起指节在他鼻尖刮了一下。
沈衍易将他的手打开,忽然觉得下肋和胯骨都在痛,难以言说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沈衍易蹙眉瞪他,脸颊和耳尖都是红的,斥道:“不舒服!”
慕靖安轻笑,明明放在蜷缩在他怀里睡的像只小猫似的,偏偏就想歪了。
原本还想逗几句,但沈衍易明显在逗就要恼了,于是便起身更衣:“如今多事之秋,你还是同我一道入宫为好。”
沈衍易其实没有选择的权利,洗漱更衣后进宫,相禾没说家宴设在什么时辰,如今到了宫里,也只能是晚宴了。
此次家宴除了慕靖安,皇上把自己另外两个儿子也捎带上了,父子兄弟,明显一出说和大戏。
唯有慕靖安带了内眷,沈衍易病恹恹的往席上坐,因要说的话不方便外人听,家宴设的小,一张圆桌四人尽可能远离彼此的坐下。
只有后添的沈衍易与慕靖安紧紧挨着,看慕靖安的架势就差将他抱到腿上坐着。
皇上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他的笑自然不是出自真心,事实上他所有的神情都被赋予了意义,当他并非出于真心的摆出一个表情时,那就意味着这个假的不能再假神情将会是今日的气氛调性。
“太子禁足多日,虽然瞧着瘦了,但朕却不知你是否长进。”皇上开口首先落在慕景焕身上。
沈衍易心中嗤笑,皇上的言外之意便是:朕都让最疼爱的儿子禁足了你们还想让他怎样,吾儿都瘦了自然是受苦了,老三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计较他反省期间又犯新错了。
在慕景焕酝酿好合适的情绪前,慕靖安开口:“瘦了?儿臣竟没有看出来太子殿下瘦了,不过…儿臣知道,做父亲的一眼就能看出爱子的变化,所谓父爱如山,真是感动到儿臣了。”
而慕靖安的言外之意是:他吃了什么苦我怎么没瞧出来?不过你个老登倒是最疼他,装都不装了是不是,我今日算见识到你这老登有多偏心了,还真是登峰造极。
“是清瘦了许多。”皇上脸色微变,但唇角的一丝假笑没有变,他说:“你去年从边疆回京,朕瞧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长大了,比从前更勇猛沉稳,是能当大事的料子。”
皇上是在服软,变相的说:朕自然也疼你,况且朕办家宴是为了说和,你还想不想当太子了?懂不懂适可而止。
慕景焕忽然一抬头,对皇上说:“父皇,前几日儿臣凑巧见到渠城知府,说来真是巧,若非儿臣苗岫澜在渠城当土皇帝的事,还真能瞒天过海。”
沈衍易眼神在几人之间快速扫过,在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慕睿聪脸上时,发现慕睿聪也在看他。
别人讲话都绕着弯儿,偏偏慕景焕直来直去,就差没直接说:父皇你快点处置了慕靖安。
慕睿聪看向沈衍易的目光晦暗不明,在对视的那一刻他露出了温和友善的笑意。
“朕让你禁足反省,你还能巧遇渠城知府?你是不是不知巧遇二字如何写?”皇上看向慕景焕的眼神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沈衍易肆无忌惮的看热闹,他觉得慕景焕并非蠢笨到以为咬死了慕靖安,他的太子之位就高枕无忧了。
他三番五次咬慕靖安,就真的只是单纯希望慕靖安去死,无论慕靖安的死要反噬到他身上多大的代价。
慕景焕不像是蠢到无可救药,他更像是一种自暴自弃。
“父皇。”慕景焕说:“证据确凿,父皇该不会要因为殿试的好印象,而免了苗岫澜的死罪吧?”
皇上怔住,随即嗤笑一声。沈衍易觉得也得皇上的笑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情绪,他只是单纯的被气到无话可说,然后就笑了。
慕睿聪开口:“父皇,大哥许久没有回宫了,兴许是一时高兴,忍不住关心朝中事务。”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明白,皇上的意思是要说和,让慕景焕保证不再作妖,给慕靖安示个弱,然后慕靖安则要大方表示原谅,这样皇上才能放心的废除慕景焕的太子之位,紧接着立慕靖安为太子。
说白了就是让慕靖安向他保证,等他驾崩之后,也绝不处死慕景焕。
慕景焕不上道,慕靖安自然也没有觍着脸主动求和的道理。
虽然即便慕景焕很懂事的服了软,慕靖安也不会当一回事,往后该清算就清算,他甚至可能干脆不给皇上这个保证。
皇上甚至此时有些疑惑了,为何自己偏偏要在两个最倔强的儿子之间做选择。
明明安静友善的坐在一旁的二儿子更顺眼。
论脾气慕睿聪一顶一的好,论脾气秉性也从未传出过任何有损皇室颜面的丑闻。
最难得的是友善,无论是骄纵乖戾的太子,还是杀伐果决的慕靖安,慕睿聪都没有与他们正面起过冲突。
但慕睿聪不可能,皇上从未考虑过让这样性子的人当太子,压制不住朝臣的。
皇上将目光落在了同样温和平静的沈衍易身上:“麟儿也进宫了?瞧着你病恹恹的,可是病了?”
沈衍易有点不明白,为何在皇上刚同他说话时,慕睿聪会微微低下头笑了一下,虽然他动作很快的用袖子将自己嘴巴遮住了。
而慕景焕则是轻哼一声,但他很好懂。
沈衍易知道他应该是翻到了他的身份底细,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
“好好的,没病。”慕靖安朝身旁安排布菜的内官扬了扬下巴,小内官便垂着头后退了。
慕靖安亲自伺候沈衍易布菜用膳。
一顿饭吃的谁都不畅快,唯一觉得饱的是沈衍易。
而慕景焕还没动筷子就被失望至极的皇上撵回别院继续禁足了。
结束后慕睿聪懂事的先行告退,留下皇上同慕靖安说话。
兴许是慕景焕太不像样子,也可能是慕靖安的话引起了皇上几分愧疚,出于补偿心态,丢给了慕靖安一颗定心丸。
皇上对慕靖安说:“你去东宫看看吧。”
东宫里连慕景焕都不在,有什么好看的?
出了崇泽宫,沈衍易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慕靖安。
“既怕我撂挑子不干了,又怕我认真了就起兵造反,便让我来看看东宫,提醒我东宫空着,他一句话我就能住进来。”
沈衍易陪慕靖安走近东宫,其实东宫并没有慕靖安在宫外的宁王府庞大。
相比起宁王府,东宫甚至算小,连墙都是旧的,有些地方明显带有修缮过的痕迹。
但意义不一样,没有人住进东宫时会嫌弃这里憋屈闭塞。他们只会把这里当成暂时居所,假以时日他们就会半斤崇泽宫,那里更宽敞更大。
东宫带有强烈的慕景焕调性,院子里各色花草树木,所有的花都种在花盆里,所有的花都开着。
沈衍易可以想象,若是这些花败了,甚至只是刚刚有些枯萎,它们便会被连盆端走,然后换上其他的正在绽放的花朵。
慕景焕爱花,也只有他会为了看花而这样折腾。
不在乎花房为了他一个多多出来的事务,也不在乎是不是某一瞬间没有任何一朵花在开放。
走到一处小院,里面咿咿呀呀都吊嗓子声传过来,许多传着戏服的小倌儿正在练功,他们每个人都画着脸。
相比起慕靖安的走马观花,沈衍易将每一处都看的很细致。
经过了那些小倌儿,沈衍易发现室内摆着许多屏风,无一不是名家画作,书房里没有什么经济仕途的书,大多数都是各种名家古画,还有各种极其繁复的精美首饰。
沈衍易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宝物,心想还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片刻后有内官来上茶,一行小内官一字排开,分别奉上茶水和点心。
沈衍易原本并没有注意他们,忽然想到了什么才抬头看过去。果然书中也有颜如玉。
慕景焕书架上的书都具象了,沈衍易心中极其惊讶,慕景焕未免也太大胆,他在改造东宫,在皇上尚在壮年的时候?
从东宫出去时慕靖安没什么感觉,沈衍易却惊讶的不得了。
美丽的婢子内官,千金难求的古董名画,美轮美奂的各种金银器具首饰,东宫真如仙境。
沈衍易不是痴迷财物的人,他只是被东宫的精致瑰丽惊讶到了。
慕景焕那样一个人,竟然将东宫布置成如此模样,可见用心。
出宫时慕靖安终于有了一句评价:“慕景焕是真的不会当太子,也不会当皇帝。”
这是事实,沈衍易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现在只觉得浑身酸痛,在心中责怪慕靖安为何偏偏要带他入宫。
虽然现在宁王府不太平,但针对的也是慕靖安,同他一个鲜少出面更遑论抛头露面的娈人有什么干系。
“我还是想见太子。”沈衍易对慕靖安说。
慕靖安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像我这般容忍你,若是你说希望他去死,他可能会要你死,若是你要求他放过苗岫澜,他只会耻笑你。”
沈衍易知道他就是在责怪自己恃宠而骄。
但事实并非如慕靖安所说,沈衍易的确不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崩溃发泄脾气,但别人也没有像慕靖安一样欺负他。
所以慕靖安这句话说的好没道理。
沈衍易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没耻笑过我吗?”
慕靖安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能答应:“好,明日送你去。”
回王府时已经入夜,沈衍易褪去外袍坐在小炕上抱着麟儿。
麟儿最近学会了爬,从刚学会往前蠕动,到爬的飞快也就是几天内的事。
沈衍易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又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并没有经常去看麟儿。
所以他印象里麟儿还只会翻身,然后小胳膊小腿像划船似的扑腾,但并不能往前挪动。
突然之间麟儿就会爬了,将他放在小炕他,他噔噔噔就爬到了炕沿,沈衍易连忙将他闹起来,以免他掉到地上。
奶娘笑说:“现下可是不好看着了,半点功夫注意不到,他就不知道爬到哪里去了。”
麟儿已经养的白白胖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他爬起来时脸颊上的肉颤动,样子很滑稽可爱。
沈衍易笑的很开心,反复将麟儿以仰躺的姿势放到小炕上,麟儿便嗖的一下降自己翻过来,再嗖嗖嗖爬走。
慕靖安不知何时回来了,沈衍易看着麟儿笑,他看着沈衍易笑。
等沈衍易发现屋子里不知不觉多出来一个人时,沈衍易收敛了笑意,抱起麟儿在一旁做好。
但麟儿还没有玩够,在沈衍易怀里不老实,推着沈衍易的肩膀,像是要他将自己放下。
慕靖安凑上来逗麟儿,顺道逗沈衍易:“你瞧他推你的架势,像不像你推我?”
沈衍易没有麟儿好逗,麟儿不明所以的咯咯笑了,沈衍易绷着冷脸,偏过头不看慕靖安。
正在僵持时,远处徒然传来敲钟声。
奶娘疑惑的看向窗外:“哪里的钟声呀?”
沈衍易将麟儿抱紧,他下意识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仔细数着钟声的次数,在最后一声的语音消失后,他看向沈衍易:“是皇后驾崩。”
“什么?”奶娘惊讶的瞪大眼睛,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宁王慕靖安,不是沈衍易时,她连忙跪下,额头伏在地上。
宁王府上下在内官的提醒下都放下手中事,原地跪下磕头。
他们伏在地上一会儿才起身。
沈衍易还在惊讶中,去年在别院他见过皇后,皇后驾崩的消息未免有些徒然。
毕竟沈衍易在不久前还亲眼见到了她的鲜活和勃勃生机。
她像是永远都不会服输,但除了死亡。
“好像…”沈衍易轻声呢喃:“要改变许多事了。”
第70章 第柒拾章
皇后驾崩乃国丧, 京中无论身份都要服丧二十余日,更遑论名义上的儿子,即便慕靖安与皇后再不和睦, 也要穿孝。
宁王府内凡除了慕靖安,便没有名义上的正经主子, 所以只有慕靖安一人能进宫。
国丧期间宫中难免会有些混乱意外,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皇宫大内, 不该去的人不能去, 该去的人无故不能缺席。
慕靖安放不下沈衍易, 但也不得不进宫, 皇后太子一党与宁王府不睦, 如今有野心有谋略的皇后一去, 留下慕景焕一个不可控的大麻烦,皇后余党难免会铤而走险,趁乱对宁王府不利。
将沈衍易留在王府慕靖安还真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找来了夏哲颜,让他先将沈衍易接到夏家去躲一躲。
夏哲颜觉得奇怪:“我就是个文臣,为何不将沈公子托付给邵家?”
慕靖安睨他,知道他这是在挤兑自己曾经因为沈衍易的事与他生气。“我还没死呢,说什么托付。”
这种时候夏哲颜也不敢惹他生气:“是我说错了。”
“再说, 邵英池是什么心思,以你的眼力未必看不出来。”慕靖安索性与他直说:“你有妻室有儿子,自然是你家夫人的好丈夫。”
夏哲颜笑笑,“殿下过奖了, 能得殿下信任, 是我的荣幸。”
“我自然也信英池,不过我不会做让黄发小儿看守饴糖的事。”慕靖安说:“近些日子你也要进宫去, 衍易就留在你家,我自然也会派人去你家中看护,此事不必声张,就劳烦你家妇人称病谢客吧。”
夏哲颜点头:“是。”他想了想,有道:“为防殿下疑心,我先说明我家夫人善良热情,自然会关照沈公子,到时候殿下可别恼。”
慕靖安哼笑一声:“你都不恼?”
“我不恼。”夏哲颜说的很坚定:“此生得遇我家夫人,是我的幸事,我自然是信得过我家夫人,即便我家夫人对沈公子有青睐之意,也不敢同殿下抢人呀…”
原本慕靖安只是知道夏哲颜对妻子很是尊重,夏夫人出身不高,原本是夏哲颜的侍女,在夏哲颜于夏家挣扎时就相伴他身旁。
夏夫人比夏哲颜年长几岁,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容貌身份都不匹配,但夏哲颜就是力排众议,赶走了夏家诸位族老,坚定的娶了夏夫人为正妻,多年以来从未纳妾。
今日听见夏哲颜的话,慕靖安有些好奇:“真是怪事,说起你家夫人分心向他人,你竟然只是感慨她不敢与我抢人,你究竟是爱深则纵,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我自然在乎,但沈公子容貌如仙,我夫人也是凡人凡心,即便生出些心意,也并不多稀奇。只要几日后殿下将沈公子接走,我家夫人就还是我家夫人。”夏哲颜笑笑:“我只要守着人就好。”
慕靖安一时失语,下意识在心中与夏哲颜比较起来,究竟是夏哲颜看重夏夫人多一些,还是他宝贝沈衍易多一些。
反正他决不能容许沈衍易的心偏向于他人,他要沈衍易的人,也要沈衍易的心。
若是沈衍易真的向着更好的人去了,他定做不到如夏哲颜一般。
沈衍易推门进来,走上前对夏哲颜冷笑一声,讽刺道:“我还没登你家的门,你倒是先给夏夫人定了变心的罪,真是卑鄙无耻。”
慕靖安见沈衍易生气了,连忙想哄,但没明白沈衍易为何就这般讨厌夏哲颜,明明夏哲颜方才说的已经极其大度。
“他不是有心攀扯你。”慕靖安还是头一回忍不住替夏哲颜分辨,刚才夏哲颜的话,虽然不能让他赞同,但简直震撼了他。
夏哲颜也有些茫然:“我何时给我家夫人定了罪?”
“惺惺作态。”沈衍易乜了他一眼:“我不去夏家。”
“乖乖。”慕靖安轻声劝他:“等过了这阵子,我闲下来了就接你回来。你若是讨厌夏哲颜,也不是没有别的去处,只是别人家都没有夏哲颜家清白简单。”
“我不去。”沈衍易看向慕靖安:“那我母亲呢?肖嬷嬷和麟儿又要怎么办?”
“他们不要紧。”慕靖安给他解释:“他们都知道宁王府人员简单,他们根本就不识得肖嬷嬷和母亲,所以不会有事。只有你,如今宫中谁不知道我为了你三番五日招太医,即便没见过你的面,来王府一搜寻,见到你便认出了。”
慕靖安手指在沈衍易的脸颊上划过,目光留恋的看着他。
“我不去。”沈衍易仍然坚持:“我就要同我母亲在一处。”
原本慕靖安还在想,若是沈衍易坚持不去夏家,倒是也能先将他送回沈家避一避,一来沈家也是官宦人家,守卫不会太弱,二来沈鸿雪还要他的庇佑,不敢对沈衍易不好。
但沈衍易要同尤氏在一处,就不能将他们送回沈家了,跟羊入虎口没区别。
“我家中又不是虎狼窝。”夏哲颜温和的说:“况且我也要入宫,贪黑回来,起早又入宫了,若是怕见我生恶,沈公子放心吧,若非你有意寻我,就是住到殿下来接你,你我二人也见不到一面。”
沈衍易还没等说什么,夏哲颜又道:“此事沈公子先好好想一想,另有要紧事,我还未同殿下说。”
慕靖安看向他:“何事?”
“麟儿的事。”夏哲颜神色恢复严肃正经:“于映菡于将军生下的孩子还在王府,当日她弃麟儿于不顾,口口声声说她不要这个孩子。”
沈衍易反驳:“那是她的气话,她还有职务在身不便带麟儿去边疆,所以将麟儿托付在王府,等她有余力时自然会回京。”
“沈公子,她几时同你说过?”夏哲颜问他。
“她不曾说。”沈衍易沉默了一瞬:“但麟儿越长越好了…”
“殿下。”夏哲颜看向慕靖安:“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于将军都不会认下这个孩子,她厌麟儿生父,又有自己的抱负,不会被一个她本就不期待的孩子束缚,她已经做出选择了。”
“你要做什么?”沈衍易突然对他很抵触,手指不自觉的攥成拳,冷声道:“因为国丧三年不得嫁娶纳妾,如今皇子中都无所出,所以你想给慕靖安炮制一个孩子?”
夏哲颜眼神坚定,不否认也不承认。
慕靖安不是什么将规矩的人,也知道夏哲颜不择手段,但让麟儿假冒他的孩子,在把开枝散叶看做功绩的皇室,这也的确不是他的考量。
沈衍易眼含敌意的看向夏哲颜:“你权衡利弊,将麟儿界定为万无一失的选择,为了让你的计算合情合理,你就自以为是的揣测了于将军的心思?究竟是于将军不要这个孩子,还是你希望她不要这个孩子?”
“沈公子。”夏哲颜笑的有些无奈:“我承认我希望于将军不要这个孩子,但我也清楚明白这就是事实,而且你也清楚,你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厌恶我。”
沈衍易在微微发抖,慕靖安环住他,安抚的拍他的背:“不要生气,你先去看看麟儿,好不好?”
沈衍易对夏哲颜的排斥又扩散到了慕靖安身上,他被慕靖安抱住时哆嗦了一下,他像是受惊般回头看着慕靖安,激动的斥责他:“你想支走我。”
“…不是。”慕靖安捧住他的脸:“我没有想糊弄你的意思,但有些事情只是手段,并非目的,此事没什么要紧的。”
沈衍易气的要推开他,质问道:“那若是于将军回来要麟儿呢?到时候麟儿已经是小世子了,记名入档,皇上不会准许皇室子孙平白消失,你要如何周全此事?”
慕靖安就没想过于映菡会回来要这个孩子,他对自己表姐的性子有些了解,总觉得这个孩子她一辈子都不会认。
在他顺着沈衍易的思路思考时,沈衍易已经生气了:“你和夏哲颜必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劝说于将军,让她被迫相信当世子比当''野种''好这种鬼话!”
“我不明白。”夏哲颜极其无奈:“我以为这是有利于你的谋算,你是男子,即便殿下再宠爱你,你也不会生出孩子。而殿下是要做太子,未来还要继承江山,传承血脉。有个与你亲近的孩子当皇子,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住口。”慕靖安制止他,只能先安抚沈衍易:“衍易,你是良善之人,我愿意守护你的端正,可是…”
兴许是确认了慕靖安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沈衍易哼笑一声:“谁要他的宠爱,他爱生多少生多少,与我何干?”
“衍易。”慕靖安受伤的看着他。
“我就留在王府不去什么夏家。”沈衍易后退一步:“若是你不许,那我便带我母亲离开。”
沈衍易推门出去,慕靖安想追上去,但他已经换好了宫里送来的孝衣马上就要进宫。
夏哲颜与他温和的抱怨:“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他。”
“你先进宫。”慕靖安没多说什么。
夏哲颜心下了然,慕靖安这是一句抱怨沈衍易的话都不准他说。
沈衍易还没走多远,慕靖安追了上来:“衍易。”
他只唤了一声,其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现在追上来只代表无回寰余地。
他接受了夏哲颜的提议,要将麟儿当做自己的孩子。
沈衍易回头看着他:“我不要科考入仕了。”我厌恶你们所有人。
慕靖安带着歉意注视他,许久后慕靖安上前一步:“你陪我一起进宫吧,若是别人,想必你也不会放心。”
沈衍易的拒绝没有用,最后还是他亲手抱着麟儿与慕靖安一同进宫,但他没有换孝衣,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月白色常服。
在宫门口遇见了邵英池和他母亲郡主娘娘,郡主不赞同的看了眼沈衍易的衣着,但也没有说什么,与迎过来的侍从走了。
麟儿小小的一团窝在沈衍易怀里,皇宫远比宁王府更庞大,进了宫没有旨意不能坐软轿,沈衍易只能抱着麟儿走。
麟儿在他怀里很乖,因为看到了外面的景致而雀跃,偶尔咯咯笑。
慕靖安见沈衍易抱的久了微微有些喘,他朝麟儿伸出手:“我来抱吧,你歇歇。”
刚掐住麟儿的两腋,麟儿就哇的一声哭起来,引得路过的人悄悄看过来。
棺材要停放在中宫三日,来叩拜的人跪了一院子,皇上正在皇后的寝殿内哀伤,相禾引着刚来的慕靖安去里面磕头。
慕靖安走前当着相禾的面叮嘱沈衍易:“你抱着孩子去那边。”他示意的方向是一些与皇上平辈的老王爷的孙子们。
相禾眼中露出惊愕,他将慕靖安引到里面去,很快便出来亲自安顿沈衍易,带着沈衍易穿过人群,跪在了那些孩子的最前面。
明明麟儿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沈衍易却抱着他跪在最前面,身后的人便是按照年纪依次排序。
沈衍易理解夏哲颜的算计,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却因为“宁王府世子”的身份跪在一众平辈的兄长之前,皇室之中皇权身份便是却对话语权。
但麟儿在他心中不仅仅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那么简单,他亲手抱过麟儿,用小木勺给他喂过米汤,给他盖过被子,擦过被尿湿的小屁股。
沈衍易淡薄的情感,偏偏与这个孩子建立了亲情连接。
他跪了一刻钟,见到相禾又引着姗姗来迟的二皇子慕睿聪进去了。
来的这么晚,想必也是在府中交代了许多东。
皇后驾崩对许多人都是一件有影响的大事。
沈衍易只跪了一个时辰便被请到了崇泽宫,相禾很快选好了六位奶娘并丫鬟婆子二十余人。
沈衍易再一次感受到一个皇孙在皇室意味着什么,对慕靖安来讲又是多么大的助益。
甚至到了晚上,连晚膳都没用的皇上亲自回来了一趟,麟儿刚被沈衍易哄睡着,兴许是来到了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太多不熟悉的气息,麟儿今日很容易哭闹,只有在沈衍易怀中时才能安稳。
皇上仿佛苍老了许多,沈衍易有些惊讶他的变化,一个人的精神气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落差。
但他在看到麟儿时,苍老的容颜又露出一丝带着生机的笑意。
沈衍易带着极强的荒唐感,在皇上的示意下,轻轻换了个姿势让麟儿的脸露在皇上面前。
麟儿眨了眨眼睛,如今他已经在精心呵护下长的粉雕玉琢,圆润可爱。
皇上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麟儿的小手,兴许是见他面容疲惫毫无攻击性,麟儿并没有哭闹,而是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小手。
相禾连忙说:“陛下,这是血缘,一整日里小世子见到谁都要哭,连奶娘抱都不肯,还是贵人受累喂了他半碗米汤,见到陛下却亲近的很呢。”
沈衍易心中嗤笑,明明只是没有哭而已,怎么就是亲近了。他被相禾的话说的有些怪异。
麟儿不是皇上的亲皇孙,一想到这一点沈衍易就忍不住去看皇上的神色,想看九五至尊被愚弄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你在瞧什么?”皇上忽然问。
沈衍易猛地回过神,撒谎道:“回陛下,小人见陛下有些疲惫,所以…”
所以有些担忧,这样谄媚的话沈衍易有些说不出口,但好在皇上自己心中将他未说完的话补充了。
“这孩子同你亲近,看来你平日里没少照看他。”皇上将拇指上的一个玉扳指给了摘下来给了沈衍易;“你是老实孩子。”
沈衍易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扳指:“多谢陛下。”
皇上又轻戳了下麟儿的脸:“朕刚登基时,有人咒朕断子绝孙,当时朕不在乎,后来朕的皇子们年纪也不小了,却没有给朕添一个皇孙,原来已经有了…朕便放心了。”
沈衍易不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表情,他只能低下头。
“他叫什么名儿?”
沈衍易想了想:“还没取名字。”
“那便…”皇上眼中流露出一霎那兴致,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罢了,这是靖安的孩子,还是由他做主吧,朕乏了。”
原本相禾传达的意思是沈衍易要在崇泽宫留到第二十八日,算是小世子的孝心,但麟儿不吃奶娘的奶,第二日皇上便心软让他回去了。
并且下了旨意,让慕靖安不必在宫里跪足二十七日,每日宫门关闭前慕靖安都可以回宁王府。
慕靖安回来时是深夜,沈衍易还没有睡,整个王府都因为麟儿忽然变成小世子而忙碌。
硕果要堵住阖府上下的嘴,肖嬷嬷和尤氏都很高兴,唯有沈衍易手里握着个扳指心事重重。
慕靖安回来时沈衍易仍在出神,慕靖安走到他身后,压在他肩膀亲他的脸颊。
沈衍易才回过神,幽怨的摊开手心:“皇上很重视麟儿,此事一旦被发现,你就完了,我也完了。”
沈衍易觉得心痛:“麟儿也完了。”
“不会被发现。”慕靖安一向大胆,他甚至有些不理解沈衍易为什么害怕,明明对上他的时候胆大包天。
因国丧,苗岫澜的事被耽搁下来,沈衍易又担心起来,他甚至冒出来了帮苗岫澜越狱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被慕靖安的冷眼给打消了。沈衍易不敢再在慕靖安面前表现出太多在意,他对慕靖安的良心也没有那么信任。
现在因为麟儿成为世子的缘故,沈衍易不得不带着他躲到夏家去。
夏夫人是个优雅平易近人的女子,有她帮忙照顾麟儿十分妥帖,她生育过一个孩子,比麟儿大几岁,此时正是满地跑,灵气十足的时候。
他对于来客很好奇,经常扒在小床边想要看看占了他旧床的是何人,有时候沈衍易会把他抱起来方便他看。
二十七日后恢复了每日早朝,第一日散朝后,慕靖安与夏哲颜一同回到夏家。
沈衍易在夏家不方便四处走动,闲来无事麟儿睡着时,他会帮夏夫人写绣样,偶尔还会画一些花鸟在绣样上。
夏夫人磊落大方不觉得有什么,沈衍易自然凡事依照主人家来,也不会过度避嫌。
慕靖安同夏哲颜进来时,见到的就是罗汉椅相隔小桌而做的两人,都伏在小桌上,沈衍易鞋子,夏夫人绣花。
一搭眼慕靖安就觉得心底憋闷发酸,若是沈衍易如同寻常人家的儿郎结婚娶妻,想必就是眼前的和睦景象。
见他脸色不好,夏哲颜轻咳一声:“在绣什么花?”
夏哲颜走到夏夫人身边:“绣样很不常见。”
夏夫人起身给慕靖安行礼,慕靖安冷淡的一摆手,走到沈衍易身边站着。
“沈公子的鹰画的极好。”夏夫人赞道:“只是原本要画凤凰,沈公子说画错了一笔,修修改改便成鹰了。”
慕靖安从夏哲颜手中接过撑子,他看了看,“怕是他原本就打算画鹰,存心敷衍你。”
夏哲颜笑而不语,沈衍易将手中的“长命百岁”和“平安顺遂”绣样写完,才回头看向慕靖安:“我以为今日散朝要等天黑了。”
“原本还有这个架势。”慕靖安说:“幸而你父亲舌战群儒,一心要给太子定罪,气的皇上早早的散了朝。”
沈衍易想问苗岫澜又不敢轻易开口,夏哲颜很有要与他缓和关系的意思,主动提起:“话说苗岫澜一事,殿下有没有发觉有不少人在对准殿下您?”
慕靖安淡淡点头:“他们急不可耐,我岂能察觉不到。”
“沈鸿雪倒是不似从前明哲保身,冲在前头将矛头对准太子,反而让别人忽视了那几道试图对殿下不利的声音。”夏哲颜对沈衍易说:“苗岫澜一时半会不会死,只不过要捱几日牢饭罢了。”
沈衍易想到濮兴怀,便有些担忧苗岫澜的处境。但他担心也无用。
于是问起另一桩关心的事:“有没有人提起麟儿?若生了皇孙却密而不宣,岂不也是罪过?就没有朝臣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