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柒拾壹章
沈衍易惦记麟儿心切, 从于映菡无比抵触这个流着她厌恶的男人的血的小婴儿起,沈衍易便对麟儿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他们都是不被父母在乎的孩子,所以沈衍易愿意抱他, 忍不住照顾他,甚至有时候他希望离开宁王府时能够带走麟儿。
但这不可能。当时夏哲颜提议让麟儿假冒世子时, 他就不赞同任何人出于自私的原因占有麟儿。
况且现如今麟儿已然成了宁王府的世子,任何人都无法将他带走了, 甚至于映菡也不能。
沈衍易的目光深切, 慕靖安很贪恋沈衍易望向他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承认自己卑劣的得意着, 沈衍易疼爱麟儿不亚于亲生父子, 但麟儿如今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所以他同沈衍易之间的牵绊又深了一些, 慕靖安不在乎麟儿,他只在乎沈衍易。
他向沈衍易靠近了一些,回答他:“有人提起,但老二说我年轻性子倔,有些事情想不开。言外之意我与皇上之间隔阂未消,故意不让皇上知道。隐约有为我解围的意思。”
沈衍易点了点头:“没有怀疑就好。”
“哪里好?”慕靖安问他:“是麟儿没有危险好,还是我没有危险好?”
夏哲颜轻咳一声,他有点看不下去当着他们的面, 慕靖安就这样小气的为难沈衍易。
夏夫人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我随口问问,你就如临大敌似的。”慕靖安指腹在沈衍易下意识抿起来的唇上按了按,算是同他开了句玩笑:“嫂子笑话我没人疼呢。”
夏夫人笑着说不敢不敢。
麟儿睡醒了,照顾他的奶娘还是从宁王府跟过来的, 抱着泪汪汪还在抽噎的麟儿过来, 见到慕靖安后明显吞下去了本来想说的话,静悄悄的走进来。
麟儿在看到沈衍易时又撇撇嘴哭了, 委屈的不得了。
“麟儿乖,不哭了。”沈衍易轻车熟路的抱起麟儿一边踱步一边轻声哄。
其实也不是多想哭,只是见到了沈衍易就得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委屈,哭两声吓唬他。
很快沈衍易就将麟儿哄好了,一回头发现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夏夫人神色温柔,夏哲颜眼带笑意,只有慕靖安冷着一张脸,眼中似又很深的怪罪。
“辛苦了。”慕靖安迎上来,麟儿对他的靠近很不满,刚睡醒正是他情绪脆弱的时候,撇撇嘴又要哭,被沈衍易察觉到后连忙颠了颠。
麟儿没哭出来,但还在委屈的余韵中,时不时抽-噎两声。
慕靖安是来接沈衍易回家的,沈衍易说再等一会儿,至少要等麟儿消消汗,等脸蛋不红了才能出去。
两人回去的路上氛围怪异,慕靖安虽然每日都要来看沈衍易,但沈衍易没同他宿在王府,让他觉得极其不安心。
如今终于将人接回家了,他觉得心里安定的不得了。
沈衍易则觉得处处别扭,自从尤氏被接到王府起,他用慕靖安之间的关系排斥之余还有些微妙的尴尬。
如今二十余日没有在王府,脱离了每夜都要担心慕靖安会不会突然找借口同他宿在一张床上的担忧,忽然又回到这种担忧里,沈衍易的感受很微妙。
对慕靖安的怨念和疏离,在不得不朝夕相处的催化中,都转变为他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厌弃。
一见到慕靖安,他心中变像是下起冰雹似的混乱,心底散着密密麻麻的打击和痛。
有时候他甚至会疑惑,自己真的有必要这样恨慕靖安吗?
轿子在离宁王府越来越近时慕靖安变了脸色,也从轿子另一侧挪到了沈衍易身边,手臂从沈衍易身后绕过,将沈衍易半圈在自己怀里。
沈衍易抱着麟儿无法推开他,只能用眼神质问他。
慕靖安有些凝重的神色松懈下来对他一笑,显然没领悟沈衍易的意思。
还没等沈衍易让他离远一些,外面响起了明显的脚步声,听起来每个人都很轻盈,而且人很多。
沈衍易有些紧张的看向慕靖安,同时抱紧了怀里的麟儿。
轿门被人打开,沈衍易认出来此人是皇上身边的隐卫,当时他请旨去清点国库时曾有他的协助。
隐卫丝毫没有要叙旧的意思,也不会因为曾与沈衍易有过共同办差的缘分而有笑脸,他冷漠的说:“贵人,皇上请您走一趟。”
慕靖安冷眼看着他,微微往前探身将沈衍易挡在身后,回绝道:“不去。”
沈衍易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值得皇上面见他的事,看慕靖安的反应明显知情,且不是什么好事。
隐卫似有些为难,慕靖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隐卫便对慕靖安点了点头,很快外面围住轿子的人都走了。
“怎么回事?”沈衍易问。
慕靖安捏了捏眉心:“宁王府的人头有数,内眷统共就李王姬一个,麟儿只能记在她的名下。”
“这与我有何干系?”沈衍易不解。
慕靖安说:“其实这是一步棋,李王姬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生下长孙的功劳诱-惑,她没有理由不认下麟儿。但东宫的李昭徳,也就是李王姬的姐姐,她不会相信自己妹妹有机会生下皇子,所以太子党会将此怀疑当成太子破局的关键。”
沈衍易有些明白了。
“慕景焕有些太安静了,他的优势是皇上的偏袒,他不作妖别人反倒不能过分动他,毕竟一个废物太子,谁想因为他而背上不容手足的罪名?等他以此向我出手时,我才好还击。”
沈衍易不太相信,直接反问他:“你是讲究师出有名的性子?”
“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流-氓?”慕靖安笑了笑,又有些愧疚的望着沈衍易,解释道:“我没想到会牵连你。”
“我也不明白为何会牵连我。”沈衍易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或许是因为携世子进宫的不是李王姬这位''生母'',而是…”慕靖安没有说下去。
沈衍易帮他补全:“而是我这个靠容貌蛊惑你的男妾,皇上容不下我了,是吧?”
慕靖安安慰他:“没有人有资格不容你,没有人。”
沈衍易不太在乎,他只在乎这些纷扰会不会牵连到麟儿。
沈衍易回到了王府,慕靖安连早起上朝都觉得没那么烦躁了,用过早膳后到床边亲了亲沈衍易安稳的睡颜。
昨晚他同沈衍易都宿在狴犴堂,因为晚膳时当着尤氏的面,慕靖安使了个心机,佯装无意的说;“如今天没那么凉了,我们今晚是不是该换床薄被了?”
当着尤氏的面,沈衍易顿时有些羞臊,又生气慕靖安是故意的。但不得不胡乱点头应下。
所以在睡前慕靖安不能碰到沈衍易一点,否则就会换来沈衍易冷淡厌恶的目光。
但仍然不妨碍他在沈衍易睡着后将人揽进怀里。
上朝时有人莫名提起了几年前慕靖安忽然离京的事。
慕靖安也觉得很突然,他看了一眼一脸正气问起此事的大臣,收回目光时略过上座的皇上,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看他的目光极其冰冷,就像是在责怪他。
慕靖安刹那间明白了这种责怪从何而来,皇上以为是他安排人提起此事,给多年前的自己讨回公道。
如今慕景焕大势已去,原本慕靖安就没有打算当着朝臣的面逼皇上分辨当年的事,还他的清白。
毕竟当年的事也没有传出来多少,他要的公道只想用皇上一个人计算。
但皇上冰冷的目光看向他时,慕靖安在他隐约带着恨意的目光中莫名释然了,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能对皇上有什么期待?
皇上根本就没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所有的包容和偏袒都留给慕景焕那个草包了。
所以慕靖安什么都没有说,他想当皇帝并非一定要讨好皇上。
于是他作壁上观,看着他们究竟能把此事弄到何种境地。
散朝后他没有理会任何人,一个策马跑回宁王府。
他目光极寒的走在王府里,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不敢上前,并没有人看透他的失魂落魄。
沈衍易在前圣所的院子里,正坐在廊下眺望远方,不知是在看漂泊不定的云朵,还是在看一望无际的高空。
慕靖安站在月门处,在视线中出现沈衍易后才渐渐冷静下来,他看得出沈衍易很渴望离开这里。
或者说沈衍易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都在想着何时离开。
慕靖安跌跌撞撞走过来,他腾的一下单膝半跪在沈衍易面前,他握住沈衍易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用力捏了捏。
沈衍易不得不意识到他的存在而低头看向他。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居高临下,反而觉得自己被迫低下了头。
慕靖安轻声而坚定的说:“我会当皇帝。”
他语气无比笃定在说一桩板上钉钉的事,沈衍易并不怀疑,这对于慕靖安来说不算简单,但也不算困难。
慕靖安的确有相当大的把握继承皇位,慕景焕被废除之日指日可待,相比起二皇子慕睿聪,慕靖安不仅有战功,还有帝王应该配备的所有特质。
沈衍易在心中消极的清点着:霸道,专制,冷血,残忍…
慕靖安竟然直白的说他会当皇帝。
然后沈衍易便一下子感觉到了暗无天日,他心如死灰的询问自己的下场:“然后彻底掌制我?”
慕靖安眼神在意瞬间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他低头亲吻沈衍易的手指,唇蹭在沈衍易的手上,缓缓抬起眼眸仰视着沈衍易,求饶一般表忠心:“然后只给你下跪。”
他曲起的那条腿缓缓调整姿势,双膝着地的跪在了沈衍易面前。
方才单膝跪地的姿势还尚且算是为了方便与沈衍易说话,降低沈衍易对他的排斥心。
可现下的姿势便不一样了,慕靖安跪在沈衍易的面前,维持着微微低头亲吻沈衍易的手指,而又无限臣服的抬眸看向沈衍易。
沈衍易惊愕得说不出话,一时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慕靖安鼻腔发酸,不知为何他产生了想要流泪的感觉,他专注的望着沈衍易,看着他漂亮的双眸从难以置信变的有些慌乱。
他想沈衍易还是太善良了,沈衍易此时该对他打上两巴掌,若是手上有刀,还应该在他肋骨之上来两下,才好解心头怨气。
他思索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这样的设想也只是出于他的私心,他想沈衍易有具体的方式对他报复,这样他们之间的恩怨才好了解。
从此以后他才能厚着脸皮与沈衍易重新开始。
但沈衍易不会这样做,纵使怒极时这样想一想,沈衍易也不会真的这样做。
他那样善良的性子,平时做出来的样子再冷漠,也掩饰不住悲悯的本性。
沈衍易不会让他流血,也不会让他受伤。
他只会离他远远的,对他视而不见,用慕靖安最无法承受的方式来惩罚他。
“衍易…”慕靖安低下头不再敢看沈衍易的眼睛,他用脸贴在沈衍易的手心,祈求道:“求你,求你永远留在我身旁,求你让我陪在你身边,不要丢下我离开,不要摆脱我。”
“你打我…”慕靖安执起沈衍易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打。
沈衍易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下意识蜷缩起了手指。
“你怎么对我都好。”慕靖安祈求道:“但是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对不起…”
沈衍易有一瞬间迷茫慕靖安为何道歉,他在极大的痛苦中渐渐想起来,但首先想到的并非是被慕靖安扯着头发拖出来,也不是被他用盘子打的额头乌青,甚至不是被压制在身下不能反抗,任凭慕靖安霸道的对他。
而是在他一颗真心决意要交付时,他对慕靖安说等到仲秋…
肉-身上的疼痛沈衍易甚至不太在乎,他无法原谅自己的一颗真心被践踏。
毕竟当时,他真的有心与慕靖安好好在一起。
但结果不如人意。
“不要。”沈衍易想收回自己的手,但慕靖安执拗的握紧他的手指不放,喉咙似有痛苦的呜-咽。
沈衍易没有听的真切,他也不能确定。
慕靖安痛苦的将自己的脸贴在沈衍易的手上不断祈求:“衍易…衍易…”
微风吹拂过偌大的宁王府,前圣所宽敞的院落里充满清晰的气息。
但沈衍易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几乎要窒息了。
他本能的想要逃脱,用力的挣扎推拒慕靖安,反而被慕靖安抱得更紧。
“不要…”沈衍易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他眼神恐惧的看着慕靖安:“你走开,不要抓着我…”
下了朝没有接到慕靖安指示的夏哲颜和邵英池来了宁王府,其他心腹之臣没有来,都回家等待夏哲颜来询问过后再传信。
当时慕靖安走的太急,夏哲颜觉得不对劲,才喊上邵英池来了。
他们在门外被硕果拦了一下,但里面正好传来沈衍易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们原本应该回避,但在听见的一刻,夏哲颜和邵英池默契的推开硕果闯了进来,就见到慕靖安跪在地上抱着沈衍易的腿,而沈衍易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满眼都写着惊恐。
邵英池冲上来从后面拉住了慕靖安,夏哲颜连忙将沈衍易从后慕靖安的桎梏中解救出来,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其实慕靖安被他们打断时,猛然看见了沈衍易脸上的泪,像是惊醒一般无措,下意识就松了手。
他站起来,踉跄着向沈衍易走去:“衍易…”他想道歉,但是沈衍易很戒备的斥责他:“不要过来!”
沈衍易的语气像是快哭了,听的慕靖安心碎,他站在原地:“好,你不要怕,我就是…”就是想道歉。
夏哲颜回身拍了拍沈衍易的背,安慰他:“不要怕,走,先进去。”
事到如今,他对沈衍易的看法已经不是事不关己,而是有些感叹和心疼。
沈衍易被夏哲颜带进狴犴堂,夏哲颜将门关上,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按理说他该敞门避嫌,但他觉得此时的沈衍易需要一个没有人看见的空间。
他回头果然看见沈衍易缓缓抬手捂住脸哭了起来,起初只是脖颈的筋脉在跳动,紧接着他喉咙发出忍耐不住的抽-噎,最后唔唔哭了出来。
夏哲颜叹息,沈衍易的命运似乎太苦了。
“他又逼你做什么了吗?”夏哲颜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沈衍易捂着脸哭,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就在夏哲颜绞尽脑汁想安慰几句时,沈衍易点了点头。
“他在逼我背叛自己…”沈衍易带着哭腔说。
夏哲颜的手一顿,彻底无言。
屋外的慕靖安目送着沈衍易进屋后门被夏哲颜关上,理智上他明白此时不该再纠缠,他方才的失态已经吓到了沈衍易。
但他真的忍不住,他感觉自己要疯了,痛苦的想用脑袋撞柱子,妄想以此疼痛覆盖另一种无法言明得疼痛。
他回过头看见也很失魂落魄的邵英池,邵英池眼中有心疼和不甘,还有失之交臂的痛苦。
慕靖安以为自己会愤怒,他对沈衍易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但在看清邵英池的痛苦后,他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
因为邵英池眼中痛苦,不及他慕靖安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深呼一口气,余光中看到站在前圣所门外的吴甸和硕果,他们两人神色担忧的垂着头背着身,不敢看过来。
慕靖安身为宁王,正在争夺太子之位,按照他的预想他还会在身边这些人的拥护下成为下一任君主。
他的颜面合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但他此时却并没有感到丢脸,相反他有些诡异的感到松了一口气。
被所有人看到他给沈衍易下跪祈求又如何,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还远远比不上当日沈衍易被迫在许多人面前颜面扫地。
慕靖安似自言自语:“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他原谅我。”
“原本我想说他不会原谅你。”邵英池艰涩的说道:“但见你情深至此,随你们吧…”
邵英池转身正欲离开,忽然慕靖安唤住他:“当时你帮他从王府离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邵英池站住脚步,但背对着他没回头。
慕靖安又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亲手放他走的?”
邵英池心里说你永远也做不到,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邵英池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沈衍易在屋里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所有劝和的人都会离开,终究还是要把他留在慕靖安旁边面对面。
其实在夏哲颜临走前反复询问他要不要先去夏家,并且善解人意的找了借口:“我家夫人说你画的绣样好看,正好还盼着你何时上门,在帮他画一些。”
无论从前如何,此时此刻夏哲颜对他散发的好心是真的。
但想起从前的龃龉,沈衍易也不是能厚着脸皮上门的性子,便摇了摇头拒绝了。
夏哲颜真的能在他的处境上想起从前的自己,再加上沈衍易这张脸长的太善良无害,仙子落难一般,夏哲颜动了恻隐之心也不奇怪。
他死了那么多兄弟,有些是死在他手中,有些是死在他的算计中。
但沈衍易哭的时候,他真的把沈衍易看做他的弟弟一样怜惜。
夏哲颜走后,沈衍易坐在椅子上,他只坐在边缘,放在腿上的一双手绞着手指。
在慕靖安突然推开门时,沈衍易漫无目的的思绪被打断,他受到了惊吓,下意识想要逃跑。
慕靖安快步上前来拥住他,将他按回椅子里,轻轻拍他的背:“我不逼你了,也不吓你了,你坐下歇一歇。”
沈衍易眼中的惊恐很久之后才散去,不知为何他现在很怕看到慕靖安,好像只要看到他的出现,他便会冒出许多杂乱无章,无法解开的麻烦。
也是此时沈衍易才意识到,他在强烈的痛苦中,似乎是出于自保而下意识逃避了许多问题,将一些记忆搁置在一边不敢去碰。
而慕靖安在三番五次的试探后,突然在今天把他拉倒了那些记忆面前,让他不得不面对。
经过这么一遭,沈衍易午膳晚膳都没有吃,早早的洗过澡后就躺下了,慕靖安没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去书房独坐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卧房。
沈衍易阖着眼,但眼睫时不时颤动。
慕靖安洗漱过后在床边坐下,沈衍易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对他的到来做出表示。
慕靖安在旁边坐了足足两刻钟,确定沈衍易不会赶他走后,他才上-床躺下。
躺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睡着,他感受得到沈衍易也没有睡。
并且意识到方才他担心沈衍易会赶他走这件事,真的担心多余了。
因为从他躺在沈衍易身边起,虽然没敢碰到沈衍易一丁点,但他也能感觉到沈衍易瞬间僵直的脊背,一动都不敢动似的。
慕靖安忍不住在身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脖颈出。
沈衍易轻轻睁开眼睛,他感觉到自己后颈湿了一片。
第72章 第柒拾贰章
慕靖安高大又暖和, 沈衍易并没有被影响太多,在情绪大起伏后的疲惫中很快睡着,慕靖安则一夜未眠。
他抱着沈衍易出神的时候还好, 只觉得怀里的人纤细瘦弱,像一樽不禁磕碰的羊脂玉。
等注意力放下怀里人的身上, 就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是姿势也别扭, 骨头也不舒服, 一下子僵了起来似的, 想要调整姿势又怕怀里的人被他惊醒。
万幸沈衍易睡觉会翻身, 从睡前背对慕靖安翻身成与他面对面, 像是畏寒一样缩进他怀里。
趁着沈衍易翻身, 慕靖安也顺势动了动,紧紧搂住沈衍易。
翌日慕靖安去上朝,走前在沈衍易的脸上亲了亲,沈衍易阖着眼似乎在睡,但他其实早就醒了。
等慕靖安离开狴犴堂,沈衍易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脑子都是昨日混乱的记忆。
昨日他在夏哲颜面前哭了,对于他来说展示脆弱无异于丢脸, 但他脸丢的多,也不是特别在乎昨日那一回。
反而是莫名其妙的慕靖安给他下跪,又被夏哲颜和邵英池撞见,他不知道慕靖安作何感想, 但他觉得很混乱。
慕靖安这种人连跪皇上都不情不愿, 竟然失态的跪在他面前。
那样的场面确实冲击不小,但也不足够让沈衍易感动的涕泗横流, 事实上他的想法主要集中在,假若皇上被人看见自己下跪祈求,定是要杀人灭口的吧。
沈衍易有小小的猜测了一下,等慕靖安上位后会不会卸磨杀驴,昨日的事会占夏哲颜和邵英池死因的几分之几。
他心绪混乱直到慕靖安下朝回来,沈衍易坐在狴犴堂堂屋的小炕上,窗子开了一条缝,看见慕靖安冷脸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许多人。
夏哲颜和邵英池也在,夏哲颜面色凝重,邵英池还是一脸的无所谓,甚至有点轻挑。
越过他们,沈衍易还看见了沈鸿雪,沈鸿雪竟然也来了。
沈衍易起身到门边,对硕果说:“我母亲还在敬德堂,你差人去看着些,以免我母亲徒然回来,与沈鸿雪碰面。”
硕果听吩咐的去了,沈衍易跟在他身后出来,见硕果亲自出了前圣所,沈衍易转身要回屋,想了想又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关着,吴甸守在外面,但显然防备的不是他,见到他来了也没进去报,也没有有撵人,反而让出位置,像是在问沈衍易听不听墙角。
沈衍易走过去本想推门,想起来沈鸿雪的嘴脸,他又有点犹豫。
有些人是看一眼都嫌多的。
片刻后门开了,慕靖安就脸措不及防的出现,与沈衍易相隔很近。
沈衍易也没有听墙角被抓包的羞愧,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听。
“站在外面做什么?”慕靖安并非拷问他,语气轻柔的只是在关心,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听,都是你见过的人。”
所有人都起身客气的同他行礼,显然慕靖安特意交代过。
沈衍易看过去时恰好与沈鸿雪对视,沈鸿雪很快避开目光,似乎有些心虚。
沈鸿雪的回避来的毫无道理,从前见过几次也没有如此明显的反应,甚至他还曾威胁过沈衍易。
兴许是尤氏从他的控制中消失,他自知没有了掌制沈衍易的手段,所以害怕了。
慕靖安将沈衍易带到碧纱橱,背着人说悄悄话:“我知道你恨沈鸿雪,我与你才是一家人,自然要同仇敌忾。但在坐上太子之位前,我一般不会轻易去动于我有利的人。”
“我知道。”沈衍易也没想过让慕靖安帮他处置沈鸿雪。
慕靖安讨好道:“不过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若你实在是对他厌恶至极,到了见一眼都痛苦的地步,也不必考虑有利无利,帮你出气是我应该做的。”
沈衍易像是没有听到他的殷勤,问他:“沈鸿雪来做什么?”
“朝臣都疯了,今日有人提起我被坑害,被迫离京的事,皇上命沈鸿雪彻查。”
沈衍易点了点头:“该查,不必顾虑我。”反正他是要走的。
至少在太子一事上,沈鸿雪没有道理偏向太子,倒是会还给慕靖安公道。
慕靖安试探着去握沈衍易的手,被沈衍易后退一步躲开了。
沈鸿雪原本是要将李王姬带走问话的,他如今有皇上给的令牌,有权利带走任何人配合审问,即便是慕景焕也不能拒绝。
但今日李王姬称病不见人,她如今名下有小世子,沈鸿雪不得不给她留面子,因为就算去请示皇上,皇上也定会是一样的意思。
沈鸿雪走个过场离开了,一屋子人才说起朝中的事。
沈衍易推开小窗,看见沈鸿雪走到廊外,停下脚步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他点了点头才离开。
沈衍易觉得很奇怪,平白无故为何要对他点头?
他走出碧纱橱,慕靖安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走过来,眼神询问沈衍易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沈衍易摇了摇头,然后在一边坐下,所有人都对他的旁听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有人说着话会朝他看过来,不带任何偷窥的鬼鬼祟祟,也不是任何欲-望的凝视,而是充满信任的眼神询问他意见。
沈衍易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的听着。
今日上朝时有人旧事重提并且不依不饶,这让皇上很是头痛,甚至发了脾气。
但朝臣苦太子久已,接二两三的跪地请求皇上准许彻查,甚至有大臣激动的要死谏。
在皇上迫于无奈点头后,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慕靖安。
他们又讨论皇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慕靖安生出了不满。
“主审是沈相,此事倒是不用担心了。”大家几乎都认同。
所有人都没把此事当回事,一刻钟后便商议起了如何清除太子余党,他们想到便出手,动作十分利落,这几日太子一党已经被清除了一大半,如今的已经不成气候。
按照慕靖安的意思,剩下的无足轻重的也不能留下,还是要处理干净。
每个人都领了自己的差事,慕靖安也陷入了忙碌,在书房中不抬头的处理事务。
沈衍易到外面去透气,经过了昨日他更无法同慕靖安独处,方才慕靖安让人送来了点心就放在他处理事务的桌案上,还亲自搬来了软椅让沈衍易坐在他旁边。
沈衍易对此感到极度抗拒,倒不是打心底里的排斥,相反他并没有因为慕靖安的靠近而感到那种出于本能的排斥,所以他才抗拒,是出于理智他的抗拒。
他无法相信自己正在忘却从前的痛苦,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潜移默化的侵-略,慕靖安用低姿态的殷勤讨好,让他逐渐的习惯了慕靖安在身旁。
尤氏抱着麟儿从敬德堂回来,身后跟着奶娘,见到沈衍易坐在廊下站着,叮嘱了一句不要吹风,便带着麟儿回蔷薇阁了。
幸好方才没有同沈鸿雪碰面。
沈衍易倒不是害怕沈鸿雪还会对尤氏做出什么威胁的事,只是他觉得,至少应该在尤氏无比光鲜时,给沈鸿雪远远见一面。
而不是在尤氏措手不及的时候,他了解沈鸿雪的嘴脸,沈鸿雪必然是会在那时俯视尤氏的惊讶,欣赏她的慌乱,然后让尤氏更加痛苦。
沈衍易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望着蔷薇阁的门,忽然认识到,似乎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够体面,所以才一直对慕靖安回避。
否则他该在面对慕靖安时做到极致的无视。沈衍易冷了一下,感叹自己庸人自扰。
他脑子里回想着沈鸿雪离开时对他点头的样子,眼神中仍然是居高临下的不屑。
就像在可怜他,嘲笑他似的。
沈衍易越像越觉得不适,偏偏越讨厌反而越是想起沈鸿雪相关的事。
最先想到的是他当着陈梨的面逼慕靖安答应自己回书院念书,然后沈鸿雪急匆匆赶来,在书房中好不知羞耻的一句谎话:没有父亲不为儿女。
没有父亲不为儿女?
沈衍易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从沈鸿雪的狗嘴里吐出来,简直恶心的令人作呕。
邵英池从他身边经过去了书房,夏哲颜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沈衍易旁边,关心道:“昨晚殿下没有为难你吧?”
沈衍易摇了摇头,对他道谢:“昨日的事,多谢你了。”
“难得你没有对我疾言厉色。”夏哲颜对他笑了笑:“这才对嘛,我不像邵英池,随殿下上过战场,那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我就是个一肚子阴谋诡计的谋士,有时候殿下和邵英池那种信奉强势和暴-力的人不能理解我,所以我才要讨好讨好你,至少也要与你保持心平气和的关心。”
这算示好,沈衍易与他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从前虽然有些争论也不算要紧,便对他点点头。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夏哲颜多次维护过他,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夏哲颜对他笑笑也进去了,留在外面的沈衍易闲来无事还在琢磨他刚才说的话。
夏哲颜有一点没说错,他虽然也是慕靖安的心腹,但他同慕靖安的相处时间远没有邵英池多,连归顺于慕靖安,都是因为慕靖安许给他宰相之位。
不像邵英池,慕靖安救过邵英池的命,邵英池对慕靖安感激又忠心,这种生命重量支撑的关系,安稳又紧密。
等慕靖安登上皇位,邵英池定能得到许多荣华富贵,封爵是一定的,还会有象征战功的镇国大将军,甚至没准儿慕靖安大方的册封他一个异姓王。
那就太超过了,沈衍易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想,这种陪着慕靖安打过仗立过功的大臣,若是封了爵位封了大将军还好,若是封了异姓王,倒有捧杀清理之嫌。
沈衍易又想起兄长沈承易,他如今只能在离京远的校场当个教头,若是他当初没有得罪太子,说不准也能在军中利功…
军中,立功?
沈衍易想起了什么猛地僵住。
沈承易善武不善文,从前濮兴怀在府上做西宾时说过恭维沈鸿雪的话:将来沈衍易从文做宰相,沈承易从武做大将军,沈家才算光耀门楣。
如今三位皇子,皇长子也就是太子慕景焕,与沈承易的仇怨虽不至于不共戴天,但也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三皇子慕靖安战功赫赫,在他身边的将领最容易受到赏识,有朝一日慕靖安登基,至少兵部不缺人才,朝廷也不会缺有勇有谋的将军。
若是沈鸿雪真心投靠慕靖安,沈承易的前程必定无忧。
偏偏他是得罪着沈衍易,他不会不知道若是沈衍易得到慕靖安的宠爱,慕靖安便会因为心疼沈衍易,而对沈家生出埋怨。
若如此,沈承易还有什么好前程?慕靖安因为沈衍易的缘故给沈承易机会,他也很难在慕靖安亲手带出来的将领中脱颖而出名留青史。
以沈鸿雪的贪心和重名誉来说,他不会满足只是让沈承易有事可做有俸禄可领。
他那句“没有父亲不为儿女”没有撒谎,只不过不是对沈衍易说的。
而是在说他最看重的长子沈承易,他从来都只看重沈承易。
沈衍易被脑中冒出来的猜想惊的一身冷汗,颓然瘫坐在地。
他被沈鸿雪骗了,所有人都被沈鸿雪骗了,他根本就没有诚心投靠慕靖安。
以沈鸿雪的贪心脾性,他不会在投靠慕靖安的时候,没有提前讲清楚他要为沈承易谋得明确的好处。
怕是沈鸿雪这只老狐狸一开始投靠的便是二皇子慕睿聪!
舍弃自己不在乎的小儿子献给慕靖安,是在向二皇子慕睿聪表达诚意。
他献出小儿子假意投靠慕靖安,实则是在宁王府安插眼线,所以他才会频繁的让姜桂传信,让沈衍易将在宁王府的见闻都传给沈鸿雪。
他以自己还有沈衍易来换取慕靖安的信任,已达到为慕睿聪提供消息的目的。
而慕睿聪在领兵打仗方面一窍不通,也没有可用的武将可用,所以他看中了得罪过太子的沈承易,许诺给沈鸿雪,登基之后武官以沈承易为尊。
“公子您怎么了?”硕果连忙过来扶起沈衍易,沈衍易唇色惨败,面如死灰。
“扶我…”沈衍易小声对硕果说:“扶我去书房。”
沈衍易进去后快步走到桌案前与慕靖安面对面,慕靖安正低头看着什么,抬起头对上沈衍易的目光后很是惊喜:“是衍易啊,我还以为是硕果。”
“你…”沈衍易压抑自己的情绪,清楚的对他说:“你让人去青州沈家,寻一位去年曾上京的沈家小姐来。”
慕靖安先答应他:“好,不过那位小姐怎么了?”
“去年我来王府时,轿子上不止我一人,还有一位沈家小姐,原本沈鸿雪是想让殿下挑选。”
一旁的邵英池听闻这句后抬起了头,他还记得,当时他亲眼见过那位沈家小姐害怕的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的样子。
当时他还出言吓唬沈衍易,结果经他一吓唬,沈衍易竟然真的主动下了轿子,倒是很有担当。
这是邵英池后悔的一件事。
慕靖安戒备的看着沈衍易:“衍易,你莫不是想让我选一次?即便你找她过来,也不会同你以为的可以拨乱反正,无论她是谁,我都只要你。”
沈衍易有些生气了:“我要你把他找过来!”
慕靖安朝硕果看过去:“去让人找。”
硕果出去了慕靖安还不忘提醒沈衍易:“我只要你,不要别人。”
沈衍易已经不再理会他,走到邵英池面前问道:“当时你见到了那位沈家小姐,你可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话?”
邵英池眼中有些茫然,他连那位沈家小姐长什么样子都没仔细看,当时只顾着逗沈衍易玩儿了。
“你记不记得她抱怨了自己的命苦,懦弱不能做主的父母,说好了让她来走个过场,原木原样的来,原木原样的回去。她大概是这样说的,你记不记得?”沈衍易问他。
邵英池能从他的反应猜出来此事很重要,但他真的不记得了。
沈衍易叹息着后退几步:“我记得,她是这样说的。”
沈衍易走到慕靖安面前,忍住即将崩溃的情绪,尽量让慕靖安快速明白并且消解此事:“我们都被沈鸿雪骗了,他是二皇子的人。”
慕靖安仍然坐在椅子里,但眼神中有惊愕,很快便思考起沈衍易说的话。
夏哲颜和邵英池都腾的一下站起来,沈鸿雪是二皇子的人这一事实太令人意外,他们已经在各种沈鸿雪有意安排好的细节上相信了沈鸿雪是偏向慕靖安的。
“''原木原样的来,原模原样的回去'',我当时以为这是她父母哄骗她来的说辞,现在回想才发现或许不是,他父母说的可能是真的,她来京城只是走个过场,沈鸿雪自始至终要献给你玩乐的只有我一个人。”
慕靖安此时此刻并没有因为被沈鸿雪欺骗而生出怒意,他只是在担心沈衍易,担心说出“沈鸿雪自始至终要献给你玩乐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沈衍易是不是很伤心。
“乖乖…”慕靖安起身走到沈衍易旁边,将他揽入怀中,安慰他:“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保护你。”
沈衍易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这上头,他推开慕靖安提醒他:“没有过去慕靖安,你清醒一点,沈鸿雪他如今是主审,若他真的如我猜想是二皇子的人,你觉得他还会给你公道吗?”
慕靖安点头:“我知道,比起一击让慕景焕坠入谷底无法翻身,当前他最好的选择是扳倒我。毕竟慕景焕已是强弩之末,而我势头正猛。”
“快把那日的沈小姐寻过来问清楚。”沈衍易再次提醒。
“我知道。”慕靖安又将沈衍易揽进怀里:“这些都没有你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心痛。”
说一点触动都没有是假的,沈衍易轻轻推开他,说谎道:“我根本不在乎。”
将那位沈小姐接进京城问话不现实,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打草惊蛇。
好在那位沈家小姐已经嫁人,夫家是商贾之家,府中往来进出的人许多。
所以慕靖安让人偷偷去问了问,自然不指望她知道沈鸿雪有没有投靠慕睿聪,只是问当时她的父母在她临走前说过什么,究竟有没有那句“原模原样的来,原模原样的回去”。
那边有人去问,这边所有人已经将沈鸿雪看做了可恶的细作。
沈衍易能说出那样的话,必然有她的理由,胡言乱语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一日后去青州的人回来了,那位沈小姐还记得去年的事,她父母确实说了,让她来只是走个过场。
当时她一位闺阁小姐,一见到邵英池就被他吓住了,根本不相信她父亲母亲说还能回去,所以就在哭诉中离开了宁王府。
其余的事自然有慕靖安安排,沈衍易并没有过问要如何处置沈鸿雪,他不太好奇。
无论沈鸿雪是何种下场,他都不在乎。
但是一想到自己甚至整个宁王府乃至府中谋士都被沈鸿雪和慕睿聪骗了这么久,沈衍易就觉得头皮发麻。
书房中的大臣们骂了好几日,表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与沈鸿雪虚以委蛇。
宁王府的人都确定沈鸿雪在奉命调查旧事这件事上,根本不会帮慕靖安。
慕靖安倒是气定神闲,照旧每日攻击慕景焕的余党,势必要在这一回将慕景焕连根拔起,不给他任何翻身的余地。
慕靖安在刚听见这件事时就跟担心沈衍易,但沈衍易表现的算得上冷静,但是身-体不会说谎,他在得到青州消息的那一日,急火攻心晕倒了。
慕靖安掐人中将他掐醒,沈衍易大口大口呼吸,慕靖安看见他喉咙处似乎有血,他心疼的抱紧了沈衍易。
喉头的腥甜唤回了沈衍易的意识,在还没有彻底回过神前,他已经决定了一件事,他决不能让沈鸿雪那个老混蛋得逞,起码还可以同归于尽。
他看向慕靖安,不自觉的伸出手摸了摸慕靖安担忧的脸,慕靖安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开了,似乎沈衍易的关注是极有效的灵丹妙药。
他欣喜的看着沈衍易,轻声呢喃似的唤着:“衍易…”
一个决心和一个计划正在沈衍易心中慢慢成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慕靖安,手指下意识在慕靖安的脸上摩挲。
第73章 第柒拾叁章
皇室子弟, 又是在战场拼杀的麻木的人,慕靖安根本不不会心慈手软,趁着皇后已死, 慕景焕孤立无援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太子余党铲除的干干净净。
如今朝堂上就很清晰明了, 一部分是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一部分是只忠于皇帝的忠臣。
其余大臣明面上分为三类, 一类在骄纵太子慕景焕的摧残下, 非常希望新人太子能仁慈, 所以非常依赖慕睿聪。
一类唯功名论, 拥护有帝王之气的慕靖安。
最后一类两方都不看好, 劝皇帝垂怜后宫, 再生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但这基本不可能。
老皇帝还能不能再生是一回事,生出来被他养成什么样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再者说中宫皇后刚驾崩,原配正妻尸骨未凉,皇上又生出一个孩子来,往后得史书要如何记这一笔。
好一个薄情帝王,这样的骂名或许别人不在乎,但皇上很在乎。
这些发生在短短几日中, 沈衍易偶尔在书房的角落里出神,有时也会将他们所说的听进去一耳朵。
所有人都理智且冷漠,沈衍易算是进一步了解了慕靖安的手段。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其实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愈发觉得慕靖安可怕。
等人都走了, 慕靖安在暮色昏沉下走近沈衍易,小心的同他说:“我不这样做, 就会有人这样对我,衍易应该懂我的难处吧。”
沈衍易不想说他懂,这样的算计对于他的身份来说难以共情。
即便他按照预想的轨迹科考入仕,那么他也只会是纷乱复杂的期盼中,随时被吃掉的一颗棋子。
他从来没有自信到依仗自己的才华高枕无忧,棋子就是棋子,棋子只分被吃掉的棋子和残存的棋子,棋子不会赢。
赢得是执棋人,享受胜利的也是执棋人。
而那些被利用的棋子,就算侥幸还有一条命,也会被两方执棋人袖过打乱,重整棋盘。
于棋子来说,没有胜利而言。
沈衍易站起身,慕靖安顿时焦躁的挡在他前面,只僵持了一瞬后,慕靖安就忍不住抱住了沈衍易。
“你…”沈衍易心里很乱:“你好歹是宁王殿下,别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这就不好看了。”
“衍易。”慕靖安想问难道我真的没有机会与你重新来过了吗?但他不敢这样问,因为他料想一定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衍易。”慕靖安抱紧他:“等你想到如何报复我到彻底解气前,我不会让你走的。”
“你一直如此。”沈衍易似乎很失望:“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我知道,沈鸿雪把我送给你了。”
说起此事,又是一桩让人头痛恼火的糟糕事。
慕靖安唇抵在沈衍易颈侧:“不要这样说。”
“那怎么说?”沈衍易问他:“难不成我是自愿留在这里?若我部自愿呢?你会放我走吗?”
“我会死皮赖脸求你留下。”慕靖安一边手一边收紧手臂。
硕果进来问晚膳,慕靖安摆了下手,眼睛都没看过去,硕果会意关门出去,不打扰他们。
慕靖安拉着沈衍易去碧纱橱,空间一下子变的紧密有限,慕靖安与他对坐,思索一下仍觉不够,干脆将他抱到腿上来更加亲近的坐着。
他轻声说:“我们捋一捋,你到底恨我哪一点?”
沈衍易看了他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嘲讽,就像在骂他:你在说什么蠢话?
“那日我气急了,真以为你勾结沈鸿雪坑害我。”慕靖安解释:“你怪我无情我是要辩解的,若是旁人我尚能理智,可偏偏是你,你可知在我心中你有多重?”
沈衍易偏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慕靖安看见后连忙拍了拍他的背,知道自己有说错了话。
“我错了,自然是我的错。你不知我如今多后悔,当时我就该认清自己非你不可的心意,即便你坑我,我忍着便是。”
沈衍易冷声道:“好没道理,我平白遭你怪罪,你倒趁此深情上了。”
“我又说错了。”慕靖安求饶的抱紧他:“衍易,我当时打疼了你是不是?只要你原谅我,我是愿意弥补的。”
慕靖安陷入思索,他在想自己该经受什么才能让沈衍易好受些。
可他对沈衍易造成的伤害是事实,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消。
慕靖安掏出匕首放到沈衍易手里,然后将袖子往上一推,对沈衍易说:“是这只手抓了你的头发,也是这只手掷的盘子,你来切了吧。”
沈衍易不觉得解气,只觉得可怕,他惊恐的看向慕靖安。
慕靖安偏偏不自觉,干脆拿回匕首自己动手,刃刚触碰到皮肤,沈衍易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
他控制不住的发抖,慕靖安连忙丢了匕首将他拥住:“不怕不怕,我还没切。”
“慕靖安!”沈衍易猛地推了他一把,可惜没推动。
沈衍易气的喘息:“你明知我见不得血,拿苦肉计来对付我!”
慕靖安感觉自己很冤枉,他根本没用苦肉计,方才他是真的想把自己的手给切了。
他甚至还有一瞬间因为找到了转机而高兴,他想没错啊,是那只手伤害了沈衍易,既然沈衍易心有芥蒂无法原谅,那么他干脆与手分割。
手是手,慕靖安是慕靖安,他没了一只手也不耽误什么,只要留沈衍易在身边就好。
沈衍易抢过匕首扔远,对慕靖安说:“好,我告诉你我为何不原谅你,因为我沈衍易虽然命贱,但我不下贱!”
他推开呆愣的慕靖安,站起来退到墙壁,声音颤抖的对慕靖安说:“你都不记得了吗?你处决了姜桂!”
慕靖安无从辩解,绝望的问:“那我要如何赎罪你才能原谅我,我求你,你给我指一条明路。”
沈衍易垂眸避开他的眼神,艰涩道:“我也不能决定,要不…你干脆偿命吧。”
沈衍易逃似的离开了书房,推开门时他心不在焉的被门槛绊了一下,要摔倒时被硕果眼疾手快扶住了。
“小心!”硕果扶着他站位,摸到了沈衍易一手冰凉,忍不住劝道:“殿下是真心的。”
“那我的心就不是心吗?”沈衍易收回手走出去。
硕果目送他离开,感叹世间阴差阳错,无人能窥破所有阴谋诡计,也无人能能做到不辜负。
一回头就见到慕靖安不知何时出来了,失魂落魄的站在他身后,眼神像是一潭死水。
沈衍易回到卧房,他失眠的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辰硕果进来与他说:“公子,方才是沈大人来带走了李王姬,是为查问当年旧事。怕您听见那些脚步声害怕,殿下特意来让小人与您说一声。”
沈衍易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有脚步声。
硕果的话在他脑子里重复了几次,沈衍易才想起来,方才好像是隐约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
沈衍易失眠了一整夜,慕靖安兴许是在书房忙,兴许不敢见他,一整晚都没有来。
失眠到疲倦至极时,沈衍易甚至有一瞬间希望慕靖安回来,等他窝在慕靖安怀里睡舒服了再让慕靖安滚开。
他起来洗漱用早膳,走到小厅门口了才想起来这是慕靖安用早膳的时候,慕靖安要去上朝出去的早,所以用早膳也很早。
沈衍易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硕果提醒他:“公子只管进来,殿下昨晚也被沈大人带走了,怕公子听了失眠,所以才不叫小人说。”
硕果神情看不出来有担忧,至少从硕果的反应来看,慕靖安被带走不是什么大事。
沈衍易走进小厅,想着慕靖安被带走的事,连软糯的粥都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终于他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人也不知道。”硕果帮他倒水:“不过殿下说了不必担心。”
对方是沈鸿雪那个老狐狸,沈衍易作为他的儿子,对他有天然的忌惮,总觉得沈鸿雪是个无法战胜的修罗。
儿时以为沈鸿雪无所不能,时至今日沈衍易知道了沈鸿雪会害怕太子,会因为太子的势力,而无法保住自己偏爱的长子。
但自从猜到了沈鸿雪暗中倚靠了二皇子,他在沈衍易心中的形象便又狡猾了起来。
一夜连着一个白天慕靖安都没有回来,夏哲颜晚上亲自来问过一次。
当时沈衍易还没有睡,刚洗完澡穿着寝衣坐在堂屋里等头发晾干。
夏哲颜顺道来看了一眼他,特意安慰他:“没事,你不要多想,殿下很快便会回来。”
若是真有确切的消息说慕靖安很快便回来,那夏哲颜根本不开特意跑一趟询问。
很明显他也不知道慕靖安何时能回来,至少现在已经过了他们预测的世间。
沈衍易对他点点头,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等夏哲颜走了,沈衍易起身去换衣裳。
再出来时已经束好了发冠,硕果见了连忙迎上来,还以为他要趁着慕靖安不再逃跑,赔笑着问:“公子,时候也不早了,公子是要去院子里散心吗?”
“套车。”沈衍易深吸一口气:“进宫。”
慕靖安临走前交代给硕果,只要沈衍易不是要离开他远走高飞,无论提什么要求都只管满足。
沈衍易的样子明显不是要趁慕靖安不在远走高飞,否则也不会是要去宫里,进宫不是远走高飞,说是自投罗网还差不多。
硕果短暂思索了一下,便没有等沈衍易再吩咐第二遍,出去让人套车。
如今天气不冷,夜晚只有徐徐凉风,硕果只给沈衍易备了薄披风,随沈衍易一同上了轿子。
如今这个时辰是宫门是进不去的,但皇宫也有应急的小门,供留在宫里耽搁了时辰没出去的朝臣走,也方便有朝臣急事禀报时通过。
硕果送上宁王府令牌,开门后他搀扶着沈衍易走过去。
深夜里的皇宫甬路像一条没头没尾的蟒蛇,沈衍易感觉自己走到一个尽头,就会被张开血盆大口的蛇头吞噬。
崇泽宫还亮着,在沈衍易进宫时皇上便已经让人开门等待了。
相禾见到他倒还客气,行礼道:“李贵人。”
沈衍易问:“皇上在么?”
“圣上正等候贵人呢。”相禾朝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衍易同他走进去,眼神冷的像是赴死。
如今时辰不早了,皇上也穿着寝衣,玄色的缎子上绣着明黄色的龙纹,半旧的寝衣似乎很舒适,他坐在软榻里,手肘撑在扶手上,姿势很放松,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住了沈衍易。
沈衍易直挺挺得跪下,不行礼问安,甚至都不说话。
“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皇上问。
沈衍易似乎还在出神,眼睫颤动了一下说明他听得见,但是却没有回应。
皇上失去耐心蹙眉,威严的声音念出了一个生疏的名字:“李麟儿?”
“回陛下…”沈衍易微微低下头:“小人不叫李麟儿。”
皇上眼神微怔,随后冷哼一声:“欺君之罪,是会丢命的。”
“回陛下…”沈衍易缓缓抬起头,直视着皇上道:“小人知道,株连九族。”
他神色坦荡,甚至有几分释然的意思,直视皇上的行为让他看起来,似乎对株连九族有些期待。
皇上坐直了身子严肃了些,问他:“你不是李麟儿?”
“小人姓沈,名唤衍易。”沈衍易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脸上闪过微妙的嘲讽,他说:“家父是中书宰相沈鸿雪。”
“大胆!”一旁的相禾斥责道。
沈衍易丝毫没有惧意,不卑不亢道:“去去年夏末,于青房书院学舍中,沈鸿雪派人将小人打晕,以生母相要挟,强送小人入宁王府给…给宁王殿下做娈人。”
皇上眼神严肃,胸膛微微起伏。他知道朝臣不安分,但是没想到刚被自己亲自提拔上来的沈鸿雪,竟然背着他搞了这么大一个动作。
“沈鸿雪明面上献子投诚,以得罪太子为由祈求宁王殿下庇佑。背地里以小人的生母要挟小人当细作,将宁王府中大事小事都传信给沈家。”
沈衍易闭了闭眼:“沈鸿雪真正拥护的人是…”
他却有点说不出口,沈鸿雪投靠慕睿聪的事是他的猜测,凡事没有证据讲出来就是污蔑。
沈衍易没有说下去,皇上明显动了怒。
沈衍易却不知退缩,强硬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气氛陷入焦灼的沉默,沈衍易伏在地上很快开始头晕眼花。
皇上终于开了口:“那你为何此时说出来?”
“因为小人的母亲已经脱离了沈鸿雪的控制。”沈衍易想了想:“宁王殿下陷入了麻烦,小人不想坐视不理。”
“说到底还是为了老三。”皇上看着他:“朕以为你是被迫留在老三身边,原来也生出了几分真情?”
沈衍易否认:“陛下说错了,小人对宁王点没有一丝真情。”
“好大的胆子。”皇上睨着他。
“回陛下。”沈衍易道:“当日沈鸿雪是正四品中书舍人,虽然比不上皇亲国戚,但也是不小的朝官了,小人得青房书院的赏识,在东学堂点雪斋学道理,小人本该有一份前程。”
皇上看着沈衍易,沈衍易像是一株生命力顽强的艳丽野花。
从那日在别院里第一次见到,皇上就觉得他不是一般娈人,起码不是在花柳之巷翻找出来的泥美人。
后来慕靖安将沈衍易托付到崇泽宫,接触后皇上更确定他是好人家的孩子,明显念过书。
但还是没想到,他父亲竟然是当时的中书舍人沈鸿雪。
若沈衍易所言属实,沈鸿雪献子投诚,是要落罪的。
即便皇上不追究,传出去后沈鸿雪的同僚,甚至他的老师和昔日同窗,都会被牵连唾骂。
不等皇上处置,沈鸿雪的老师和同窗,就不能容许此事糊涂的糊弄过去。
沈衍易有些发抖:“虎毒尚不食子,求陛下惩治沈鸿雪!”
“旁人还忌讳一个''孝''字,你告你父亲告的毫不犹豫,倒像是血海仇人。”皇上看着他:“给朕说说,你因何恨他?”
沈衍易也蹙眉:“他慈我才孝,沈鸿雪将我当成玩意儿送给慕靖安折磨,仅此一桩,就够我恨他恨出血来了。”
因皇上问他的话,沈衍易现在连皇上也一道恨上了。
难不成做了父亲的人脑子都让狗吃了,觉得儿子合该当一辈子任他掌控安排的傻子,不能异议,不得反抗?
“沈衍易是吧。”皇上冷声问他:“朕问你,你要讲实话,深夜前来坦白,究竟是恨沈鸿雪更多,还是想救老三的心思更多?”
沈衍易否认:“小人恨沈鸿雪,恨不得他即刻去死。”
他说的太决绝,以至于相禾都有些发怔,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在皇上面前喊打喊杀的。
但又觉得不奇怪,从第一次接触时他就见识到了,沈衍易这个人同寻常人不太一样。
沈衍易不怕死。
“将沈衍易丢到狱中。”皇上看向相禾:“即刻传沈鸿雪入宫。”
沈衍易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一身轻松的感觉,不知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相禾的好心,并没有禁卫来押他,而是相禾亲自带他去宫狱。
宫狱是关押皇室宗亲的地方,有罪的后宫妃嫔也会进宫狱。
沈衍易身为一个娈人,即便算作沈鸿雪的儿子,原本也没有资格进宫狱的。
他想到这里笑了一下,不过是座牢狱,怎么还得意上了。
相禾见他在笑,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宫狱在皇宫偏僻处,四周随处可见把守巡逻的禁卫。
相禾带着他在里面绕来绕去,穿过一个个空荡荡的监狱,来到一间牢房。
隔壁牢房里的人正坐在椅子里,一直低着头出神,相禾正让狱卒将牢门打开,隔壁牢房里的人才肯抬头看过来。
再看见沈衍易后,慕靖安腾的站起来,隔着坚固的围栏,慕靖安看向面色平静的沈衍易:“你怎么来了?这里又冷又潮,你快回去!”
沈衍易没有理会他,心里责怪相禾自作主张,那么多空荡荡的牢房,偏偏要他待在慕靖安旁边。
相禾对慕靖安解释:“宁王殿下,是圣上的旨意。”
“皇上?”慕靖安目光转向沈衍易,沈衍易已经走近了牢房,狱卒给牢房上了锁,相禾对慕靖安行礼后便出去了。
狱卒并不在牢房外守着,而是在出口的地方,聚在一起说话喝酒。
兴许是因为牢里关着宁王殿下,他们今日有所收敛,只是坐在一处出神而已,并没有吵闹。
牢房与牢房之间也是围栏,慕靖安走到围栏处看着沈衍易,沈衍易正在与地上的稻草对峙,纠结要不要坐上去。
慕靖安的牢房倒是桌椅小床什么都有,甚至还有添置的被褥和寝衣。
“来人!”慕靖安唤了一声,方才的狱卒走过来,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慕靖安连坐牢都能颐指气使,沈衍易被气到了。
“开牢门。”慕靖安半点没有正在坐牢的觉悟,理直气壮的吩咐道:“让他进我的牢房,我同他住一间。”
又不是住客栈酒楼!沈衍易回头怒视慕靖安。
他原本以为自爆身份后,沈鸿雪献子投诚之事即便表面被粉饰,皇上也会找个油头处决算计他儿子的沈鸿雪。
到时候作为连带,沈衍易不会再留在慕靖安身边。
若是皇上出于主君的明智和仁慈,应该赦免他,让他远走高飞,或者补偿他,容许三年后科考入仕。
没想到连坐牢都要面对慕靖安,沈衍易感觉自己头痛的很。
眼见着狱卒听话的打开了牢门,沈衍易拒绝道:“你私开牢门,让犯人共处一处,出了事你可担待的起?”
狱卒忽然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向了慕靖安。其实他不是害怕,而是在等慕靖安记住他的好处,他可是冒着被斥责的风险开的牢门。
一个狱卒巴结宁王的机会可不多,狱卒同慕靖安又没有仇,不会轻易得罪他。别管犯了什么错,还有没有机会出去。横竖是位皇子,先巴结了再说。
慕靖安朝他点头:“开。”
狱卒开了牢门,慕靖安走过去劝沈衍易:“衍易,你怎么来了?是因为麟儿的事,还是?”
第74章 第柒拾肆章
“是为我自己。”沈衍易后退了一步:“我同皇上坦白了身世姓名, 若沈鸿雪的本事抵不过他的错处,沈家的荣华富贵算是被我一个人断绝了。”
慕靖安怔了一下,沈衍易没有在初次与皇上说的上话时坦白, 就已经错过了坦白时机。
上次皇上罚沈衍易荆鞭被阻止,以及前不久不满沈衍易亲近麟儿, 而迫使麟儿“生母”李王姬未能携小世子入宫之事,派人来降罪沈衍易。
皇上明显对沈衍易有许多反感, 偏偏沈衍易此时坦白, 皇上完全有可能以居心叵测, 欺君之罪等罪名处治沈衍易。
“你知不知道…”慕靖安还未说完就被沈衍易打断:“我知道。”
沈衍易很平静也很坚决:“我知道, 但是我不在乎。若是皇上心有公道便赦免我, 放我离开宁王府, 科考入仕也不必了,我必远离京中是与非,去你寻不到的地方。这些日子全当我做了一场噩梦。”
慕靖安语气很轻,百般疑惑的唤道:“衍易?”
他不相信沈衍易与他半点感情都没有。
沈衍易淡淡道:“若皇上公私不分,因厌恶我''蛊惑''你数次忤逆他,那世间多我一个枉死之人也不多。我会化作厉鬼,你们都不得好死。”
慕靖安心都碎了,他拥住沈衍易:“你在说什么?”
旁边的狱卒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留下听不知姓名的大美人骂宁王殿下不对劲,但放着两个大敞四开的牢房走开更担待不起。
“别闹了。”慕靖安将沈衍易打横抱起,回到他那间有桌椅和小床,总不能让沈衍易真的在那堆稻草上过夜。
慕靖安回头示意狱卒, 狱卒连忙将牢门锁了, 然后不敢回头的离开。
慕靖安将沈衍易放在小床上坐着,半跪着低下身子与他说话:“衍易, 我们真到了你宁愿破釜沉舟离开我的地步了吗?”
“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沈衍易回望慕靖安。
近来沈衍易总是心烦意乱,如今与皇上坦白后没有了回头路,他以确定皇上不会再让他回到宁王府,如今再面对慕靖安心平气和了许多。
即便慕靖安再强势,也不能对他强势几天了。
等到皇上查清楚了他所说属实,沈衍易也就不用再蹲牢子。
慕靖安站起身,落寞的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出神许久后将椅子拖到沈衍易对面,与他膝碰膝的距离坐下。
“既然如此,有些话我想说开。”慕靖安眼神阴鸷的凝着沈衍易:“你对我动过心么?”
看着慕靖安充血的眼睛,沈衍易心里一痛,恍惚觉得此时此刻像是生离死别的前一晚。
他毫不犹豫:“动过心,那时我说等我仲秋生辰,都是真心的。”
沈衍易手指像是被刺到一般蜷缩了一下,他垂眸避开慕靖安的目光:“但我…没料想到那样痛。”
没想到沈衍易会开诚布公到这种地步,慕靖安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仲秋那一夜。
“对不起,我…”慕靖安捉住沈衍易的手,无力感布满全身。
沈衍易已经能够平静的说起,他挣脱慕靖安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你太凶了,若是我早知会是那样,我兴许不会许诺你仲秋可以…”
沈衍易似嘲弄的一笑,又道:“不,即便我早就知道怕是也会答应你,因为那段日子我是真的很信任你。”
沈衍易说的越多,慕靖安越觉得痛苦和悔恨。
若他当时对沈衍易的信任多一些,他们绝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会与最爱的人相伴相知,沈衍易那样完美的人甘愿与他在一起。
慕靖安如今想都觉得遥远,在曾经却是事实。
慕靖安拥抱住沈衍易,嘴唇在他耳边不断的唤着衍易,一遍又一遍像是砸在沈衍易心上。
他轻轻推拒着慕靖安,问他:“都过去了,你替我寻回了母亲,往事我不怪你。但你得给我活路,否则…”
沈衍易语气变的低落:“这些话我恍惚觉得与你说过无数次,但是说了也是白说。算了,如今皇上做主,我也不必在与你争论什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慕靖安想问要怎么做才可以原谅,但又如沈衍易所说的那样,这也是毫无新意,翻来覆去几百遍的旧话。
“若是我没有处决姜桂,你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慕靖安问。
沈衍易在动摇的时候,真的设想过,若是姜桂没有死,他要不要原谅慕靖安。
他不知道在那时便已经向慕靖安靠拢,甚至为此寻找理由和借口,再发现心里横着的沟渠时,又落寞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沈衍易低下头:“你不要为难我了。”
“为难你?”慕靖安捧起他的脸:“如你所说,你既不爱我了,有何为难?”
沈衍易的脸颊被他挤的微微变形,慕靖安的手掌干燥温暖,沈衍易扼制住自己想要放松的靠在慕靖安怀里的堕落想法,轻轻的推慕靖安。
慕靖安又感到了昂扬的斗志,似乎沈衍易也不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他忽然就不怕了,想起初见时防备又冷漠,明明害怕的瑟瑟发抖却要强装镇定的沈衍易。
沈衍易明明就是个用傲气掩藏自己怯懦的骗子,他从未确切的得到过保护和偏袒,所以他只能用冷漠来戒备一切。
沈衍易就是这样,慕靖安努力说服自己,沈衍易就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本心,固执又回避的笨蛋。
慕靖安抱住沈衍易,妥协道:“既然你要走,至少在离开前不要推开我,你该知道,我又强势又混蛋,你若是连这点甜头都不给我,等我气急败坏的时候,只怕做出来让彼此都觉得痛苦的事。”
沈衍易起初不肯,但发现慕靖安也只是想抱着他睡觉时,他短暂的纠结了一会儿,横竖比力气比不过,不如忍忍算了。
慕靖安怀里抱着沈衍易,牢里的棉被不如王府的大,他用棉被把沈衍易裹起来,然后讲沈衍易连人带棉被抱住。
沈衍易就像是在他怀里再也逃脱不掉了。
慕靖安夜里出神,越像越觉得自己自己有戏,从前对沈衍易好的也就沈承易和濮兴怀两个人。
濮兴怀位至宰相时倒是有能力庇佑沈衍易,还将他送到了青房书院念书。只可惜濮兴怀早早的死了。
刚得到一份善意的师长关爱,就急匆匆的失去了,只会让沈衍易更加防备。
沈承易又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能得罪到太子牵连全家的莽夫。
若非他是沈衍易兄长,慕靖安不会瞧得起他。
慕靖安越像越觉得沈衍易可怜,痛恨自己让沈衍易本就贫瘠的情感雪上加霜。
次日一早相禾亲自来牢房寻人,沈衍易正被慕靖安紧紧抱在怀里,还没有醒来。
慕靖安倒是醒了,但他不准相禾开口说话,以防吵醒沈衍易。
相禾干瞪眼一刻钟,终于等到沈衍易自然醒过来。
相禾连忙说:“沈公子,陛下传您出去。”
沈衍易还躺着,耳朵尖儿先红了,他动了动手脚,慕靖安将他从棉被里剥了出来。
沈衍易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起身下床,与相禾一同出去,狱卒打开了牢门,沈衍易在离开前没忍住回头看了慕靖安一眼。
慕靖安的眼神不舍又落寞,在他看过来时一下子变的惊喜又欣慰。
沈衍易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加快脚步离开了。
皇上正在用早膳,示意相禾带沈衍易去梳洗,等人出来了,又示意沈衍易坐下一同用早膳。
等沈衍易用过早膳后,皇上将一张纸递给沈衍易。
宣纸上有折痕,用极清晰的字体写着:“臣沈鸿雪认罪,太子曾与犬子因青楼歌伎争执落怨,太子强势,纵使犬子远走他乡,依旧不得施展才能,迫于校场为教头。罪臣前相狱中病死,后相冯泰华为太子爪牙。宁王几次三番派人游说,不乏威胁之意,臣迫于无奈投靠宁王,臣幼子貌美,宁王见后生贼心,臣不得不奉上爱子。若臣有半句虚言,便叫臣永世不得超生。臣无能,臣有罪,祈求陛下念臣为父心慈,莫牵连犬子。”
沈衍易看完后手指都在哆嗦,他讲宣纸抓的皱了,抬头问道:“沈鸿雪人呢?”
皇上说:“自裁了。”
“卑鄙…”沈衍易起身跪下地上:“陛下,沈鸿雪谎话连篇,小人所说若有半句假话,便叫五雷轰滴,不得好死!”
沈鸿雪对慕睿聪忠心耿耿,不仅咬死自己投靠的只有慕靖安,还将事情颠倒成慕靖安主动拉拢他,并且见沈衍易貌美,以强势压迫沈鸿雪不得不将儿子献出来。
偏偏沈鸿雪自裁死了,如今死无对证,慕靖安白白被泼了脏水。
“可沈鸿雪还说若有半句虚言,便永世不得超生。”皇上看着沈衍易慢慢开始发抖,才又说道:“罢了,无论是你说的还是沈鸿雪所说,无论是老三不安分,还是沈鸿雪不安分,至少他们都说你是无辜的。”
沈衍易眼神认真的思考,忽然说:“若小人能说出沈鸿雪实际为谁做事,陛下能否…”
“慎言。”皇上脸上的笑意不那么明显:“你可曾弱冠?”
“今年生辰方才弱冠。”沈衍易说:“今年仲秋。”
“真是青春年少啊。”皇上看着他:“到底是朕的儿子欺负了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朕尽量做到。”
沈衍易反应过来,这便是不准他再掺和干涉的意思。
可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知道会不会鞭尸沈鸿雪,沈家会不会荣华不再。
“你长了副好模样,人又机灵。”皇上说服他:“你该有大好前程,说吧,你要什么?”
“苗岫澜无罪。”沈衍易伏在地上磕头:“小人祈求陛下还苗岫澜清白。”
“你还不知道?”皇上有些意外,“昨日夏哲颜已经将真正贪钱之人的罪证呈戴了朕面前,苗岫澜的罪名已经洗净了。”
沈衍易直起身;“那臣别无所求了。”
“别无所求?”皇上这回是真的感到了意外,手抵在下巴上摩挲,片刻后主动开口:“你从前在东学堂念书?”
“回陛下,是,小人在东学堂点雪斋。”
“你老师是谁?”
沈衍易说:“东学堂点雪斋的先生是裘俊远裘先生。”
“裘俊远…”皇上点点头:“三日后你来上朝吧,封你什么官职,改日再商议。”
皇上对吩咐旁边的相禾:“取令牌和五品官袍给沈家公子”又看向沈衍易:“三日后你着官袍,持令牌进宫。”
沈衍易没想到自己科举没参加,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入朝为官了。
当时他在考场外见了昔日同窗一眼,便疯了那么多日。
如今皇上将他一直追寻的送到了眼前,沈衍易却已经没有了兴致。
濮兴怀枉死,连苗岫澜都遭遇算计,差一点就要步了濮兴怀的后尘。
沈衍易麻木的磕头:“谢陛下。”
“你是要留在王府,还是要回沈家?”
“既然陛下赏了小人朝官,小人斗胆请陛下赐臣一座小院,只需两间房,能容纳小人与小人的生母便可。”沈衍易说:“小人不回王府,也不回沈家。”
“准了。”皇上吩咐相禾:“你吩咐下去,赐沈卿一处宅院,不要委屈了他。”
沈衍易再次谢恩后被相禾送出了宫。
不知是有意而为之,还是巧合。皇上果然没有在御赐的宅子上委屈沈衍易。
他赐给沈衍易的是从前宰相住过的宅子,在宰相落罪身死后,相府被抄,连宅邸也被朝廷收走充公了。
这位从前的宰相便是濮兴怀。
沈衍易被二十个禁卫送到宅子,宅子中除了钱财宝物已经被搜走充公,还有些不便带走的东西,已经变成碎片残存在地。
沈衍易回王府去接自己母亲,禁卫送到后便离开了,沈衍易一个人步行去宁王府,偌大的京城他也不完全熟悉,一路打听到了宁王府。
他已经疲惫不堪汗流浃背,他站在宁王府的门外,心想自己若非被沈鸿雪送到这里,他一辈子都很难与慕靖安扯上关系。
王府的门为他敞开,硕果迎出来,“公子回来了!”
沈衍易冷淡的说:“我以奉皇上之命搬离宁王府,劳烦硕果主事将我母亲送出来。”
硕果一怔:“公子,您先进屋,还是等现下回来再商议。”
“我不知他何时回来。”沈衍易坚持:“但我今日就要搬走。”
硕果正迟疑,夏哲颜先来了,沈衍易同他说:“我昨夜进宫已经向皇上坦白了身份,如今皇上亲口说准许我离开王府,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才说走就生分了。”夏哲颜走下台阶:“你别急,也别恼,皇上若真有此旨意,应该会派人亲自来一趟,不过是等等的事。不如你先进来…”
沈衍易拒绝:“我不进。”
“好好好。”夏哲颜一点不敢逆着他:“宫里一定会传旨来,否则硕果也不敢轻易让你和尤夫人离开。若是你实在不想进王府,或者你有别的去处,我让人套车送你回去,只要皇上的旨意到了,我就让人尤夫人送到你落脚的地方去。你意下如何?”
沈衍易没有别的选择:“好。”
夏哲颜让人套了车送沈衍易回去,沈衍易其实心里知道,这是夏哲颜在打探他的新住处。
直接问沈衍易未必愿意说,但他让套车送,赶车便不会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沈衍易找了把旧扫帚清扫了门房,他并没有进正院,而是打算在门房将就一晚。
一是他走在院子里总是想起来濮兴怀而感伤,二是住在门房一旦宁王府将尤氏送来他能听到。
到了晚上并没有等到宁王府送来尤氏,反而等来了夏哲颜。
夏哲颜敲门后沈衍易很快开了门,夏哲颜有些意外:“你怎么亲自开门?”
沈衍易见到他稍稍松了口气,原来这里毕竟是宰相府,虽然比不上庞大的宁王府,但也绝不是小门小户。
更何况这是已经身死的濮兴怀的宅子,从前这里也是有仆从打理的大宅院,如今破烂荒凉,空空荡荡的让人觉得阴森。
沈衍易一个人在这里堪称折磨。
他见到夏哲颜没有带尤氏过来,也没有太恼火,回答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夏哲颜看了眼大门:“这里原本是宰相府,你老师的家。”
沈衍易点头:“我知道。”
“怕吗?”夏哲颜问。
沈衍易诚实道:“怕。”
“那正好随我去吧。”夏哲颜解释道:“沈鸿雪将自己认罪书写了不知道多少份,如今已经有他的同僚,将一份沈鸿雪按了血指印的认罪书夹在奏折里呈到皇上面前了。”
沈衍易蹙眉:“老混账还想害人。”
夏哲颜从听沈衍易说过粗话,偶尔一次还觉得有点新鲜。
“还不知道他将这些认罪书给了多少人。”夏哲颜叹息:“如今殿下处境不好,怕是要遭流放。”
沈衍易猛地看向夏哲颜。
夏哲颜惋惜的说:“殿下是真的爱护你,若是他又要离京许多年,他最惦记的便是你了。”
沈衍易睨着夏哲颜:“你说谎。”
“真的。”夏哲颜说:“殿下再牢房里,牢房潮湿逼仄,连长床都放不下,殿下只能夜夜睡在稻草上,痰盂就摆在旁边。”
“若不是我去过就被你骗住了。”沈衍易作势要关门。
慕靖安即便坐牢待遇也比他好,不仅有床还有桌椅,根本没有那堆稻草,也没有有痰盂。
“衍易昨日来牢房探望了我,你连骗人都漏洞百出,越来越无用了。”
沈衍易定在原地,看着慕靖安从黑暗阴影里走出来。
夏哲颜极其无奈:“我又没去过大牢,更何况还是宫狱,没生在帝王家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沈衍易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坐牢是好事一样。
“你若是想去。”沈衍易呛他:“我倒是能给你出个主意。”
夏哲颜温润大度的笑笑,然后退后半步,以动作提醒慕靖安上前来说话。
如今沈衍易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可怜,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大晚上陪慕靖安来招人,还要帮慕靖安做戏,虽然很快就被沈衍易给拆穿了。
慕靖安上前来,“衍易好绝情,我在坐牢,你马不停蹄的跑了,好歹等我回来。”
“慕靖安。”沈衍易手指扳着门身,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我好不容易出来的,你别又是像在青房镇一样,说什么在地上将就一夜就好,死皮赖脸的守着我。”
慕靖安被拆穿了只是赔笑:“怎么办,衍易已经将我看透了,我没有别的招数可使了。”
沈衍易要关门:“那你就走吧。”
“别。”慕靖安长腿迈进来,本来打算装可怜,又变成了流-氓登堂入室,他只好先把姿态放低,轻声道:“如今天暖了,我坐在廊阶上就好,连屋都不进。”
“不好。”沈衍易松开手:“你别逼我了。”
“这话我想对你说。”慕靖安手指有些不安的绞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没底气:“衍易,你别逼你自己了。”
沈衍易丢下他进了门房,慕靖安没想到他住门房,还以为他回去找什么东西,便静静站在门口等他。
没想到是沈衍易回去睡觉了,他站在外面一刻钟后时,夏哲颜忍不住了:“殿下,可能沈四住在门房。”
慕靖安没说话。
“殿下。”夏哲颜说:“兴许沈四已经睡下了,殿下您若是不困再等等,我家中还有妻儿等着,便先…”
“不准走。”慕靖安不讲理道:“你若是走了,又成了我逼他。你若是留在这里,便是你找他有事相商,我是陪你来的。”
夏哲颜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名声迟早被他们两人毁了。偏偏人家是宁王殿下,夏哲颜站在树下感觉自己很倒霉。
又过了一刻钟夏哲颜忍无可忍上前行了一礼:“殿下,我先告退了。”
慕靖安目送他离开,一回头发现沈衍易出来,身上还穿着里衣,明显只是脱了外袍,这里连寝衣都没得换。
沈衍易问他:“我今日去接我母亲,硕果说要等圣旨,好像你不回来他不敢做主。但那是我的母亲,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带走我母亲。”
慕靖安说:“我也唤她母亲,母亲说了,既然你要在方便上朝的近处住,那边住着。她留在王府方便照看麟儿。”
沈衍易从来没见过慕靖安这样既无耻又强势的人。
“你定是没有告诉我母亲实话。”沈衍易说:“你同她说,说我当初为何会入王府,我不信母亲还愿意留在王府。”
慕靖安脸色变了:“衍易,我自然不能说,但母亲不知道便不会担忧,你不敢说不就是怕母亲心疼吗?既然如此,我求你不要说出来,不必叫母亲心疼,也别让我…”
“你也知道你做的事见不得人啊。”沈衍易冷冷的看了眼慕靖安,便又回去门房歇息了。
慕靖安接连几日过来,也不上朝。沈衍易每日晚上睡在门房,白日里就打扫院子。
慕靖安会跟在他身后帮忙,沈衍易撵他他也不走,如果沈衍易很激动,他便先听话的退远一点,等到沈衍易平静下来,他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
三日后沈衍易早上换了官袍要去上朝,慕靖安正在轿子前面补眠,听见他出来了连忙下了马车,殷勤道:“今日衍易第一回上朝,可别耽搁了,快上轿吧。”
沈衍易说:“我今日起来的早,足够我步行到皇宫。”
沈衍易走在前面,慕靖安就驾着马车跟在后面,像是护送一般。
到了宫门口沈衍易站在与自己穿一样颜色官袍的朝臣末尾,旁边的人问他:“方才你为何不乘轿子,反而让轿子跟着?”
沈衍易无言以对,很快他们便发现轿子停好后,下来的是宁王慕靖安。
上朝时沈衍易近距离听朝臣们争论,起初还有所收敛,后来便与菜市口吵架无异。
皇上焦头烂额,似乎也没顾得上沈衍易,并没有商议要给他什么官职。
下了朝后沈衍易随着人群往外走,身后有人拉他,想想也知道是慕靖安,他一摆手甩开了。
“沈公子,陛下要您过去。”相禾在他身后开口。
沈衍易走到旁边让朝臣先出去,然后原路反回,随相禾穿过大殿进了内殿。
慕靖安站在内殿外面,见沈衍易被相禾领过来了,他上前拦住相禾:“父皇召见衍易,所为何事?”
相禾为难的笑笑:“小人不知。”
沈衍易催促相禾:“既然殿下召见,还是不要耽搁为好。”
沈衍易进去后相禾在身后关门,隐约听见慕靖安哼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刚下朝的皇上看起来很是疲惫,不像在崇泽宫时的自在放松,冠冕被放在桌案上,皇上头顶光秃秃的,只用玉簪固着髻。
皇上低着头,手撑在膝上。沈衍易觉得他现在像一个偷穿龙袍的老人,既不威严也不气派。
他跪下行礼,皇上缓缓抬头看着他:“朕有件差事交代给你去做。”
沈衍易有些疑惑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匆忙低下头。用这套动作表示自己没有底气。
皇上说:“你方才也听见了,众人为了陈年旧事吵的不可开交,朝臣想要朕废太子,顺道处死太子,以示威严。但朕虽是君主,更是父亲,朕同样有废太子之意,但我没有杀子之心呐。”
皇上说了很多,沈衍易也只能见避重就轻道:“微臣听见了。”
“太子被朕教坏了,多少人去劝他都没用,他在等朕如往常一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是这回朕不能再姑息,必须要给朝臣,还有老三一个说法。”
事到如今皇上还是偏袒太子,甚至将太子的荒唐行为归于自己的没有教好的错。
沈衍易为难道:“陛下要微臣去劝太子殿下服软?”
皇上已经知道他要拒绝了,但还是说:“不错。”
沈衍易婉拒道:“回陛下,微臣今日第一回上朝,只怕是难当此重任。”
“朕说你当得。”皇上看着他:“朕的儿子朕了解,要那些你们眼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去说,他只会大骂老家伙滚出去。”
“陛下。”沈衍易苦笑:“微臣从前事宁王府娈人,此事又涉及宁王殿下,若是微臣从中劝说,不仅太子殿下不会认错,只怕微臣还要卷进宁王府,与宁王殿下纠缠不清。”
皇上没想到他提起自己在宁王府当娈人的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偏偏沈衍易不觉得不能提起,反而看着皇上,再等他说算了,不用你去了。
片刻后,皇上坚持的开口:“朕命你去。”
第75章 第柒拾伍章
沈衍易极不情愿的被禁卫簇拥着上了轿子, 片刻后相禾与他同乘一轿,禁卫才亲自驾车去往禁足慕景焕的别院。
来别院的路沈衍易已经不陌生,前不久来到此处时还能听见里面的悦耳丝竹, 如今已经被层层禁卫围住。
沈衍易下轿后由禁卫开门,与里面的禁卫说明来意后, 由里面的人去告诉太子慕景焕。
从前来到别院时,院子里一应侍从齐全, 表面禁足, 其实慕景焕过得很悠闲滋润。
如今这里侍从不见, 里里外外都由禁卫把守, 正值夏日需要精心打理的花草已经野蛮生长多日, 明显不再雅致。
沈衍易站在门口, 便觉得处处阴森,这里终于如明目上一致,慕景焕禁足有了处罚的实感。
相禾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昔日太子如此下场,也让人颇感唏嘘。他朝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沈衍易沉重的迈开脚步,随他进去。
经过了几道门,才发现里面还有没有消退干净的奢靡气息, 正由许多大内内官将乐器和丹青器具搬出来。
沈衍易目光从那些朱色未干的笔头略过,大厦倾颓的感觉更加深重。
相禾回头看停在原地的他:“沈大人?”
沈衍易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这句沈大人唤的是自己,脑子里先出现了沈鸿雪那张死气沉沉从不对他笑的脸。
想到沈鸿雪已经死了,他回过头看向相禾, 相禾被他眼中的茫然看的一怔, 然后勉强笑笑问他:“沈大人何故驻足?”
“被大厦倾颓的灰尘迷了眼。”沈衍易回过神。
相禾带着他由穿过了几条廊几道门,沈衍易想起来自己被关押的牢房, 当时他看到旁边慕靖安有桌椅小床的牢房已经觉得天差地别。
现如今相比起慕景焕,慕靖安也确实是被薄待了。
世间的高山和低谷之差,连出身相同的皇子之间都那么明显。
“太子殿下救命!啊!我的鞋履…”
“奴家与太子殿下是清白…”
沈衍易侧过身,给押着美人的禁卫让路,一个上着妆的小倌儿一不小心跌在地上,差点将沈衍易撞倒。
“大胆!”相禾出面喝斥:“冲撞了沈大人该当何罪?”
沈衍易微微抬手示意相禾无妨,禁卫因为相禾的喝斥瞄了一眼沈衍易,是位从来没有见过的沈大人,但这沈大人长相也太出众了些,衬得这些红粉佳人都失了颜色。
若非沈衍易穿着官袍,禁卫都要将他当成着别院里的一员了。
沈衍易微微俯身伸出手,惊的梨花带雨的小倌儿试探着将手搭上去,沈衍易拉他起来。
“别怕,无关你们清白与否,是太子殿下犯错,皇上针对的不是你们。”沈衍易递上自己的帕子。
小倌儿接过帕子却忘了擦泪,而是呆呆地望着沈衍易,问:“大人知道奴家要被送去哪里吗?大人能不能说说情,救救奴家…”
相禾使了个眼色,禁卫便将小倌儿拉走了。
又有几位小倌儿被禁卫押走,沈衍易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他们不会被处死吧?”沈衍易有点不确定的问:“若是处置了他们,岂不是也伤太子殿下颜面?”
“回沈大人,小人不知。”相禾又朝里面做了请的手势,示意已经不需要再让路了。
沈衍易走了一会儿,慕景焕便穿着乱七八糟,对襟罩衫里的里衣露了一半,赤着脚朝他跑过来。
在将要撞上时慕景焕停下了脚步,痴痴的望着沈衍易,惊喜的说:“你又来了。”
“皇上命我来的。”沈衍易眼神往下看了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慕景焕两只脚不自然的互相踩了踩,然后对沈衍易说:“借一步?”
相禾退后三步表示不会打扰,于是沈衍易便跟着慕景焕上了旁边的小楼。
小楼四面有窗通风,床边纱幔被风吹的飘扬,沈衍易在软椅坐下,慕景焕趿拉着鞋履,在他旁边泡茶倒茶。
他的行为动作很熟练,甚至很优雅。沈衍易收敛起眼底的意外,尽量没有表现出对慕景焕这种流-氓做派的人礼仪周全的诧异。
慕景焕看着沈衍易轻饮了茶才坐下,同他说:“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沈衍易朝他微微点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回同让自己陷入如此处境的始作俑者如此平和的面对面说话。
“从第一回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气质非凡,非池中物。定是被慕靖安那痞子掳来的,如今看来你竟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是得什么境遇,如今穿官袍带乌沙了?”
沈衍易说:“只是皇上特允我上朝,还未曾定官职。”
“居然袍子都给你穿上了,想必封官也是迟早的事。”慕景焕手撑着下巴将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沈衍易没有计较他失礼的打量,他看了一会儿很真心似的说:“真好看,这身衣裳就该给你穿,不像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沈衍易忍住想要揉眉心的冲动。
“其实我老师穿官袍也好看,但他官阶不低,官袍比你的高级。”慕景焕似在回忆他老师穿官袍的样子。
沈衍易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便问他:“你的老师是?”
“我老师死了。”慕景焕垂眸,停顿了一会儿后倒了杯茶泼到地上。
沈衍易点点头:“彭大人的尸骨已经被他的…”
“你说彭正卿?”慕景焕不在意的嗤笑一声:“他算个屁,他才不是我的老师,我的老师是正经太师,我还给他磕过头呢。”
慕景焕在领口翻了翻,将一块玉佩露出来给沈衍易看:“这是老师给我的,当时在梨园,他穿着麻布衣裳,我也穿着同他一样的。台子边上有学戏的小倌儿给台上的磕头,他说''我给您磕头了,往后管你叫师傅'',台上的戏也不唱了,拿长枪打他,他就绕着场子跑,顿时一团乱遭,所有人都在喊叫大笑。”
沈衍易原本有些心不在焉,但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
“我老师是背着人带我逛园子,他知道我念不进去书,教了也是白教。但那时候我不懂事儿,就觉得带我出来玩耍就是对我好,我就趁乱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我说我也给你磕头了,往后你就是我老师,我只认你一个。”
慕景焕低头笑了笑:“除了皇室长辈以外,我再没给别人磕过头了,我老师是头一个。”
沈衍易还真想象不出来慕景焕给人磕头的样子。
慕景焕将玉佩翻过来细看:“天天贴身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这么些痕除开。”
看他抚摸玉佩的样子,沈衍易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珍惜玉佩。
“岁月有痕迹。”沈衍易说:“殿下,圣上命我前来,是为…”
“岁月有痕迹…是这个理。”慕景焕打断他,对他笑了笑:“我就说不出来这样有意境的话,我护它护的很好,但我挡不住岁月的侵袭。沈大人,你真是个妙人。”
沈衍易微微挑了挑眉,又重复道:“圣上的意思是…”
“沈大人。”慕景焕又一次打断他,也不知是抗拒他提起皇上,还是对皇上要他传递的意思早有预料,一直不想面对。
倒是很合乎他的心性,事到如今仍然骄纵执拗,不听任何人的摆弄,无法无天,为非作歹。
“别人可没这个资格听我讲起我的老师。”慕景焕对沈衍易一笑,他笑的并不真心,嘴角翘起在笑,眼睛却有些失神。
如今东宫已是强弩之末,慕景焕再愚蠢也会对自己的处境有所感知。
沈衍易被他的眼神刺道,原本他也不想替皇上做事,既然慕景焕不想听那就算了。
“你还不知我姓名吧。”沈衍易说:“我姓沈,名唤衍易,原来正四品中书舍人沈鸿雪是我生父,他已经死在了上任宰相的第一年,按理说他死在了最辉煌的时候,只可惜他作恶太多,死的臭气熏天。”
慕景焕点点头:“正四品,宰相,那你家门第不低啊,是你爹升任宰相后,慕靖安拘不住你了?”
沈衍易知道他误会了,慕景焕生长在父母宠爱骄纵里,还以为沈衍易是被慕靖安掳走,沈鸿雪为了救子升上宰相,让慕靖安不得不将他孩子还回来,所以沈衍易才得意入朝为官。
“太子殿下。”沈衍易冷笑:“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爹娘。”
慕景焕落寞的低下头:“我母后死了。”
这回换沈衍易沉默,虽然他厌恶太子的为人,但说到母亲,沈衍易总是能轻易的共情难过。
“沈鸿雪…”慕景焕思索着,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因为觉得熟悉而觉得奇怪,他从来都只能记住漂亮小倌儿的姓名,怎么会对一个老头子感到熟悉…难不成那老头子也如沈衍易一般美貌?
沈衍易主动承认:“我兄长是沈承易。”
“沈承易?”慕景焕这回想起来了,当时他在青楼与沈承易因为一女校书起过争执。
“不错。”沈衍易点头:“就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不得不离京远行的沈承易。”
慕景焕大度的表示:“你放心,不会因为你兄长的事而迁怒你。”
沈衍易心情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后闭上眼睛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不迁怒我?”
沈衍易气极反笑:“原本沈鸿雪只是苛待我,高一品阶都要压死人,何况你是太子殿下。因你不容我兄长,甚至针对沈家,激发了沈鸿雪贪生怕死的一面,他投靠了二皇子,将我送到了慕靖安身边,靠取悦他取得他的信任,再以我生母相要挟,让我传宁王府大小事给他。”
沈衍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目瞪口呆的慕景焕说:“你不迁怒我…真是好大的恩典,小人谢过太子殿下了。”
他说的无异于嘲讽,慕景焕好半天才消化了他说的这些,有些怅然的叹息一声:“可怜你生的貌美如花,竟然就这么送到慕靖安嘴边了。”
沈衍易眼神带着恨意的看了他一眼。
“你别生气,我是个蠢人。”慕景焕殷勤的替他倒上茶,“我母后也说我朽木不可雕也,但…”
慕景焕笑的很苦:“我老师说我是有天赋的人,只不过我志不在此。”
见沈衍易不再理他,慕景焕竟然站起身,走到沈衍易身边跪下了:“我给你赔不是,我也给你磕个头。”
沈衍易冷眼看着他磕头,心情复杂到了极致。
慕景焕这样唯自己为尊的性子,竟然能给他跪下磕头,放在从前沈衍易想都想不到。
慕景焕磕了头就当作沈衍易原谅了,这一点上倒还是很自以为是。
他走到旁边坐下,又说起自己:“我从小就爱风花雪月,吟诗弄月还行,若是让我念正经书,我一百个不情愿。”
“你应该知道。”慕景焕痴迷的看着沈衍易:“我爱美人。”
这是真的,方才沈衍易亲眼见到禁卫带走许多美人。
“说句心里话,我是真的不明白。”慕景焕很认真的说:“太子究竟有什么好当的?慕靖安就是不知足,若是他把你送给我,我必定连夜搬出东宫,将太子之位让给他。”
沈衍易很想将一桌茶水都泼到慕景焕脸上。
“皇位究竟有什么意思?每日早起上朝,奏折看到深夜,连宠幸哪个妃子大臣都要干涉。”慕景焕不解的问沈衍易:“你说这有什么意思?都说我父皇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若我父皇真有那么尊贵,为何朝臣当众议论我父皇卧房之事?我觉得简直屈-辱至极。”
沈衍易无言以对,慕景焕是眼前享乐的主儿,根本不回去想支撑他享乐的就是他父皇的“屈-辱至极”。
“慕靖安还有慕睿聪,他们一个两个都想当皇帝,争的头破血流,只有我不想,可我幕后偏要让我当!我父皇也将我塞进东宫。”
慕景焕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这些话若是传到前朝去,不知多少人要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景焕没有从沈衍易眼中得到他想要的赞同目光,不死心的低声重复道:“我真的觉得太子之位无聊至极,一想到多年以后我要继承皇位,像我父皇一般起早贪黑,还不能宠幸我想宠幸的美人,凡事要被那些该死的老头子指指点点,我就恨得想撒泼打滚。”
“我早就说了我不当,我不想当,我就想兄弟间相亲相爱,等他们谁当了皇帝能记得我的好,然后多给我些钱,让我吃穿无忧,有钱找乐子就行了。”
慕景焕恬不知耻的看着沈衍易:“可是我母后偏不允许,你说谁当了皇帝他不都是皇太后吗?偏偏要我当,还到处得罪人,惹得我不得不去欺负他们,否则他们就要来欺负我。”
沈衍易想起来慕靖安落寞离京的十五岁,就想让慕景焕闭上嘴。
“后来我老师说,不会有人当了皇帝还允许有人过得比他的皇帝舒服,所以等到父皇驾崩,只有我挡了皇帝有了权利才能继续享乐。我说他放屁。”
慕景焕记得很清楚:“他说我若是不当太子不能即位,到时候只能去苦寒的封地,钱要紧着花,好东西要紧着吃,连王妃都不能多娶,还要担心坐皇位的兄弟心情不好时给我苦头吃。最可怕的是,若是皇上看上了我的美人,我得毫无怨言的双手奉上。”
慕景焕一笑:“当时我吓坏了,我老师真的很懂怎么治我。我问他那我该怎么办,若是不能自由自在,我宁愿现在就不活了,重新投胎,投胎成教坊丞的儿子。兴许是见我真的无药可救,但我老师也没同我生气。”
说到这里慕景焕似有些骄傲的笑笑,与沈衍易炫耀他的好老师,他说:“我老师甚至没拿戒尺罚我,他从未罚过我,他握着我的两肩,苦口婆心的对我说:''殿下,你只管恣意快活,只要稍稍收敛,坚持到即位就好,之外的和之后的都交给老师来做''。”
沈衍易能想象到皇后和慕景焕的老师,是如何说服哄骗并不算聪明的慕景焕好好的听话。
他们必定用了无数法子让慕景焕看起来有出息,得是慕景焕多不配合,他们才一退再退,最后只希望慕景焕能稍微装的正常些。
已经不指望他能有出息,只希望他能安静的,别破坏皇后和他老师的努力。
然后那场极其勉强的梦,之后慕景焕当真了,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当傀儡拥有世间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慕景焕哽-咽了一声:“然后我老师突然就死了,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帮我了。”
沈衍易曾在王府听说过,太子确实并非一早就是现在这样骄纵荒谬,他少年时虽不出挑,却也本本分分。
想必那便是皇后和他老师努力的成果,他们成功瞒过了皇上并让皇上信以为真,甚至延续了这样的信任很久。
直到慕景焕的老师死了,慕景焕的本性在皇后一个人力不从心的约束下暴露无遗,皇上仍然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才让他的长子长坏了。
这得是多强大的偏爱,沈衍易在慕景焕的倾诉中,忽然想到了慕靖安。
若他有皇后这样的助力,一定能抓住机会,不会搞砸。
可世间总是阴差阳错,皇后的儿子不想当太子,又阴差阳错的导致了俞贵嫔的儿子想当。
恩恩怨怨反反复复,沈衍易有些出神,简直烦透了。
他们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等沈衍易回过神来时,慕景焕已经哭湿了一条帕子,他讲茶杯掷到地上:“我什么都没有了,母后也没了,方才那些禁卫把我的琴,还有我的美人都带走了,父皇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我的老师写有《仕志》,教我行好事,做忠臣,让我勤勉刻苦,不准贪图享乐。”沈衍易眼神淡漠,他已经对这一切感到麻木,在频繁的冲击中,信仰已经摇摇欲坠。
沈衍易看着慕景焕:“你不适合做太子,你做的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皇后,你老师,乃至皇上逃不了干系。但你老师有一句话说的不错。”
慕景焕已经哭的有些晕头转向,呆呆的问他什么。
沈衍易说:“没有人能什么都不必付出,两眼一怔就是享乐。但你享乐的门槛比任何人都要低,只要你稍微…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沈衍易站起身:“太子殿下,听你说了这许多耽搁了我不少功夫。皇上命我来说服你,你只要服个软,承认当时的事是你的错,你的下场会好许多,只在你一念之间。”
慕景焕哭红的眼神逐渐变的坚定,他对沈衍易说:“不可能。”
“我知道了。”沈衍易并不勉强他,慕景焕相关的是与非,他都不想过分与之纠缠。
来了一趟听了一肚子牢骚,也算是不为人知的东宫秘事,沈衍易转身要走,连礼也没有行。
慕景焕忽然起身追上来,扳过沈衍易的两肩就要亲上去,沈衍易连忙偏开头闪躲,慕景焕只亲到了他的嘴角。
“相禾!来人!唔…”沈衍易推拒着慕景焕。
相禾与禁卫出现的很快将他解救出来,沈衍易低着头喘息,两耳持续的嗡鸣,他用袖子抹了抹嘴唇,眼含敌意的看向被拉开的慕景焕。
慕景焕正在笑,他眼神有得逞的得意,但又极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看着沈衍易。
沈衍易转身离开,他多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只剩下零星几人的地方再富丽堂皇也显得阴森不适。
他感觉自己很倒霉,被逼无奈来此处说服太子,是他最抗拒的差事,但又无法拒绝。
碰上慕景焕这样的疯子只剩下无可奈何,他都已经禁足了,这就是偏心眼的皇上能对慕景焕做到的最大处罚。
再严重了皇上就要来为难别人,只会逼别人来劝来想办法。
相禾追出来:“沈大人,沈大人,您别放在心上,最好别同宁王殿下说,否则殿下只怕…”
沈衍易停下脚步回头瞪着相禾,此时委屈再也忍受不住:“否则慕靖安会如何?皇上给我官袍不给官职,又让我来说服太子服软认错,不就是想用我要挟慕靖安,暗示慕靖安只有我的差事办成了皇上便会给我官职,逼慕靖安妥协原谅太子,慕靖安十五岁孤立无援被逼离京,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今日还要受!”
相禾上前一步捂住了沈衍易的嘴,没办法沈衍易越说声音越大。
“沈大人,此处都是皇上的人,还请慎言。”相禾好心提醒他。
沈衍易将他推开,声音里都带了哽-咽:“还有我,我一直被你们当棋子,我受够了,你回去复命,就说太子蠢笨如猪,恶劣至极,拒不认错,请皇上按罪处置。我现在就去告诉慕靖安,若是他因为我而妥协,我就去宫门口吊死。”
相禾如鲠在喉,沈衍易冷哼一声抹了抹眼泪离开了。
禁卫询问是否要拦,相禾摇了摇头:“放沈大人自行离去。”
沈衍易靠双腿一步步往回走,走到了傍晚才回到了京中宅子,他已经筋疲力竭,推开门一转身就去了门房,再没有力气多走一步。
门房里传出来腾腾热气,沈衍易终于回过神,寻着热气看过去。
雾气蒸腾中慕靖安正蹲在小灶前生火,锅中不知是什么,散着热气和甜腻的香味。
沈衍易从别院出来后就觉得身心不适,感觉一直被一种冷森的阴霾笼罩着,脑中萦绕着慕景焕最后的眼神和神情。
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沈衍易正是身心俱疲极度情绪敏感的时候,他看着不请自来的慕靖安,气不打一出来。
慕靖安掀开锅盖,被蒸汽烫了手也不在意,他对沈衍易笑笑:“这么才回来?来看看我亲手蒸的玫瑰蜜甜糕。”
沈衍易冷冷的看着他,“你出去。”
“我忙活了好半天,给我点面子。”慕靖安过来拉沈衍易,绕过蒸汽才发现沈衍易脸色苍白,额间还有虚汗。
“怎么了?”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替他将汗擦干净。
“我没有让你进来。”沈衍易拨开他的手:“我不曾给宁王府送过帖子,也不曾口头邀你前来,你不打招呼便趁我不在家中时擅自进门,宁王殿下,不要欺人太甚。”
慕靖安心虚的笑笑,讨好的去帮沈衍易脱官袍:“衍易,换身衣裳,你这袍子脏了。”
“滚!你听不懂吗?”沈衍易用力推了慕靖安一把,顺手朝起昨日手势东西时顺手拿进屋的一把匕首放下自己颈侧,威胁道:“你出去。”
“衍易冷静…”慕靖安后退一步:“好,我走。”
“你现在就出去!”沈衍易激动的冲他吼。
“我这就走这就走。”慕靖安朝他伸出手:“你听我的,你先将火扑灭了,把匕首扔给我,我保证离开。”
“我不信…”沈衍易脖颈已经蹭破了皮,留下一点血。
慕靖安连忙说:“我发誓!若是你扑灭了火,将匕首交给我后,我再不走就让我一辈子见不到你…”
沈衍易将匕首丢在他脚下,回头端起盆里的水浇灭了火。
慕靖安迅速捡起匕首,又将门口一把劈柴的斧头也带上了才离开。
沈衍易见他走了便跌坐在地上,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掉下来,眼泪一串一串的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推开,沈衍易忍无可忍:“滚啊!我都让你滚了!你怎么又…”
“衍易?”
沈衍易寻声望去,沈承易正站在门口,被他骂的不敢进来。
沈衍易满脸眼泪,眼睛通红的望过来。一看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又是坐在地上,官袍下摆都是路走多了沾上的泥土,现在看上去连头发都有些凌乱。
沈承易心疼的不得了,走上前将他扶起来,他已经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的栽进沈承易怀疑。
他想起身站直却没什么力气,连自己的身子都控制不了,沈衍易忽然觉得气恼,压抑的情绪收不住了,窝在兄长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我一回来他就在这里,我都说了不许他来。我家里就像没有墙一样,他来去自如,一个字都不听我的…”
沈衍易一边哭一边瓮声瓮气的抱怨,像是小孩受了委屈在同大人哭着告状一般。
但幼时的沈衍易没这样告过状,反而是如今都快要弱冠了又哭的肝肠寸断。
沈承易刚死了父亲,家里只剩下两个年纪不小却不长出息的弟弟,只会在家中慌乱的问他要怎么办,要么就是嚷嚷着家产要如何分。
沈承易出来寻唯一一个懂事的弟弟,却看见弟弟在这里无助的哭,此时此刻他只想去宁王府砍死姓慕的。
第76章 第柒拾陆章
沈府那两个弟弟这几日也总是哭, 但他们的哭更像是无理取闹,一会儿哭着抱怨父亲惹了事,一会儿又哭着劝沈承易来王府求宁王帮他们。
沈承易抱紧了沈衍易, 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平静下来。
早上沈衍易只吃了一块凉馒头, 除此之外一整日都没吃东西,只在慕景焕那里喝了点水。
他走了那么远的路, 此时身上出了好些汗。
沈承易觉得不对劲, 出门去巷子口的药铺请郎中, 郎中不在家, 只有个小药童看门。
沈承易只好先回去, 他不放心让沈衍易一个人, 想着先带上人在出来寻郎中。
回去时沈衍易正在小炕上裹着棉被,他哭后还没完全平复,说话时有些抽-噎:“我觉得冷。”
沈承易揉了揉眉心,他宁愿现在是在宁王府,起码慕靖安会给沈衍易请太医,做好他束手无策的事。
门房原本是值夜小厮过夜将就的地方,沈衍易一个人住在这里跟流民在废庙将就没多大差别。
脱离了宁王府,也没有伺候他的小厮丫鬟。好在尤氏还留在王府里, 否则要跟着他一起将就。
沈承易了解弟弟,原本也不是于生计一窍不通,从宁王府出来后偏偏就消磨起自己来了。
“衍易。”沈承易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出去找郎中,还是你留在这里等我将郎中寻来?”
沈衍易有些恍惚,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别院里。
徐丹台敲了敲门, 沈承易听见敲门声便以为是慕靖安去而复返,警觉的看过去, 就见徐丹台大方的走进来用他行礼:“知道沈大人如今住在此处,今日恰巧路过,想起来许多日子没给沈大人诊脉了。”
这话假的不能再假,沈承易一听就知道慕靖安请人来的。
此时顾不上太多,沈承易将弟弟拖过来,徐丹台诊脉后在药箱里翻找出一些药,也没用开方子,太医院太医亲自去生炉子熬药,一个多余的字都没同沈承易说。
沈衍易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沈承易将他安顿好去帮徐丹台生火,“徐大人,我家衍易的身子…是不是伤着了?”
徐丹台思索着说辞,“就是弱了些,沈大人不是会照看自己的人,从去年到现在,都是将就着。说句实在话…沈大人是没有念想的人…”
沈承易听着有些伤心,没有念想?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值得弟弟记挂依赖吗?
再者说,沈衍易刚寻回来了生母尤氏,竟然也不觉得有了牵挂吗?
沈承易若有所思的往炉子里扔柴火,看着燃烧的干木头霹雳作响,忽然有了猜测。沈衍易不是不牵挂尤氏,否则也不会被沈鸿雪威胁着不敢离开宁王府。
而是他信任慕靖安,无论他多不想与慕靖安再有牵扯,他心底里还是信任慕靖安能够替他照看好母亲。
沈承易叹息,若慕靖安与沈衍易的相识没有阴谋的驱使,或许他们能够循序渐进的生出感情…
他又觉得不会,没有这样强烈而又危险的牵扯,脱离必须委身纠缠的处境,他弟弟在自由的情况下,定不会与他接触过多,疏离的相识,疏离的离开。
“我瞧着沈大人像是受了惊吓。”徐丹台也不确定:“不过安神汤也是顺手的事,劳烦警惕着些,别让什么东西吓着沈大人。”
沈承易应了,在药熬好后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徐丹台。
醒来后沈衍易被喂了许多药汤,按照徐丹台说的不必熬的太干,多给他喝一些,就当是流了那么多汗补回来了。
沈衍易又喝了安神汤后才觉得心悸不那么严重,折腾了一遭已经入夜。
沈承易来了就忙着照顾他,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的安静中,默契的想起来了沈鸿雪。
沈鸿雪好歹是他们的父亲,更何况沈承易与沈鸿雪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怨,他们父子二人只有些无关紧要的争吵,儿大逆反也在场里的范围内。
于沈衍易而言,即便对沈鸿雪恨之入骨,但一条命的消逝也够他沉默片刻。
“家里都乱了。”沈承易说:“我原本该早些将你接回去,但身为长子,我必须要稳住全家。”
沈衍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沈承易有没有听说,沈鸿雪的死还是因为他的坦白。
“衍易。”沈承易卑微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从未留恋沈家,就像你不会安心待在宁王府,就像漂萍似的。”
沈衍易将棉被往下拽了拽,药效作用后便没那么冷了。
“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刻松懈,如今见到了你才觉得悲伤疲惫。”沈承易苦笑一声:“往后沈家都要靠我撑着了,衍易,我想给父亲烧点纸。”
沈衍易点头:“我陪你吧。”
他不是要陪沈承易给沈鸿雪烧纸,沈鸿雪做的恶不会因为他的死去而得到谅解,如今他死了,沈衍易只觉得解脱。
但也有那么一丝怅然。
在入宁王府前,沈衍易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年竟然会有身边的人接连死去。
他们就在门房旁的空地上,沈承易买俩的纸钱,沈衍易穿着两层外衫,拿了铜盆点火,纸钱被一张张添进去。
沈衍易以为兄长会对父亲说些什么,但是沈承易只是不住的叹气,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着烧了一半的纸,沈承易才终于开口:“衍易,父亲走了,老二老三不把我这个兄长当回事,我与他们也说不到一起去,只求他们别惹是生非,不败家就谢天谢地了。”
“父亲走了…”沈承易又重复了一遍:“衍易,你就别再丢下我了,行么?”
沈衍易往盆里扔纸钱的动作一顿,低下头没说话。
“衍易…”沈承易追问道:“你不会丢下哥,是不是?”
沈衍易含混的点了点头,沈承易丢下手中的纸,将沈衍易半揽进怀里:“你发誓,发誓好好活着。”
“我发誓…”沈衍易回抱住沈承易,没说完的誓言转了个弯儿,是兄长袒露脆弱在先,沈衍易的心抽痛着:“哥,我好累。”
“哥知道。”沈承易抱紧他:“哥知道你委屈,还未弱冠的年纪,也没有功名,更没有卖力气的本领。你坚持到现在哥很感激…你已经很厉害了。”
“哥,我好没用。”
“谁说的?”沈承易揉他的头发:“你厉害着呢,书院里谁不说你文章写的好?你只是没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自然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把你丢到深宅里。”
“哥,你别哄我了。”沈衍易小声说:“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养不活自己也养不活我母亲,我就是个废物。”
沈承易心痛:“你不是废物,哥知道你不是,书院里的先生都说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只是时运不济。”
“我不是时运不济,我是窝囊,病秧子一个唯有脑袋有点用,却又不能狠下心来作恶,行善又没有支撑的能力。不能穷凶极恶,也不能至善至美,在其中摇摆不定,心性飘忽,你看我都明白,明白也活不好…”
沈承易心记得想捂住他的嘴,沈衍易冷静的说着这些话怪吓人的。
“哥。”沈衍易说:“我好像…我心里有他,但是我…”
从前沈承易是看不上慕靖安的,但如今沈家飘摇,沈衍易又脆弱的像是随时会化成一阵烟散了。
沈承易点头:“喜欢就喜欢,别管什么但是,哥都依你,你做什么都行。”
“可我步行。”沈衍易在他颈窝蹭蹭:“我们中间隔着天堑,他对我做的那些算我命贱吧,但他对你动过刑,哥,我不能…”
“那算什么?”沈承易安慰他:“哥当教头操练的时候都比宁王府的刑严重,没两天就好了,碍着你他也没敢动真的。”
沈衍易眼泪掉下来:“还有姜桂一条命呢,我们之间…若是商议一笔勾销,我都觉得自己天真,等往后再被他打出去都是我活该的,哥,我这辈子好混乱,我好累。”
“乖,哥知道你累。”沈承易感到不安:“你就好好的,他若再来找你,你若是稀罕他来你就搭理他,你若是不稀罕就不搭理。”
沈衍易还被沈承易抱着,他挪出来一只手,将纸钱都扔进盆里。
“衍易。”沈承易在他额角亲了亲:“这辈子很短,许多事情都不配劳心劳力,想做什么就去做。”
沈衍易在他怀里拱了拱:“哥说的对,这辈子很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衍易。”沈承易苦笑:“别说死。”
拥抱着彼此的热度明显,沈衍易像是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我不说了。”沈衍易同他保证:“我不说了,我会好好活着。至于慕靖安,或许我们之间还差点什么,不是所有事都能修成正果。”
兄弟二人在门房的小炕上挤了一晚,沈衍易睡着的早,半夜滚到沈承易的怀里,梦话骂了句:“慕靖安,你能不能滚开,不要像鬼一样缠着我。”
沈承易一言不发的将沈衍易放在被子外的手臂拿被子底下盖住。
沈衍易忽然抽-噎了一下,他双眼紧阖,没有要醒的迹象。
片刻后他往沈承易怀里钻,两臂紧紧抱住了沈承易。
沈承易将他塞回被子里裹好,窗子动了动,沈承易都不必回头:“你怎么像讨债鬼似的,还真把我弟弟看起来了。”
慕靖安没有上前,他压低声音很小声的说:“我就来看看他,徐丹台说他受了惊吓。”
“不用你担心,我会哄好他。”沈承易回头看了眼慕靖安,又转回头抱着沈衍易:“你走吧。”
“嗯。”慕靖安难得的听话:“我一会儿就走。”
慕靖安没斥回来反而让沈承易有些措手不及,准备好的反驳之词一下子就没用了。
“我还以为你霸道的不准我陪他。”沈承易说。
“你是他兄长。”慕靖安忽然变的很善解人意:“这一年他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一个人睡总会惊醒,他不准我陪,能准你陪我只觉得庆幸,至少他还有个信任的。”
沈承易差一点就要告诉他,其实衍易也很信任你。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应该由沈衍易自己决定说不说,或是何时说。
“我走了。”慕靖安后退一步,似很不舍的又停下了脚步,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别同他说我又来了。”
慕靖安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狭小的门房里像是没有人来过,安静的黑夜又响起沈衍易一声哽-咽,他总是处于噩梦里。
早上沈承易打算给他买些吃食,至少别让他饿着肚子去朝堂站着。
刚推开门,就见到一行禁卫,不知是早就到了正在等沈衍易出来,还是刚刚到正好赶上沈承易开门。
禁卫见到沈承易一言不发,只朝他举了举令牌。
沈承易一怔,连忙回去叫醒沈衍易,将他官袍拿出来,看着沈衍易穿好后,小声问他:“为何有禁卫来?”
沈衍易想了想:“兴许与我昨日办的差事有关。”
“你昨日办了什么差?”沈承易追问。
“放心吧。”沈衍易安慰他:“我昨日是帮皇上做事,哥你有事便去办事,若是无事便在家中等我吧。”
他不想孤身一人回到这里,更怕自己单独面对慕靖安。
禁卫见沈衍易后也不说话,沈衍易越过他们往外走,他们就在身后跟着。
等沈衍易走出家门,才有禁卫拉开轿门,对他说:“沈大人请上轿吧。”
沈衍易没有推辞,瞧着像是皇上急着听他的复命。
如今朝堂一片混乱,前有沈鸿雪审理几年前太子与宁王的旧官司,后有沈鸿雪仰仗二皇子,并为其献出自己的儿子当细作。
前者随着沈鸿雪的死不得定论,后者也随着沈鸿雪的死推向了高-潮。
若有迟钝的,还以为沈鸿雪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竟然凭借自己让整个皇室的纷争混乱难堪了起来。
每日上朝都有几个朝臣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缺席,或是害病,或是遇匪,或是辞官,或是犯错…
沈衍易能感觉得到这些都是慕靖安的动作,因为内官向皇上与众位大臣说明时,他曾看到过夏哲颜似笑非笑的低下头,也见过邵英池下意识看向慕靖安。
而慕靖安滴水不露,表情严肃冷漠,倒好些这些事情与他真的没有关系。
上朝前所有朝臣都等在大殿外,今日那些禁卫紧跟着沈衍易,他走到哪里那些禁卫就跟到哪里,因此沈衍易倒不好意思往人多的地方站了,远远的站在后方不说话。
原本他也不与朝臣交谈,也算他乐的没人来同他搭讪。
“沈大人…”
沈衍易回过头,发现与他说话的竟然是苗岫澜,还是风波后首次出现在皇宫。
苗岫澜清瘦了许多,眼神也疲惫深陷。似乎真正的朝堂官场与他在学堂里预想的不同,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刚出学堂就下牢狱,沈衍易有些同情的看着他:“苗大人,倒是好生分。”
苗岫澜不像从前似的唤他寒松,而是疏离的唤他沈大人,虽然他根本没有官职。
“沈鸿雪已经死了。”沈衍易安慰他的话让不远处的朝臣听得直皱眉。
沈衍易说:“现如今不会再有人针对你了,你放心吧。”
哪有人用自己生父的死安慰别人的。朝臣听得目瞪口呆,连苗岫澜都有些无措。
“承蒙殿下关照。”苗岫澜说话很客气,“我才能洗脱嫌疑。”
沈衍易感觉到强烈的陌生,从前的苗岫澜不是这样的,从前的苗岫澜意气风发落落大方,从来不会说这种讨好慕靖安的话。
沈衍易尴尬的对他扯了扯嘴角,才发现自己与苗岫澜也不是很相熟,至少没有到能了解他新路变化的地步。
慕靖安快步走来,因为注意力全都在沈衍易身上,而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苗岫澜,和那些散在周围的禁卫。
这里是皇宫,有禁卫不是能够引起人注意的事,只有沈衍易本人知道,这些禁卫是跟了他一早上,从他家跟到这里来的。
“衍易。”慕靖安走上前来,又改了口:“沈大人今日来的早。”
当着诸臣的面,沈衍易也不能同他太冷漠,“回殿下,今日微臣乘轿。”
昨日沈承易与他在一处,今日乘轿或许是沈承易驾车,慕靖安依然没有注意。
他看了眼沈衍易的袍子,还是昨日那身,“你怎么没有换身衣裳?”
“昨夜病了,微臣只有一身官袍。”沈衍易认真回答他:“今日散朝微臣会洗。”
慕靖安点点头,旁边的苗岫澜才找到机会同他问好:“宁王殿下。”
碍于沈衍易在场,慕靖安还是很客气的回了句:“苗大人。”
苗岫澜则是快要将腰弯的对折过去,“殿下折煞微臣了。”
直到苗岫澜识趣的走开,慕靖安才看了沈衍易一眼。
他的眼色有些复杂,像是在同沈衍易说:你终于可以看清他的本质了。
或许更加阴暗现实一点:从前是你抬举他,他就是这种巴结我的小人。
上朝时那些禁卫仍然跟在沈衍易旁边,导致他附近的朝臣都同禁卫挤在一起,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沈衍易不自在但是不能说。
皇上今日来的时候绷着脸很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和眉心,偶尔还会抹一下眼角,他在龙椅坐下,最先朝沈衍易看过来。
沈衍易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惊,心道大事不妙。
果然皇上开口道:“昨日太子自裁。”
满堂哗然,以慕睿聪为首连忙跪下,慕靖安跪的要比他们晚一些,而沈衍易则要比他更晚一些。
皇上直勾勾盯着沈衍易。
沈衍易才恍然大悟昨日为何回来后久久忘不掉慕景焕的眼神,那是存了死志的眼神。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衍易并不能看出来那个眼神中的绝望,若是换成慕靖安,只看一眼就懂了。
慕景焕的眼神阴沉落寞,沈衍易直到现在还记得被他看着的感觉。
不过他无暇顾及眼神的事,如今皇上明显是恨在了他头上。
果然皇上说道:“太子禁足在别院,昨日只见过沈卿一人,沈卿。”
沈衍易走出来跪下,慕靖安抬起头看向皇上,有所感的反驳道:“回父皇,沈大人不会平白无故去别院。”
“不用你说。”皇上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沈衍易:“沈卿,你给朕一个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沈衍易硬着头皮说:“微臣是奉陛下之命前去…探望太子殿下,微臣走在相禾之前,相禾可以证明在微臣离开前,太子殿下还好好活着。”
“大胆!”皇上怒斥道,因为沈衍易的措辞说中了他的痛处。
沈衍易治好再磕头:“皇上赎罪,但臣并未与太子殿下说什么,反而是太子殿下说了许多,如今回想,才后知后觉怪异之处。”
皇上冷哼一声:“沈衍易,朕的儿子在与你交谈后便自尽了,朕的儿子一直好好的,虽在禁足,却从没有动过要死的念头,偏偏在与你…”
“回父皇。”慕靖安抢道:“还是先问问沈大人昨日为何要去别院吧。另兄长虽在禁足,却招了许多美人小倌儿前去别院,每日别院里都歌舞升平,如此看来确实没有赴死的念头,仍然被享乐吸引。
慕靖安看向皇上,顶着皇上目光的压力说:“儿臣听闻昨日大内禁卫前去别院处置了那些小倌儿,带走了许多乐器,如此看来兴许是兄长记挂自己的那些宝贝,见有些东西就要被收走,一时想不开所以…”
“孽障!”皇上斥责道:“他是你亲兄长,你就这般编排他?”
慕靖安不能退缩:“回父皇,儿臣听闻的句句属实,儿臣昨日散朝是见到传旨内官,偶然问了一嘴,才知道禁卫有这个差事,当时夏大人也在臣身边,可以作证。”
夏哲颜被迫出列:“回皇上,昨日微臣确实与宁王殿下一同见到的传旨内官。”
皇上已经被半路刷出来的慕靖安气的发抖,他将桌上几个奏折摔了,除了在最前面的慕靖安和慕睿聪被砸到了脸,别人都没有损失。
第77章 第柒拾柒章
沈衍易跪在地上, 回想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导致眼下的处境,绞尽脑汁明白过来,他没有犯错, 是皇上不容他。
尽管慕景焕骄纵荒唐,皇上仍然要他做太子, 说起任性皇上也不遑多让。
“回皇上。”沈衍易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天子:“若今日又有濮兴怀要死,臣无话可说。”
满堂禁声面面相觑, 濮兴怀的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一起, 一朝宰相落狱死去也只能换来几日的议论, 很快便又被新宰相的风头盖过。
比起关心一具骸骨, 朝臣的变动和形成的新格局更引人注意。
如今濮兴怀的姓名也只有在提起今年来宰相之位频繁变动时, 与冯泰华和沈鸿雪的二人一同出现了。
“大胆沈衍易!竟然敢提起罪臣。”皇上指着他:“是朕抬举你, 抬举的你不知天高地厚谁尊谁卑,当日你在宁王府当玩意儿时…”
“父皇。”慕靖安阴沉的看过去,父子间的对峙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不过堂堂宁王在皇上眼中也不算什么,若非子嗣单薄,慕靖安早就被他丢到犄角旮旯里,任他再有心机,又怎么会有上朝堂的机会。
满朝已经不知第几次惊愕,沈衍易在宁王府当美侍?沈衍易可是前宰相沈鸿雪的儿子啊, 竟然有这样的事。
沈衍易背脊挺拔的跪在那里,在皇上的话说出口后,就宛如有无数弓箭中了他的脊骨一般,让他下意识想要向前佝偻。
皇上冷哼一声:“皇后驾崩时是你抱着朕的皇孙来守孝, 你算什么东西?世子生母有名有姓, 是上了宁王府宝册的王姬,入府七年之久, 你一个男人仗着美貌蛊惑宁王,该当何罪?”
“父皇。”慕靖安后悔听信夏哲颜等人的劝说,要爱惜名声忌惮史书,以免落得千古骂名,还要连累了沈衍易。
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回京时没一鼓作气拥兵造反,马蹄踏死昔日欺-辱他的人,才能不让沈衍易在此受辱。
慕靖安忍着怒火,装作平静的说:“沈大人与儿臣两情相悦,沈大人不曾蛊惑儿臣,反而是儿臣为沈大人的风骨倾倒,甘愿三番五次示好。”
沈衍易嘴角一抹嘲讽冷笑,不知是笑慕靖安的假话,还是在笑慕靖安还敢在皇上盛怒时护着他。
“瞧瞧,瞧瞧…”皇上伸手朝着慕靖安凌空点了几下,询问众臣:“你们都看见了么?事到如今他还护着沈衍易这个妖孽,朕的儿子早就失了心智了!”
“是我。”沈衍易平静的开口,他的声音很小,在偌大的殿中微弱的几乎一道咳嗽就能盖过。
但无人敢言的时候,他的声音小而坚定。
以防有人出神没有听到,沈衍易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是我。”
沈衍易扶着膝站起身,顶着上百道目光的注视,不慌不忙的轻拍了衣裳,他的官袍被他颀长清癯的身子撑得如出尘脱俗,倒显得末摆那些泥点不懂事了。
他两臂自然垂着,已经放弃了礼仪枷锁,不在乎的直视皇上。
“是我。”他甚至若有若无的笑着:“我既已承认,你为何不言不语?”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也不信是我的错,自然想不到我会承认这些莫须有。”
皇上气到想笑,刚要开口时沈衍易忽然转身面对身后的朝臣,留给他一个淡薄却傲气的背影。
“诸位大臣。”沈衍易稍微点头致意:“皇上既然说我有错,那我便认了。我自认容貌有异,沈鸿雪将好端端念书的我从书院打晕送到宁王府,我自认被慕靖安褪去衣衫,为父无错,皇室自然也无错,错的自然是我。”
有慕睿聪一派的朝臣想趁机讨好皇帝,在所有人都做不出反应时,无耻的出言维护皇权,斥责沈衍易:“荒唐!”
沈衍易知道他不怀好意,但仍佯装不察他眼中的敌意,顺势说:“我也觉得荒唐。”
如此一来,那人反倒像是在帮沈衍易说话,他生怕皇上误会,吓得连跪都跪不好了,哆哆嗦嗦的给皇上磕头解释并非此意,是沈衍易曲解。
他在那边忙乱的很,反而沈衍易大祸临头仍然平静傲然。
都为人臣,每个人都知道沈衍易的无故,但没有人敢为他说话,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支持便是一言不发。
慕靖安和慕睿聪都回头看着沈衍易,沈衍易当着皇上的面,在所有人都跪着时站起来,同皇上你你我我毫不恭敬的行为,已经犯了冒犯大罪。
他那么清受,背脊仍然那么直,慕靖安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愤怒渐渐被抚平,他目光温柔的站起身走向沈衍易。
无论如何,即便是功亏一篑,他也该同沈衍易站在一起。
他走了几步,皇上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有些发懵,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当着天子的面如此放肆。
他下意识唤慕靖安:“你给朕站住!”
夏哲颜心都快要从嗓子跳出来了,此时不是表现情比金坚的时候,皇宫大内到处都是皇上的心腹禁卫,若是慕靖安逞英雄,只会落个殉情的下场。
慕靖安虽然勇猛敢赌,但也不是他潦草找死的理由。
他不会想要沈衍易陪他一起死,人死了就全都没了,他要同沈衍易长命百岁。
皇上亏欠他的公道和他吃的那些苦,他还指望用沈衍易的甜蜜和美好来抚平。
在经过夏哲颜时,夏哲颜一把抓住了他的袍子。
慕靖安停下脚步,沈衍易也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时措不及防的与慕靖安对视。
满朝皆跪于地,唯有他们二人立于群臣间。
沈衍易眼睫颤了颤,原本一肚子委屈都堵在了喉咙。
“我承认。”沈衍易看着慕靖安,他诧异的发现自己正从他温柔注视中汲取能量。
“皇上教子无方是我的错,太子慕景焕暴力乖张是我的错,皇权大于公道是我的错!”沈衍易语速越来越快,越说越大升。
沈衍易话音落时几乎有些站不稳,满朝死寂,每个人都觉得不公愤怒。
他们许多人都见识过慕景焕的无理,沈衍易抱着死志说的这些话,在场无不动容。
“父皇。”慕靖安仍在注视他千金不换,视若生命的宝贝,这回是他背对皇上,逆于皇权,如沈衍易一般平静道:“沈大人所言令人心痛,还请皇上三思,还沈大人公道。”
夏哲颜心一横,磕头道:“请皇上三思。”
邵英池紧随其后:“请皇上三思!”
皇上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用充血的双眼瞪着沈衍易,痛失爱子的悲痛,还有高高在半辈子突如其来被顶撞的惊愕和恼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再也顾不上臣子之心,更丢弃了公道和王法,命令道:“来人!沈衍易蔑视皇权,大闹朝堂,罚其一百荆鞭,行刑!”
沈衍易内心平静,皇上执意罚他,这顿鞭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似乎早晚都得受。
禁卫上前押住沈衍易,慕靖安大步上前,几招打的禁卫后退,满朝文武都已经不能更惊讶了,瞪着眼睛看慕靖安当朝抗旨。
沈衍易被他护在怀里,心砰砰跳的极快。同时也能听到慕靖安比他更快更有力的心跳。
沈衍易发现,当日看沈鸿雪在宁王府卑躬屈膝,不过是他假借了慕靖安的威严。
而今日面对的皇上,要比慕靖安更加强大。
但他却不觉得害怕,当日狐假虎威看沈鸿雪畏畏缩缩,他并不觉得有多畅快。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龙椅上的皇权他也不跪了,总之公道自在人心。
他等不到皇上对他低头认错,天下读书人信奉的以理服人就是个笑话。
然而将公道变成笑话的不是他,即便今日他因皇上的是非不分而死,他也绝不屈服。
“慕靖安。”皇上拨开一脸着急,几次想附在他耳边说几句话的相禾,威胁道:“你老子不死,你不过是个皇子,再大的功名,在强威望,朕面前都是无用!”
夏哲颜回头看向慕靖安,幸而慕靖安注意到了他微小的动作。
夏哲颜缓慢的做了个环抱的手势,提醒他就算为了沈衍易,也先忍一忍。
今日皇上的所言所行已经十分不妥,若是慕靖安有了不臣之心,眼下对于他来说正是好事。
慕靖安敛去眼底戾气,说道:“父皇,儿臣记得前朝有女眷犯错,是其夫代其受罚,以偿约束不力之责。”
沈衍易轻轻推他,不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太过亲密不妥,而是不想慕靖安替他受这个过。
这些日子吵的都是要分开不见,从来也没认过什么夫妻。
果然皇上也不认可:“慕靖安?你当朕不敢处死你么?”
太子一死,如今皇上也就剩了两个儿子,若是再杀死一个,慕睿聪倒是能捡个皇位继承。
方才不敢言语的朝臣此时都接连喊道:“陛下息怒,陛下万万不可…”
“荆鞭!”皇上扶着龙椅扶手站起身,昨日还精神奕奕的皇上,今日已经显得老态龙钟。
皇上的心腹禁卫手执荆鞭出现,皇上指着外面:“拖出去行刑!”
慕靖安揽着沈衍易,在他耳边说:“别怕,你帮我数着,别让那些有仇的趁机多给我几鞭子。”
沈衍易闭了闭眼,喉头艰涩的说:“你这又是何必…”
“早说了要给你名分。”慕靖安朝他微笑:“你是我的人,满打满算我就你这么一个家人,什么何必?是必须要护住你,若让你挨一鞭子,都是我慕靖安无能。”
沈衍易被他揽着出去,殿前阶下,慕靖安刚走到行刑架子上要跪,一回头发现有禁卫去押沈衍易。
慕靖安立刻冲过去将人都打翻,沈衍易拉住他的手,再闹下去激怒皇上,只怕真要被处死。
皇上眼中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昨日自裁的慕景焕,剩下的慕靖安和慕睿聪都是无关紧要的。
看着慕靖安也在皇上的威压下显现出无能为力,沈衍易不知为何觉得心痛的不得了。
他似乎看见了多年以前,十五岁的慕靖安也是在皇宫大内许多人的冷眼中,无能为力的怒吼自己冤枉,却只换来了母亲的劝阻,和父亲的无视。
沈衍易自愿走上刑架,慕靖安去拉他,沈衍易对他摇摇头:“方才所言,我已经不能全身而退,皇上执意要我死,我们都别没有办法,我信了你的真心,你就放手吧。”
沈衍易在刑架上趴跪着,墨色的头发散落在身前遮住了半张脸,一滴眼泪落在地上,他这辈子有太多遗憾。
若是他们的相遇没有那些肮脏不堪,或许他们真心换真心,能够在一起。
荆鞭在空中挥动发出脆响,沈衍易紧紧闭上眼睛。
随着鞭子的挥落,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背后温暖的怀抱轻轻压在他身上。
沈衍易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慕靖安的闷哼在他耳边很近的地方。
慕靖安深呼一口气,亲亲吻他的侧脸,安慰他:“我皮糙肉厚,挺得住。”
“不…”沈衍易声音颤抖。
慕靖安因为接连的疼痛下意识啰嗦起来。
“幸好是我替你挨的,这鞭子你撑不过三下,更别说一百了。”
“我重不重?若是你被我压的难受你得告诉我。”
“嗯,你别哭啊,这算什么?我在战场上受的伤比这重的就好几回。”
“好了,不哭了,你替我数着没有?光顾着哭了是不是忘了数?”
“你走吧,剩下的我自己受着。”沈衍易声音颤抖:“谢谢你,足够了。”
“笨蛋。”慕靖安笑他:“但凡我一起来,你都得再挨一百鞭。算了,都替你挨完一会儿才有话说。”
沈衍易被他护着,亏欠的感觉要将他淹没,被压在刑架上堪觉度日如年。
而慕靖安却有些享受沈衍易心疼的眼泪,甚至觉得没有那么难熬,伤总是能养好的,沈衍易心疼他的时候可不多见,他竟然有点希望这一刻能慢一点。
或者干脆给自己打的瘫上几个月,沈衍易或许会回到王府照顾他。
慕靖安一边挨打,一边帮沈衍易擦眼泪,哄他的声音极其温柔:“眼睛要哭坏了,我的衍易眼泪怎么这么多呀?跟个小孩子似的…”
“住手!”夏哲颜手持笏板跑出来,他跑到殿外又忙转身跑回去,拉出来没有他脚步快的相禾。
相禾气喘吁吁的喊:“住手!皇上让你们住手!”
荆鞭停了,慕靖安感觉自己一动背上就疼得发麻,他用极强的意志力忍耐着,将刑架上哭的失去力气的沈衍易扶起来。
沈衍易被他拉起来,转身就扑进他怀里紧紧圈着他脖颈号啕大哭。
他们之间似乎隔阂全消,沈衍易拥抱他的决心和力道都是那么坚定。
慕靖安心想这顿荆鞭挨得值,他甚至想回去对皇上说一声谢父皇。
邵英池散漫的走出来,将笏板扔在夏哲颜怀里,然后几步跨下台阶,蹙眉对慕靖安说:“如何?我背你?”
慕靖安还拥着大哭的沈衍易,用口型无声婉拒邵英池的好意。
今日朝堂已经乱的让所有人预见了大厦将倾。
皇上老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深沉和冷库。
他今日不是皇上,只是一个失子的父亲,伤心暴怒之下做了许多冲动的事,让所有人看到了他失去理智的一面。
没有硝烟的朝堂战场上,只剩下了慕靖安和慕睿聪两个人。
朝臣犹犹豫豫的出来,不难猜测皇上已经被气走,已经潦草的散朝了。
沈衍易仍然在哭,他听到脚步声靠近后抹了抹眼泪要脱离慕靖安的怀抱,被慕靖安扣住拍了拍背。
“没事。”慕靖安说:“不会有人说什么。”
沈衍易又推了一下没有开,便也没有再整张,即便是起来了也只会被看见一张哭的通红的脸。
横竖都是难为情。
“殿下。”有人停下脚步:“殿下要注意背上的伤,马虎不得啊…”
“是啊殿下,近期不要沾水,可得将伤养好了。”
“依臣拙见,殿下还是去皇上面前服个软,万不可此时生分了,免得皇上面前只有二殿下一人,殿下您不久吃了亏?”
“是啊殿下,还是要为了千秋大业忍耐,万不可意气用事。”
慕靖安朝他们点头,怀里的沈衍易推开他走到了他身后。
夏哲颜心领神会的走上前去与慕靖安一同应酬,如今关心慕靖安的这些臣子就是在表忠心,不能不理会。
很快便有人说不要站在这里交谈,还是让殿下快回去养伤。
慕靖安才朝他们微笑致意,不过他对沈衍易笑的时候温暖和煦,对朝臣笑便不那么自然,显得像是似笑非笑的。
好在朝臣也不计较,只要意思表达到了就好。
沈衍易跟着回了王府,他在门口看见了吴甸,让吴甸去家里告诉他兄长一声,他今日回了王府。
吴甸有一瞬间没明白他说的家里是哪里,这里是家才对。
反应了一会儿才在沈家之外想起来还有个新家,听硕果说过,皇上赐了沈衍易一座旧宅。
徐丹台火急火燎的赶到,看到沈衍易好端端在堂屋里与硕果说话,他放下药箱就要给沈衍易诊脉。
沈衍易解释:“不是我,是殿下。”
硕果引着发懵的徐丹台去卧房给趴在床上的慕靖安看伤。
满背纵横交错的血道子十分骇人,慕靖安说:“你给我开个药,让这些伤快点结痂,我晚上要躺着睡。”
他趴着睡没办法搂着沈衍易,沈衍易都回来了,自然睡觉要搂着睡。
徐丹台以为他是不习惯趴着睡,解释道:“殿下,这些伤即便结痂了,也容易蹭破,殿下最好还是将就着睡两三日。”
慕靖安不耐烦的应了,徐丹台没准备太多伤药,药敷到一半瓷瓶见了底。
徐丹台亲自回太医院配药,沈衍易以为已经包扎好了,进屋是措不及防被满背的伤和血吓了一跳。
他站在门口不动,眼睛酸了一瞬就流下泪来。
硕果连忙说给慕靖安听:“大人这是心疼了,不过可别哭坏了眼睛。”
慕靖安回头看过来,召唤道:“衍易,过来坐下吧,今日你也累了。”
沈衍易摇了摇头走到他旁边,像慕靖安以前一样随意的坐在了鞋踏上。
“硕果,你找块布把我的伤盖住,衍易见不得血,别吓着他。”慕靖安吩咐完硕果,又回头对沈衍易说:“你别坐鞋踏上,鞋踏上不干净,而且你近来身子就没养好,别着凉了。”
沈衍易手担在床沿,半张脸放在手上,他摇了摇头,然后脑袋一低趴在手上不动了。
慕靖安知道他是哭了不想被看见,叹息着让硕果拿帕子来。
他用手摩挲着沈衍易的脸颊,已经很久没有理直气壮的碰沈衍易了,好不容易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他一刻都不想放过。
“你之前把我吓得不轻。”慕靖安一得意就忍不住算账:“三番五次说些不管不顾的话,我还当你有破釜沉舟之计。”
“我…”沈衍易坦白道:“原本想用沈鸿雪威胁你,再用慕毓雅威胁慕景焕,既然我下了地狱,那你们也不要好过。”
慕靖安有点伤心,但更多的是高兴沈衍易终于肯对他说真心话。
“但是后来发现沈鸿雪威胁你有些逞强,倒是能用来威胁慕睿聪…”沈衍易抹了抹眼泪,赌气说:“我发现沈鸿雪献子投诚的事威胁不到你时,我很失落,我当时真的想拉着你同归于尽。”
慕靖安揉了揉他的头发:“不错,至少不是一个人做傻事,我就喜欢你豁的出去的性子,但也最怕你这股豁的出去的劲儿,若你贪生怕死些我还能留住你,可惜你…唉,你往后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好吗?”
沈衍易幽怨的白了他一眼:“谁又愿意做傻事,我沾惹上的都是皇室,公道都无处讨,一肚子理也没地方说,你要我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靠讨好取悦你过活。”
“是我的错,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慕靖安手指滑倒他脸颊上,珍惜的轻抚:“都是我的错,如今你还愿意看看我,我的伤就受的值得,衍易,若是能留住你,我日日挨荆鞭都心甘情愿。”
“我不愿意。”沈衍易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想见血。”
“好。”慕靖安温柔的望着他,感觉怎么看都看不够:“你还恨我吗?”
沈衍易没有因为这一顿鞭子就晕头转向,他想了想,诚恳的说:“我不知道。”
“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挽留你,别让我绝望好吗?”慕靖安握住他的手:“就当是可怜我,好吗?”
沈衍易低头思索着,慕靖安狡猾的很,一字一句都说的卑微至极,拒绝的话沈衍易即便是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过后,慕靖安心中叹息,想着还是不要逼他了。
沈衍易轻微的点了点头。
慕靖安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衍易?”
沈衍易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重重的点了下头:“好。”
慕靖安欣喜的想要抱住沈衍易猛亲几口,但他现在不方便动作,便只是捏了捏沈衍易的手指。
“有你的点头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慕靖安心满意足道:“既然再无顾及,我就能全心全意的去对付慕睿聪了。”
沈衍易抽出自己的手,在慕靖安失望的目光中拿起帕子,擦了擦慕靖安额头疼出来的汗水。
那些汗珠汇聚后沿着侧脸留下,坠在慕靖安的下巴欲落不落,沈衍易早就忍不住想帮他擦掉了。
慕靖安眼中失去的光彩又霎时间回来了,他有些得意忘形的问:“从前你说要当我的门客助我,可还作数?”
第78章 第柒拾仈章
慕靖安满心期待的望着沈衍易, 沈衍易手撑着下颌,手指如纤瓣花朵柔软的点在自己细嫩的脸颊,戳出三两个小窝。
他思索时目光下意识朝上, 从慕靖安的角度看,沈衍易难得显现出一些孩子气。
像是在纠结一会儿吃什么, 去哪儿玩。
然而他刚脱离一场针对他的皇权压杀,死里逃生不过半日。
“乖乖。”慕靖安去拨他手指, 沈衍易低下头看他, 严肃的说:“不可。”
慕靖安有点无奈, 祈求的语气与他分辨:“我就碰碰你的手, 这也不可?”
“不是。”沈衍易说:“从前要当你的门客, 不过绝境之下别无选择。但凡我有的选, 我要追随我老师志向。”
濮兴怀是宰相,但沈衍易的显然对官职没有太大的执念。
慕靖安听明白了,他是不愿意在朝堂上跟自己扯上关系,也不会帮他做不能为人知的事。
他的衍易是君子,志向是为国为民,不会掺和他们皇子夺嫡之事。
慕靖安莫名觉得骄傲,心也热腾腾的。他戳了下沈衍易的脸颊,笑意灿烂的说:“自然听你的。”
“你笑的不怀好意。”沈衍易有些躲避他的目光:“别如今答应了过后同我耍赖, 无论你如何威逼利诱,总之我不吃你那一套,万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朝臣其中拥立你的再多, 我都没有偏向。”
“这么急着同我撇清?”慕靖安像只虫子似的往床沿爬了爬, 两手捧起沈衍易的脸:“那慕睿聪当太子,你也不管?”
“可你也不是明智之选。”沈衍易很直白:“若是可以, 我也希望皇上再生一个,就怕皇上生多少都养不出可继承江山之大才。”
慕靖安有点失望,手指捏了捏沈衍易的脸,蹙眉问他:“我怎么不是可继承江山之才了?我不是挺好的吗?”
沈衍易手掌啪的一下正面糊他脸上往后推,“我讨厌你吓唬我。”
“我吓唬你?”慕靖安感觉自己很无辜,抓住沈衍易的手腕拿下来,不解的问:“我哪有吓唬你?”
沈衍易又挣脱了他的钳制,两指扒开他蹙起的眉心:“你的眼睛…凶我。”
慕靖安一怔,见沈衍易幽怨的目光可爱到了极致,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他把沈衍易的脸捧到自己跟前,不容拒绝的连亲几口。
“你这样…最讨厌。”沈衍易挣扎的推开他,起身把徐丹台叮嘱了不能乱动的慕靖安丢在这里,自己出去了。
硕果和吴甸正在门口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两人都笑起来,硕果鲜少笑的这样失态,用拂尘打了一下吴甸,吴甸嘻嘻哈哈的躲开,一回头发现了沈衍易,他笑容顿时收敛起来,还推了一下硕果。
沈衍易看出来了他们方才必定是在说自己。
“徐太医呢?”沈衍易走上前来,若无其事的问。
吴甸出于心虚语速很快的回答:“徐太医很快就回来,殿下若是疼哭了,劳烦沈大人给殿下吹吹。”
沈衍易的耳朵隐隐有些泛红,有些恼火的看着吴甸,却又鲠在喉头不知道能骂他什么。
硕果也没有要解围的意思,低着头忍着笑,悄无声息的站在原地看热闹。
“你家殿下挨了鞭子。”沈衍易撑着面子斥责他,其实语气也有些发虚:“你们却在这里嬉笑,成何体统…”
“小人知错。”硕果认错很及时,但神色仍然轻快:“还望沈大人饶恕。”
吴甸一听也跟着行礼:“还望沈大人饶恕。”
沈衍易被他们两个气的不轻,但面上冷淡的走了,出了前圣所又不知道去哪儿,原本是想在院子里等太医,被他们两个一玩笑就逃出来了。
正站在树下出神,尤氏听闻他回王府,急匆匆的赶过来,她穿的都是上好的绸缎衣裳,钗环也富贵耀眼,宁王府待她很好。
沈衍易见到他有些鼻酸,愧疚的开口:“母亲…”
他怕尤氏问他为何出了王府王府这么多日,丢下母亲不闻不问。
尤氏只是掺住他手臂,拍了拍他的背,又拍了拍他的肚子,同他说:“殿下说你去了御赐的宅子住,那里离皇宫近,方便你早朝能多睡些时候,可娘瞧着你眼底发青,也瘦了好些,还是回来吧。”
沈衍易解释:“皇上赐我的是老师的旧宅。”
尤氏思索了一下:“濮大人?”
沈衍易点点头,尤氏看了眼来往的是从,拉着沈衍易去了敬德堂,麟儿还认识沈衍易,一见到他就乍起小胳膊要他抱。
沈衍易将他抱过来,麟儿越长大越好看,脸圆圆的肉肉的,眼睛大瞳仁黑,瞧着十分讨人喜欢。
“若是于将军看到麟儿现在的样子…”沈衍易亲了亲麟儿,自言自语道:“于将军定会喜欢麟儿。”
肖嬷嬷听到他提起于映菡,笑的很开心,压低声音与他说:“听硕果的意思,表小姐不久就要回京了。”
于映菡在外守边忽然回京,要么有皇上旨意,要么就是慕靖安的阴谋。
沈衍易倾向于后者,太子慕景焕死之前,皇上都是偏向于改立慕靖安为太子,以此举向慕靖安施恩,好保住他偏爱的长子。
皇上自然不会好端端的去折腾边疆的将士,至于慕景焕自裁就在昨日,沈衍易也是今日在大殿上得知,显然痛失爱子的皇上还不会有功夫下旨意。
只能是慕靖安有计划,于映菡才会回京。
沈衍易有些不安,虽然嘴上说不帮慕靖安,但眼下但我局势,只有慕靖安当皇帝才是朝廷最好的出路。
他希望慕靖安当太子,但是不希望慕靖安用逼宫的法子。
沈衍易问:“于将军一人回来,还是?”
肖嬷嬷摇头:“没听说得这样详细,兴许是表小姐想念麟儿。”
顺着肖嬷嬷慈祥的目光,沈衍易也低头看向麟儿,越看越觉得麻烦,要如何与于映菡说,现在这个孩子已经是皇室的小世子,而非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儿子…
麟儿口水坠在下巴上,傻乎乎的看着沈衍易笑,沈衍易拿帕子轻轻擦掉他的口水,然后将他举高:“麟儿想当皇帝吗?”
尤氏和肖嬷嬷都吓了一跳,肖嬷嬷连忙让人都出去,尤氏因为担忧而生气的斥责沈衍易:“你何时这样不知轻重,当着许多人说什么胡话?”
沈衍易才反应过来自己若有所思时说了什么,他安慰两位长辈:“无妨,如今朝廷已经乱了,也是我没轻没重,请母亲和嬷嬷放心,我以后不说了。”
麟儿咯咯笑着,在他身上蹬腿。
吴甸推门进来,笑呵呵的说:“沈大人,殿下寻您呢。”
沈衍易抱着麟儿没有回头看,冷淡的回绝:“我正在哄麟儿,你告诉殿下我一会儿回去。”
吴甸走上前两步,虽然沈衍易冷冷淡淡一副不与任何人亲近的样子,但吴甸记着他们一起分饼吃的时候,胆大的与他玩笑:“沈大人,殿下说伤口痛,见到了沈大人才能缓解。”
“放肆…”沈衍易看了眼尤氏,责怪吴甸在他母亲面前说这样不合适的话。
尤氏却很高兴,虽然儿子没能如常俗娶妻生子,但宁王府富贵,慕靖安又看重沈衍易,她觉得这已经是难得。
更何况她给沈鸿雪做妾,这些年吃的苦已经消磨了她对世俗婚姻的期待,只要儿子过的好,不拘对方是男士女。
吴甸思索一下确实不妥,有些后悔的道歉:“是小人说错了话,沈大人饶恕。”
“罢了。”沈衍易站起身要将麟儿还给奶娘。
肖嬷嬷说:“麟儿喜欢你,你带着他回狴犴堂,过会儿我让奶娘去接他回来。”
沈衍易便抱着麟儿去的狴犴堂,走在路上他觉得抱着麟儿确实是个好选择,有麟儿挡在他身前,好像有底气了不少。
慕靖安的药已经上完了,他正坐在床上与夏哲颜说话,面色如常不见半点痛苦,但唇确实比以往惨白。
荆鞭是打在背上不会耽误慕靖安坐立行动,今日的鞭刑至不能算他受过最重的伤。
慕靖安正说着话,听见小孩儿咿呀声抬起头,见沈衍易静悄悄的站在门口。
慕靖安心里责怪硕果没有在沈衍易进门前报一声,他好趴下来使苦肉计。
但见着沈衍易站在那里,又觉得幸福的无可比拟,算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衍易。”慕靖安朝他招手,想把人带到怀里抱抱,谁知沈衍易把麟儿往两人之间一放,生生的化开一条银河。
麟儿已经会爬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蹬蹬蹬爬到了里面,沈衍易感觉他和慕靖安之间没有点东西隔着很不合适,于是他前倾身子薅着麟儿的小腿,将麟儿又捞了回来。
慕靖安则是拍了拍麟儿屁股,驱赶道:“驾。”
正巧麟儿看中了床头里侧的青玉瓶,蹬蹬蹬爬了过去。
沈衍易瞪着他生气的说:“慕靖安你会不会说人话?不许再对麟儿说这些。”
“好好好,都听你的。”慕靖安认错很快,他拉住沈衍易的手,夏哲颜和硕果识趣的离开。
“衍易。”
“什么?”沈衍易总是想去看在床里侧伸着小胳膊吃力的去够青玉瓶的麟儿,奈何手被慕靖安抓着。
慕靖安不满的扳过他的脸,“衍易,刚回王府你就把他抱怀里了,早知道当日我就该让人抱着他骑马去追上于映菡,或是在认作世子那日就把他扔在宫里哄皇上开心。”
眼见麟儿的小胖手戳到了青玉瓶,瓶子被推的摇晃了一下,沈衍易连忙过去半趴在床上稳住了青玉瓶。
慕靖安没忍住在他腰下拍了一把,沈衍易才胆战心惊的稳住了青玉瓶子,回头怨愤的瞪着慕靖安。
慕靖安后知后觉自己放肆,手指不自然的蜷了蜷,沈衍易闭了闭眼,冷淡道:“手拿开。”
慕靖安没有听他的话,只是将手往上挪到了沈衍易的背上,沈衍易蹬掉鞋履爬上床,拨开他的手,去抱起麟儿在怀里按住。
多日不见麟儿已经不是那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最多翻个身的小婴儿,他现在已经是会趴的婴儿了。
沈衍易有些讶异的看着麟儿,感叹着时间在那个刚出生时像只猴子的小家伙身上有了具体的印证。
他看着麟儿,慕靖安望着他,贪婪的注视着沈衍易眼中变化的神色,被沈衍易周身的温柔所震撼。
沈衍易是他见过最温柔最善良的人,慕靖安总是忍不住要将他的脸扳到正对自己的地方,让那柔软的眸光只能落在自己身上。
他甘愿用一切换他的小仙子眼中只有他,但他有时善心大发,又希望他的小仙子用漂亮的眼眸去看山川大河,只在夜晚光亮退却时,他来将小仙子拥入怀中,以防他的小仙子害怕。
沈衍易感觉到了深深地不适,他是愿意给慕靖安一个机会,但不能容忍慕靖安得寸进尺。
甚至此时此刻,腰后的感觉似乎还存在,他有些生气的想着慕靖安还是那个慕靖安,而他是一时冲动,让感动激起了他的情绪,莫名其妙的就松了口。
沈衍易有点生气的看向慕靖安,慕靖安的眼神发直,神情让沈衍易看不懂。
那样的目光让沈衍易失语,于是他忍耐下来,就近拿了两个软荷包给麟儿玩,麟儿把荷包的穗子扯脱了线,乱糟糟一团差点把自己裹起来,像是蚕宝宝织了一个蛹。
慕靖安也陪他哄麟儿玩,主要在于陪他,而不是哄孩子。
晚膳时慕靖安饮食被徐丹台特意叮嘱过,只简单的吃了一些。
麟儿也在晚膳时被奶娘接走,否则他一直张牙舞爪要往桌子上爬,口水流了满襟。
到了歇息时慕靖安示弱道:“我受了伤,夜里不方便,你若是能陪我就好了。”
侍从守夜也是在内廊,沈衍易思索一下没有拒绝,但是要慕靖安睡在里侧,自己睡在外侧。
但夜里醒来时沈衍易发现自己还是在里侧,慕靖安不知什么时候给换回来了。
沈衍易有点郁闷,慕靖安还有搬动他的力气,也不像是需要照看的样子,自己何苦留下来。
沈衍易觉得他们远没到能够相安无事睡在一张床上的地步,他坐起身出神,深夜情绪都冒了出来,他开始想写乱七拿走的。
明日早朝不知还要不要去,若是不去皇上更有了处置他的理由,若是去了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慕靖安伤的严重自然去不得,沈衍易手指不自觉握紧,慕靖安不去他更排斥了,他心里除了慕靖安,没有人敢阻止皇上。
“想什么呢?”慕靖安将他拉进怀里:“大半夜不睡觉,做噩梦了?”
沈衍易正在出神,被他拉到怀里就拉到怀里,问他:“我明日还要去上朝吗?”
“自然要去。”慕靖安捋着他的发丝:“你不是还有志向么?不去怎么行。”
“好。”沈衍易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慕靖安安慰他:“放心,明日你只管去,皇上不会再说你什么,我都让夏哲颜处理好了。”
“你怎么处理的?”沈衍易问。
慕靖安笑笑,将他拥的紧了些:“你不是清白之臣么?怎么还主动掺和起来了。”
他这样说了沈衍易就没有再问。
翌日慕靖安看着沈衍易早起更衣,他就在床上趴着,下颌抵在手背上悠闲的看着。
一想到之前有段日子是他每日起来上朝,沈衍易躺在床上看着他忙活,他就觉得甜蜜。
沈衍易更衣后用膳,慕靖安见他出去了才又枕在枕头上打算补眠,昨夜里伤口刺痛他有半宿都是清醒的。
他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进来又出去了,醒来后问去硕果,硕果说:“沈大人临走前进来过,想必是同殿下说要走了,但殿下正睡着。”
慕靖安心里惋惜,后悔自己睡的早。主要是他完全没想到沈衍易还会与他辞行,简直比与皇位失之交臂还难受。
上朝时沈衍易目不斜视,他能感觉到很多道投向他的目光,但他看过去时又没抓住一个。
皇上今日也心气不顺,斥责了许多朝臣,处罚了许多朝臣。
在罚到一些姓余的大臣时,沈衍易与夏哲颜隔着许多人遥遥对望一眼。
姓余的大臣是俞贵嫔的娘家人,慕靖安的亲戚,显然皇上对慕靖安的余怒未消。
但不知慕靖安吩咐夏哲颜做了什么,皇上没有对沈衍易发怒,而是转头把气都撒在了慕靖安的母族亲戚头上。
对余氏亲戚的斥骂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皇上甚至不顾体面的骂了一句:“你们余家简直无耻之尤!不识抬举的东西!”
此时慕睿聪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沈衍易。
下朝后沈衍易与夏哲颜还有邵英池一起走,三人都对方才朝堂上的事只字不提,防止有心人听了去。
到了宫外三人才说了几句话,夏哲颜问他:“你往王府去?”
沈衍易点头:“旧宅许久没有人住,灶不好烧。”
邵英池嗤笑一声:“你离不开殿下就说离不开,突然找起借口来,是不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
夏哲颜怼了他一手肘,与沈衍易笑笑:“若是新府邸灶不好烧,来我家也使得。”
沈衍易不喜欢被调侃与慕靖安的事,他冷淡的应下:“好啊。”
夏哲颜一鲠,笑笑又改了口:“算了,这几日家中小儿闹腾,怕是惹人嫌。”
若是今日沈衍易真跟他回了家,不出一个时辰,宁王府的暗卫就得杀到他家去要人,慕靖安拎着砍刀问他是何意的场景已经活灵活现了。
沈衍易不放过他:“不怕,我照看麟儿很有法子,正好帮你管教。”
夏哲颜无奈的说:“你太记仇,真是怕了你了。”
邵英池无所谓的耸肩,夏哲颜转头与他打趣:“你回窑子?”
邵英池睨他:“若是没话说可以不说。”
沈衍易见没自己事了转身上了宁王府来接他的轿子,有些人看见后低声与身边的人耳语:“这是回了王府,不像往日步行上朝了。”
他不在乎的勾了勾嘴角,关上轿门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邵英池说的:“我已经许久不喝花酒…”
“沈大人留步。”慕睿聪追上来,沈衍易没有下轿的意思,只将轿窗打开一条缝,问他:“二殿下何事?”
“许多人正看着,沈大人是不是也下来行个礼装装样子。”慕睿聪笑着说,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沈衍易道:“如今都撕破脸了,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若你要拿我当由头跟慕靖安鱼死网破,也不在与我是否行礼,横竖是我倒霉。”
“现在还不到时候。”慕睿聪仍然笑笑:“我只是想问,沈大人当时好像不姓沈呐?”
“是。”沈衍易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二殿下好像也没正经问过我,没准儿我会对聪明人讲真话。”
慕睿聪陷入思索:“我没问过么?”
“那便当二殿下不聪明吧。”沈衍易毫不客气。
慕睿聪又笑起来:“三弟也真是宽心,竟然敢放沈大人一个人出来,到处散发魅力。”
沈衍易拧起眉:“二殿下您?”他颇为不解的说:“二殿下的喜好还真是别致。”
“别致么?沈大人样貌好,配上这张利嘴并不讨人嫌,反而让人觉得有趣。”慕睿聪伸手推开轿窗与沈衍易对视。
他目光阴霾,冷声对沈衍易说:“但远不如当日你梨花带雨的骗我时有趣。”
平日里都是笑盈盈的人突然冷下脸莫名有威慑力,沈衍易怔了一下。
瞧见他的反应,慕睿聪似很满意,顷刻间又笑起来:“我折损了多少人,都在心里记着呢,沈大人可不要忘了。”
他似贴心的帮沈衍易关上轿窗,轿子平稳的驶动,沈衍易一路上若有所思,慕睿聪这人比慕景焕可怕多了。
慕靖安就站在王府门口等他,沈衍易下了轿子有些发怔。
“你好好养伤,何必折腾。”沈衍易走上前与慕靖安说话。
慕靖安见到他就笑的放不下嘴角:“我想早些看到你。”
沈衍易无言以对,垂眸低声与他说:“进去吧。”
慕靖安让人备了许多吃食,玫瑰杏肉软酪摞了一大盘子,沈衍易看都没看一眼就攥进了书房。
慕靖安在桌前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进书房发现沈衍易在写奏折,已经洋洋洒洒快要写满了。
“如今皇上死了儿子,只怕是没心情看你的奏折。”慕靖安在旁边站着,贤惠的倒了一杯温水。
沈衍易没理会他,一刻不停的写字。如今朝堂混乱的像是要灭国,所有人都在皇上的斥责中战战兢兢。
越是这样沈衍易越是要做事,他不能容许自己也贪生怕死,干等着熬到下一任君主即位,只要他穿一天官袍,他就有一天的事做。
第79章 第柒拾玖章
沈衍易将奏折写完收好, 回头看见慕靖安站在他后面,无所事事的玩他的头发。
“别玩了。”沈衍易回头将头发夺回来,“头发都被你绕成结了, 今早梳头发的时候好痛。”
慕靖安听了他的话又心疼又想笑,感觉沈衍易可爱的不得了, 将他脸颊上的碎发顺到耳后,很骄傲的神色与他调笑:“这是谁家的大人还没弱冠梳髻就当大官了?”
青房书院都称赞宠辱不惊的沈寒松, 罕见的有点脸热。
慕靖安将他垂下来墨发轻轻顺了顺:“朝廷统共也没有过几个弱冠前就入仕的朝臣, 你不知我在前头站着, 一回头就能瞧见你, 耀眼的让人挪不开。”
“我快要行冠礼了。”沈衍易再一次拿回自己的头发, 转过身面对着慕靖安, 防止他再上下其手。
沈衍易忍不住说他:“徐太医让你在床修养,你每日走来走去,我都快要忘了你的伤了。”
慕靖安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坐上去,再将他放到腿上抱着,难得沈衍易没有挣扎拒绝。
“我替你挨了荆鞭。”慕靖安亲他脸颊:“你这么快就忘了,忘恩负义的小混蛋就该受罚。”
“你要罚我我就不在你家了。”沈衍易垂眸:“欺负我的事你只字不提,如今倒是会挟恩图报,我觉得委屈。”
慕靖安说不过他只能投降:“不委屈不委屈, 是我说错了话,衍易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品格端方又有肚量。”
但他已经惹了沈衍易,沈衍易问他:“我瞧着你的伤也没影响你行动, 既然如此也不必在家养着, 明日与我同去上朝。”
“饶了我吧,我不去。”慕靖安早就烦了日日在朝堂上见那些不想见的人, 每次站在大殿上,朝臣们议论事务,他随意听一听,经常出神去记说了蠢话的朝臣姓名,等到自己当了皇帝全都贬到外地去。
上朝久了,他看着皇上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全靠这一点想象支撑着没有耍赖不去。
慕靖安撑着脸看沈衍易:“原本我佩服夏哲颜,无论多久能面色不改的站在大殿上,做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
沈衍易挑挑眉,夏哲颜确实认真,他在朝臣之中名声极好。
“现如今我佩服你。”慕靖安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你是真的对朝堂兴致勃勃,折子洋洋洒洒写满了,自始至终字迹秀丽,若是我早就鬼画符了。”
这算是彼此的感到不解的地方。沈衍易也问他:“你既然这般厌恶朝堂,又何必要当这个皇帝?站在大殿上还有的走神,等你坐在龙椅上,可就不得不认真了,否则我会弹劾你。”
“沈大人还真是不留情面。”慕靖安佯装伤心,手指却勾住了沈衍易的领口,一把将他拉进到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的距离。
沈衍易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士大夫当忧国忧民,食俸之臣当约束辅佐君主,是职责。倒是你,你可明白龙椅意味什么?”
“你才几岁。”慕靖安掌着他后脑,咬了下他的掌心:“我娶你当王妃,不是娶回家个太傅。”
“你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沈衍易有些不满的看着他:“我如何信得过你,天下百姓又如何信得过你。”
“我眼白。”慕靖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身为幼子,原本我并无天下之主的野心,也不热衷权利。”
不屑渐渐转变为戾气:“我争权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当,他们想要的我都要抢走。”
慕靖安告诉沈衍易:“你觉得我阴险?不仅仅是我,我的兄弟们都这样想,不想要即便是扔了也不能给别人得到。”
沈衍易觉得背脊发凉,轻轻推他:“你吓到我了。”
慕靖安眼神很快缓和下来,温暖又无害的亲沈衍易的脖颈,亲-昵的像是对待小猫。
“乖乖,这只是我阴暗内心的冰山一角,若这么一点心里话都能吓到你。”慕靖安笑笑:“我都要心疼你了。”
硕果轻敲了门,进来说:“殿下,沈大公子来了。”
沈承易就站在门外,对硕果说:“家父过世,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了。”
慕靖安与沈衍易都站起身,沈衍易迎过去:“哥,你来了,家里如何了?”
沈承易先拍拍他手臂,约过他去与慕靖安行礼:“见过殿下,有劳殿下出手想住,才抱住了沈家不受牵连。”
沈衍易眼神有些发怔,见到从前敢同太子争执的兄长,如今也与慕靖安说起客套话了,他才有了沈鸿雪过世的实质感受。
他手指有些不自然的绞在一起,连看想慕靖安的目光也有些陌生。
从前在书院里都说他聪慧,真正离开了书院遇见的人和事渐渐多了,沈衍易才发现自己无比稚嫩。
比如关乎人性,他事到如今也经常被突如其来的转换吓得哑口无言。
慕靖安看到了他的失神,一边朝他走来,一边与沈承易客套:“我与大舅兄也渐渐熟了,并非不知大舅兄的为人,必然不信大舅兄牵扯其中,既然没有,自然不能让大舅兄受连累,是我应该做的。”
沈衍易的手指软凉,他挣开慕靖安来牵他的手,走上前与沈承易说话:“哥,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与我说,我也姓沈,我也是你的弟弟。”
“哥知道。”沈承易拍拍他肩膀,目光在他和慕靖安之间来回看,问他:“所以你搬回王府了?”
沈承易亲眼见到他和慕靖安之间对峙这么久,此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是…”
“大舅兄。”慕靖安只要想,便能游刃有余的表现出自己的平易近人,他对沈承易笑:“从前我有些混蛋,让大舅兄见笑了。还望大舅兄莫要恨铁不成钢责怪衍易,帮衍易看着我,若我有得意忘形时,大舅兄只管教训。”
话说的好听,但在父亲沈鸿雪过世后,沈承易已经深刻的了解了身份尊卑的鸿沟,他皮笑肉不笑的对慕靖安点点头:“我没什么本事,若是殿下欺负衍易,我也只能拼命了。”
沈衍易心脏一疼,兄长残存无几的力气都用在保护他上了。
慕靖安沉默片刻,又摆出笑脸:“衍易有大舅兄这样的兄长是福气,只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兄长们都恨不得我去死。”
沈衍易一头撞进沈承易怀里,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剩下无言的哽-咽。
沈承易既像审视又像漠然的看着慕靖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拥住沈衍易。
沈鸿雪的死带走了他的冲动和孤勇,如今的沈承易带着屡次受挫后的自卑。
他自知没有沈鸿雪的心机和手段,虚长几岁也不如沈衍易的稳重性格,家中失去了父亲的庇佑,他像是一下子暴露在危机四伏中,有的只有忙乱和无助。
他迷茫,不知何时才能对一切得心应手。可眼前的困境不会等他成长。
从前沈衍易还在沈家时,他十五六岁往后就很少会与兄长拥抱乐,无论是谁都在教他顶天立地,而亲-昵和撒娇似乎有违这些特质。
是没完没了的苦难,让他们不得不在脆弱中相拥给予能量。
慕靖安忍住没有把沈衍易从别人的怀抱里抢回来,等到沈衍易自己主动拉开距离。
沈衍易突然生出一种想要与沈承易道歉的念头:“哥,我仔细想过了,我愿意再相信他一次,即便我信错了,也不后悔。”
“衍易…”慕靖安上前一步,他被沈衍易安抚人家兄长的话感动到。
沈承易点点头:“好,只要你自己愿意就好。”
沈衍易有些想哭:“哥,即便我与他在一起,我和你也是永远的家人。”
沈承易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的想笑:“我知道,你不要觉得选择殿下就是背叛我,兄长也没什么本事,唯有对你的真心拿得出手。”
慕靖安留沈承易用晚膳,沈承易不知想到什么便拒绝了,沈衍易亲自送他到门口。
宁王府外特意让人都回避,给沈家兄弟俩留下说话的地方。
沈衍易有些不安的问:“哥,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承易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弟弟眼中浮现出不安,他才安抚的笑笑:“没有,就是有些累。”
送走沈承易,沈衍易莫名有些失落的回来,他没胃口用晚膳,一个人回到狴犴堂的卧房,也没有掌灯,而是坐在黑暗中。
他对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感到茫然,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夜吞噬余晖,沈衍易听到脚步靠近时脚步已经停在了他旁边,刚回过头就被慕靖安拥住。
两人一起倒在床上,沈衍易躺在床上,手比脑子先反应过来护住慕靖安,语速极快的提醒:“别…你还有伤。”
稀碎的吻落在沈衍易脖颈,他发现慕靖安对待他有了许多不同,从前的吻强势又用力,每次过后都留下许多痕迹。
而现在慕靖安像是怕他碎掉,一举一动都充满小心。
沈衍易没有推开他,而是扶住他的肩膀:“你不要闹,若是伤口绷坏了,我会害怕。”
“知道了。”慕靖安趴在他身上不动了,压的沈衍易轻微有些喘不过气。
“我的衍易既胆小又胆大。”慕靖安在他耳边说:“怕见到我的伤口,却不怕得罪人,我方才看了你写的折子。”
沈衍易不以为意:“我写的很好吧?”
“恕我直言,你别生气。”慕靖安说:“纸上谈兵,那些浅薄的道理根本行不通,很快你便会因为伤及权贵利益而被针对。”
沈衍易想了想:“那我要向你道歉了,如今我住在你府上,与你躺在一张床,他们针对我之前怕是会先针对你。”
“我倒是不怕。”慕靖安有些担忧:“我只怕你受到伤害,我花钱养了那么多谋士,自然没有那么脆弱。”
“行不行的通…”沈衍易说:“我得先让皇上知道我的态度,让朝臣听见有这样一道声音,剩下的一步一步说。”
慕靖安仍不赞同,但被他眼中的光芒照耀到。
沈衍易惊恐的阻止慕靖安,想让他冷静下来,但慕靖安在失控。
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慕靖安每日都在想沈衍易的柔软和香甜,今天到了嘴边,他也顾不上伤痛了。
沈衍易在神魂颠倒时忍不住抚上慕靖安的背,指腹摩挲过已经结痂和还未结痂的鞭痕,在心疼中更加脆弱,蜷缩着埋进慕靖安的怀里。
事后慕靖安的伤口有部分流了一点血,沈衍易撑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用帕子轻轻擦掉那些血,又帮他涂抹了一些药。
慕靖安知道他心软见不得伤,所以都是趁他不在的时候让硕果帮他上药。
他环住沈衍易的腰将他拉回怀里压住:“算了,就那么一点血,很快就止住了,不用管。”
“不行。”沈衍易从他怀里爬出来,呼吸还有些乱,撑在床头拿过高几上的药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疲惫的颤抖。
慕靖安看着他脸颊绯红,身上红痕斑驳的样子,又觉心痒难耐,恨不得再将人拖过来好好疼爱。
沈衍易手上挖了药膏,却不敢往伤口上碰。
僵持许久后慕靖安含笑着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抹。”沈衍易问:“抹在伤口上吗?”
慕靖安点头:“是啊,抹在伤口上。”
沈衍易还有些犹豫:“碰到伤口也没关系吗?会很疼。”
“乖乖。”慕靖安笑了:“自然要抹在伤口上,你放心抹吧,我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沈衍易仍然下不去手,最后慕靖安笑的有些停不下来:“你放下吧,来我给你擦擦手,其实不抹也没关系,睡一宿就结痂了。”
“你别动。”沈衍易下定决心抹上去,慕靖安存心逗他,嘶的一声。
不成想没换来沈衍易的心疼和安慰,反而把药膏往床头一放,越过慕靖安下床出去了。
慕靖安疑惑的看着沈衍易两-腿打颤的走出去,才想起来喊人:“你上哪儿去?”
沈衍易没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慕靖没忍住出去寻,见到沈衍易坐在堂屋的小炕上出神。
“生气了?”慕靖安坐在他旁边,捋他汗湿的碎发:“回去吧,你出了汗小心着凉。”
沈衍易眨了眨眼,没说话。
“我不逗你了,我错了。”慕靖安放低姿态道歉,将沈衍易身后的薄锦被拉过来披在沈衍易身上。
沈衍易把锦被丢到一边,小声说:“不是,我就是有点难过,是我连累你受伤,想起昔日先生夸奖我聪慧我就觉得可笑,我…真没用。”
“胡说。”慕靖安将他揽进怀里:“谁说你没用?别忘了当时我被污蔑贿-赂彭正卿,所有人能商量出来的对策也不过是追回赈灾款。是你应付过了慕睿聪,想到了清点国库,洗清了我的嫌疑。”
慕靖安亲沈衍易:“你看,皇权斗争是只大怪物,它会让每一个天之骄子自卑自厌。我不希望衍易被怪物吞噬掉血肉,只剩下一副空壳。”
沈衍易眼中渐渐恢复光亮,他看向慕靖安,此时此刻他真的从慕靖安身上得到了力量。
“我希望我的衍易永远都鲜活可爱。”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若是不能,那我宁愿不当皇帝。”
沈衍易终于有了点笑意:“可你说过你当了皇帝就给我下跪的。”
“我没忘。”慕靖安拦腰抱起沈衍易:“既然想通了就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一夜相拥而眠,翌日沈衍易的骨头才酸痛着控诉昨日的经历,沈衍易强忍着起床洗漱更衣。
慕靖安在一旁添乱:“乖乖,你走路姿势有些怪。”
沈衍易瞪他一眼,顾不上与他生气就急匆匆用膳后去上朝。
这几日还在清算旧账,皇上俨然一副要所有人去给太子陪葬的架势,不厌其烦的断官司。
因慕靖安要压下沈鸿雪的事,以免连累了沈承易,所以慕睿聪也侥幸逃脱责罚
但皇上是知道的,慕睿聪温和友善得面具撕破了,皇上现如今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厌恶。
夏哲颜等人也翻到了不少慕睿聪的把柄,真真假假的一起往出抖落。
慕睿聪抵挡了几天终于有些维持不住风度,在早朝前朝沈衍易走来。
“沈大人。”慕睿聪明显来者不善:“沈大人是崴脚了?还是伤了腿?”
沈衍易的脸色有些阴沉:“劳二殿下惦记。”
夏哲颜出言解围:“这些日子圣上不顺心,臣等时不时要跟着下跪,沈大人身子瘦弱,跪的腿疼。”
慕睿聪似笑非笑点头:“原来如此,沈大人是侍奉三弟的,自然身娇肉贵。”
沈衍易已经失去了与他互相嘲讽的兴趣,敷衍道:“不如二殿下贵,二殿下价值几何?”
夏哲颜与邵英池低下头憋笑,慕睿聪冷哼一声,一把摁在沈衍易肩膀用力压着,“想当日沈大人为了进宫哭的梨花带雨,我不如三弟有福气,夜夜欣赏沈大人娇姿,能被沈大人算计一回,也算我大饱眼福了。”
沈衍易冷眼偏开目光,慕睿聪不知收敛:“沈大人,三弟是军营里的粗人,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宦子弟,能受得了么?”
邵英池慕睿聪挤的后腿了一步,夏哲颜冷声道:“二殿下,您不如去关心关心东宫内眷,皇上才好表扬二殿下关心兄弟内宅,兄长与弟弟都一视同仁,不曾厚此薄彼。否则这太子殿下刚去,您就撇下了东宫,是不是太虚伪了?”
内官示意朝臣进殿,慕睿聪完全没有被夏哲颜和邵英池影响,越过他们二人对沈衍易说:“沈大人,还没当上王妃呢,也别太卖力,别把身子造坏了。”
慕睿聪离开后夏哲颜回头询问面色苍白的沈衍易:“你没事吧?”
沈衍易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说明你们这些日戳到了他要害,他是急了。”
邵英池视线从沈衍易脖颈上扫过,没说话。
慕睿聪进殿前对沈衍易的挑衅只是一个开始,在皇上发火的间隙,他呈上了一叠书信,说道:“父皇,于映菡无召率领回京,不知意欲何为啊。”
沈衍易看向夏哲颜,夏哲颜闻言也紧张的抬头看向皇上,沈衍易又看向邵英池,邵英池也在看他,两人措不及防对视。
沈衍易不解的微微睁大眼睛,他只是下意识眼神询问,而邵英池则明显是偷窥被撞破。
邵英池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目光淡淡,相比起夏哲颜的惊觉,他看起来也不太在乎。
皇上果然大发雷霆:“余家的人都疯了,他们想造反吗?!”
夏哲颜提醒道:“回皇上,于将军与贵嫔余氏并非一个姓,也不是一家。”
于映菡参军前就已经脱离了余家,她如今的姓氏是作假的,以免皇上忌惮后妃的母族有在军中立功的人。
皇上忽然被纠正,他正是敏感多疑得时候,脾气大的很,将夏哲颜无故斥骂了一顿。
说起要让谁去拦截于映菡,慕睿聪又开口:“父皇,于映菡回京不知所为何事,若是有事要奏,朝廷派了兵无拦截,反而引起于映菡心寒。若是她不怀好意蓄意谋反,贸然冲突起来也不是好事。所以依儿臣之见,不如派个脚程快方便回来传信,官职不高以免显得太把于映菡当回事的人去看看。”
皇上勉强平静了一点,问他:“你说派谁去?”
慕睿聪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一眼沈衍易,沈衍易心中顿感不妙。
“原宰相沈鸿雪的长子沈承易。”慕睿聪说:“沈承易是沈衍易沈大人的兄长,自然是信得过。之前沈承易在校场当教头,武功极高,完全足够探明就及时返回。”
沈衍易当即就像反驳,这个差事极不好做,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被不知内情的于映菡下了杀手。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若是于映菡顺利入京后,一旦她有何轻举妄动,皇上都能轻易牵连到沈承易。
依照现在皇上对沈衍易的恨意,沈承易只怕凶多吉少。
但奈何身份需要避嫌,沈衍易不能轻易开口,以免激怒皇上反而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80章 第仈拾章
散朝后宫门口沈衍易步子很快, 慕睿聪几乎是跑了几步才追上他,拦住去路问道:“沈大人,我日思夜想给你兄长琢磨差事, 你倒不乐意了?”
“若非你的好意,我父亲也不会死。”沈衍易睨着他:“如今好意轮到我兄长头上, 我是不是要让人留意棺材了?”
“沈大人好虚伪。”慕睿聪笑,就差把“你会在乎你父亲死活?”写在脸上了。
他向前逼近一步, 全然不似从前的温润和善, 极具攻击性的盯着沈衍易。
原本以为皇室三个皇子中, 唯独慕靖安有手段有狠劲, 慕景焕风花雪月被推上太子之位的蠢货一个, 慕睿聪又凡事不出头, 这样的人在有皇子出头争夺的背景下,根本不会有人敢大张旗鼓的拥护他。
慕睿聪这种性子只适合捡漏,老天顾念他便帮他清除所有障碍,皇室没人的时候他成为太子也不会有人反对。
但老天若是不抬举他,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个脾气好一些的闲散皇子,不会有朝臣主动给他卖命。
沈鸿雪死了,是沈衍易亲手将慕睿聪的脸皮撕破,如今再面对面对峙, 慕睿聪也不必再同他装不争不抢。
所有对权势的欲-望,还有对沈衍易这位光是存在便是诱-惑的美人的侵-略欲,毫不掩饰的出现在慕睿聪的脸上。
老好人亮出内心,沈衍易也会被这样的反差吓一跳。
“沈大人。”慕睿聪朝他笑, 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说:“我布局多年, 忽然冒出来你这么一个羸弱的美人,哭着把我安插在国库的人手都给清洗了一遍, 又大义灭亲得逼死了我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宰相,你说我恨不恨你?”
沈衍易无所谓:“二殿下特意追上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恨我?是不是有点过分郑重其事了。”
慕睿聪被他带刺的语气逗笑,又一步逼近后,他伸头在沈衍易耳边说:“我不恨你。”
沈衍易后退躲开他,被他一把捞住腰,强行凑近说了最后一句:“那日你捧着元宝哭的无助极了,不信你回去问问三弟,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爱哭的美人还有大元宝?”
“滚开。”沈衍易猛推他一把,吴甸不知从哪里出来,将沈衍易护在身后。
沈衍易见他来了才松一口气,回头找到宁王府的轿子,朝轿子走过去。
宫门口很快人多起来,方才被沈衍易甩在身后的大臣路过这里,会朝慕睿聪投来目光。
慕睿聪没有久留,冷哼一声上了二皇子府的轿子,邵英池和夏哲颜刚出来,目送二皇子府的轿子离开,才走到宁王府轿子旁边。
沈衍易推开轿窗问他们:“于映菡回京是要做什么?”
夏哲颜微笑,是友好也是个回避的态度:“沈大人不是不与我们同流合污,从不过问么?”
不说就不说,沈衍易关上轿窗,吴甸驾车回王府。
慕靖安正在府中练剑,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他有受伤,动作行云流水极具力量,沈衍易能在剑身的挥动中看到残影。
慕靖安知道他在看,便耍了几个糊弄人的好看招式,一回头见到沈衍易正斧头看自己的鞋,似乎也没注意他的风姿。
“特意来等我的?”慕靖安将剑给了旁边的硕果,硕果两手接剑,看得见他两手明显被剑超出预想的重量压的猛地低了下去。
沈衍易其实在想为什么夏哲颜不回答他的问题,是他自己懒得说,还是慕靖安不准他们对自己说。
想问的话没问出口,沈衍易不想表现的像是别人慕靖安。
若慕靖安真的不想说呢?他问出来慕靖安势必要想出一个答案敷衍他,也怪费心神的。
沈衍易自以为贴心的没有问。想了想,开口道:“男人都喜欢爱哭的美人和大元宝吗?”
慕靖安一怔,被他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给问住了。
“元宝?”慕靖安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附在沈衍易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问:“莫不是什么花街柳巷的行话?”
这回轮到沈衍易怔住,没理解他的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花街柳巷,什么行话,花街柳巷能有什么行话?
慕靖安见他沉默不言紧紧盯着自己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诈自己,连忙表衷心:“你别给我说这些,我是真的不懂,我嫌那地方脏。”
沈衍易蹙眉,元宝有什么脏的?没想到慕靖安这等人居然还嫌铜臭。
“至于美人…”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方才练剑出的一点汗变成了热气,呼哧呼哧的刻意吹在沈衍易脖颈:“你知道,我是整日哄着你,生怕你掉一个眼泪疙瘩。”
沈衍易没话说了,脸颊还微微有点红,他随口胡诌一句,没想到慕靖安还煞有介事的细细回上了。
“再说。”慕靖安后退一点点拉开距离,问他:“你不也是男人么?怎么,你喜欢美人哭的梨花带雨?”
沈衍易之前活的太紧绷,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观赏地位,想象过他会想要凝视什么样的人。
不过现在想也不晚,梨花带雨的美人…他看着慕靖安那张脸部线条分明,剑眉英目鼻梁高挺的脸,这样的脸一看就是个男人。
沈衍易很少用“美人”来形容男人,他努力想象慕靖安哭的样子,还得梨花带雨…
根本想象不出来,沈衍易脑海中出现的是慕靖安跪在他面前对他说:我会当皇帝,然后只给你下跪。
他当时哭了吗?沈衍易根本记不清了,因为当时他的眼睛已经被情绪复杂的泪水模糊。
“你在想什么。”慕靖安问他,他出神很久了。
沈衍易回过神,他很少与慕靖安说谎:“我在想象你哭的样子。”
以慕靖安的心智,很快便将他的话与先前的话融汇到一起思索,不难串起一条逻辑。
慕靖安嗤笑一声:“我哭?”
“算了。”沈衍易感觉很有难度,他走上前抱住了慕靖安。
刚才思及沈衍易在想象他哭这件事,慕靖安倍感荒唐,甚至有种想要问问沈衍易究竟在想什么的冲淡。
但沈衍易像一只猫似的,软绵绵的主动窝进他怀里之后,他便立刻改变了想法,哭给沈衍易看怎么了?只要沈衍易想看。
沈衍易一整天的疲惫还有委屈,都在慕靖安的怀里得到了消解。
慕靖安的肩膀宽厚,胸膛弹韧有力,沈衍易枕在上面感觉很安全,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藏到慕靖安怀里,别人便束手无策了似的。
沈衍易怎么是软的?慕靖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见过的男人都硬的像一块石雕,偏偏沈衍易是柔软的,抱起来既舒适又安神。
但极度的幸福又会让他想起之前的遗憾,若是他没有疑神疑鬼武断的给沈衍易定了罪,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能过上了。
沈衍易被他越勒越紧,忍不住抬起头抱怨:“你行动自如,又有这么大的力气,我瞧你也不用在家休养了,不如回去上朝。”
慕靖安听懂了他的讽刺,连忙松了些力道:“我才挨了荆鞭几天?那些朝臣挨了罚,哪个不是在家里躺够了再回去?”
沈衍易无语,但也不逼他。
慕靖安不去上朝,一身的力气没处消,全都使在了沈衍易身上。
沈衍易大半月捞不着睡觉,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哼哼唧唧的骂人,慕靖安将被子盖在他身上,餍足的在他旁边躺下。
两人骂够了也闹够了,又不计前嫌的相拥而眠。
沈衍易次日去上朝,站在大殿上久了又开始在心里小声骂慕靖安,骂他乌龟王八蛋。
“沈衍易!”皇上提高声音喊他。
沈衍易一个激灵回过神,所有朝臣都疑惑的朝他看过来,眼神有的充满同情,有的则是震惊,像是在说你完蛋了。
沈衍易也觉得自己完蛋了,皇上唤了他这么多遍他居然都没听见。
他理亏的跪了:“回陛下,微臣刚才在想二殿下颈上坠的珠子价值几何。”
自然是不能暴-露自己在出神的,谁让慕睿聪与他有仇,还刚好站在他斜前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慕睿聪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脖颈上的珠串,这并非朝服搭配的朝珠,而是侍从给他随手带上的。
他们这种富贵已极的人不需要再任何场合做出谄媚姿态,若非有意图很少会在意自己穿着打扮。
反正柜子衣架晾衣竹骨架,每一件衣衫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哪一件都不会失礼。
而配饰自然只有更贵,侍女在为他更换配饰时也不会特意询问,只有在慕睿聪不喜欢的时候才会让侍从换掉。
而侍从若是选到了他心怡的装饰,他相应的也不会道谢。
珠子不贵但也不普通,介于很难买和银子够了能买到之间,一串各色玉石玛瑙磨成相同大小的珠子做成的珠串看上去极其精美。
慕睿聪扯了扯嘴角:“不值钱。”
沈衍易不放过他,转头给他戴高帽:“二殿下勤俭,不好奢靡,在朝臣中带头节俭,是有人朝臣的榜样。”
慕睿聪脸色已经变了,所有人都在想,怎么?哪有什么引领和榜样,有的是杀鸡儆猴。
皇上将一份奏折扔到地上,问沈衍易:“你倒是言出必行。”
“回陛下。”沈衍易不卑不亢出列:“微臣所言都是为了陛下的盛名。”
明知自己被厌恶仍然拍马屁,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皇上说起了他的奏折:“沈卿提议削减赋税。”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顿时沸沸扬扬,削减赋税不是件小事,甚至沈衍易都没觉得能成。
“不仅如此。”皇上轻飘飘的打断所有人的议论,继续给沈衍易招仇恨:“沈卿还提议削减勋爵俸禄。”
那边的勋爵贵臣都陷入了不便开口的沉默,有人适时拍马屁,为勋贵说话。
沈衍易听着那几个寒窗苦读战战兢兢仍然得不到晋升的同僚,在帮一辈子没没吃过哭,一出生就有爵位继承的老爷们交路,沈衍易就忍不住想笑。
皇上很满意沈衍易出于群起攻之的境遇。
于是他又替沈衍易补充:“沈卿还说,勋爵后代无为官造福百姓之人则不袭爵。”
沈衍易如芒在背,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是微臣所说。”
朝堂争吵的都有些力不从心了,沈衍易这些提议得罪了不少人,连慕睿聪都觉得沈衍易和慕靖安疯了。
但其实慕靖安都知道,他只是不想压抑沈衍易。
下朝后夏哲颜想追上他问几句,因为沈衍易有点吧追杀,便走的最快,上轿子便回王府了,谁都没有问。
沈衍易知道此举艰难,但他想到那回与苗岫澜去了一趟庄子,庄子闹灾,原本的余粮加上在入冬前做些活计,还能撑到来年。
但再扣去赋税,就有些为难人了。更何况光是赋税就让人听着丧气灰心,尤其是在灾年。
那时候沈衍易便想着,若是自己能科考入仕,定要提议减税。
老天有眼让他有机会回到朝廷,沈衍易实在是忍不住说出来。
虽然在眼下的节骨眼长,时机不对,话有可能会耽误慕靖安夺太子位。
但沈衍易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因为他始终坚信,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该让百姓为其让路。
若是慕靖安真的阴差阳错没能当上皇帝,沈衍易也觉得不后悔。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寒窗苦读时支撑他的意志。
他回到王府不太高兴,原本以为朝臣中至少要有人附和他。
他以为减税一事必然有许多人想过,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说出来。
而他今日开了头,必然要有炽热的心出来附和他,附和的声音多了便汇聚成巨大的力量。
光靠他一个人嚷嚷着减税是不现实的。对于皇上而言,可能都会觉得他愚蠢,甚至会怀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上昨日看他的奏折好半天,最后甚至有一点怀疑,沈衍易该不会要张罗着起义吧,毕竟一上来就嚷嚷着朝廷有错的,不像是要改税,倒像是要笼络民心造反。
慕靖安接到他先用膳垫垫肚子,毕竟沈衍易一早上上朝前基本吃不下多少东西,有时候甚至只喝口汤。
沈衍易对一桌美味佳肴兴致索然,他讲一块软糕拿在手上,拥护手指尖掰下一小块送进口中,他眼神发直,明显有心事。
慕靖安拿走他手中的软糕,问他:“受委屈了?”
沈衍易被他一问,没忍住全都说了。
慕靖安在昨晚看到奏折时就有所料,但他不愿意打击沈衍易的昂扬的斗志。
看到沈衍易有些失落,慕靖安反而有点担忧,若是昨晚能委婉的劝几句,至少先给点心理准备。
“其实有爵可袭者,祖上无不开国功勋,若是待他们严苛,或是真依照你所说,将后代不在朝中为国效力的人家削了,岂不是寒了臣子心?同为朝臣,就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道理。”
沈衍易点头:“我懂你说的道理,可今日公爵,下一代降为侯爵,伯爵子爵男爵逐待降下去,一人立功,朝廷要养他们五代,我一想到这些钱有一部分是受灾的百姓勒紧裤腰出的,我就…”
慕靖安捧起沈衍易的脸:“我的衍易善良。”
“勋爵之家古往今来出了多少纨绔?”沈衍易很不满:“若是能约束好后代,家族世世代代有人出息也就罢了。万一人人游手好闲甚至欺男霸女,一想到朝臣要给他们发钱,我就觉得皇室算助纣为虐。”
慕靖安轻笑一声:“这些话只有关起门来能说,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发生什么。”
“我觉得很是合理。”沈衍易说:“若是下一代无入仕者,就该斩了恩泽。”
慕靖安捧起他脸细细得亲,赞同道:“衍易说的对。”
但光慕靖安一人觉得他说的对没有用。
甚至有朝臣在心中觉得他说的对都没有用,这种事不会轻易让人接受。
“不过…”慕靖安小小的发出疑惑:“若是皇上真的允了,往后谁为朝廷卖命,只怕都要先思量思量究竟直不直了。”
沈衍易很震惊的看向他,眼中的不赞同甚至严重到像是鄙夷。
慕靖安一瞬间提心吊胆起来,他听见沈衍易严肃的与他说:“忠臣当有死之觉悟,岂能犹豫?”
这似乎与沈衍易从前所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上位者霸道专职”相悖,但慕靖安还是被他的神色震撼到。
慕靖安忽然觉得,沈衍易这人是天真与通透并存的,因为他内里调和平衡的太好,从而有了清冷的假象。
第一个月奉到了宁王府后,沈衍易看都没有看一眼,让人分一半去送到兄长沈承易,剩下的一半则拿到药铺子,郎中答应他,用不起药的病患会从这份钱扣。
慕靖安听着他的安排,问他:“没给自己留半个子?”
“我吃宁王府的喝宁王府的。”沈衍易不以为耻:“我用不着钱。”
慕靖安很是得意的笑着,能让沈衍易有这种底气他很自豪。
沈衍易过来坐到他腿上:“即便要用钱,我伸手朝你要,你不会不给吧?”
自从两人和好了,沈衍易比初识时更快接纳他,甚至会主动坐在他腿上撒个娇。
虽然沈衍易不觉得自己是在撒娇,但慕靖安觉得是。
沈衍易是个得不到关怀和爱的小可怜儿,经久流年后就变的难以接近充满戒备。
慕靖安误打误撞的给他暖热了,却又糟糕的让他冷了下来,故而加重了戒备。
能有一天将人再度捂化,是连慕靖安自己都觉得稀奇的事。
皇上在短时间内接连失去家人,从皇后到太子,终于让他撑不住病倒了。
皇帝病休,沈衍易留在王府里与慕靖安一下子空闲出一日,慕靖安想带他出去散散心,但是沈衍易不愿意去。
沈衍易还有奏折还写,这是慕靖安从前没有想到的事。
沈衍易坐在书房里一整个上午,午膳时慕靖安的脸已经快要耷拉到地上,幽怨的把碗里的肉戳烂。
“我今日下午得闲。”沈衍易随口说。
慕靖安一下子转为喜色:“那我们…”
“我有些累了。”沈衍易现在的精力不足以支撑他出去一趟。
慕靖安又有些失落,不过沈衍易很快哄好了他:“你陪我午睡吧,我想先歇息一个时辰。”
用过膳后沈衍易却没有回房,而是带着慕靖安在王府里闲逛,两人走到了荷花池旁停下。
沈衍易指了指隔着茂密草丛的小亭子问他:“能过去吗?”
慕靖安怕草丛里有蛇,但沈衍易难得问起他不想拒绝,于是背着沈衍易趟过草丛,将沈衍易平稳的送到了亭子下。
两人坐在微风的亭子下,沈衍易将脑袋轻轻靠到慕靖安肩头:“靖安。”
慕靖安一下子怔住,这是一个不那么熟悉的称呼。
最初沈衍易唤他殿下,后来直呼慕靖安。前者小心翼翼谨慎卑微,后者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礼。
如今沈衍易靠在他肩膀唤他一声靖安,既不恭敬也不卑微,是一种说不清的暧昧。
有点疏离,有点挑衅,还有点试探的亲昵。
慕靖安被这样的距离一下子拿捏住,应了声:“嗯?”
“没事。”沈衍易轻声说:“随口唤一句。”
慕靖安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低头在他耳边说:“那,再唤一句。”
沈衍易微微笑了下,却不唤了。“我刚来王府的时候住在罔薉轩,我觉得很巧合,但我从未与你说过。”
“怎么说?”慕靖安想用力搂着他,但又怕惊扰了这份悠闲惬意。
沈衍易说:“我从前在沈家住的院子叫厌尘院,叫起来与厌尘怨无太多区别。厌尘院里面分南北,原本我母亲住在北边,我住在南边,只称南屋北屋。后来我母亲被沈鸿雪送走了,我也念了书,一日心血来潮取了个名,我老师濮兴怀帮我提了字。”
慕靖安问:“什么字?”
“罔违轩。”沈衍易抬头看他:“是不是很巧合?”
“申诚信而罔违兮,情素洁于纽帛?”慕靖安念出口,倒是很合沈衍易的品格。
我绝不背离所坚守的诚信之道,我的感情纯洁如纽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