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后的晚课是数学,上半节一直在考试,课间放了二十分钟的周杰伦。下半节课老师在讲台前坐着批卷子,大家照例上自习。
运动会刚开过,又放了个小长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饶是尖子生也都有些收不回心。铃打响后的几分钟内大家依然很躁动,偶尔有低音量说话的声音,老师批半张卷子就抬头瞥他们一眼。
在这种环境下,闻竹头都不抬,笔下生风地在纸条上写着什么,写完之后她把那张团过几次的纸再次团起来,扔给旁边的李泊松。在李泊松拆纸条的时候,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拽走了那张纸。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岩姐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周围一圈感觉到她气息的同学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卷子里写题,班级也肃静下来,一时间呼吸可闻。谁都没想到岩姐今天竟然没走,不但没走,还没穿高跟鞋,走路悄无声息的,打了个措手不及。
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但李泊松刚刚心跳漏的那拍纯粹就是因为惊讶。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好像鬼片一样,放在谁身上能不害怕?
他轻呼吸了几下,很快就缓过神来了,旁边的闻竹抬头看了眼岩姐拆纸条的动作,心里的起伏比湖面的起伏还小,不过她自己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觉得如果早知道岩姐会看到那个纸条,她就应该注意一下自己和李泊松说话的措辞。
孟丽岩是个负责任且经验丰富的老师,这毋庸置疑,她在近二十年的教学生涯中见过无数早恋的学生,因为早恋耽误成绩甚至前途的也不胜枚举,她知道闻竹和李泊松从小就认识,因而不至于太敏感,但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都长得一顶一地好,还是尖子生,再加上这么深的感情基础,产生点别的情愫再正常不过了。
上课写纸条有错在先,岩姐拆开纸条,眯着眼睛看了几眼,却没看到几个汉字。纸条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数学公式。他们两个的字都漂亮,但风格不同,李泊松写字大开大合,笔画舒展大气,闻竹的字清秀飘逸,都字如其人。
从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上能看得出因为这道题两人讨论了好几轮,可以说是热火朝天,最初谁也没说服谁。在纸条最下边,闻竹写道:你看错了,那个角是ABO不是ABD,你是放个假放傻了么^_^
孟丽岩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她放下纸条在心里感叹,有时候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只要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任何情愫都是纯粹美好的,如同明镜一般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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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的这个时候大家还在抱怨炎热的天气,明明时令已是秋天,却还热得像盛夏,半点没有秋高气爽的气氛。最近几天周围的人却纷纷换上了秋季校服,里边套着卫衣,闻竹上周末甚至穿了长风衣。
她一直认定临城没有秋天,事实也的确如此,穿棉服的日子马上就来到了。
闻竹下楼准备去敲李泊松家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她一面走,一面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现在是夏天,这会儿太阳都还没落。从夏时令到冬时令,白昼短、苦夜长。等到昼长夜短的时节再次来到,他们就要走进高考的考场了。
时间真是快啊。
秋天的傍晚不似夏天那般热闹,多少有些萧索。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有沙沙声,楼下打牌的和在车库坐着乘凉聊天的人们都不见了踪影。闻竹拎着几块小蛋糕,慢悠悠地在小区里晃荡。
她走之前发过消息,李泊松刚回复,说让她先别去了,他马上要出门。
闻竹想着,自己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上去吧,他说一会儿出门,那现在大概率是还没出去。
她能察觉到李泊松最近情绪不好,具体来说是在十一假期后开始的。明明就放了五天假,这人回来后却一幅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她还特意去问过毕雨泽有没有发现李泊松不太对劲,毕雨泽这傻子一问三不知,闻竹觉得自己就不该开这个口。
李泊松这人装惯了,真有事的时候也不喜欢和人倾诉,要不是闻竹太熟悉他,估计也是毫无所觉。
她手里的蛋糕是闻灿拿来的。
闻灿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味道特别好,兴冲冲地给闻竹订了很多,上次到这边看她的时候拎了过来。闻竹这种甜食至上主义者非常喜欢,甜而不腻,像李泊松这种不太爱吃甜的人应该也会喜欢。加上上一次芝士焗香芋的情谊,闻竹就也想给他送一些。
她上了楼,楼道里的小窗户开着,能听到外面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前两天下了场难得的秋雨,楼道里一直有风,早晚的凉意顺着裤腿往上钻。
走到李泊松家门口的时候,四层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她眯了下眼睛,发现门虽然关得紧,但锁孔里插着一把钥匙,上边那个钥匙扣还是今年端午时她送的一个小粽子挂件。
“搞什么,”她嘟囔了一句,走到门前拔下了钥匙,像往常一样敲门。
咚咚咚,然后停下。
李泊松没让她等太久就打开了门,早晚温差大,他已经套上了长款风衣,一副马上就要出门的样子。李泊松本就是行走的衣架子,风衣这种怎么穿怎么好看的衣服到他身上更是有型,闻竹很少见到把风衣穿得这么像样的男生,男模似的,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没等她开口说话,李泊松一伸手把她拉进了房间里,嘴上还说着“外边冷,赶快进来”。
门在两人身后关上,凉意通通被隔绝在外,闻竹抱着胳膊瞧了他一会儿,先夸了一句:“今天挺帅的。”
还没等李泊松高兴,她马上就说:“帅是用脑子换的吧,丢三落四。”
说着,手伸出来,食指上挂着的钥匙晃荡了两下,那只小粽子上画着的笑脸刚好对着李泊松。
“我忘了,”男生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我本来都要走了,找钥匙生生找了两分钟,原来是忘记拔了……”
他接过钥匙揣进兜里,侧身让了让,朝闻竹笑:“进来坐会儿吧。”
距离上次剪头发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闻竹的头发可以扎一个不大的丸子头了,屋子里因为主人要出门没有开灯,在李泊松的视角看,发着光又毛茸茸的。
“进什么呀,你不是要走?”闻竹歪了下脑袋,说:“你该干嘛干嘛去,我回家写题了。”
李泊松笑了下,没说话。闻竹说回家,也迟迟不动。最后还是李泊松沉不住气,他挑眉,意有所指道:“闻竹同学,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拎着的东西给我?”
“……”闻竹把另一只手的袋子往前送了送,说:“闻灿买的,特意让我带给你。”
李泊松没和她客气,接过之后看了眼袋子上的标识,勾唇笑了笑:“替我谢谢妹妹。”
闻竹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哦。”
她和李泊松很像,却又不一样,李泊松偶尔想得多、但不会找人倾诉,闻竹大多数时候一根筋,有话习惯直说,只有在关心人的时候别别扭扭,和上次一样,明明担心他的状况,却东扯西扯一堆,只是想过来陪一下他。
但既然李泊松要出门,那就不需要她陪了,按照以往,闻竹一定心如止水地走了,但今天,她不知道在较什么真,她想,李泊松又遇到什么事情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倾诉一下,还是说他有其他的倾诉对象啊?
李泊松看她一会儿,好笑道:“想什么呢?”
“没事,”闻竹敛了情绪后退一步,“一起下楼吧。”
李泊松反手关了门,把钥匙和手机一起塞进风衣的大兜里。两人走下楼梯。
一场秋雨一场凉,一推开单元门,迎面而来的风扑了他们一脸。
闻竹偏头打了个喷嚏,眼前是飞落的叶子。这么短的距离,她觉得冷不到哪里去,穿了件薄的卫衣就出了门,现在看来真是有些失算。李泊松不着痕迹地动了下身子,帮她挡住风。
刚想说话的时候手机在兜里响了,李泊松收回那些絮絮叨叨,示意闻竹自己要接下电话,他说:“你快点回家,别感冒了。”
闻竹吸吸鼻子,看了眼自己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兜的穿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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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口型问他有没有纸巾。
李泊松接这通电话都没怎么讲话,只是在听,偶尔嗯啊两声,神色有些郁郁,而且漫不经心。他看懂了闻竹的意思,左手伸进兜里摸了下,只摸到了钥匙,因为右手还拿着手机不方便,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闻竹,闻竹会意,把手伸进他右边的衣兜里。
他这衣服是好看得不行,但兜口有点小,在闻竹拿出纸巾的过程中,一个盒子顺着她的动作掉了出来。在她蹲下捡起来的瞬间,那边的电话正好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闻竹拿着手里的盒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吸烟有害健康”的黑体字强势地挤进她的视线,她什么都没说,蹭了下上边微小的灰尘,把烟盒还给李泊松,眉目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李泊松的脸色倒是看起来如常,手却有些不知该不该动。他抿了下唇,看着闻竹塞过来的烟盒,这个小盒子被他放在手中摩挲了两下,又塞回了兜里。他抬眸观察闻竹的表情。
闻竹看得莫名火气上涌,抽出一张纸巾有些暴力地擦了擦鼻子,之后把纸巾投入垃圾桶。
李泊松看着她轻声道:“轻点啊,这儿的皮肤都快被你擦破了。”
闻竹难得幼稚,堵在嗓子眼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关心我做什么?”李泊松的表情有些怔愣,这让闻竹幼稚地产生了一些快感,她紧追不舍:“你又不需要我关心你。”
李泊松的心理防线是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增高的,好不容易好些了,最近这些事又把他打回了原形。有时候闻竹会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这份友谊是失衡的,是李泊松一直照顾着她,他却好像无坚不摧,不需要任何帮助,也不需要和谁倾诉。
然而李泊松关心她,这就给了她一些发脾气的底气。
借着这股冲动的劲儿,她终于把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在心房一角,原本已经落了灰。
本是一时嘴快,看到李泊松有些受伤的表情闻竹也很难过,但仔细想来,这话的确是必须要说的。她无比清楚自己想和李泊松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那就不能有任何隔阂。
感情经不起任何隔阂。
李泊松了解闻竹,能听出她的未尽之意,他扯了扯嘴角,试图解释道:“你别这么想,我很需要你,但是我……”
“但是你什么,”闻竹接了句话就后悔了,逼他不是她的本意,她心里也不想让李泊松觉得不开心。
电话铃声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闻竹扯了下唇角,说:“好了,又打电话催你了吧,这事以后再说吧。”
“就今天说。”李泊松很着急。
他们两个以前不是没吵过架拌过嘴,闻竹说过任何情绪都不能带到第二天,及时解决问题才不会影响感情,他记住了。
闻竹把袖子扯出来,觉得他们两个难得吵个架吵得像情侣一样,别扭又烦,扯出来之后却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过激,她软下语气,温和道:“我冷,我先回去了。”
李泊松二话不说脱掉了自己的风衣想把她罩住。
“不用……我……”闻竹微微叹了口气,“我没有多想,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我就是不想你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
“我知道,”他垂眸看着闻竹,睫毛振翅欲飞,这样子让闻竹有些心软。之后两人并肩走下台阶。李泊松轻声问她:“你别不开心,我会告诉你的。”
闻竹叹了口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气从何处来,又为何如此来势汹汹。
“云姨来接你了?”她刚刚和李泊松挨得近,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
李泊松“嗯”了声:“快了。”
走到闻竹家门口,他把人推进单元门里,看到了远处他妈妈的车。
“我走了,谢谢妹妹的蛋糕。”
“那我呢?”闻竹站在楼道暗处,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他。
“也谢谢你——”他笑了下:“回家吧,外面冷了,明天多穿点。”
在闻竹走进单元门后,不远处的一辆白色奔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喇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