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祭祀 三
    天色暗了下来,寨子里的人们来到了祭坛前,老人拄着拐杖,妇人抱着孩子。祭坛旁边放着一大摞蒲团,每人领一个找地方坐下。逍遥观和天心观的弟子已经等在这里了,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庄重。

    祭坛上放着供桌,上面已经摆好了猪牛羊三牲,还有一些鲜花、果品和谷物。供桌前方是一个青铜大鼎,地上架起了柴堆。

    月亮爬到了中天,步家寨子的人吹起了牛角号,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神秘感。一人敲了一记铜锣,长声道:“吉时已到,祭祀开始——”

    段星河和赵大海等人为了参加仪式,白天洗过了澡,用松枝和艾叶熏了衣裳。他们把两担白酒抬了上来,哗哗地倒进了青铜大鼎里。伏顺拿来了火把,段星河接过去点燃了柴。火熊熊地燃烧起来,照亮了下面人们的面庞。

    步云邪走到祭坛上,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容貌俊美而又庄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祭司法袍,戴着一个银色的头冠,后面是一个空心的圆月光环,代表着当地人对夜晚的敬畏和崇拜。他的脖颈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银项圈,末端坠着绿松石和蜜蜡雕刻成的坠子,感谢上天赐予他们丰沛的雨露和粮食。

    刘正阳坐在下面眯起了眼,低声道:“就是他,从小跟老子作对,气人得很。”

    旁边一名师弟摸了摸下巴,道:“长得还挺俊的。”

    刘正阳恼了,道:“你哪边的?”

    那人回过神来,连忙道:“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比不上咱们师兄有本事!”

    步云邪双目微垂,在火光与月色交织中念诵着咒文,感谢神明对子民们的保佑。刘正阳还是头一次参加祭祀,在下面坐的腰酸背疼的,一会儿功夫就换了三个姿势。他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一点。他只好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了,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

    刘明涛的神色严肃,低声道:“祭祀是大事,别胡说八道。”

    步云邪拿起了供桌上的刀,把三牲切成了肉块,放进了木盆里。段星河和赵大海把肉倒进了青铜大鼎里,鼎里的酒水已经煮沸了。肉块倒进去,很快就浮起了褐色的血沫。

    没过多久,大鼎里弥漫出了浓郁的酒香、猪羊肉的香味,还有松枝的气息。台下众人嗅着空气里的香味儿,忍不住咽起了口水。小孩子伸着手道:“娘,我想吃肉了。”

    年轻的母亲小声道:“你乖乖的,等会儿肉煮熟了,每个人都有份。”

    肉块在酒水中翻滚着,祭祀进行到了第二阶段。逍遥观的人把十来捆稻草搬到了台上,有人把一柄镰刀状的法杖抬上来。步云邪接了过去,刀光划了一道银色的弧线。步家寨子里有人摇起了铃鼓、吹着笛箫,奏起了古朴苍凉的乐曲。步云邪舒展双臂,跳起了祭祀的舞蹈。

    火光照在祭司身上,黑色的法袍在风中猎猎舞动。沉重的镰刀在暗夜中一刀刀挥下来,透出一股阴沉诡异的气氛。刘正阳不觉间被吸引住了,又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他低声道:“不是……他跳舞拿着镰刀干什么,还翻稻草,都戳烂了,还戳?”

    刘明涛觉得自己儿子这样大惊小怪的实在丢脸,低声道:“这台上的稻草代表了祭祀时的人牲,让你多读些书,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刘正阳打了个寒战,看着他爹道:“那他用刀戳是……”

    乔月柔坐在旁边,轻声道:“祭司要把没死透的人牲用镰刀杀死,免得他们抵抗,坏了虺神享受的兴致。”

    她的态度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换成谁也想不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祭祀仪式,几百年前却这么血腥。笛箫声呜呜咽咽的,透着一股鬼气。台上的舞蹈还在继续,代表肉身的稻草已经被割的不成样子了。

    刘正阳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看向头顶的天空,黑沉沉的云遮住了月亮,仿佛有什么藏在云层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场仪式。

    献完人牲之后,来到了第三阶段。步云邪凝聚灵力,凌空书写咒文。嗡地一声,金光生成一道符咒,融入祭坛之中,象征镇压住了邪祟。

    “喔喔喔——”

    下面的寨民轰然发出了赞叹声,没想到他们的祭司真的有降妖的神力。

    大鼎中的肉煮熟了,祭司把肉分成两半,一部分用担子装着,和三牲的头放在一起,送到虺神洞里上供。另一部分切成小块,寨子里的人们排着队来到祭坛前,每人都能分到一块肉吃。

    吃了这些肉,便能得到虺神的赐福。大家平时也舍不得吃肉,今天就像过节一样,热热闹闹的十分高兴。

    担子里沉甸甸的,段星河和赵大海把三牲的头和煮好的肉抬到了虺神洞里,摆在了祭祀台上。两人负阴抱阳,双手结太极印,行礼道:“请虺神享用。”

    壁画上的巨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显得十分威严。段星河想起自己要把那块碎石头还回来,伸手一摸,发现白天洗澡换衣裳,忘了把腰包带来了。

    他啧了一声,最近忙的昏天黑地的,什么事也不记得了。赵大海见他懊恼,道:“怎么了?”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没事,回去吧。师娘还等着咱们呢。”

    两人倒退三步,这才转身从山洞中走了出去。回到祭坛时,步家寨子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步云邪和小笙收拾了祭台,魏小雨和几个小孩儿帮忙捡起地上的蒲团,收了一大摞放在竹筐里。

    老族长拄着龙头拐杖留在最后,跟乔月柔聊了几句,道:“今年清风道长不在,多亏了魏夫人主持大局,辛苦了。”

    “应该的,”乔月柔道,“族长封的银子我收到了,多谢你们。”

    族长摸了摸雪白的胡子,道:“你家星伢子办事妥帖,魏夫人有这么个好徒弟,实在是有福气。我那小孙子就一身反骨,老是让人不省心。”

    乔月柔道:“云儿年纪轻轻的,就把祭祀主持的这么好,还是族长教导有方。”

    族长便弯起眼笑了,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开出了花,觉得自家孩子把仪式主持的很漂亮,让他脸上有光。刘明涛在一旁待了片刻,也没人理自己。他身为堂堂一派掌教,受到这样的冷落,有些抹不开面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觉得这小子除了吃和睡,干什么也不成,跟别人家孩子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了。刘明涛叹了口气,迈步走在前头,其他人见师父走了,便也跟了上去。

    刘正阳道:“爹,你干嘛去?”

    刘明涛冷冷道:“回去睡觉。”

    刘正阳感到了父亲的嫌弃,心里很不痛快。他远远地看着步云邪,生出了浓浓的嫉妒,觉得都是这臭小子比的自己掉了价。他嘁了一声,轻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不男不女的。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个破山沟,清高个屁!”

    旁边有人道:“听说祭司都是献给神的小老婆,梦里与神交合,一向都是挑漂亮女子来当的。这步家的小子穿着女人的衣裳跳大神,是想被虺神收去当面首么?”

    一群人轰然笑了起来,挤眉弄眼的十分快活。步云邪已经摘下了头冠,脖子上还挂着银项圈,正在收拾东西。听见了他们的话,他的目光射过来,透出一股戾气。

    他抬手朝这边指了指,没说什么,沉着脸走了。一人小声道:“他有病啊,指什么?”

    另一人道:“该不会是……数有几个人吧?”

    其他人想起了步云邪拿着镰刀祭祀的情形,生出了些惧意。青岩山是步家寨子的地盘,他是族长的孙子,没人敢得罪他。刘正阳悻悻道:“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回去吧。”

    收拾完了祭坛,大家准备回去休息了。师娘和段星河走在前面,其他弟子们走在中间,小雨打着呵欠跟在后头。伏顺回头道:“小祖宗,你别掉队啊。”

    魏小雨道:“我困了,大师兄背我。”

    段星河一向宠她,便停下来扎了个马步。小雨乐开了花,爬到他背上道:“走吧。”

    师娘皱眉道:“小雨,又给你师兄添麻烦。”

    “没事,”段星河道,“小师妹白天干了好多活呢。”

    伏顺也道:“对对,烧火用的松树枝就是她和小泥鳅拾的,蒲团也是她收的。”

    夜色深沉,天上的星子寥落。魏小雨道:“娘,上次那个故事没讲完呢,虺神赐予那七个兄弟力量之后呢?”

    赵大海道:“我知道,我来说。虺神要求人类向它献上人牲,否则就要降下灾祸,大家只能照办。后来虺神的胃口越来越大,吃、吃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受不了了,就……就想反抗。”

    魏小雨惊讶道:“啊,然后呢?”

    赵大海一着急就犯磕巴,听的人不得劲。段星河接口道:“那几个兄弟就向另一位神明祈求帮助,象征着光明的凤神赐给了他们一把宝剑。兄弟们用酒煮了牛羊肉,献给虺神。趁它吃肉醉倒了,便用那把宝剑把虺神镇压住了。”

    走在一起的几个小孩儿都十分惊讶,他们还以为祭祀是感谢虺神的赐福,没想到是在重演当年祖先们战胜虺神的故事。

    魏小雨还不信,道:“娘,是真的么?”

    乔月柔道:“是啊,为了保持封印不会松动,每隔十年都要举行一次祭祀。只要虺神一直保持沉睡,大家就能安居乐业了。”

    说完了故事,段星河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不见步云邪的身影。他道:“阿云呢?”

    伏顺道:“他回星垂殿休息了吧,小笙跟他在一起。”

    段星河道:“刘正阳他们呢?”

    伏顺道:“先回去了吧,我刚才见他们从另一条路上走了。”

    段星河便放了心,和大家一起往回走去。总算把仪式办完了,得好生休息几天。

    青惨的月光照下来,山间弥漫着一片薄雾。远处传来枭鸟的叫声,咕咕咕咕——声音凄惶,让人毛骨悚然。

    刘正阳不想跟段星河他们一起走,便抄了近路。其他人已经跟着刘明涛回去了,刘正阳和几个小弟落了单,手里提着一盏幽红的灯笼照亮,有点怵得慌。

    泥地上散落着干枯的枝叶,疯长的草木遮天蔽日的,到处都差不多。一人小声道:“师兄,这路对不对啊?”

    刘正阳不容置疑道:“有什么不对的,我以前在这儿住过一阵子,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另一人指着路边的一个石头墩子,颤声道:“大师兄,我看这林子里的石雕缺了个口,咱们已经从这里走过两次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其他人都害怕起来。刘正阳提起灯笼照亮了那个石雕,一只尖嘴狐狸耳朵缺了一块,蹲在茂密的长草里,阴沉沉地看着他。

    一人道:“大师兄,咱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胡说!”刘正阳道,“咱们就是道士,鬼见了我都要绕路!除障符呢,谁带了?”

    大家摸索着身上,没人带出来。刘正阳心烦意乱的,抓了抓头发道:“你们这帮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人道:“要不然就喊人来救吧,光这么走不是个办法啊。”

    刘正阳怒道:“喊什么喊,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其他人只好闭了嘴,跟着他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他拨开几片硕大的牛蒡叶子,感觉这回肯定不一样了,却见那只缺了耳朵的狐狸石雕赫然就在眼前。

    其他人害怕起来,背靠着背聚在一起。一人小声道:“今天是祭祀的日子,该不会是虺神苏醒了,来抓人了吧。”

    阴森的气氛笼罩下来,刘正阳也说不出话来,手心里满是冷汗。这时候前头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一个长长的身影投过来。刘正阳打了个激灵,提起灯笼,大声道:“谁!”

    那个影子没有回应,一团黑雾从山林中弥漫出来,仿佛是他身上的某部分化成了飞灰。眨眼间那片黑雾向他们扑了过来,发出了嗡嗡的轰鸣,却是一窝黑压压的蜜蜂。

    “妈呀——啊啊啊啊啊——”

    山里的蜂子格外毒,被这玩意儿蛰了,轻则肿如猪头,重则丧命。一群人吓了一跳,扔了灯笼拔腿就跑。

    一群人被蜜蜂追的鬼哭狼嚎,有人慌乱中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的头破血流。有人跳进了河里,躲在了水中。刘正阳慌乱中被蛰了好几下,却像是中了邪一般,眼前有路也看不见,只在一个地方打转。

    黑色的衣袍从一棵凤凰树上垂了下来,一双脚尖荡了荡。步云邪坐在树枝上看着远处的情形,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他伸手点了点,喃喃道:“水里一个、土里两个、山上一个,还有一个去哪儿了?”

    一只金色的蜂王在他面前悬停着,是他跟小姨学的蜂王蛊。只要蜂王听他指挥,其他蜜蜂就会为他冲锋陷阵。蜜蜂们在草丛中找到了躲起来的那个人,一拥而上,把那人蛰得满头包。那人疼得像是被火钳夹了一般,惨叫着满地打滚,昏了过去。

    这回人都齐了,他满意地打了个响指,道:“回去吧,好孩子。”

    蜂王听懂了他的命令,嗡嗡地飞了下去,带着那群蜜蜂飞走了。步云邪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刘正阳面前,用脚尖碰了碰他。

    “喂。”

    刘正阳已经昏过去了,脸肿的像馒头一样,完全没了刚才说人是面首的那股嚣张劲儿。

    步云邪脸色一沉,用力地踢了他肚子一脚,道:“让你嘴欠,再嘴欠试试!”

    在这青岩山中,还没有人敢这么说步云邪。他踢了刘正阳几脚,身上戴的装饰叮当作响。刘正阳中了蜂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没法反抗。

    步云邪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服多了。他迈步向前走去,到了林子尽头一拂衣袖,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解除了鬼打墙的印记,悄然离开了。

    段星河最近一直忙前忙后的,总算能歇歇了。他一觉睡到中午,把精气神都养足了。他洗漱完了出来,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来到后堂,见天心观的人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师娘被围在中间,显得有些为难。

    伏顺和其他弟子站在旁边,神色都十分怪异,好像想笑,却又不敢。段星河走了过来,见刘正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肿的像馒头一样,嘴唇肿着直流口水。另外几个人也灰头土脸地歪在一旁,似乎是被蜂蛰了。

    刘明涛一大早不见儿子,他屋里空荡荡的,竟是一宿没回来。刘明涛心慌起来,让人到处寻找。师娘得了消息,也让观里的弟子和寨子里的人一起寻找。

    寨民们在山林里发现了他们,把人背了回来。寨子里的郎中看了一眼,说是被蜂蛰了,给他们把皮肤里的毒刺拔出来,又给他们冲洗了伤口,敷上解毒的药膏。

    这儿子虽然不成器,毕竟是亲生的。刘明涛心疼的不得了,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蜜蜂追的?”

    刘正阳含含糊糊地说:“我们遇见了鬼打墙,走不出去……远处有个黑影,我们看不清楚,然后一群蜂就来蛰我们……”

    老族长坐在一旁,神色凝重道:“据说祭祀的时候,山神会在夜里出来游逛。说不定他们昨天晚上遇见了山神,差点被带走了。”

    一名弟子不服气,道:“山神为什么不抓别人,偏要抓刘师兄?”

    郎中用镊子把一根毒刺从他脑门上拔下来,道:“那可不好说,是不是他说了什么对山神不敬的话?”

    众人都看了过来,刘正阳平时嘴上就没把门的,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山神。刘明涛从小在青岩山里长大,也听过山神抓童子的事。刚举行完祭祀就遇见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瘆人。

    处理完了伤口,郎中让好生休息。刘明涛叫人抬了个步辇过来,把他儿子接走了。其他伤员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互相搀扶着回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了,伏顺憋了好久,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见没,他的嘴肿成那样!”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刘大少一天到晚嫌弃他们,总算能让他消停几天了。

    刘正阳的骨相生得不好,脸先天有点往里凹,伏顺他们私底下管他叫丝瓜瓤。这回被蜂子一蛰,他凹进去的部分总算补足了,但里出外进的越发难看了。

    段星河的嘴角根本压不住,觉得特别痛快,可惜步云邪没来亲自瞧一瞧。伏顺笑够了,道:“大师兄,吃饭去么?”

    段星河大手一挥,道:“走,今天高兴,多吃两碗!”

    休息了几天,刘正阳脸上的肿渐渐消了。他拿着镜子左照右照,感觉自己没有从前好看了。他心里窝着一股火,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让小师叔去他出事的地方看一看,非要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小师叔名叫于九,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高挑,三句话离不开钱,却又颇讲义气。他原是个四方游历的剑修,刘明涛见他修为不错,便花重金请他留在天心观修行,给自己撑一撑场面,顺便保护自家二世祖。刘正阳让他去找线索,他便去了。

    中午于九回来了,神色凝重。刘正阳探头道:“怎么样?”

    于九没回答,把一样东西递了过来。刘正阳看了一眼,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了,咬牙切齿道:“还真是那小子!”

    于九道:“要告诉你爹么?”

    刘正阳寻思了一下,要是告诉长辈,那帮人又要找借口护着他。既然他私下整自己,自己便也私底下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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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而更痛快。

    “告诉我爹就没意思了。”他道,“小师叔,你最疼我了。他们把我害成这样,你管不管?”

    于九神色淡淡的,道:“又想让我去帮你打架,给我什么好处?”

    刘正阳伸手一比,道:“三十两银子。”

    于九寻思了一下,觉得不亏,跟他击了一下掌,道:“成交。”

    下午段星河闲来无事,拿了一包桂花绿豆糕去星垂殿。步云邪上午在井里湃了个西瓜,见他来了,十分高兴。他让小笙把西瓜拿出来,切好了放在大殿前的走廊上,又泡了一壶紫苏茶。铜风铃在屋檐下不住摆动,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两人并排坐着,段星河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练功服,贴身一件白棉里衣,腰里扎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黑色长裤,窄袖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晒得黝黑。步云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交领棉袍,里头衬着浅蓝色的绢縼儿。自家织的布有些粗糙,倒衬得他皮肤颇为白皙。

    他嘴里咬着一根红发带,抬起胳膊把头发扎了个马尾,一边道:“那帮倒霉蛋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吧,”段星河道,“我看刘大少的脸快消肿了,养好了就该走了。”

    步云邪喔了一声,心不在焉道:“早知道就下手轻点了。”

    段星河回头看他,道:“你干的?”

    步云邪拿起一块点心,无辜道:“啊,你说什么?”

    段星河便笑了,没再追问。师父云游在外,那帮人欺负自己家里没个掌事的,给他们点教训也好。段星河知道要是没有小师叔默许,刘正阳也不敢这样一直挑事。

    他这么想着,忽然分外想念起师父来。段星河望着远处,想起了刚入门时,师父给他们讲课的情形。

    阳光照在讲堂里,师父缓缓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修行之人,要找到自己的道心。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只要你对它坚定不移,就能筑基。”

    他看了课堂一圈,赵大海头一点一点的,忍不住要打瞌睡。伏顺坐在角落里,被赵大海衬托的像个阴影,几乎看不到他的存在。步云邪一脸平静,认真听讲。段星河望着师父,眼睛明亮,举起了手。

    魏清风道:“什么事?”

    段星河道:“师父,你的道心是什么?”

    魏清风笑了,道:“等以后你修炼有成了,师父就告诉你。”

    风吹过庭院,段星河回过了神,叹了口气。他道:“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步云邪觉得师父行踪不定,祭祀这么大的事都没回来,说不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他道:“你修炼的怎么样了?”

    段星河道:“还那样,怎么了?”

    步云邪低声道:“外头那么危险,要是师父出了什么事,以后观里就要由你做主了。”

    段星河皱眉道:“别说这种话,师父出去游历,早晚会回来的。”

    步云邪是不想让家里人被外人欺负,见他不爱听,便轻轻笑了。他道:“你是大师兄,这是早晚要担的责任,想一想怕什么了?”

    段星河摆了摆手,仿佛觉得大逆不道似的。他道:“我就想过几天悠闲日子,要不然你来吧。”

    步云邪也敬谢不敏,道:“我一心求清净,你让我操心那么多事?”

    逍遥观就这么大点,没什么钱,事还不少,两个人都对当掌教不感兴趣。段星河从小承担了太多责任,想偷闲都找不到时间,以至于立道心的时候干脆选了个自在。他道:“那就这么过着呗,师娘管的挺好的。万一以后她顾不上了,再说以后的事。”

    步云邪也不是爱跟人打交道的性子,随着他立了个清净的道心。段星河吃了一块西瓜,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清凉,舒服地叹了口气,夏天还是要这么过才惬意。

    步云邪躺在走廊上,拿一把白团扇挡着脸,正想小憩一会儿,忽然听见祭坛那边传来一阵喧闹声。

    小笙跑过来,慌张道:“不好了,天心观的人跟咱们的人吵起来了!”

    步云邪挪开了扇子,跟段星河互相看了一眼,觉得那帮人真是一会儿也不消停。两人站了起来,绕过大殿向后走去,就见两拨人聚在祭坛跟前。

    魏小雨和一帮小孩儿叉着腰大声道:“叫我们来干嘛?”

    天心观的一群人站在她们对面,道:“我们刘师兄受了伤,肯定是你们害的,快把害人的凶手交出来!”

    魏小雨人虽然小,吵架却不输阵,道:“你们刘师兄对山神不敬,山神对他略施薄惩,没把他收走就不错了,你们还敢诬赖人!”

    天心观的人道:“你们敢在祭坛前发誓,说不是你们的人干的么?”

    魏小雨像个小炮仗似的,大声道:“凭什么你让我发誓就发誓,虺神的祭坛是给你们闹着玩的吗?”

    天心观的人道:“什么虺神,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亏得你们这帮穷鬼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魏小雨道:“有的,我见过虺神,是一条很大的蛇。它身体黑黢黢的,眼睛是红的,就像两个灯笼一样。它朝我游过来吐信子,我就昏倒了。”

    对面的人都笑了,觉得这小孩儿是在做梦。一人逗她道:“那它在哪儿,你叫它出来啊。”

    魏小雨自然召唤不出来,气得直跺脚。旁边的小泥鳅扯了扯她,道:“别跟他们吵了,这些人愚痴脑袋,说什么都不信的。”

    一名天心观的弟子嘲道:“这些人又穷酸抠门,还要装模作样。祭祀的时候舍不得用整牛,买了个牛头凑数。你们那么崇拜虺神,怎么还糊弄它老人家?”

    又有人道:“这算什么,他们还养了一窝怪人呢。前天我经过一个院子,见里头的人都长得歪瓜裂枣的,不是瘸子就是独眼。你们想看吗,我带你们去瞧瞧啊!”

    赵大海在那边看着那些残疾的师弟妹,大家本来不想落了师门的面子,这几天一直没出来,结果还是被发现了。魏小雨有点急了,抬起双臂道:“不准去,你们不准去!”

    一人嘲道:“被说中了吧,这就急眼了,哈哈哈哈。”

    吵嚷中两边推搡了几下,对面的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魏小雨这边是一群小豆丁,根本打不过他们。她气的眼睛都红了,这边离星垂殿近,小石头道:“你等一下,我去把步师兄叫过来。”

    “不用叫了,”步云邪淡淡道,“动静这么大,我已经听见了。”

    魏小雨回头一望,见步云邪和段星河从大殿那边走了过来。

    段星河扳起脸道:“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是吵架的地方么?”

    魏小雨十分委屈,道:“大师兄、二师兄,我没想在这儿喧哗……是他们叫我们过来的,说不来就是胆小鬼。”

    对付半大孩子,这种激将法最管用。段星河叹了口气,转头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停着个步辇。刘正阳靠在椅背上,看着一帮大孩子欺负小孩子,丝毫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段星河走了过去,冷冷道:“刘正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正阳觉得他的态度不够好,掏了掏耳朵道:“哎呀……我前两天被蜂子蛰得还没好,听东西不是特别真,你叫我什么?”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里的火气,道:“刘兄,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那两拨人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大眼瞪小眼的还在对峙。于九站在旁边,像个保镖似的护着刘正阳。刘大少迈步从步辇上走下来,阴沉道:“我就想问问,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害我?”

    他看向段星河,道:“是你么?”

    段星河沉默不语,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步云邪,道:“那就是你?”

    步云邪一脸淡漠,仿佛觉得他逮谁咬谁,脑子有病。刘正阳凑近了他,低声道:“我前几天一直在屋里养伤,小师叔替我去山林里转了一圈,在我昏倒的地方发现了个东西,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谷物状的蜜蜡石,上面镶嵌着个银环,竟是从步云邪的项圈上掉下来的。看到那块蜜蜡的瞬间,步云邪的脸色顿时变了。段星河心里也咯噔一下子,感觉事情没有这么容易过去了。

    刘正阳找到了证物,整个人都得意洋洋的,道:“你说咱们这个事,是要公了呢,还是私了?”

    步云邪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刘正阳咧开嘴,一脚踩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露出了自己的裤/裆。

    他撩起了衣襟道:“要公了,我就去找你爷爷,让他用族规来处罚你。要私了,你就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再从我胯/下钻过去。步公子,你挑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