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将军被司空悬一训斥,沉默下来,确实是事不关己还能笑得出来,一旦跟自己有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名叫宋传捷,父亲是大新的护国大将军,家里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叫宋胡缨。宋大姑娘继承了父亲的一身神力,自小练武,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把斩马/刀抡得虎虎生风。前阵子她爹在城东给她举办了个比武招亲的大会,让她选个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
宋大姑娘上了擂台,觉得来的都是些绣花枕头,一个都没看在眼里,把那些王孙公子打的满地找牙。就连皇帝暗地里给她挑的人选都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属实是有点不解风情了。
李玉真当时还跟几个师兄弟去看过热闹。见擂台上打了不到十个回合,一个膀大腰圆的挑战者就被宋大姑娘一脚踢下来了,正好砸在了他身边。那人疼的脸都歪了,半天爬不起来。几个人匆匆地抬着担架过来,像蚂蚁一样把伤员抬走了。
宋胡缨面无表情地看了这边一眼,道:“李玉真?”
李玉真拢着袖道:“咦,你认得我?”
宋胡缨道:“去年我去太清宫烧香,你香灰落在我的裙子上,给我烫了个洞。”
李玉真对这件事已经没印象了,大约是当时皇家来祈福的人太多,她被烧了裙子也没做声,却默默地记了这么久。他歉然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宋胡缨淡淡道:“没关系,上来比划比划?”
李玉真不想也被揍的鼻血长流,连忙道:“不了不了,出家人打什么擂台,祝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他想起了从前的事,有点怀念,道:“传捷,你妹子怎么样了?”
宋传捷道:“前阵子她也出来历练了,说要挑战武道巅峰,成为兵家第一人。”
她先前比武招亲不成,若是继续在家里待着,只怕她爹娘又要唠叨她。李玉真寻思她多半是为了图清静才出来的,却没说破。他道:“了不起,宋家的女子果然也是巾帼英雄。不过这世道这么乱,她就一个人么,会不会有点危险?”
宋传捷道:“我派人暗中跟着她呢,她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他虽然这么说,却也显得不太放心。他看了李玉真一眼,道:“你需要人保护么,我给你派一队人?”
李玉真失笑道:“我有这么多兄弟呢,不用担心。”
司空悬看了一眼其他人,瞧出了段星河是他们的首领,对他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对方是大新国的侯爷,段星河不敢怠慢,上前行礼道:“在下段星河,跟李兄是在大幽都城结识的,这些是我的师弟和朋友。”
司空悬注意到了段星河的腰牌,道:“你们是钦天监的人?”
他们还在大幽的地盘上,身为钦天监的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段星河道:“是。”
司空悬想他们既然为大幽皇帝办事,品行应该都过关,不必怕他们带坏了自家小师侄。他道:“我这师侄就有劳你们多照顾了。”
他这么说,就是允许李玉真在外头历练了。李玉真眼睛一亮,道:“多谢小师叔!”
司空悬的神色依旧淡淡的,道:“盘缠够用么?”
李玉真现在就靠钦天监发的一点俸禄过活,接个任务辛辛苦苦地干半个月,还被于百川截了胡。只是他既然出来了,就决心要自立,硬撑着面子道:“有钱,小师叔不用担心。”
于百川在旁边看着他们,心里提醒自己,人家有钱是人家的事。虽然如此,他一双眼睛还是灼灼地盯着司空悬,希望他能慷慨解囊给大家发点见面钱。
司空悬迅速扫了他们一眼,见赵大海的靴子破了个洞,伏顺在后面痴迷地挠着头,于百川浑身散发着一股市侩的气息,步云邪的肩膀上蹲着一只像猪一样的小妖物,一看就挺能吃。这些年轻人初出茅庐,眼里多少都透着些清澈的愚蠢,只有段星河看起来还过得去,但也掩盖不住贫穷的气息。
司空悬抬起手来,便有侍卫取出一个蓝色的荷包,恭敬地放在了侯爷手中。司空悬把荷包递了过来,李玉真后退半步道:“真不用。”
司空悬把荷包塞进了他手里,鼓鼓囊囊的,里头应该装了不少好东西。他道:“你多加小心,在外头看够了,就早点回去看你父亲。”
李玉真十分感动,道:“我知道了,小师叔你们也多保重。”
紫衣侯转身上了马车,宋传捷翻身上了一匹白色的骏马,摆了摆手,沿着大路向前走去。一众侍卫骑着马跟随着他们,渐渐走远了。
其他人方才都没敢出声,此刻才松了口气。李玉真平时看着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也没什么架子,大家都没想到他爹居然是大新的国师,身边的人也都是皇亲国戚,不是侯爷、就是大将军的儿子。
于百川差点就错过了这条宝贵的人脉,道:“李兄,没想到你家世这么了得,以前怎么没说呢?”
李玉真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怎么可能大肆宣扬家里的事。他道:“没什么好说的。”
于百川盯着他手里那个荷包,道:“侯爷给了你什么?”
李玉真捏了捏,硬邦邦的,他打开一看,里头黄澄澄的放着光,是一大把金瓜子,每颗大约有三钱重,这一包得有十两。这些金瓜子是紫衣侯给人打赏用的,够李玉真花一阵子的了。
于百川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望眼欲穿。段星河提醒道:“于兄,那是人家的钱,你看什么?”
于百川是个有底线的人,最多偷人家的任务去交差,钱不能动人家的。他道:“就看看还不行啊?”
李玉真倒是挺大方,从里头掏出一把金瓜子来,给每人发了两颗,道:“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了,拿着买点水果吃。”
赵大海欲拒还迎,讪讪地说:“啊,这怎么好意思。”
李玉真道:“兄弟有通财之义,有钱大家一起花,应该的。”
于百川十分高兴,连忙接了过来,道:“多谢多谢,李兄大气!”
伏顺也不忙着挠头了,一个箭步过来接过了金子,揣到了自己的腰包里,道:“还是李兄好,发达了不忘穷兄弟!”
赵大海也接了过去,两颗金瓜子在他蒲扇一般的手里显得格外小。他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还挺软的,嘿嘿一笑道:“是纯金。”
步云邪的品秩比别人都高,俸禄多不缺钱。他拿着金瓜子,没想好干什么用。墨墨凑过来,好奇地用长鼻子戳了戳一颗金瓜子,感觉凉凉的。步云邪道:“别吸进去了。”
墨墨便缩回了鼻子,步云邪白日里见有人抱着只白色的卷毛狗儿来看拍卖会,小狗脖子上戴着个金项圈,还挺好看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崽子,道:“给你打个金牌子吧,挂在脖子上,让人知道是有主的。”
段星河觉得这主意不错,随手把自己的两颗金瓜子给了他,道:“那两颗不够融的,加上我的吧。”
步云邪也不跟他见外,接过了金子道:“算你入股了,我儿子以后长大了也管你叫爹,给你养老。”
段星河笑了,这些人跟着于百川一点好不学,一个个都会画大饼了。
一行人回了驿馆,打算休息几天。步云邪在丹房打坐,其他人各自静心修炼。段星河修炼的心法叫做四正罡气,是吸收天地之间至纯之气化为己用的法门。师父教别人的都是寻常的行气之法,却把逍遥观掌教才能修习的心法传给了他,足见对他这个长徒的器重。
屋里的灯火昏暗,赵大海盘膝而坐,正在行气。他入门晚,位份排在了伏顺后面,资质也不怎么行,练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太大的长进。但他不想放弃,就算修炼不成,至少也能强身健体。
他感觉一股像针一样的热流在身体里走了一圈,缓缓回到了丹田里。他睁开了眼,见伏顺躺在对面的床上,咯吱咯吱地挠着头皮,这都好几天了,他的头居然还在痒。
赵大海道:“兄弟,你怎么不修炼,光挠头算怎么回事?”
伏顺已经挠得气若游丝了,半闭着眼道:“你别管我。”
赵大海替他愁的慌,道:“洗个头吧,我给你打水?”
伏顺烦躁道:“白天已经洗了三次了,没用!”
大家帮他看过了,他头上没有虱子跳蚤。但挠了这些天,头皮已经抓的很脆弱了,一沾着水就疼,可挠起来他又不觉得疼了。赵大海担忧道:“老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明天去看看郎中吧?”
伏顺烦躁地翻了个身,道:“再说吧。”
赵大海也累了,扯开被子打算睡觉。他躺了一会儿,听着对面挠头的声音一直没停,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好像就是从他身后传来的。赵大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忽地翻过身来,院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屋里一点微弱的光亮映着伏顺的脸。
他站在床前,用力地挠着头,阴影笼罩着赵大海,道:“我的头好痒,好痒啊。大海,你来帮我挠挠。”
他枯瘦的脸扭曲着,眼窝深陷,鲜血顺着他的手指直往下淌,流的满脸都是。赵大海瘆得不行,怀疑他被鬼上身了,下意识往后缩去,道:“你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他说着一个打滚下了床,拉开门跑了出去。段星河刚睡着,就听外头哐哐哐一阵擂门。他揉了揉眼,起身道:“怎么了?”
赵大海急道:“不得了,伏顺一个劲儿地挠头,挠的满脸都是血还不停,你们快去看看吧!”
他肉眼可见的慌张,八尺高的壮汉,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跟个孩子似的。
于百川也醒了,披上外衣道:“看看去。”
三个人大步奔过去,见伏顺正拿脑袋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喊:“好痒,我脑袋里有妖怪,我要跟它同归于尽!”
他面目狰狞,撞得头破血流的,好像疯了一样。段星河吓了一跳,连忙道:“快拉住他!”
于百川和赵大海一左一右,扯住了伏顺的两根胳膊,把他往后拖去。伏顺像野兽一样拼命挣扎,嘶吼道:“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好痒,好痒好痒好痒,我要死了!”
他发起疯来十分难控制,地上流的满地都是血。于百川被他一口咬住了胳膊,疼得一把甩开了他,怒道:“干什么,你属狗的?”
他这样好像是中了什么邪术,步云邪是寨子里的祭司,最擅长驱邪。段星河吼道:“赶紧按住他,我去叫阿云!”
伏顺爬起来,红着眼还要咬人,赵大海冲过来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伏顺倒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凭什么你们不痒,我的头好痒,好痒啊啊啊啊——”
赵大海按不住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他背上,道:“对不住了兄弟,你消停一会儿,大家这就帮你想办法!”
伏顺像个乌龟一样,被压在地上还拼命地刨着四肢,把赵大海顶的东倒西歪的,平时也看不出来他有这么大力气。于百川从屋里的帷幔上扯下一根绳子,大声道:“不行就绑起来吧,先拿块布把他的嘴堵上,免得他咬人。”
赵大海也没了主意,道:“好,我抓着他你绑!”
步云邪最近一直在炼丹,大约要闭关半个月。事出突然,段星河只能去打扰他了。他敲了敲门,急道:“阿云,快出来,伏顺出事了!”
步云邪刚打完坐,此时还没睡,开了门道:“怎么了?”
段星河道:“他头痒的厉害,挠的满脸都是血还咬人。”
步云邪也十分诧异,前阵子他见伏顺老是挠头,还以为是他冬天嫌冷不洗头才会痒,没想到这才几天不见就发展的这么严重了。
两人出了门,快步往后面奔去。穿过月洞门,就见前头有个人影,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那人的身体瘦削,肩膀微微耸起,却是伏顺。他一见段星河便露出痴痴的笑容,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大师兄,呵……呵呵……”
段星河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伏顺刚才还满脸是血,头发都揪掉了一大把,衣服也撕的破破烂烂的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没见,他就像没事人一样了?
步云邪悄悄地扯住了段星河,示意他先别过去。
段星河站住了脚,道:“你好了?”
“好了,”伏顺痴痴地笑道,“就是头还有点痒,大师兄,你帮我看看——”
他身子一歪,把脑袋以一个僵硬奇怪的姿势伸过来,好像他的头不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更像是递一个包袱似的。段星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就听前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喊声。一个脸上淌满了血的人从那边跑过来,脑袋上被他自己薅秃了一块,却是伏顺。
于百川和赵大海追着那个秃头伏顺跑出来,一边喊道:“别跑,站住!”
秃头伏顺身上还挂着一截绳子,竟然是挣断了绳索跑出来的。他边跑边挠头,嘶声道:“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凭什么你们不痒,凭什么!”
赵大海追着他跑到中庭,看到了那个干净整齐的伏顺,有些莫名其妙。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见那个鲜血淋漓的伏顺站在另外一边。两个伏顺面面相觑,几乎一模一样,跟照镜子似的。
于百川也诧异地停下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大海吓得脸都白了,哑声道:“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个你!”
月光照下来,映亮了那两个伏顺的脸。段星河发现,他们俩还是有细微的差距的。
有头发的那个虽然衣着整齐,但身上缺乏一股生气,五官也介于一种似像非像的状态。若不是在夜间出现,他还骗不了人。而把自己扯成斑秃的那个伏顺,虽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却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是有活气儿的。
秃头伏顺见面前有个人长得跟自己一样,诧异道:“你是谁?”
干净伏顺道:“我是伏顺,你是谁?”
秃头伏顺喃喃道:“你是我,那我是谁?”
他说着头又开始痒了起来。他心烦意乱,巴不得对方赶紧消失,索性冲过去厮打那个人。那人也不甘示弱,猛地一跃把秃头伏顺扑倒在地,张开了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秃头伏顺疼得惨叫起来,两条腿用力踢蹬,嘶声喊道:“死王八,松口!”
其他人都慌了,一拥而上想把他俩分开。于百川费劲地掰开咬人那个的大嘴,把秃头伏顺放了出来。赵大海架着秃头伏顺的咯吱窝,把他往后拖去。
李玉真听见动静赶过来,却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居然有两个伏顺在互殴。他诧异道:“啊这……这怎么回事?”
整齐伏顺的嘴角撕裂了,血流了一地,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坐在地上吃吃直笑。秃头伏顺吓坏了,往后挪了几下,瞪着他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扮成我!”
对方没说话,身上却浮起了一丝幽黑的邪气。仿佛受到那股邪气召唤一般,秃头伏顺的头皮上有几团黑色的东西蠢蠢欲动,就像墨水滴进清水里一般,一丝丝黑气凝结成缕,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那些黑色的怪东西脱离了伏顺的脑袋之后,他总算没那么痒了,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他的头皮已经挠得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了,一旦不痒了之后,疼痛才渐渐显现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伏顺捂着脑袋,后知后觉地满地打滚,喊道:“我的头好疼,好疼啊!”
那几缕黑色的东西飞到了另一个伏顺面前,像蘑菇一样膨胀起来。那人两只手抓住几个黑色的蘑菇,贪婪地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着。片刻一大滩黑色的黏液从他的嘴角、耳朵和鼻孔中涌出来,冒着泡爬满了他的整张脸,迅速地修复了他嘴角的裂痕,又顺着脖子往下蠕动,渐渐地生成了他的整个身体。
那情形实在太怪诞了,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就算做噩梦也梦不到这么离奇的情形。众人都生出了一阵恐惧感,一时间谁也不敢乱动。
假伏顺修复了身上的伤口,缓缓抬起头。段星河发现他比刚才更像了,眼里多了几分精明的神采,只是身上隐约带着一股邪气。反倒是秃头的伏顺被吸走了精气神,干枯委顿,还不如那个假货像自己。
看来那假伏顺是通过那些附着在人身上的黑色孢子吸取精气的。活人一旦被寄生了,就会因为精气被盗泄而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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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虚弱无力,或是奇痒难忍。那些寄生物吸收了足够的养分,学会了宿主的行为模式,就会形成一具跟原主极其相似的皮囊,供邪灵寄居,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刚才要不是两个伏顺同时出现,自己这些人都要被他骗了。段星河意识到这玩意儿相当不得了,不但能取代原主,还能盗取其本来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渗透进一切想要渗透的地方,对于任何一个人和宗门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假伏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看着段星河,笑嘻嘻地说:“大师兄,我头痒得很,你快过来……过来帮我看看。”
“别过去!”于百川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大声道,“这是双生蛊,他是万象门的人!”
假伏顺被揭穿了身份,装不下去了,索性张开大嘴朝段星河扑了过来。段星河手中已经凝结了一道白森森的寒气,一掌拍在那邪门玩意儿的头上,道:“好,我就给你看看。”
假伏顺被打的脑袋一歪,浑身被寒气裹住了,僵硬得难以动弹。步云邪趁机一剑斩过去,唰地一下划破了他的肚子。
一道黑气逸散出来,他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心肝脾肺肾一样都没有,只有些冒着泡的黏液。
“嗷嗷嗷嗷嗷嗷嗷——”
假伏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倒在地上魂飞魄散,只剩下一个孢子生成的皮囊扁扁地落在地上。
众人一时间都不敢动,仿佛还没从那噩梦一般的情形中醒过来。段星河走过去,踢了踢那具皮囊,两根手指把它捏了起来。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就像积累了十年鱼鳞和臭水的鱼摊子一样,那家伙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味儿,死了居然这么呛人。李玉真被熏的后退了一步,道:“妈耶,这什么味儿!”
段星河也有点受不了,把那张人皮扔在地上,打了个响指。他手指尖冒出了一团火苗,想把这污秽东西烧了。
“慢着,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众人一诧,抬眼望过去。夜空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带着个庞然大汉,乘着一条硕大的赤练蛇从天而降。那红衣女子与大汉落了地,抬起纤手一招,道:“小麻绳,回来吧。”
赤练蛇嗖地一下变得只有手指那么粗,像一截麻绳一样钻进了她的衣袖里。
段星河想起来了,来的人正是前几天在拍卖会上跟千机门作对的那个美女。她身后跟着那个巨灵神一般的汉子,衬得她的身段越发妖娆,灿若桃花一般。那美女的眼波妩媚,又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她看着地上的皮囊,惋惜道:“你们怎么这么残忍,这里头是我的大伥,养了好久了,那么听话,你们怎么说杀就杀?”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道:“这是你养的?”
“是啊,”美女理所当然道,“你们能养只长鼻子小猪玩,我养只小鬼又怎么了?”
伏顺原来还有些垂涎这女子的美貌,此时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忍不住往后退去,哑声道:“救我,救我!”
赵大海默默地把他挡在身后,道:“别怕,大家都在呢。”
段星河道:“你是万象门的人,为什么害我师弟?”
美女微微一笑,道:“什么叫害他,我是瞧着这小子鬼头鬼脑的有趣,就想做个他的人偶耍一耍。你们这就生气了,也太玩不起了吧?”
那大个子抱起了那具皮囊,大家以为他要把它埋了。那美女却道:“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给我吧——”
她张开樱桃小口一吸,三两下就把那具皮囊吞了进去。那东西散发着恶臭,闻一下都让人作呕,她居然吃得下去。众人都觉得极其恶心,更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女子吸收了其中的精气,肌肤变得水嫩嫩的,嘴唇越发红艳,整个人精神焕发,比刚才更美丽了。
这时候就见一片灯火随着稀里哗啦的脚步涌了过来,原来是驿丞听见了声音,带着侍卫赶过来了。几十个人提着灯笼照着庭院,把他们围在中间。有人大声道:“什么人!”
段星河向前一步,注视着她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那女子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傲然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薛红玉,是万象门教主座前的赤练使。教主派我出来传教,我看你们几个资质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
万象门供奉的虺神就是一条大蛇,门中的人也以各种蛇自居。这女子妖娆艳丽,确实像一条赤练蛇。众人一早就见识过万象门养的伥鬼,今日又见识了他们的邪法,觉得既可怖又恶心,躲还来不及。段星河冷冷道:“不必了,我们是钦天监的人,为大幽皇帝办事。”
薛红玉嗤笑道:“哎呦,吃皇粮了不起么。年纪轻轻就这么一板一眼的,真没意思!”
她瞥了一眼周围,驿丞带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打了个呵欠,道:“得了,今天你们人多,姑娘懒得跟你们啰嗦,咱们改天再见吧。”
她说着一摆手,银红色的衣袖轻轻飘荡,里头藏着的赤练蛇钻了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她带着那大个子一跃而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飞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赵大海道:“她来就是为了回收那张皮囊么?”
“是吧,”李玉真道,“那玩意儿对于邪修来说应该挺重要的,扔了可惜呗。”
赵大海感叹道:“人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吃的东西太不讲究了。”
伏顺一想刚才那情形就受不了,苦着脸道:“别说了,忒恶心!”
驿丞带人追了出去,大街上空荡荡一片,那两个人早就不见踪影了。一帮侍卫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转了一圈,无功而返。驿丞只得回来禀报道:“步大人,小贼不见了。”
跑的不如飞的快,找不着也很正常。步云邪淡淡道:“好好守着驿馆,别放松警惕。”
驿丞道:“是。”
段星河把伏顺扶了起来,拍去了他身上的土,道:“没事吧?”
伏顺还心有余悸,道:“没事……我头不痒了,可是现在好疼啊。”
段星河有些好笑,道:“让你少挠两下不听,头皮都破了能不疼么。”
步云邪拿他没办法,道:“我给你涂点药,跟我来吧。”
众人回了屋,伏顺坐在床边,一脸倒霉地说:“我以后是不是就秃顶了,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赵大海安慰道:“过一个月就长出来了,到时候抹点生姜,保准比以前长得还多。”
步云邪给伏顺清理了伤口,敷上了药。伏顺的脑袋被绷带包着,听东西都嗡嗡直响,整个人像闷在一口大缸里似的。
回想起来,之前伏顺就在院子里见过一个黑影,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头皮发痒。他应该就是那时候遇到了万象门的人,不知不觉被种上了双生蛊的孢子。
李玉真道:“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咱们的人的模样?”
他们这一队人为炼制长生丹向西而行,一路上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把他们当成乐子瞧,有人对他们心生忌惮,也有人打算静观其变,万一有了成果,还想坐收渔人之利。段星河道:“应该就是想放个眼线,盯着咱们。”
伏顺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选中了自己当那个倒霉蛋,后怕道:“他们是不是还想杀了我灭口?”
众人沉默下来,那家伙悄悄地跟了伏顺这么多天,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如果刚才大家没发现有两个他,真的伏顺很可能就被假的取代了。
伏顺出了一头冷汗,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这种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很不舒服,段星河沉吟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咱们的?”
步云邪想起了之前在玄武山被方白鹭等人追杀的事,道:“长生观也是万象门的人吧,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他们跟上头通了气,那女人才来的。”
李玉真有点担心,道:“那他们以后再偷偷在咱们身上种蛊怎么办?”
赵大海道:“中蛊的人脑袋不是会一直痒吗,这么明显不可能不被发现啊。”
于百川忽然开口道:“有时候头会痒,有时候没感觉,不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