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吉祥百戏班 二
    段星河也不愿留在驿馆看李如芝那些人的脸色,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大年初六,街上的店铺渐渐开了,行人来来往往的。步云邪去药铺里敞开来挑,人参鹿茸燕窝冬虫夏草,不管有用没用,反正挑着贵的买。段星河道:“你要这些干什么?”

    步云邪把一根虫草塞进段星河嘴里,道:“这玩意儿好出手啊,尝一根,大补的。”

    他买的多,掌柜的上赶着巴结,也不嫌他们尝。步云邪让人开了收据,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将近一百两银子,叫伙计打包送到驿馆去。他这么干其实也不算坑钦天监,毕竟他们在荒郊野外露宿了那么久,才打了那么几颗赤藤妖晶,总不能给上头白干了。

    两人从药铺出来,天色将近黄昏了。街上有卖红糖糍粑的,用绿油油的箬竹叶包着,散发着一股清香。这是巴蜀的特产,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过了。段星河有些怀念,道:“你想吃吗?”

    步云邪笑了,道:“你当我还小呢?”

    段星河道:“谁规定长大了就不能吃的,在这等着。”

    他老跟师弟妹们这么说话,都习惯了。步云邪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笑了,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小时候去青岩山下的镇子赶集,师娘总会给他们点零花钱,每次一二十文,够买点小零食吃的。大家都很期待师娘选中自己,但师娘大多数时候选的都是段星河跟赵大海,毕竟他们俩个头最大,两个小伙子能顶头牛使唤。

    步云邪作为祭司,每年夏天都要待在星垂殿里为寨子祈福,不能外出。段星河有了钱,便带着吃的偷偷去找他玩,有时候是糯糯的红糖糍粑,有时候是金黄透明的桂花冻,有时候是一大把鲜红饱满的杨梅,还带着墨绿的叶子,一咬全是又酸又甜的汁水。

    步云邪虽然不缺那一口吃的,但很盼着有人给自己解闷,每次见他来都很高兴。作为交换,他给段星河做了许多护身符,红的蓝的绿的五颜六色,段星河都攒了一箩筐了。

    段星河的荷包里就放着一个蓝色的增进修为符,还是今年夏天刚做出来的。步云邪正心正念闭关祈祷三个月,在灵力最强的状态下画的符,跟大年初一的头香似的,人人都抢着要,他却悄悄地给大师兄了。

    段星河高兴之余,又觉得有点不妥,道:“这样不好吧?”

    步云邪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好的,我画的符,想给谁就给谁。”

    段星河道:“第一张不是要给你爷爷的么?”

    步云邪道:“我爷爷用的是健康长寿的,给你的是帮助修炼的,又不一样。反正你收着就行了。”

    虽然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段星河还是很领他的情,贴身收着护符修炼,进境果然比别人更快。

    他们俩早就打算好了,以后段星河当逍遥观的掌教,步云邪就当步家寨子的族长,两个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还能一起下棋喝茶,一块儿守着青岩山,运气好的话还能一同飞升,伯牙子期都要羡慕他们了。

    步云邪这么想着,段星河已经买了一大份红糖糍粑回来了。糍耙上浇着浓浓的红糖浆和黄豆粉,用粽子叶和油纸包着,里头放着几根竹签。步云邪插了一块吃了,感觉又甜又糯的,是小时候的味道,弯起了眼道:“好吃。”

    段星河也插了一块,跟他一起边吃边走。往前逛了一阵子,忽然听见街对面有妇人呜呜地哭。一间干果铺子的老板娘拿铲子翻了一会儿桂圆,忽然难过起来。她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哽咽道:“小胜,你最喜欢吃桂圆和松子。娘以前舍不得让你吃,你回来,娘剥给你吃,让你吃个够!”

    她丈夫从屋里出来,低声道:“大过年的,别在这里哭,让人说咱们晦气。”

    他不劝还好,一这么说,妇人登时恼怒起来,道:“孩子丢了你也不急,你还是不是他爹了?”

    “我怎么不着急,”男人道,“小胜丢了两天了,我每天都出去找,也去报官了,找不到能怎么办啊!”

    妇人抄起一根扫帚,追着男人就打,大哭道:“让你看好了你不看,我才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没怀胎十月你不心疼,还嫌我丧气!我告诉你,孩子找不回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门前,让你们老刘家丧气一辈子!”

    男人不敢还手,被打的到处乱窜。街坊见了纷纷过去劝,一个卖布鞋的老婆婆道:“先别闹了,想办法把孩子找回来最重要。过年人多,好多拍花子的到处乱转,大家都帮着留个神,看看孩子去哪儿了。”

    一个小伙子道:“嫂子你别急,我们等会儿再出去找一找,肯定把孩子找回来。”

    街对面的咸鱼铺子跟他们有旧怨,老板娘此时冷眼看热闹,小声道:“哭有什么用,说不定就是让人牙子拐走了,掰的缺胳膊断腿的去要饭,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人家孩子丢了,她还在这里幸灾乐祸。段星河觉得那卖咸鱼的有点刻薄,忍不住道:“你见着那孩子跟谁走了?”

    卖咸鱼的小妇人白了他一眼,道:“谁知道他孩子跑哪儿去了,一天到晚皮的要死,放猫来偷我的咸鱼,说他又不改,一年到头被他霍霍了我多少鱼干,他娘也不管他。这不让人骗走了,就是报应!”

    段星河想了一下那情形,觉得这小孩是够淘气的。他道:“那孩子多大?”

    卖咸鱼的妇人比划了一下,道:“五岁,叫刘小胜,才这么大点,皮的嘞。”

    孩子的娘还在街对面哭,围了一群人。咸鱼铺子的老板娘露出一丝讥诮的笑,一手叉着腰,颇有些咸鱼翻身的意思。段星河道:“就丢了这一个么?”

    小妇人反问道:“你买咸鱼么?”

    段星河道:“不买啊。”

    小妇人道:“不买你这么多话,前头有官府的告示牌,自己看去!”

    她拍了拍摊子上的灰,一股浓烈的咸鱼味扑面而来,把那两人逼得退开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见告示栏上贴着官府的悬赏,几个路人正围在这里看。上头写着:“近日镇中丢失了几名儿童,画影图形如下。希望各家各户看好自己的儿女,能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银一百两。”

    告示下面画着五个孩子的模样,有男有女,大的不过七八岁年纪,小的也只有四五岁。下头写着孩子的名字和年龄,都是过年这几天失踪的。

    围观的人纷纷道:“作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狠得下心的?”

    又一人道:“怕不是被拐去做奴婢了,要不然就是卖给生不出孩子的人家了。”

    另一人道:“那都是好的,要是被直接掰断了手脚放出来乞讨,那得有多惨?”

    众人的神色凝重起来,一人道:“哎,大过年的,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又有人道:“悬赏这么多钱,要是谁有线索,可不是要大赚一笔?”

    其他人也有些蠢蠢欲动,奈何没有一点头绪,看了一会儿便散去了。那些孩子就算再顽皮也是父母的宝贝,就这么失踪了,一整个家庭就都散了。段星河想着刚才那些人的话,他们还没在这城中见过被掰断手脚的乞丐,哪里会有这种怪人?

    步云邪见他若有所思,道:“你想管么?”

    段星河道:“管一管也行,反正有钱赚嘛。”

    步云邪也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道:“你说那杂耍班子可不可疑?”

    自从那个杂耍班子来了之后,这些孩子就开始失踪了。段星河对那些残缺的侏儒的印象十分深刻,这件事说不定跟他们有点关系。

    眼看天要黑了,方便掩盖行踪。段星河道:“是有点奇怪,上那边瞧瞧去。”

    两人趁着夜色深沉,来到了城东老戏楼。这边晚上还在演出,百姓们抱着孩子过来看杂耍。戏楼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大笑声,灿烂的灯火从楼里透出来,气氛热烈得很。

    吉祥百戏班在老戏楼后面扎了个帐篷,旁边停着几辆大车,只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看着东西。那两人手里提着酒葫芦,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百无聊赖的正在吹牛。段星河和步云邪绕开了前头有灯光的地方,悄悄潜过去,来到了后面的帐篷里。

    帐篷里黑黢黢的,段星河睁大眼看了片刻,见都是一些装杂物的箱子,有的盖子没关,戏服和表演用的道具从里头溢了出来。步云邪随手打开一个大箱子,里头装着五六具木偶。仔细看来,那些木偶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的没有鼻子,有的少一只眼睛。步云邪提起了一只独眼的木偶,道:“弄这个干什么,不嫌瘆得慌么?”

    那些木偶歪头耷脑地靠在一起,嘴咧得老大,虽然残缺,却一个个都在开怀大笑,有种怪诞的感觉。

    段星河觉得再多看一眼,自己也要变得奇怪了。他把木偶放了回去,盖上了箱子道:“出去看看吧。”

    两人猫着腰出来,往后走去,见一辆大车上装着五个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几只小猴。猴儿们一见到来了人,都害怕地向后缩去,抱着头发出吱吱的叫声,看来平时没少挨杂耍班子人的打。

    步云邪轻声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其他猴子依旧吱哇乱叫,十分惊恐。步云邪自己就养灵兽,见不得它们这么害怕,道:“我们是来找人的,城里丢了好多小孩儿,他们的爹娘很着急。”

    段星河道:“说这个没用,它们又听不懂。”

    这时候一只小猴儿试探着走过来,爪子抓住了铁栏杆,黝黑的眼睛望着他们。段星河有些诧异,道:“你听得懂我们说话?”

    小猴儿吱吱叫了几声,用力跳了几下。段星河想起这些小猴儿还会画画、做算术,灵性强得很。他道:“你见过有小孩儿被他们抓来么?”

    小猴儿点了点头,显得特别迫切。段星河跟步云邪都有些惊讶,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在乱点头。段星河道:“那些孩子在哪儿?”

    小猴儿还没回答,忽听不远处那两人道:“好像有人说话。”

    另一人道:“是猴子闹腾,大晚上的不消停,打一顿就好了。”

    他提起一根木棍,拖在地上慢吞吞地走过来。段星河和步云邪连忙躲到了帐篷后面,见那人拿起棍子哐哐敲了铁笼子几声,把猴儿们吓得吱吱乱窜。那人打了个酒嗝,挺着肥胖的肚子大笑起来,有种欺凌弱者的得意。步云邪皱起了眉头,道:“能的他!”

    事情还没有眉目,段星河暂时不想惊动他们,低声道:“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了驿馆,赵大海和伏顺、李玉真还没睡,正凑在一起打牌,输了的往脸上贴一张纸条。李玉真本来不会,最近也被他们带上道了,抬头道:“步兄,药铺有人给你送了一大筐药材过来,我帮你收屋里去了。”

    步云邪道:“多谢,李司正看见了么?”

    李玉真道:“没吧,伙计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没人注意。”

    步云邪便放了心,在一边坐下了。伏顺贴了满脸白胡子,一说话吹得纸条乱飘,道:“你们上哪儿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段星河道:“城里有小孩不见了,你们知道么?”

    伏顺道:“我前天见街上有人到处找孩子,爷爷急的不得了,说上了个茅房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还没找到呢?”

    步云邪道:“不止丢了一个,告示上就画了五个了。”

    众人都十分意外,李玉真放下了牌道:“这么多,怎么回事?”

    段星河喝了口茶,把白天见的事说了。众人的神色凝重下来,犹豫着要不要掺和进去。

    伏顺道:“那些人好像挺不好惹的,还会玩蛇。反正有官府呢,要不咱们还是别管了吧?”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一想起白天那小孩儿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步云邪就有些不好受。

    李玉真看出他想管,道:“闲着也是闲着,去挣点钱也行。”

    墙角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墨墨趴在一张毯子上,面前放着个松果球,是白天赵大海从院子里捡来给它玩的。它用爪子拨来拨去的,一会儿啃一啃,跟个刚长牙的小孩儿似的。

    步云邪觉得若是自己的灵兽丢了,都要难受的不得了,何况人家丢了孩子呢。他道:“其实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咱们既然有这个能力,就不能坐视不理,要不然还修什么道?”

    他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高冷,其实心地很善良。段星河寻思道:“现在城里的风声紧,骗小孩儿的都很警惕了。咱们想个办法,怎么引蛇出洞?”

    众人寻思了片刻,李玉真道:“与其主动找他们,不如守株待兔。咱们就去小孩儿多的地方藏着,看有没有拍花子的去绑小孩儿,遇上了就来个顺藤摸瓜,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大海道:“那要是等不到怎么办?”

    伏顺无所谓道:“等不到就等不到呗,反正也不是咱们家孩子丢了,这么认真干什么。”

    他这么说,大家忽然想起了小师妹。魏小雨跟那些小孩儿的年纪差不多,只希望她不要遇上这样的事。

    段星河心里沉甸甸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步云邪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道:“咱们若是能帮忙找回这些孩子,上天也会保佑小雨平安的。”

    段星河叹了口气,只能希望如此。他道:“这附近有没有小孩儿玩耍的地方?”

    伏顺道:“我知道,城西有个废弃的琉璃厂,好多小孩儿喜欢在那里挖石头和琉璃小件。城南有条小河,有些小孩儿一散了学就去那里捞虾米、打水漂,大呼小叫的老能吵吵了。”

    赵大海以前就说他脚丫子不值钱,整天在外头溜达,这才刚来一阵子就把城里的事都摸清楚了。段星河倒是对他的情报很满意,道:“那就兵分两路吧,我跟阿云一组,去小河边守着。你们三个一组,去琉璃厂看看。”

    次日下午,段星河和步云邪来到了城南的小河边。这里视野开阔,不好隐藏,所幸附近有一间茶楼。两人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地方,点了壶茉莉香片坐着。

    段星河喝了口茶,静静地看着外头。他头上戴着网巾,半长不短的马尾从后面垂下来,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交领袍,扎着利落的剑袖。他眉眼里还有些少年人没褪尽的稚气,却也已经露出成年人的锋芒了。

    段星河转过眼来,发现步云邪一手托腮,正盯着他看。他道:“怎么了?”

    步云邪道:“你最近是不是又高了?”

    段星河道:“高了吗,好一阵子没量了。”

    他觉得自己跟从前没太大差距,不过男人长得魁梧是好事,自己要带这么多人,个头高大一些也能让兄弟们有安全感。

    喝了一阵子茶,外头依然静悄悄的。步云邪道:“今天等不到怎么办?”

    “那就明天再来呗,”段星河道,“反正师父在闭关。李司正也在驿馆里,还不如出来躲会儿清静。”

    步云邪也不想跟李如芝打交道,那人小心眼儿还爱拿架子,一见他就烦。段星河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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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铺的收据给他了么?”

    步云邪道:“今天上午就给了,他说审完了一起给钱。”

    段星河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了远处,忽然见几个小孩儿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城里的孩子从初六就开始上学了,下午散了学在小河边扎堆玩一个时辰,天黑之前正好回家吃饭。

    几个小孩儿来到河边,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掏出了一大把纸叠的方片,纸片的背面贴着姜子牙、哪吒、胡喜媚之类的年画头像,凑在一起开始玩片技。

    一个穿灰衣裳的小孩儿一脚踩在石头上,眯着眼,神情相当老练。他出手又准又狠,把纸片搧得极响,啪地一下把对方的纸片翻了个面,一会儿功夫就赢了六七张纸壳。

    段星河感慨道:“这手劲,不去澡堂搓背都屈才了。”

    那灰衣小孩儿对着自己的纸壳吹了口气,得意洋洋道:“我的姜子牙最厉害,你们服不服了?”

    其他小孩儿都输光了,悻悻道:“不好玩,算了,回家吃饭。”

    灰衣小孩儿连忙张开双臂,拦住了其他人道:“别走啊,咱们玩别的,要不点炮仗吧?”

    另一个小孩道:“你还敢点炮仗,前天刚炸了你二舅家的茅坑,粪都冲到房梁上了,还想挨揍呢?”

    其他小孩儿仿佛闻见了冲天的臭气,皱着眉头纷纷道:“噫,二狗你不嫌臭啊?”

    那灰衣小孩儿一手叉腰,挥斥方遒地说:“你们懂什么,要玩就得玩大的,炸鱼都没意思,往粪坑里扔才叫刺激呢!”

    其他小孩儿被说的蠢蠢欲动,开始摸兜里的炮仗。也有人道:“别听他的,他想撺掇你们也挨揍呢。”

    又一人道:“就是,他家过年没给他买新衣裳,他想让你们的衣服都弄臭了。”

    这么大点小孩,简直有八百个心眼子。段星河听得直发愁,道:“他们不能玩点好的么?”

    步云邪道:“咱们小时候没这么皮吧?”

    段星河沉默下来,他俩好像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去寨子里找步云邪玩的时候,曾经近距离观察过大鹅下蛋。那只鹅是头一次下蛋,尤其费劲。好不容易冒出了半截,上面还带着血,他手欠又给人家按回去了。

    后来那只鹅每次看到他,都张开翅膀直冲过来,张开大嘴拧他。段星河道:“那只鹅……”

    步云邪也想起了他们干过的坏事,道:“它老咬你,我爷爷把它炖了。”

    段星河啧了一声,道:“是我不好,不过鹅肉确实挺好吃的。”

    步云邪笑了,道:“你知道鹅有几种写法么?”

    段星河道:“一种啊。”

    步云邪道:“错,是四种。”

    他沾着茶水,缓缓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鵝、鵞、?、?。

    段星河想起了自己被大鹅追得上蹿下跳的情形,忍不住笑了。难怪一个鹅字有这么多写法,造字的人肯定是有故事的。

    两个人说着话,楼下的小孩儿扎成一堆,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一个小孩儿穿着红缎子的新棉袄,打扮得格外光鲜,自豪地说:“昨天我爹带我去老戏楼看杂耍。有个人从嘴里往外吐蛇,威风的不得了。还有白鼻子小丑,能踩木球、踩高跷。喔,还有好多小猴儿,会钻火圈,还会画画,可好看了!”

    其他小孩儿听得出神,都十分向往。但父母舍不得带他们去看,他们只能听伙伴们说看到的情形。方才那个炸粪坑的小孩儿不服气,道:“你骗人,哪有会画画的猴子!”

    那个穿红袄的小孩儿道:“就是有,它画了一只大元宝,还跟人作揖拜年呢。”

    小孩们分成了两帮,一帮说他骗人,另一帮愿意相信他。

    段星河喝了杯茶,淡定道:“不用吵,他说的是真的。”

    然而那群小孩儿听不到,一直吵吵嚷嚷的。没去过的嫉妒去看过的,去看过的瞧不起没看过的。大家虽然天天在一起玩,却因为贫富差距积怨已久,也不知道谁先动了手,推了对面的小孩儿一把。两边很快就打在了一起,有人摔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哇——你们欺负人,我告诉你娘去!”

    有小孩儿喊道:“你去啊,就知道告状,看不起你!”

    步云邪一手捂着额头,道:“跟哨子似的,真能喊啊。”

    茶楼的伙计听见孩子们打架,从后门出来,把白毛巾往肩上一甩,吆喝道:“都多晚了,别在这儿闹,赶紧回家去。”

    小孩儿们还不服气,道:“就不走、偏不走!”

    伙计把脸一扳,道:“不听话是不是,我可找你们夫子去了,在哪个学堂读书,嗯?”

    小孩们最怕夫子打手板,也不打架了,捡起了书包一哄而散。段星河把茶钱留在桌上,道:“跟上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那叫二狗的灰衣小孩儿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方才跟人打架的时候,他脸上擦破了皮,衣服也撕了道口子。他今天虽然赢了好几张纸壳,但衣服弄破了,回家爹娘又要骂自己。

    他因为炸了粪坑,大家都嫌他臭,各自跑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路上。

    二狗想着刚才听人家说老戏楼的杂耍有多好看,眼前仿佛浮现起了许多小猴钻火圈的情形,羡慕得很。那红衣小孩儿家里是卖皮货的,天一冷卖的皮子多,挣得也多。自己的爹是泥瓦匠,挣不到几个钱,也舍不得带自己去看热闹。

    他踢起一块小石头,喃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呢。”

    小石头噼里啪啦地往前滚了几下,在一个人脚边停下了。灯笼红幽幽的光照下来,把一个人的影子映得极长。那人低着头,好像在寻找什么。

    二狗走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绿衣裳的男人,鼻子上抹着一道白,模样有点滑稽。他的衣裳肥大,一只眼上蒙着个黑眼罩,和气道:“小朋友,你见着我的手绢了么?”

    二狗本来都不理会陌生人的,但见他一副小丑的打扮,心微微一动。他四下张望,忽然见一块粉色的手绢落在一棵大树旁边。他过去捡了回来,递给了那绿衣小丑。

    小丑顿时高兴起来,道:“多谢,有了它我就能变戏法了。”

    二狗抬头望着他,道:“你是杂耍班子的人么?”

    小丑道:“是啊,你想看看吗?”

    二狗道:“你会什么?”

    小丑道:“我呀,会大变活人,会教小猴儿写字,还会……空手变糖!”

    他说着,把手绢往手上一搭,再张开手的时候,手心里满是五颜六色的糖块。二狗登时睁大了眼,小丑笑呵呵地说:“你帮我找到了手绢,作为报答,我请你去看杂耍好了。”

    二狗蠢蠢欲动,想起爹娘和夫子的话,又有些犹豫。小丑道:“去么,不去我可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二狗听别人说的绘声绘色的,实在很想去看。他连忙快步跟上去,道:“等等我!”

    天又冷又黑,这边偏僻,路上已经没人了。小丑走了一阵子,笑嘻嘻地抬手往天上一指,二狗抬头望去。那小丑忽然一掌砍在小孩儿的后颈上,把他劈昏了。

    二狗倒在了地上,小丑从肥大的袖子里抖出一个麻袋来,把人装了进去。

    段星河藏在后头的小巷子里望着那边,皱起了眉头,道:“还真是他们。”

    他本来以为这些拍花子的抓人用的是蛮力,没想到还是愿者上钩。眼看那人背着麻袋走远了,段星河一拉步云邪,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