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暴食 一
    众人睡了一觉,上午收集了剩下的灯芯,赶着大车回到了驿馆。次日段星河和步云邪去通知了张家,说那女鬼已经彻底走了,让他们把宅子修一修。

    张家人还不敢相信,长子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家丁去看了一眼,发现那口封印女鬼的井已经被炸的四分五裂。院子里除了破烂了一些,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本来说要除几个灯笼妖,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法力高强,一出马就把根本问题解决了。张家人对他们感恩戴德,追加了一百两银子作酬谢。段星河又去凌烟阁把灯芯交上了,拿到了约定的五十两银子。

    生活费有了,两人并排走在树荫里,惬意得很。步云邪道:“张家人高兴的太早了,他儿女是把宅子收回去了,青冥台的人应该饶不了张秀才。”

    段星河淡淡道:“那老头儿平生又没干什么好事,说不定他儿女也不在乎他呢?”

    两人从一间白事店前走过,段星河寻思着好久没给师父烧纸了,停下来买了点黄纸。孙燕儿在人间也没有亲人了,顺便也给她烧一些好了。

    回驿馆休息了一阵子,晚上段星河端着个铜盆来到大门外,找了个十字路口,拿树枝画了个半圆,点着黄纸烧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里闪烁,段星河低声道:“师父,别担心我们,大家现在都很好,我一定会把小师妹找回来。害您的人已经有线索了,以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这些钱您老拿着花,不够再跟我说。”

    步云邪静静地站在一旁,段星河烧完了一盆,又念叨着那女鬼的名字。

    “孙燕儿……是叫这个名字吧,咱们相识一场,给你烧些纸钱。算完了账就去投胎吧,别跟那些恶人耗着了。喝了孟婆汤,投个好人家,下辈子平平安安的。”

    黄纸烧完了,段星河站了起来。纸灰在夜风里打着旋儿,仿佛有人来把钱拿走了。段星河静了片刻,道:“来了吗?”

    步云邪摇了摇头,看不出来。这时候就见前方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放出幽幽的光。他有些疑惑,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灯滚在草丛里,里头一点蓝光不住闪烁。

    他咦了一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段星河也十分意外,道:“这不是……那掌灯女身边的东西么?”

    琉璃灯罩带着淡淡的金色,一团蓝色的光芒在里面飘着,十分精致漂亮,又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掌灯女修炼了许多年,才炼成了这法器。她被黑白无常抓走了,没想到这盏灯还留在世间。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么多年来,给她烧过纸钱的也只有段星河。这东西被别人捡去了也是可惜,还不如送给他们。

    段星河扬声道:“孙姑娘,这是你给我们的么?”

    周围静悄悄的,不回答就算是默认了。段星河坦然道:“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

    步云邪笑了,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那灯是用鬼气养的,透着一股阴森气。它整体呈纺锤形,上下嵌着黄铜,用篆字刻着引魂长生四个字,顶部有五个微微凸起的圆口,仿佛要吸取什么,底部尖尖的。当时它一直飘在掌灯女旁边,持续供给她力量。

    段星河催动了灵力,耳畔传来钟鼓的叮当声,那盏灯漂浮起来。它顶部的五个圆口汲取着四周的灵力,有人就吸人,没人就吸收动物、草木一切有生命之物的灵力,持续将力量供给主人。

    段星河顿时感到精神一振,战斗的时候带上它,能持续补充人的气血。他感叹道:“这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啊,使用的代价是什么?”

    “嘁嘁嘁嚓嚓嚓嚓嚓嚓——”

    夜风吹来,他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围绕着他。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意识到这灯的邪气极重,会加重主人的负面情绪,必须精神力极强的人才能使用。

    这玩意儿让他本来就不乐观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段星河觉得十分可惜,道:“我用不了,阿云,送给你了。”

    他把手一挥,琉璃灯飘到了步云邪面前。步云邪以灵力跟它建立了连接,凝神感受了片刻。他身为祭司,精神力强大,驾驭这小东西不在话下。

    段星河发现自己身上一股灵力被它吸走了,道:“诶,你吸我!”

    灯下面的尖端悄悄把灵力输送给了步云邪,他一嚷,引魂灯立刻断了连接,对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吸了起来。步云邪笑了,道:“别吸自己人。”

    引魂灯持续给他补充着气血,偶尔用一用,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步云邪道:“我刚好合用,多谢了。”

    他伸手一碰,琉璃灯骤然熄灭了,嗖地一下缩的只有两寸大小,不占地方,也没什么分量。步云邪赞许道:“还挺懂事的。”

    今晚出来烧纸,总算没白走一趟,他随手把引魂灯收进了腰包里。段星河长舒了一口气,道:“回去睡觉吧。”

    钦天监的人亲自出马,除掉了张家老宅里的厉鬼,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城里的百姓一直很怕那边,平日里都不敢靠近,如今终于去了一桩心事。李玉真走在街上,见一群小孩儿在路边玩鬼抓人,有的骑着竹马,有的手里拿着小风车,大呼小叫道:“锤头剪子布——你输了,你扮女鬼!”

    一个小孩儿把兜帽拉到头上,扮出一副吓人的模样,道:“嘁,让你们先跑十丈。”

    其他小孩儿呼啦一下子散开了,一边喊道:“我们是钦天监的,代表正义消灭你——”

    扮鬼的小孩儿喊道:“少说大话,我来抓你们了!”

    宋胡缨从路边的干果铺子里出来,看着一群小孩儿骑着竹马跑远了。她有点莫名其妙,道:“钦天监这么出名了吗?”

    李玉真在门口等着她,道:“就这两天的事,坊间消息一直都传的挺快的吧。”

    两人沿着树荫往回走,宋胡缨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子,乌黑的长头发像瀑布一样。风把她的发丝吹到李玉真身边,带来一点栀子花的香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女孩子香香甜甜的,只是跟她走在一起,心情都变得温柔起来。

    宋胡缨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玉真收敛了心神,“买到杏脯了吗?”

    宋胡缨想吃杏脯,转了好几个店都没买到。她拿了一大包无花果干,道:“没有,只剩下这个了。”

    李玉真觉得有点奇怪,道:“怎么会都没有的?”

    宋胡缨道:“伙计说都被城东钱家买光了,他家老爷爱吃这个,说酸的解腻消食。”

    李玉真道:“爱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吧,成麻袋往家里拉?”

    “不管了,”宋胡缨道,“无花果也挺好吃的,来点么?”

    李玉真伸出了手,宋胡缨往他手里倒了一把果干。无花果干很有嚼劲,甜甜的很好吃。两人回了驿馆,宋胡缨到处找了一圈,喊道:“小对眼——”

    她来到后院厢房,见它跟墨墨趴在一张垫子上睡着了。赵大海经常会捡一些松塔、洗干净的大骨头之类的东西给它们玩,两个崽子常待在他屋里。当然这样也有缺点,毕竟伏顺不爱洗脚,他的屋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今天开着窗户,屋里的空气还算清新。段星河闲来无事,正在这边跟那两个人打叶子牌。宋胡缨拿出了无花果干,道:“吃吗?”

    每个人抓了一把,宋胡缨搬了个圆凳坐在一旁看他们玩牌。李玉真道:“你也想玩吗?”

    宋胡缨道:“我不会。”

    李玉真跃跃欲试道:“简单的很,我教你。”

    宋胡缨淡淡道:“让他们先打吧,我看看再说。”

    巴蜀人都爱打叶子牌、麻将,抽着旱烟往凉棚下一坐,没事能打一天。李玉真看了一阵子,道:“段兄,你不练功了?”

    段星河嘴里叼着一根牛肉干,心不在焉道:“最近瓶颈期,硬练没用。”

    李玉真道:“阿云呢?”

    段星河道:“他最近好像挺顺利的,一直在修炼,别打扰他了。”

    他说着一巴掌拍在床上,道:“干什么,偷牌啊?”

    伏顺嘿嘿笑着,把手缩了回去,道:“没有,我就是……看这两张牌黏在一起,想帮忙分开。”

    段星河道:“别耍赖,盯着你呢。”

    伏顺搔了搔头,他脑袋上裹着一层绷带,看起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小对眼睡醒了,过来跳到了宋胡缨的腿上,亲昵地蹭了蹭。她喂给小对眼一颗无花果,道:“你头还疼吗?”

    伏顺道:“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他说着叹了口气,道:“费这么大劲儿也没挣多少钱,张家抠的嘞,就给一百五十两银子。这钱请个大天师来驱鬼,人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大海道:“那也不是咱们驱的鬼,不是黑白无常抓走的么?”

    伏顺不甘心道:“那我也受伤了啊。”

    赵大海道:“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伤别整天当回事,咬咬牙就过去了嘛。”

    伏顺想起这大傻子也被崩了屁股,裤子都裂了。他道:“你没事吧,上厕所还顺畅吗。别不好意思,给我看看。”

    赵大海下意识捂住了屁股,道:“不耽误出恭,你别揪我裤子,有大姑娘在这儿呢!”

    宋胡缨把头转了过去,段星河有点好笑,道:“还打不打牌了?”

    伏顺把牌一扔,道:“不打了,我帮他检查一下身体。”

    赵大海发挥体格优势一把将他扒拉开,扯开旁边的被子把伏顺裹住了,摔跤似的把他按在下面,道:“反了你了,服不服?”

    他像座小山似的,伏顺被压得动弹不得,连忙道:“啊啊啊服、服了,放手!”

    墨墨被吵醒了,困惑地看着他们,片刻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小对眼叼了个无花果干跳下地,来到墨墨跟前,轻轻地把果干放在了它面前。

    墨墨睁开黑豆眼,小对眼把果干往它跟前推了一下,示意它吃。

    宋胡缨注意到了,惊讶道:“它不护食了?”

    墨墨把无花果干吃了,越嚼越甜,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李玉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不错,最近有进步。”

    伏顺从被窝里爬出来,道:“这算什么呀,昨天我还看见小对眼打了个蟑螂送给瓜皮了呢。”

    段星河愕然地看着他,道:“那它吃了没有?”

    “不知道,”伏顺道,“我觉得恶心,过去踢开了。小对眼还哈我,又去捡回来了。”

    段星河道:“然后呢?”

    伏顺道:“然后我就走了,应该……可能……大概……吃了吧?”

    段星河感觉有点窒息,难怪他儿子今天一直在睡觉,说不定就是吃蟑螂吃的。他道:“别跟阿云说。”

    伏顺道:“那可不,二师兄有洁癖的。”

    李玉真觉得有必要教育孩子一下,蹲在小对眼面前,道:“你懂得分享,很好。但是吃蟑螂不行,懂?”

    小对眼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应该是没明白。段星河拿了个茶杯过去,伸手沾了点水,在地上画了只硕大的蟑螂,两根须须又弯又长。小对眼顿时兴奋起来,爪子不住刨地,想要摁住它。

    段星河在蟑螂上打了个叉,严肃道:“你们俩谁也不准吃蟑螂,也不准玩蟑螂,明白吗?”

    墨墨明白了,咕叽叫了一声。段星河仿佛看见小对眼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知道它还是没懂。宋胡缨走了过来,抬起穿着绣花鞋的脚,无情地在地上抹了几下,蟑螂不见了。

    宋胡缨道:“不准靠近蟑螂,明白么?”

    小对眼沮丧地嗷了一声,这回应该是懂了。李玉真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听话,别什么都吃,节制一点。”

    他们说着话,忽听有人敲门,是驿丞来了。段星河起身道:“怎么了?”

    驿丞道:“外头有人找段兄和李公子,是凌烟阁的人。”

    任务的钱都结完了,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李玉真道:“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前头花厅,就见一个凌烟阁的人穿着一身白衣裳,衣袖上绣着几片青竹叶,正坐着喝茶。他手边放着一柄白折扇,生的细眉长目颇为文雅。见两人来了,他起身道:“段公子、李公子,你们来了。”

    这人叫刘靖,是这边分舵的堂主。李玉真之前去查拍卖会的记录时就见过他,这人帮了他们很大忙。李玉真上前道:“刘兄,你来有事么?”

    刘靖面带笑容,开门见山道:“好事,我手头有个大活儿,主顾指名让你们接,我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之前李玉真就说过有好活儿给他们留着,没想到还真等到了。段星河就想多挣点钱带回家,道:“什么任务,还点名让我们接?”

    刘靖道:“你们帮张家驱鬼的事在城里传开了,大家都说你们的本事高强,比不少江湖术士强多了。城东钱家最近遇见点麻烦事,想请你们去驱驱邪,就是评估的风险有点高。”

    凌烟阁发任务的时候会有风险评估,难度从一星到五星不等。段星河道:“有多高?”

    刘靖道:“四星。”

    之前抓三尾狐的难度也就是三星,还是师父亲自出马才拿下的,看来这次这个任务不好做。他道:“怎么这么危险?”

    刘靖有点为难,道:“对方要求保密,去了再跟你们细说。反正不是小打小闹的事,之前他们也找了好几个道士,都降不住。不过雇主是万通商会的会长,出得起钱。事成之后,给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还额外给一百两银子的封口费。”

    段星河和李玉真的眼睛顿时都睁大了,他们来这里这么久也才攒了一千多两银子,这一下子就给一千两,顶得上他们忙活大半年的了。

    段星河扭头道:“怎么样?”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李玉真心动了,道:“富贵险中求,要不就试试吧?”

    段星河也有此意,反正他现在已经到了金丹期,身边的兄弟们也比之前强多了。他痛快道:“好,那就接了。”

    刘靖从怀里掏出任务单,递给了段星河。他接过来,见上头写着:家父身患怪疾,请能人驱邪,事成酬谢一千两白银,保密费一百两。下头是万通商会和凌烟阁的签章。

    两人送了刘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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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真跃跃欲试道:“什么时候去瞧瞧?”

    段星河看了一眼天色,刚过了中午。他道:“叫上其他人,咱们等会儿就去吧。”

    万通商会的总舵位于悦丰城东,占地广大,房屋鳞次栉比,建造得十分华丽。万通商会是各商号的联合组织,分舵遍布于大陆各地,方便商人们扩充人脉、交流消息,合作经营生意。

    万通商会的会长钱百富,对于有志从商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传奇。

    他父母都是小手艺人,家里有四个兄弟,早年过的相当拮据。父母把他送到绸缎庄给人做学徒,老板见他机灵,教给了他识字算账的本事,后来又把女儿嫁给了他。钱百富的经商能力得以展露,一路把生意做大做强,收购了当地不少产业,继而又涉及了茶叶、粮食、古董等方面,把生意做到了大幽外的其他国家,建立了万通商会,成了这片大陆上经商的龙头。

    钱百富年逾五旬,精力渐渐消退,前几年就着手把生意传给儿子了。他的长子钱正宇继承了父亲的经商天赋,把生意经营的不错,很让人放心。二女儿去年已经嫁了人,小夫妻相敬如宾,过得很和睦。家里还有个小儿子,书读的很好,将来打算走仕途。

    钱百富本来想安静地养一养老,没想到近半年来却遇上了一桩操心事,整个宅子也因此不得安宁。

    众人来到大门前,段星河翻身下了马。侍卫上前道:“请问几位是?”

    段星河出示了腰牌,对方看了,立刻道:“原来是钦天监的大人来了,快请进,我这就去请少主。”

    别人家门前都立着两个石狮子镇宅,万通商会的大门前却立着两头汉白玉雕成的大象。大象的背上雕刻着两块石毯,上头镶嵌着五光十色的琉璃和玛瑙,就像瑞兽驮着宝藏满载而归,显得既强大又富饶。伏顺站在大门前,感到一股奢华的气势扑面而来,叹道:“不愧是有钱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墨墨翘起了鼻子,跟门前的大象比了比长短,感觉自己输了。李玉真摸了摸它脑袋,逗它道:“好好吃饭,以后你也能长这么大个。”

    墨墨显然知道自己的鼻子长不了这么长,摇了摇头。段星河道:“孩子是小,又不是傻,你老骗它干什么。”

    李玉真笑呵呵地道:“养孩子不就是骗着玩的么。”

    段星河道:“你自己没孩子啊,骗你自己的去。”

    小对眼窝在宋胡缨的怀里,正在打瞌睡。李玉真偷偷看了宋胡缨一眼,发现她对他们的话没什么反应,四舍五入就算认可自己跟她共享一个儿子了。李玉真忽然高兴起来,觉得小对眼虽然傻乎乎的,但能给它当便宜爹也是自己莫大的福气。

    万通商会的庭院里花木扶疏,屋舍建造的华丽而又大气。众人进了大厅,侍女送来了茶水和点心。没等多久,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锦袍,模样周正,正是钱家的长子。

    他走进大厅,众人站了起来。那人拱手行礼道:“在下钱正宇,是万通商会的副会长,也是钱家的少主。想必各位是接了凌烟阁的任务来的吧?”

    段星河道:“正是,在下段星河,是钦天监的人,这些是我的师弟。凌烟阁的刘堂主说你们遇到了点麻烦,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说的很客气,但钱家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小麻烦,而是要人命的灾祸。

    钱正宇的神色忧愁,道:“多谢各位前来,实不相瞒,家父最近得了一场怪病,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也治不好。有人说是中了邪,我请了几个道士来看,他们也都处理不了。”

    他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忧虑。段星河道:“老爷在什么地方,我们能看看他么?”

    钱正宇显得有点难以启齿,往周围看了一眼,大厅里斟茶的侍女会意出去了,侍卫在门外站岗。他们常日在府里,对老爷的事都有所耳闻,但上头不让说,他们便也装作不知情。

    钱正宇道:“我爹在后宅,自从得了病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了。他这个人好面子,不管能不能治好,劳烦你们一定保密,别把他的病情说出去。”

    钱百富虽然已经半隐退了,但他毕竟是万通商会的基石。这样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都会对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生了怪病,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段星河等人都做好了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的准备,不管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情形,都不会泄露半个字。他道:“钱公子放心,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钱正宇道:“好,几位请跟我来吧。”

    他带着众人穿过几进庭院,来到了宅子深处的一个侧院里。院子外面有两个侍卫守着,钱正宇道:“我爹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勉强道:“老爷他……很好,今天没发脾气,安静得很。”

    他的神色有些慌张,仿佛在害怕什么。钱正宇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这种反应,沉默地走进了院子。小院里种着些马尾松,正前方有一个小水塘,里头养着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北边是一座朱红色的二层小楼,屋顶铺着碧色的琉璃瓦,从外面看十分华丽。然而没走几步,众人就闻见一股奇怪的气味飘了过来。

    段星河耸了耸鼻子,感觉是一股馊了的食物的味道,好像陈年老豆汁混合着捣碎的臭豆腐、烂菜叶和腐肉的气息。

    钱正宇来到屋门前,轻轻敲了几下,恭敬道:“爹,儿子来看您了。”

    屋里没有反应,却隐约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钱正宇推开了屋门,就见里头黑漆漆的,一个肉山一般肥硕的男人侧对着门口坐着,地上堆满了吃完的骨头、歪倒的酒坛子和啃了半截的西瓜皮。

    这屋里比伏顺的住处还要邋遢,刚才他们闻到的怪味,就是这些食物的渣滓散发出来的。

    众人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出于礼貌忍耐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不适的表情。钱百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食物,有红烧肉、炖羊肉、烧鸡、全鱼,鲜红的石榴、碧绿的蜜瓜、成罐的牛奶和美酒。食物的香气和浓烈的腐臭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受不了的味道。钱百富却好像一点也闻不到似的,左手抓着一大串紫葡萄,右手拿着一扇烤羊排,正在埋头大吃大嚼。

    一只绿头苍蝇围着他嗡嗡地打转,钱百富不耐烦起来,一巴掌拍过去,嗡嗡声消失了。他嗦了嗦手指头,把汤汁、菜叶,连带着刚才被拍死的苍蝇一起吸了进去。钱正宇站在门口,神色十分不忍,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他小声道:“爹,来客人了。”

    钱百富总算听见了,缓缓转过头来。他肥胖的肚子一层层叠在一起,胳膊和腿胖的都快跟肚子连在一起了。他抬起眼,盯着门口的一众年轻人咧开了大嘴,黑褐色的酱汁从嘴角淌了下来。

    众人仿佛被一个疯狂吞噬的深渊盯上了,顿时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小对眼更是嗖地一下子把脑袋缩进了宋胡缨的兜帽里,生怕被他一口吃了。

    钱百富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的畏惧。他肥硕的脸上冒着油光,一双小眼睛亮了起来,兴奋道:“来客人了,好、太好了!好好招待他们,快摆宴,我要请他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