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天色渐晚,孤月斜照。

    大理寺署衙已没入灰荡荡的夜里,独有一室,灯火隐绰。

    侍童怀墨端盘入屋,见孤灯忽闪,人影幻魅,忍不住缩了缩脖:“郞,郎君,您的药——”

    闫风识未抬头,只下巴点了桌面:“搁那,我随后喝。”

    怀墨卧蚕眉耸动,有些不安:“郎君,今日一天您,您都未进药,恐晚了不妥,还是现在喝下吧……”

    屋外忽闪过一道紫金蛇,怀墨手抖,险些将漆盘摔落。闫风识停笔睇了一眼,不言不语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怀墨这才放了大半心,忙照往常一般收碗,又从角落木箧里拿出尘香置入博山炉,未几,有轻烟袅袅升起,淡香浮动间,满室静谧。

    闫风识搁下卷宗,闭目揉了揉眉心。

    闫氏子嗣不丰,到他父亲闫玄度一辈,嫡室一脉只余兄妹两人,而闫玄度仅生下他和胞妹闫风容,姑母闫月之也仅有一女。如今表妹惨死曲水宴,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姑母会如何伤心。

    外面下起了沙沙小雨,夏虫的嘶鸣转为惆怅。怀墨关好窗,扭头见郎君独坐孤灯下,一身孑然落寞,心中不免也跟着唏嘘。他想,洛阳闫氏,明明是钟鸣鼎食之家,百年簪缨世族,却不想南渡后衰败得这般快。家主七年前发狂跌落水塘淹死,偌大闫宅,单靠郎君苦苦支持,幸而郎君争气,熟读经史典籍,后被太傅谢朗看中,推举为尚书郎,短短两年又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若是平常世族儿郎,自然从此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是……

    怀墨摇摇头,兀自心中长叹。

    油黄灯光里,闫风识白若缟素般的面孔慢慢镀上一层浮尘气息,显得不那么阴沉沉。怀墨揣手站立,小声道:“郎君,表女郎真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她与姑夫人成日呆在清苑,大门不出,谁能与她结仇呢?……今儿这样酷热,该不是心疾又犯了……”

    油灯突然荜拨一声,闫风识睁开眼。

    他的眼型甚好,双眼斜长,眼尾上飞,若是搭配一双黒湛湛的眸子自然绝美。但是,很可惜,他天生一双异瞳。

    他的瞳孔是一种罕见的银灰色,像某类夜枭的眼。因为太过异常,人第一次看到这双眼时,总会不由自主生出恐惧。

    闫风识垂眸。他想到记忆中那个不甚分明的表妹……

    因某些原因,他不常住闫宅,因此和寡居清苑的姑母与表妹其实谈不上多熟稔。在为数不多的见面中,表妹也总是站在姑母身后,深埋着头,并不多言语。他印象里,她的身子孱弱,耐不住暑寒,除了风容带她出门过几次,她几乎从不离开清苑。对于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闺秀女子,莫说结仇,和旁人说话的次数恐怕也寥寥可数。

    听姑母言,她素有心疾,平时汤药不断,天气稍热都会被拘于房内以防发病。今日曲水宴她应不会出席,可奇怪的是,她居然去了。

    风容说她钦佩名士卢徽风姿,想亲耳一听清谈,并保证到了宴席会寻阴凉处躲,绝不会出事。风容又请示姑母,姑母竟也同意。

    闫风识方才览毕各方宾客口供,表妹在席中一如平常,沉静缄默,唯一一次开口,似乎是萧娇和风容争执,她拉着风容替萧娇说了几句。但,萧娇的口供中,又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更对表妹全没有印象。

    闫风识抬手,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怀墨探出脖子,“咦”了一声。

    “郎君,您怀疑宣城郡主?不会吧,郡主虽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但杀、杀人还不至于吧……”

    闫风识瞥他一眼,忽道:“三月前押入京畿牢狱的一批散人现在放出来了吗?”

    怀墨皱起了卧蚕眉:“郎君是怀疑郡主故技重施?但那些泼皮顶大胆也最多装神弄鬼吓唬人。”他抓了颅侧短发一把,“当时陶府尹盖棺定罪,判的是八个月牢狱,算时间,还有小半年……”

    五十多年前,前朝爆发八王之乱,这场乱事持续了很久,久到拖垮了本不稳固的前朝江山,引得北戎南犯,中原沦陷,前朝皇族在这场动乱中几乎死伤殆尽,余下的残支避走南下,以长江天险为屏,建立新朝。但初生的大盛朝却危如累卵,一方面要面对北戎的随时进侵,一方面又要镇压江南州郡叛变,一时间政局纷乱,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仅健康城一带就杂居流民近万人。

    这么多流民,大部分还算老实本分,在京郊筑巢安家,以零工、苦力等为生,然其中还有少许人成日游手好闲,不安生产,久之,滋事寻衅等事时有发生。这些小案本来由京属衙门管理,但三个月前,府尹陶彧却突呈一案至大理寺。

    寺丞们审理发现,这案子虽简单,不过是流民中一些泼皮装鬼恫吓世族女郎,但陶彧之所以不敢独办,原因在于被恫吓的女郎出身颍川庾氏,而更为要紧的,指使这些泼皮行动的却是宣城郡主萧娇。

    这一下涉及两个世族,其中一个还是皇室近亲,大理寺也有些难办。最后寺丞将案子上报大理寺卿裴佑,裴佑不愧两朝老臣,四两拨千斤指出郡主是因年幼玩心重又受人挑拨,罪不及刑诏,故鞭挞领头散人一百五十大板,并将一众涉案人关押大牢,由京畿府督案施行,这才得以结案。

    那些泼皮散人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哩……

    夜里雨大了些,雨点啪嗒落到窗楞屋瓦,奏出极其怪诞的曲调。怀墨听着雨声,心里却有一份庆幸。他是孤儿出身,见过城郊流民住的是怎样的茅屋,吃的是怎样的糠食,心中不免凄然,平日里见童子乞讨,也会给出几枚铜钱。对关押在大狱里的泼皮,他虽着恼,但同情居多。他想,牢里好歹有墙有瓦,可避风躲雨,每日又定时有饭,比起流落街头三餐无着落到底要强些的。

    雨声惝恍了思绪,廊下忽传来橐橐脚步声。闫风识眸光微动,房门被人推开。

    外头站立着短褂圆脸署役,满头不知是雨是汗,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递给怀墨。

    怀墨识得他,晓得他刚从验尸处回来,满脸堆笑道了声辛苦,末了又从食笿里拿出一油纸包:“晚间刚从烧饼铺买来的,还热乎着,带回去给小幺儿罢。”

    署役家幼子恰喜食烧饼,闻言乐呵呵收下。

    怀墨转身,将黄纸呈给闫风识。

    这是书吏整理的尸检文书,有图有字,闫风识翻阅完毕,脸色愈发端凝。

    怀墨心里着急,嘴唇蠕动几下,终于问道:“表女郎死因到底为何?”

    闫风识手扣文书,盯着窜动火苗,眼中眸光若冰。

    “毒杀。”

    怀墨一瞬间张大嘴。

    ---

    夜里下了雨,第二天一早果然凉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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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金陵位于江东,周围河流纵横,水陂密布,便是流火五月,氤氲水汽也让这热少了一分灼意。

    萧娇昨夜听了一夜雨声,早起梳妆时人未免有些疲乏,正恹恹欲睡,身旁侍女忽闷声惊道:“女郎,您手腕……”

    萧娇才梦见话本里的清冷郎君舞剑回眸,就被叫声吵醒,不免带了些火气。

    “何事?”

    侍女却颤着伸出手,指向她腕间。

    萧娇低头,不禁抽了口冷气,睡意顿时全消。

    她腕间一直延伸到手臂,密布大小红团,尤以腕口为甚,密密麻麻,其形骇人,不光如此,眼下这样望着,竟感觉肌肤之下,隐有瘙痒之感。

    萧娇恍然,难怪昨夜辗转难寝,如今天气闷热,怕不是遭了毒虫。

    她挪开目光,对在外间摆膳的采薇道:“快把御医开的凉药拿来。”

    众侍女战战兢兢,少顷,采薇掀帘入内,手持药瓶。

    冰凉膏药满满涂于手臂,瘙痒感消失。众人才放下心,却听采薇再度失声高叫:“女郎,您的玉镯呢?”

    萧娇再次低头。

    涂满药膏的手臂上,深浅斑驳,触目惊心,但这并不是最紧要的。眼下腕间空空,她寸不离手的吉宇玉镯不见了!

    这一下人仰马翻,公主府全员出动,主仆一齐上阵,直把府邸翻得个底朝天,还是没有玉镯半点影子。

    萧娇累得躺在玉靠上,采薇打扇上前,小轩窗外,花香浮动。

    “女郎,昨日去了卢氏别苑和大理寺……会不会落在那边了……”

    萧娇冥思一阵,也没想出玉镯到底何时脱落的,不过府里上下都翻了个遍,也许玉镯真落在外面了。

    天边日头渐高,在耽搁下去时辰就晚了,萧娇虽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起身。车马早等在门前,她方落好座,就听外面有人道:“今日书院擢考,府中马车临时坏了,阿姊能否搭我一程?”

    萧娇还未开口,采薇已揽起车帘。帘外翠竹绿荫下,站着个青衫少年。年约十四五岁,虽则身量未成,却已初见风姿。

    素素然而立,颇有林下生风,波澜不兴之感。

    面对这样一个美少年,任谁都拿不起脾气,偏偏萧娇看也没看,冷冷回了声“不便”。

    马车绝尘而去,留下美少年黯然神伤。

    采薇抿抿唇,轻声道:“女郎,小郎君方才的样子,怪可怜的……其实,他特别在意您,您不妨与那边——”

    话未完,萧娇扭头转来,眸光冷若寒霜。采薇讪讪闭嘴。

    车窗外墨色青竹隐去,一栋气派大宅迫入眼帘,府门上横列金字匾额,上面用古体文刻着一个大大的“萧”字。此地正是萧娇父亲萧尚书的府邸。当年昌平公主出降,先帝命起部于萧府外另辟一所,动用能工巧匠数百人,耗时三年,终于建成公主府。公主府与萧府仅一水相隔,其间玉桥横跨,以作连通。但自从昌平公主逝去后,萧娇便被太后接到宫中抚养,公主府遣散大半仆从,自此朱门深锁。连接两宅的浮玉桥许是年久失修,在多年前一次水汛期意外坍塌,从此,公主府便彻底与外隔绝。

    马车急速驶过,萧府的红墙绿瓦成了视野里的模糊小点,萧娇将视线探向更远处,那里隐在一爿阴翳里,天边黑沉沉,乌云翻涌间,似是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