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签瞳孔骤缩，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人族怎么可能入魔！
冥族当真能只手遮天不成？
灭神灯的伤痕滚烫刺骨，桑签说：“你说有魔，我凭何信你。”
“倘若我说，湖景村的祭司另有其人呢？”禹璟道。
桑签一愣，道：“你杀了他？”
禹璟兴致不高，“我没理由杀废物。”接着又道：“我前些天途径此地时，那位祭司已经被反噬成魔了，不仅他，村子里几近大半的村民全是魔。”
“把你拉进秘境的就是头一个反噬成魔的村长，但他体内似乎还住进了点残识。”
桑签恍然，“可你看着不像是会救人的模样。”
反倒是看着极擅长杀人。
禹璟眉头一挑，像是来了兴致，“罪神也不像是会救人的模样。”
“……”
桑签说：“你救我不怕暴露身份？”
“他蠢。”禹璟不屑。
桑签垂眸，道：“别告诉我你救我只是觉得我有用。”
禹璟眉眼弯起，漆黑的瞳孔却不见一丝笑意，“不然呢？
“之前的祀女胆子太小，我当然得换一个。”
……
“祀女请上轿。”梳妆的阿婆头戴布帛，身着半旧红杉，搀着被红绸缚手，衣着光鲜的桑签缓步走到软轿旁。
说是软轿，倒不如说是挂满符篆和铃铛红绸的木椅。
抬轿的轿夫震轿呐喊，刹那间银铃响动成曲，明黄的符篆与之交响共舞，“祀女上供俯首，左踏红娇，恭请神明赐福于身。”
桑签嘴角微动，顺从的依照指示踏出左脚，晃荡的银铃坠于裸露的玉足，一步一晃，一晃一响，无端的为这场祭祀增添了无言的生息。
轿帘落下的瞬间，桑签眸中流转，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阵阵药香低语。
红娇穿过条条梯道，在漫天烛火中被送往顶层的探月台。
铺一进来，便是声势浩荡的祭祀歌舞，中央的篝火与台同高。
紧随而来的是幼童围轿，红衣纸人点睛于两侧铺路。
渗人的哭喊无处不在。
“祀女出轿喜笑开。”
“阿婆叮咛勿扰心。”
“右脚出轿赐福开。”
“祭司手牵除邪祟。”
“玉足勿染尘世哀。”
“束手蒙眼闭朱唇。”
“祭祀礼成勿归家。”
跳跃的人影一闪而过，桑签只当没看见，隐藏在红绸之下的手暗自起阵。
淡色的灵力顺着挂满符篆的轿子悄然离去。
轿帘在哭喊声的歌谣中，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开，湛蓝色的箭袖银饰缠绕。
不多时，这手的主人缓缓探头而进，高束的马尾惯性滑向左肩。
置于膝前的红绸被人牵起，桑签顺着力道悠悠起身，用只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警告道：“禹璟，别耍花招。”
回应她的是被拽紧的红绸，桑签措不及防往前摔去，可禹璟偏偏不紧不慢的侧身避开。
桑签清晰的看见他眉眼上一闪而过的笑意，而后食指微抬，淡色的雾气便轻柔的把人扶稳。
桑签：“……”
“嗯，该担心的应该是我。”禹璟从身后的托盘中取出一条白带，扬手系在桑签的眼眸上，嗓音微烫，“希望你不会临阵脱逃。”
“抬头。”
“那便看阁下的能力了。”桑签咬牙抬起头，任由对方为她系上白带。
禹璟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洞上，这是他亲手穿出来。
此刻戴着长至锁骨的流苏耳坠，红的晃眼。
“湖景村一年两度的祭祀礼即将开始，祀女请出轿！”
耳畔的歌谣急促哀伤，伴随着村长和蔼的话语，莫名的令人喘不上气。
桑签扯着手上的红绸，她看不见，只能凭记忆‘望’向禹璟，道：“上祭台吧，大祭司。”
禹璟收回目光，牵着红绸把人带出红娇，桑签视线有碍，以至于走的极慢。
身旁的禹璟倒是完全没有这种烦恼，长腿一跨便跃下几阶脚踏，这可苦了桑签。
险些被他拽的崴脚，“慢点。”
禹璟抓着红绸的手一顿，余光扫向桑签，没应声。
“祀女请噤声。”村长笑容和蔼，连带着出口的话也似柔声叮嘱。
掩盖在额饰之下的罪神印一阵刺痛，桑签没有来的开始心悸，耳边不间断的歌谣像是能刺破她的耳膜。
束缚的白带恍惚间能投射出诡异的红色纸人，它们清一色，正对着她咧嘴嬉笑，朱砂点制的眼似血欲滴。
前后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桑签的脊背已然被汗打湿。
腕间的红绸徒然一紧，浅淡的药香悄然逼近，桑签只觉颈后一凉，身体的不适恍然若梦。
禹璟淡声道：“开始吧。”
村长杵着拐杖，松弛的眼皮下藏着光，他似乎对禹璟很敬重，“祭司请！祀女请！”
桑签抿唇不语。
覆在眼上的白带湿润黏腻，或许是禹璟束的手法与常人不同，这会竟有些松垮。
“祭礼开！”
随着禹璟的高喊，祭祀礼迎来高潮，村民们举着明亮的火把从中央的篝火，一路慢跑到桑签周围。
手里的铃铛齐齐摇响，点睛的红色纸人被推至桑签脚下，“祀女莫怨！祀女莫悔！祀女莫回！”
一个又一个两人高的红色纸人被推向桑签，几乎要把她淹没在没有生息的纸堆里。
松开红绸前，禹璟轻声道：“桑签，他来了。”
话落，禹璟身形一闪，顷刻间便消失在桑签身侧。
再出现时，指尖翻飞，腕间银饰浮起，蓝色法阵凭空立于身前。
“放！”
火把自纸人末端横插而入，霎时间烈火席卷成圈，灼热的温度令桑签热汗频出。
她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眼上的白带随着大风吹落，飘向逐渐泛黑的烟火之中，直至销声匿迹。
浓重的黑烟熏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禹璟手捏法阵，随风打向烈火之上。
头顶的法阵下压，桑签猛地跪倒在地，呼吸急促不堪，就在这时，恶臭的腐烂之气从破败的纸人残骸中迸发。
尖锐的喊叫响彻天际。
团团紫火从摇旗呐喊的村民胸前割裂，“救命啊！”
“阿兄救我！”
慌乱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肆虐的紫火凝聚成体，顺着纸人残骸抵达桑签身侧。
“就是现在。”禹璟道。
桑签得到指令，挣开红绸翻身而起，手中灵力汹涌，全力直击紫火。
全然不见此前的一丝无助。
烈焰之上的蓝色法阵从尾端延展，下坠，形成了一个巨型网牢。
紫火大惊。
虚化的形体四散，化作细小火焰，企图从禹璟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殊不知桑签祭祀前特地和禹璟布置过现场，即使他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两人手中逃脱。
周遭的火势壮大，桑签以身为点，灵力四散成圈，堪堪隔绝浓烟烈火。
“禹璟，邪祟我也引出来了，祭祀成魔的过程你也看见了，也该到你救人了！”桑签急道。
禹璟盯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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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应声之前，手先一步结印，淡漠的推向形容恐惧的人群。
“在救了。”
紫火见逃窜不得，果断聚拢虚体，气急败坏道：“桑签！让他放我出去！”
“别想了，你不是喜欢藏在人的躯壳里吗？这些可都是你命人扎出来的纸人，你该开心才是。”桑签掀开宽袖，露出腕上的玉镯，指尖点绕，淡蓝色的雾气袅袅升起。
这是禹璟临走前丢下的。
紫火大叫出声，凌空幻化成鞭，不由分说的想打断桑签催化法力，“梵音转生石！桑签你一个罪神怎会有神器傍身！”
桑签运镯去挡，淡蓝色的雾气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在桑签身前蔓延，凌厉的火鞭触及到雾气的瞬间，当即以百十倍的力道反弹回去。
“啊！！！”
虚化的躯体如同风过云散，点点涅灭，最后只余下一抹微不可查的黑色烟雾。
桑签心中惊诧，看着玉镯的眼神满是错愕。
她以为禹璟随意丢下的东西只是个辅助用具，可万万没想到竟是梵音转生石。
据远古史册记载，梵音转生石乃上古秘宝，现存于世的也不过才两块。
纸人残骸遍地，桑签眯眼望向祭台之上的禹璟，这家伙像个谜团。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明显，禹璟眉头极快的蹙了一下，“喜欢火？”
桑签哑然，眸光一转便收回了目光，“不喜欢。”说着，扬手擦掉脸上的细汗。
“人救了没。”
禹璟瞥了眼祭台下，歪七倒八的村民，点头应声。
桑签还欲再说，脚边的纸人残骸忽然震动，桑签甚至没来的及看清，就被诡异的哭声刺激到了耳膜。
“姐姐，救我呀！”
“阿娘，你看看我呀？”
肩上传来一阵黏腻冰凉的触感，桑签下意识回头看去，冷不丁被肩上蠕动的人皮脸吓了一大跳。
“滚开！”
淡色的灵力自唇边溢出，肩上的人皮脸咧开一抹笑，空洞的眼皮褶皱，正缓缓的留下黑红的血泪。
连带着嘴角一起。
桑签恶心的头皮发麻。
屈指将弹，脚背却传来熟悉的黏腻感，桑签眼角直跳，低头一看，只见两张大小不一的人皮脸正蠕动着要钻上脚踝。
“啊！”桑签像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整个人吓成弯弓状，连最基本的结印手势都忽略了。
周身灵力暴涨，扬手直击人皮面。
灵力落下的瞬间，脚背上的人皮面嘴角下压，猫叫似的声音控诉道：“姐姐不喜欢我！”
桑签咬牙甩开这些恶心的家伙，不料被甩飞的人皮面忽然化作一团冒着黑烟的紫火。
巨大的火焰把地上的纸人残骸一一点燃。
而后，桑签便看见，原本只剩残木的纸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组装成一个三人高的，漆黑冒着火光的木偶人。
“桑签。”
禹璟闪现至桑签身旁，抓起她的手腕璇身退让，只一瞬，原本桑签站立的地方，自中央破开，泛着黑烟的紫火直蹿而上。
仿若四散的水滴，呈四周炸开。
桑签抬手，淡蓝色的雾气挡住迎面而来的灼热火光。
禹璟脚抵船舷，覆手于桑签右肩，强悍的灵气顺着她的筋脉抵达手心。
“桑签，下去吧！”泛黑的紫火钻入木偶，控制着它弯腰锤船。
“砰！”
船身断裂的声音覆盖了诡异的哭声，桑签脚下一轻，直直的和禹璟一起往漆黑的海面坠去。
残月朦胧，灼烧的火焰坠下火星，已然与月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