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外点点残雪飘落，像是为满地的金黄染上些许自然的声息。
桑签抿唇，无言的跟着禹璟沿着喊叫的方向而去，长吟桡川则警惕的注视着，除却凄厉的喊叫外安静到极致的长廊。
镶满金玉的长廊仿若无人之地，众人穿过三条长廊，终是拐进了一座院落。
院外同样无人把守。
众人相视一眼，果断推门而入，怪异的是，那阵凄厉的喊叫声在他们踏入院中后戛然而止。
院内陈设罕见的与城主府的奢靡不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阵阵书香之气。
院落两侧种满了名贵的梅竹，生的竟格外茂盛，想来是院中主人极爱梅竹。
“这的梅花似乎比别处的要香上许多。”桑签拉着长吟停在梅树下，扬手扶住枝干，仰头轻嗅。
不是错觉，梅香中的确混着些道不明的气味。
长吟顺手摘下一支绿梅，指尖灵力环绕，沾着残雪的花枝无声晃动，不多时便又安稳的停在长吟掌心，“花没问题。”
“有没有听过，路边野花不要采。”禹璟侧眸扫向桑签，眸中意味不明，“还是擦擦吧。”
说着，宛若善心大发，从袖口抽出一块白色绢布，作势要递出去，却在半空硬生生转了个弯，柔软的绢布顺风脱手。
桑签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接住了飘落的绢布，是带着些凉意的触感，她不解道：“手抖？”
“……”禹璟张口欲说，却被一道清润的嗓音打断。
“几位客人不经主人家同意，便擅自闯入本少的岁寒轩，是否有欠考量。”
桑签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墨色裘衣的佳公子站立在内院门前，生的倒是一副好容貌，可惜，兴许是身子抱恙，眼下青黑一片，面色苍白的令人心惊，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裘衣下的里衣隐约可见。
桑签攥着绢布，浅笑致歉：“久仰少城主风姿，我等是应城主大人邀约，前来除妖的，方才听闻公子院落有些声响，便想着过来瞧瞧，没成想竟打搅了公子休憩。”
“诸位有礼了，在下邵晨…”话音未落，邵晨便偏头轻咳了几声，连带着嗓音都染上了几分虚弱，“抱歉，在下自小便有顽疾。”
众人颔首，桡川道：“无碍。”
“不过，府上并没有诸位口中的妖，我这院子常年便是如此，方才的声响怕是在下养的狸奴在撒娇，我那狸奴时常顽劣，惊扰了各位贵客，诸位既是父亲请来的，何不在正厅等候。”邵晨面上带笑。
禹璟脚步一转，慢条斯理的抽回桑签手中的绢布，漆黑的眸子状似无意的掠过她额间的罪神印，道：“不知邵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家妹甚喜狸奴。”
桑签：“……”
“有何不可，但今日怕是不凑巧，那猫崽子指不定跑哪贪玩去了。”邵晨又是一阵轻咳。
寒风之下，倒是显得她们不近人情了。
“是吗，公子床榻之上说不准正躺着些困倦的猫儿呢？”禹璟摩挲着腰间弯刀，目光不加掩饰的紧盯着邵晨身后半开的房门。
话落，邵晨面不改色的抬手做了个手势，道：“公子说笑了，本少困乏的紧，诸位还请自行离去，送客！”
几乎是邵晨手势落下的瞬间，院落内凭空出现两排家仆，清一色亮剑而来。
众人凝气后撤，璇身之际便已退至院外。
院门无风自动，只一瞬便诡异落锁，亮剑而来的家仆应声消散。
只余下点点残雪落地。
无声却又不容忽视。
府内不宜久待，众人一合计，干脆先回了客栈。
临川城主说是处理公务，但任谁都明白，那不过是看在正华派的面上，才没把他们赶出去。
“邵晨在掩饰什么？”长吟蹙眉，手中绿梅幽幽散着清香。
一路风霜不断，这支绿梅却能娇艳如初，长吟顺手把它放置在桌上。
桑签接过长吟递来的热茶，道：“应该说，是临川在掩饰着些什么，送来求救信，却又把我们晾在一边。”
长吟静静的为众人添上茶水，眼眸微抬，目光落在了禹璟身上。
“那位临川少城主的院子怕是藏着不少秘密，比如长吟摘的绿梅。”禹璟抿了口茶，神色恹恹的。
“不若今夜去逛逛？”桡川把玩着杯沿，没什么表情的看向禹璟。
桑签放下茶杯，暗自打量着禹璟越发难看的面色，道：“你不舒服？”
禹璟不置可否。
只浅浅的咳了几声，眼尾无端泛着些薄红，乍一看，桑签只觉奇怪。
“桡川既感兴趣，那便是逛逛吧。”禹璟缓慢掀起眼皮，懒散的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
夜幕降临之际，一行人灵力环身，堪称畅通无阻的潜入了城主府。
顺利的仿若提前有人打过招呼一般，连巡视的家丁都未曾出现过。
“里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桑签环视左右。
“因为城主府的人都消失了啊，你不知道吗？”禹璟轻声道。
这般轻的声调，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格外渗人。
桑签眼神乱瞟，慌忙窜到禹璟身后，极力扮演着怕鬼的人设，“禹璟大晚上的你别这样讲话！”
禹璟目光下移，满意的看着桑签从平静到疑惑再到恐惧不安的神情。
“你说呢，你以为躲在禹某身后就安全了？”禹璟幽幽道。
眸光轻转，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桑签缩成一团的影子上。
桑签内心嗤笑，右肩却冷不丁被从身后轻轻一拍，带着些凉意的寒风不由分说的钻进后颈。
惊起阵阵寒颤。
没等桑签意识到那是什么，缥缈凄厉的喊叫又一次猝不及防的响起。
“救救我！救救囡囡！”
“好心人！我在你附近，救救囡囡！”
“爷爷！囡囡好疼啊。”
“好冷，好冷……”
“囡囡要走了，爷爷救我！救囡囡！”
这一次的喊叫已然没了往常的尖利抗拒，更多的是反而遗憾痛苦。
如同死人成鬼，化为冤魂的遗憾不甘。
桑签吓了一跳，与众人对视一眼，身形闪动，朝着声音源头飞奔而去。
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的在邵晨院内，发现一滩凝固已久血迹。
循着血迹，众人发现岁寒轩的家仆正聚集在梅树之下，像是在挖着些什么。
桑签下意识的跟着禹璟往前走了几步，禹璟在看清眼前事物后，转身欲盖住桑签的眼眸。
可终归是慢了一步，桑签直观的瞧见，家仆身侧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看不出模样的死尸，从尸体残余的衣物和体型，她敢断定全是年岁不大的少女。
他们正一点一点的拨弄土壤，将这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埋葬在梅树下。
皑皑白雪落在血迹混杂的土壤中，像是为他们的行为举起了无声的通行令。
桑签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额间的罪神印急速发烫，胀痛发麻的电流瞬间弥漫至四肢百骸。
罪神该永世忏悔，血腥冤魂的出现，只会加剧罪神印的束缚。
“呕……”桑签捂着嘴，冷汗攀上脊背，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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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禹璟，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
难怪院中的梅竹长势这般好，难怪院中的梅花比别处的香甜，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邵晨用惨死女尸作为肥料养大的。
长吟见到这幅情形，脸色苍白的别开视线，极力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支绿梅的触感。
禹璟看着不停被深埋的衣不蔽体的尸体，眼眸晦涩不明，略微转身，淡蓝色的雾气萦绕，微凉的掌心便已抚上泛着红光的罪神印。
“假的，我们只是陷进猫妖织成的幻阵里，这些都是幻影。”禹璟嗓音轻柔，墨色的眼眸里却毫无波动。
额间暖流拂过，强势的灵力不由分说的压下躁动的封印，桑签闻言，借着他的手臂直起腰身。
心里惦记着怕鬼胆小的人设，仰头盯着禹璟的眼睛，声音微颤：“幻阵里的一切都是假，可只有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才能出现在幻阵里。”
换而言之，他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在以前都是真是发生过的。
桑签仅有的记忆中，他们一行人进入临川前，分明是暑季，进入临川后却大雪纷飞。
怪不得这里的人都说要过除夕夜，原来不是他们有问题，而是他们本身就是要过除夕的。
禹璟长睫微垂，眼中清晰的倒映着她布满恐惧的面容，说：“嗯。”
桑签避开禹璟覆在额上的手，转身扑进长吟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师姐，我害怕。”
即使秘境中的人事物几乎都是假的，桑签依旧动了恻隐之心。
桡川冷着脸挡在禹璟身前，两个师妹都是他家的，禹璟这幅做派怕是另有所图。
“华琚是何时知晓我身深处幻境的？”桡川冷声道。
禹璟收回目光，上下扫视桡川，而后淡声道：“刚到临川的那晚。”
“这幻阵说是困住我们，不如说是猫妖想让我们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我们在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买时的家仆却没有一丝反应，显然这个场景是猫妖专程演绎出来给我们看的。”
禹璟话音未落，两名家仆又从半开的房门拖出一句衣不蔽体，浑身血污的尸体。
看家仆的行动路线，这具尸体分明不是埋葬在梅花树下的，桑签从长吟肩上看着她被人从房门拖到她跟前，再远远的消失在院外。
不！
那具根本不是尸体，她还没咽气，桑签亲眼看见她破皮的唇在张合。
囡囡！
是囡囡！
“师姐，刚刚那个小女娘在和我说‘囡囡’！”桑签拽着长吟的衣袖，这回她是真的害怕了。
进入秘境后，以往的记忆尽数封存，有的也只是秘境中‘桑签’十六年以来的，堪称无忧的记忆。
说到底，她现在和一个真正刚下山的小女娘没有任何分别。
长吟回握住桑签发凉的手，声音分明是极力压制颤意后的，“不怕。”
“跟过去看看。”禹璟道。
雪地的拖痕一路绵延至城主府外，众人还欲再跟，拖痕却就此隐匿。
风雪没由来的变大，只一会，空无一人的街道便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翁。
那老翁身形消瘦，头发花白，周正苍老的脸颊被风雪吹的发黑发紫，许是腿脚不便，苍老的手杵着一根半断不断地木棍。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桑签蹙眉望着一瘸一拐的身影，极力的在脑中搜刮记忆。
“像是在巷口遇见的老伯。”长吟道。
桑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前后不过半日，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