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数日，宋挽月已对翠竹轩布局了如指掌。东巷为纯鸢公主寝殿，西巷为其他使臣休憩议事之处。
作为纯鸢的贴身护卫，东院各处的丫鬟侍卫她已基本摸清，而西院她除了替公主传话时去过几次，其余时辰均未踏足过。
当日身负箭伤的使臣应当是北□□来的死士，定然不会安置在东院。
即便要藏匿尸首，也应当被安置在西院才是。
因该‘死士’在大殿当场身死，所以圣上特地应允使团将尸首带出京当场厚葬。
可这么多日，他们并未有所动作。
眼看着距离宫宴已过去半月有余，若真没了声息，这翠竹轩怕早已臭气熏天了。
“裴玄，”秀眉紧拧，宋挽月抬头望他，“宫外可有何消息，毕竟我终日跟着纯鸢，难免有所疏漏。”
她前几日被派遣在院外蹲守，自能时刻监察。
可现在莫名被安排到内院，便有许多觉察不到的地方。
裴玄薄唇紧抿，思量着开口，“宫外并无异常，这些日子使团不是因诏觐见，便是去茶楼饮茶，而茶楼的底细我已然摸清，都是大黎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与北胡私通的可能性不大。”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宋挽月惴惴不安，“那圣上那边呢？尸首迟迟没运出他难道不觉得奇怪？大黎身死之人七日便可下葬，可这都多久了，为何还不动手？”
大殿圣上曾直言要彻查此事，可直到今日都杳无声息。
这事耽搁越久，破绽便越明显，她不信北胡不急。
“是我向父皇提议要严查此事的。”裴玄肃言道，“使团盖棺定论，硬是要将杀人罪名扣在我头上。我硬是要他查个清楚，还我清白，还我大黎清誉。”
知道裴玄委托她查案，但没想到此事已征得圣上应允。
“圣上如此看中和亲，怎会任由你胡来？”宋挽月疑惑发问，“死者为大，届时北胡别在藉此称大黎草菅人命，蔑视使团，以此向大黎发兵。”
毕竟在所有皇子中裴玄并不受宠，圣上怎会为还他清白，而苛待了使团。
“父皇当然不会，”裴玄冷哼了声，“但使团可不会轻易下葬。”
他缓声解释，“毕竟是假死脱身，容不得一丝错漏。若是入土，那定然会露出破绽。使团来得匆忙，若不能做得滴水不漏，他们定不会轻举妄动。所以他们对外宣称的是，要从北胡请来擅毒的医者为中毒的使臣医治，等找到替死鬼才会安葬，一切都来得及。”
正如裴玄所言，他们还有时间。
等明日将纯鸢支走，便可为宋挽月争取时间，倘若能查到一丝线索也不虚此行。
“祁月，”裴玄深如寒潭的眸子，一瞬不错地盯着她，“你就这么想让我伴公主出游？若是被人瞧见，定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那纯鸢粘人得紧，即便未能邀动他，也时常让他舅舅对其施压。
“这只是权宜之计，你何必那么认真？”宋挽月小声嘟囔，“若是你真对纯鸢公主有意，那也算成就了一桩美事。”
不知为何，原来自以为缜密的计划，在裴玄提出这问句之后，竟莫名浮上了些许酸楚。
“行！你别说，这纯鸢的长相倒真是国色天香，倘若她来大黎当真无作恶之心，这驸马，也不是不能当。”
双手环抱着手臂，裴玄居高临下地抬起了下巴，他没想到宋挽月竟还有当红娘的潜质，还一本正经地替别人当起了说客。
“国色天香？那确实！”小脸微微发烫，宋挽月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我看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看到长得美的就走不动道了！”
之前看裴玄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和纯鸢的婚事，她还以为他是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呢。
“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不是男人吗？”
视线忽得拉近，裴玄眯着眼审视地看着她。宋挽月心脏漏跳了一拍，急忙别过脸，向后退了半步。
“我……我当然是男子！但我眼里只有组织，跟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不一样！”
见宋挽月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裴玄不可置否地站直了身子。
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实际早已露怯。
女孩家的心思当真难猜，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当宋挽月身份被拆穿的那一刻究竟是什么表情。
同裴玄商议了明日之事，宋挽月便打到回翠竹轩。
纯鸢正在等她，简单问了两句，便沐浴就寝。
不知裴玄会不会采取她今日提议，她勘察好布局，只等他消息。
次日一早，掌事公公便派人传来消息，说圣上派人从北胡用来了一批时令瓜果，午时特邀使团和纯鸢公主一道进龙鸾殿享用。
能在圣上面前吹耳边风，纯鸢自然是乐意前往，正当他打算叫宋挽月同他一道去时，原本在院外候守的丫鬟便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
“公主，大事不好了！您派去跟踪四殿下的人来禀报说，四殿下今早同三殿下一起去凤鸣楼喝酒了，他身侧还跟了一娇俏的美人，二人亲密得紧呢！”
听闻此言，纯鸢猝然起身，“什么！此话当真？！这萧玄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会从萧云那等登徒子一道去那种地方？”
她入京前就打听过萧玄的为人，他生性怯懦，不近女色，在奉命查案之前连宫都不怎么出，更不用说去凤鸣楼这等烟花巷柳之地。
“公主，千真万确！”丫鬟连连点头，“现在街头巷尾都已经传开了，说四殿下之前在醉香楼茶案尝到了甜头，而今性情大变，也开始纵情声色了呢！”
对于裴玄此前在上京查案的进程宫内人略有耳闻，听闻他不光查到了连环凶杀案的真凶，还破获了醉香楼重大拐卖女子的案件。
对于他的为人，百姓有口皆碑。
竟不料，也染上了这等腐败奢靡气息。
“该死！”想象着裴玄左拥右抱的模样，纯鸢气不打一处来，“这萧玄当真是眼盲心瞎，放着我这北胡第一美人的头衔不要，竟贪恋凤鸣楼那等以色侍人的庸脂俗粉。”
想起当日裴玄在圣上面前言辞拒绝的模样，她胸膛不住地起伏，她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倘若他当真同风尘女有染，即便以后两人成婚，也依旧会有人用流言蜚语戳她脊梁骨。
没想到裴玄当真采纳了她的提议，宋挽月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纯鸢五指紧扣，重重砸到桌面，思忖半晌，才幽幽开口，“同我一道出宫！我倒想看看，这萧玄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就因不想和亲竟做出此等丑事，也亏他想得出来！”
深知裴玄有多排斥和亲，纯鸢自以为裴玄上青楼只是不想同她成婚的一种伎俩。
越是这样，她越要穷追不舍。
即便是传流言，萧玄也要同她的名讳紧紧绑在一起。
听了纯鸢的吩咐，宋挽月不为所动。
见纯鸢投来疑惑的目光，她面露骇色，拂了拂衣袖，忙不迭跪倒在地。
“公主，我虽是您院中的侍卫，但非诏不得出宫。还请公主谅解，差他人与您前去。”
视线烦躁地扫过她煞白如纸的脸，宋挽月唇角翕动，想说什么又堪堪咽了回去。
她知道翠竹轩一大半的侍卫都是圣上特地派来监视她们的，因此也没有过分苛责，叫了几位从北胡跟来的随从，便匆匆出了门。
与此同时，萧云正拉着萧玄在凤鸣楼侃侃而谈。
他肥硕的指尖在净白的杯口逡巡，搂着身侧的女人，意兴阑珊。
“ 哎，四弟。你说这纯鸢公主当真会来吗？你莫不是拿我寻开心，故意消遣我呢！”
听闻此话，裴玄清换着手中的酒杯，抬手与之一碰，“三哥瞧着便好，弟弟可曾骗过你？这纯鸢公主听了信定会前来一探，到时该如何留住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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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三哥的了！”
见裴玄如此信誓旦旦，萧云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浪笑，“人能来便好，若是今日事成，今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裴玄见萧云面上微微涌现出醉意，唇角不禁划过一抹浅笑，“三哥说笑了，这都是弟弟应该做的。君子以成人之美，既是三哥先心悦于公主，弟弟哪有横刀夺爱的道理。”
“哼，你倒是通透。”
凤鸣楼顶楼的包间，身着轻纱的女子一字排开。
柔荑般的指尖在萧云肩上揉捏，笑声婉转悠扬，似夜晚床角的铜铃。
萧云是凤鸣楼的贵客，如果说醉香楼是富家少爷的软玉温床，那凤鸣楼就是官家公子的桃源仙境。
不多时，景年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瞧着三殿下那迷离的眸，轻叹了声，缓缓俯身至裴玄耳旁。
“公子，如您所料，这纯鸢公主果真杀到凤鸣楼来了。眼下应该已出了宫，不过一炷香时辰便到。”
他派人严密盯着翠竹轩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即刻知晓。
“知道了，走吧。既然是三兄梦寐以求的，咱们自然不能搅了他的好事。”
裴玄说着站起了身，他今天穿了身墨色衣袍，出门之前，顺便给萧云送了件同样样式的长衫。
萧云三杯下肚，已然意识不清躺在了榻上，他身侧环绕着三两等着侍候的舞女，绵音杳杳，婉转动听。
“公子，”瞧着萧云那被轻纱遮住的脸，景年心有余悸地开口，“咱们真的要把三殿下就这么扔在这吗，你说万一他俩的事没成，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上次的流言还未停歇，倘若再闹起来，纯鸢就真得嫁三殿下了。
“是纯鸢自己来的，与我何干？”裴玄剑眉微挑，“我今日只是从三哥来见见世面，突然有急事，便先走一步。”
他只是随便甩了个钩子，纯鸢便轻易上钩，要怪只能怪她自己蠢。
“呃……这公主也真够倒霉的，”景年忍不住汗颜，“就这么被您给卖了啊！”
上京谁不知三殿下是个花天酒地的主，倘若真故技重施，怕是大黎同北胡必有一战。
“景年，收起你那优柔寡断的性子。”裴玄忽得厉色，“这纯鸢公主的来历可不止那么简单，你当真以为，我答应娶她，婚典就能顺利举行吗？”
所谓和亲不过是一场阴谋，而一切始作俑者，同他那道貌岸然的舅舅脱不了干系。
一炷香之后，纯鸢带着人手浩浩荡荡的赶去凤鸣楼。
她报上名讳后，便直接杀上了顶楼的包房。
只见隔着红纱，一抹黑色衣袂在半空中摇曳。他身上还趴了个身着红衣的舞女，二人正暧昧调笑着。
“殿下，你在做什么？”
看着在黑色衣角上蠕动的身躯，纯鸢三两步冲上去，一把拉开纱帘。
只见帘子背后，并不是裴玄那张俊俏的脸。
萧云瞧见公主的倩影，张开双臂，一脸垂涎地将她拉了进去。
与此同时，宋挽月已然乔装潜入了使臣所在的西院。
窗外的光线被厚重的帘络拉得严严实实，屋内异香萦绕，即便隔着扇木门，都清晰可闻。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浓烈的异香之中，还掺杂着些许腥臭，似是在欲盖弥彰，引人生疑。
正门被铁链锁着，一碰便叮当作响。
她手里拿了个铁器，想破门而入。
但临到跟前，脚步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间定住。
不对，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晃晃将屋子用铁锁锁着，不就摆明了告诉别人里面有猫腻吗？
那个人的尸首，并不在这，而是在……
宋挽月视线投向旁侧的房间，只见那扇门虚掩着，里面是阳光都照不透的黑暗。
对了，就是那！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一定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