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田尔耕饮酒后却没继续说话,反而愣愣坐在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魏良卿见了好奇,抬手轻轻碰了他一下,田尔耕这才回过神来,魏良卿笑问他在想什么呢。
“呵呵,刚才出神了,我自罚一杯。”田尔耕摇头笑着赔罪,倒了杯酒抬手喝掉,放下酒杯目光朝着张锡钧那边看了一眼,这才笑道:“前头和张夫子说话,一时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何人?”魏良卿好奇问。
“汪文言。”
“汪文言?这人是谁?”魏良卿疑惑问道,这个人名他从来都没听说过。
反而是张锡钧微微一愣,他怎么都没田尔耕居然会把自己和汪文言联系到一起。不过仔细一琢磨汪文言的情况,再想想自己的人设,顿时哑然失笑,还别说,他现在和汪文言的确有几分类似,亏得田尔耕会往那方向想。
说起汪文言此人,这人很不简单。最早汪文言只是一个地方县衙的牢头,说白了就是个看监狱的狱警。
这个职务只算得上白役,连正式的吏员编制都没有,但汪文言此人很会钻营,他家境不错交友广阔,出手大方又讲义气,对朋友极好,每每仗义疏财急人所急,在当地名气不小,颇有几分当世宋江的名头。
汪文言有一次在办案过程中认识了刑部员外郎于立,于立和汪文言接触下来后觉得他是一个人物,就此建议汪文言不要在地方打转,以他的本事不如去京师寻机会。
在于立的建议下,汪文言辞去了监狱的工作就此来到京师,到了京师后找了门路花了些钱在太学弄了个监生身份,从而在京师正式立足。
混进太学后,汪文言善于经营的本事得到了极大发挥,仅仅不到半年时间,汪文言就以监生身份和太学、六部官员打成一片,由于他手里银子不缺,再加上出手一贯大方,名气开始越来越响,京师许多人都听闻了汪文言仗义疏财的名声。
之后汪文言又借着关系结交上了当初东宫陪读大太监王安,搭上王安的线后,汪文言并没有因为当时的太子朱常洛不受万历皇帝宠爱,反而在王安身上花了大力气,耐心等待时机。
这一等就是好几年,终于机会来了,万历四十八年,万历皇帝病危,东林党中坚杨涟找到王安告知了他此事,同时提出了让王安和东林党合作,借万历皇帝即将驾崩,把重注压在太子身上,尽快让太子进宫服侍以确保大位的建议。
当时的王安迟疑不决,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和东林党合作,而且作为朱常洛身边的亲信太监他觉得内廷和外廷,尤其和东林党合作似乎有些问题,尤其现在皇帝没让太子进宫,私自进宫罪名不小,万一万历皇帝活过来了,太子之位不保。
但在汪文言的劝说下,王安最终还是答应了杨涟的建议,就此和东林党一起把太子朱常洛在没有皇帝圣旨的情况下直接带进宫去,最终抢到先手,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郑贵妃,顺利成了泰昌皇帝。
朱常洛登基后,借这个机会汪文言就和东林党勾结上了,随后趁此给东林党和王安出谋划策,巧妙利用新帝登基在朝中大肆安插东林党人,同时分化瓦解了浙党、楚党和齐党,协助东林党击败政治对手,从而一家独大。
可以说东林党在万历皇帝驾崩后快速上台,从而掌控朝政一事中汪文言此人出力甚多,没有汪文言在其中穿针引线出谋划策,东林党也不会轻易如此坐大。
可惜泰昌皇帝只当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也驾崩了,泰昌皇帝死后,移宫案的背后也有着汪文言的影子,接着天启皇帝登基的机会,汪文言帮着东林党更进一步,彻底成了朝廷的代言人。
但之后天启皇帝继位没多久就醒悟过来,发现东林党不可靠,而且皇权旁落自己成了傀儡,为扭转局面天启皇帝开始启用魏忠贤争夺皇权,第一个就朝内廷下手,而当初和东林党勾结,如今又拦了魏忠贤上进之路的王安就首当其冲。
魏忠贤三下五除二在天启皇帝的帮助下很快就解决掉了王安,王安一倒汪文言就没了后台,就此直接投向了东林党。东林党对汪文言的投靠自然是举双手赞同,不仅接纳了汪文言,还给汪文言运作了一个中书舍人的官职。
中书舍人这个官职虽然不高,但这个职务却不寻常,换成现代就是秘书处的秘书之职。作为皇帝的秘书成员,皇帝要做什么事根本绕不开中书舍人,皇帝的一举一动全在中书舍人的眼皮底下。
汪文言官职虽低,却能量不小,而且自王安离京后他又成了东林党的重要人物,每天都在皇帝面前晃悠,私下把皇帝一举一动汇报给东林党,天启皇帝起初还没察觉,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魏忠贤上台后第一时间就向汪文言出手,让顺天府丞卲辅中出面弹劾汪文言,借此先革去了他的官职和监生头衔,接着又指示梁梦环弹劾汪文言,使其被逮捕入狱,可因为东林党力保汪文言,汪文言入狱后没几日就被放了出去。
本打算彻底打掉汪文言,却没想功亏一篑,但让他丢了官职对于魏忠贤来说也算是一个进步。可汪文言出狱后依旧上蹿下跳,帮着东林党针对魏忠贤,使得魏忠贤勃然大怒。
去年时候,因为辽东战败,熊廷弼和王化贞被逮捕回京,这让魏忠贤再一次看到了解决汪文言的机会。借着这个案子魏忠贤直接派东厂的人拿下了汪文言,其罪名是汪文言贿赂熊廷弼等人导致辽东战败,意图不仅解决汪文言,还能顺势把东林党给拖下水去。
可没想关进牢里的汪文言骨头硬的很,怎么审讯拷打都不招供,口口声声说根本没这个事,完全就是诬陷。
汪文言的强硬让魏忠贤碰了钉子,一时间没能从汪文言那边打开缺口,更没办法往东林党身上泼脏水,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关押汪文言,而现在汪文言就在狱中关着,东林党在外一直在想办法把他捞出来,魏忠贤却丝毫不肯松口,死活不放此人。
汪文言一介布衣,居然能够搅动政局,成为从泰昌皇帝登基起到如今东林党掌控朝政的重要人物,这个人谁都不敢轻视。不得不承认汪文言的能耐之大,他这样的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不可思议。
田尔耕从张锡钧的身上突然想到了汪文言,发现他们两人身上颇有几分相似倒也不算差。不过和汪文言相比,虽然都是布衣出身,但张锡钧却没有汪文言的招摇,而且张锡钧根本就没入仕的打算,这和热衷于仕途的汪文言又有本质的区别,这也让田尔耕对张锡钧更看重几分。
“我记得汪文言此人还在牢里吧?怎么?他还没招供?”伸筷子夹了片腰花丢进嘴里嚼着,张锡钧语气平常说道。
“这家伙就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如能攀咬出杨涟等人也用不着吃这样的苦头。”田尔耕摇头道,汪文言下狱后,田尔耕作为魏忠贤的干儿子自然要出力,他代表魏忠贤去牢里亲自见过汪文言,可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汪文言就是不肯就范。
“此人自然不肯松口,田兄别忘了,汪文言当年是怎么出名的,如果他在狱中服了软,供出东林党,那么他汪文言积累一生的名声就全没了。像他这样的市井之人和你们勋贵不同,更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之所以能熬到今日,无非就是为保全名声,对他来说,名声比性命更为重要,哪怕就是死,只要名声在也是值得的。”
张锡钧这话让田尔耕凝神细思,想了想后默默点点头,张锡钧的话说的有道理,汪文言为打造自己这个人设花了几十年的功夫,这一辈子最自豪不过的就是这个人,这个人设已经成了汪文言看来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在这种时候人设塌了,那么他汪文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古之豪侠者往往如此,视名甚于命也,而汪文言也可以说就是这样的人物,这才是他一直所坚持的东西。
“既然如此,就暂且不理他,反正他现在在牢里也做不出什么事来。等我接手锦衣卫后,到时候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倒要瞧瞧以锦衣卫的能耐,他汪文言还能继续这么熬下去?”田尔耕冷笑道,心里有了打算。
但一旁的张锡钧却不以为然,锦衣卫的手段他当然知道,可汪文言这种人是能用拷打就可以就范的么?张锡钧祖上是谁,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明白么?有时候有些东西一旦深入骨髓就很难剥离了,白莲教的狂热张锡钧清楚得很,一些狂教徒连生死都不顾,满脑子都是那些坚持。
汪文言虽然不是白莲教教徒,可其本质却是一样的,对于这样的人强硬的手段根本就没用,张锡钧可以断言田尔耕的打算比如落空,在汪文言身上花力气根本就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