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的话让天启皇帝微微皱眉,他承认魏忠贤的担忧是有几分道理的。
天启元年时,整个大明的财政收入是七百五十五万两,因为当时辽东新败,为稳定辽东战事朝廷就要拿出一千万两的军费支出和其他支出,按照当年的财政收入来计算缺口就高达二百七十三万两。
为了填补不足,当时天启皇帝从内帑取出了一百三十万两救急,拨给了户部,可杯水车薪依旧不够,这也是天启皇帝后来让魏忠贤利用清税名义想办法弄钱的缘由。
而现在辽东每年支出就达到了之前等同一年财政收入的巨额,魏忠贤虽然在赋税一事上干的不错,却也无法长久维持这样的支出。
“魏伴伴的意思是……?”
“回皇爷,奴婢只是寻思着,既然南居益在福建能主动开战,为何孙阁老不能在辽东也打上一打?要知道辽东战场军士皆为我大明精锐,如今辽东局势也稳定下来,孙阁老大才,这些日子整顿军队听说颇有效果,又铸造了不少大炮、火铳等火器,如有可能同建奴打上一仗,狠狠教训建奴,哪怕小胜也是好的。”
“奴婢不怎么懂军事,但总觉得按孙阁老筑城步步为营之策耗费实在太大,倒不是奴婢觉得这城不应该筑,而且觉得就算筑城也不能总是避战。建奴猖獗众人皆知,只守不攻长久下去白白耗费朝廷的银子……。”
“当然,这只是奴婢的一点愚见,奴婢只是想着为皇爷分忧,思虑辽东我大明现拥有精兵强将,数十万军队仅筑城却无用武之地罢了。不过,孙阁老这样安排是否另有深意,奴婢就不敢妄加评论……。”
说到这,魏忠贤停了下来,目光悄悄又朝着天启皇帝望去,似乎想从天启皇帝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让他失望的是天启皇帝的脸色平静,仿佛对他刚才的话丝毫不在意,这让魏忠贤心里一沉。
“嗯,魏伴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终于,天启皇帝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可还没等魏忠贤露出喜色,天启皇帝又淡淡道:“魏伴伴,你刚才也说自己不懂军事,既然不懂还是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更好些。孙老师这人朕是清楚的,胸有韬略,去了辽东除军费开支大些并无他错,而且辽东筑城当初朕也是认可的,现在宁远已在修筑,锦州那边前些日子也传回了消息,这钱都花了,再停下了不更浪费?”
“再者,这一年来建奴也太平了许多,足以证明孙老师的应对无错,至于朝廷支出方面的确大些,却也是没办法的事。魏伴伴,赋税等事你可需上心些,朕可等着这些银子呢。”
“奴婢遵旨,请皇爷放心,奴婢一定好生办事,定不负皇爷期望。”魏忠贤连忙回道。
“行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下去做事吧,朕得去一趟贵妃那边瞧瞧皇子。”天启皇帝摆摆手,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露出了笑容。
登基三年,天启皇帝终于有了后,其实在一个多月前天启皇帝的张皇后先诞下了一子,可惜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得知消息后天启皇帝大为失望,心中更是惋惜不已。
不过幸运的是在张皇后生子后仅仅十天,皇贵妃范氏也生了。这一次同样是一个儿子,而且孩子生下来很是健康,天启皇帝闻讯大喜,亲自给皇子赐了名,并重赏了范贵妃宫中诸人。
现在孩子已经满月,小家伙渐渐长开,容貌和天启颇为相似,更让天启皇帝心中欢喜。对这个皇子天启皇帝是喜爱有加,同时也对范贵妃更看重了几分,这些日子天启只要一空下来都会去范贵妃宫中坐坐,看看皇子,和贵妃说说话儿。
听天启皇帝如此说,魏忠贤连忙笑着吹捧了几句,又说了小皇子的好话,更让初为人父的天启皇帝心里高兴。站起身里,天启皇帝让魏忠贤自己先去忙事,而他去换了衣服,随后就去了后宫。
从乾清宫到皇贵妃的住处路不远,天启皇帝年少身体康健,根本没喊随身太监准备步辇。有准备这玩意的时间,他几步路也就到了,而且一天忙碌下来身子走动走动也好。
迈步朝着贵妃宫那边而去,天启皇帝脑海中闪过刚才魏忠贤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魏忠贤话中有话,天启皇帝不是没有听出来,而是故意装着不知。魏忠贤之所以突然扯上了辽东军费,又提到了辽东筑城开支,无非就是打着在皇帝面前告孙承宗一状的想法。
随着天启皇帝对魏忠贤的重用,魏忠贤如今在朝廷的地位越来越高,手里的权利也越来越大。就连强横无比的东林党,魏忠贤都不畏惧,哪怕实力不如也敢碰上一碰。
可在朝中,除了天启皇帝这个主子外,魏忠贤不是没有忌惮的人,而这个忌惮的人就是如今的辽东督师孙承宗。
孙承宗不仅是朝廷重臣,身上挂着内阁阁老和兵部尚书之衔,还是天启皇帝亲自任命的蓟辽督师。
换句话来说,孙承宗眼下已是位极人臣,人虽不在朝中,可对朝廷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前两者的身份暂且不提,仅仅是蓟辽督师就了不得,整个蓟辽孙承宗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掌握着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文臣能做到他这地步已到了顶点。
更重要的是孙承宗还是天启皇帝的老师,身上有着“帝师”的光环,哪怕魏忠贤再忌惮孙承宗却也不敢和孙承宗明着干,因为魏忠贤很清楚孙承宗在天启皇帝心中的地位,要论圣眷孙承宗丝毫不亚于自己。
除此之外,孙承宗还是东林党。
孙承宗或者前首辅刘一燝在东林党中其实并不算是中坚,因为他们的政治思想相对缓和,不像杨涟、左光斗、袁化中等人那么激进,可以说是东林党中的温和派。
孙承宗入阁后又担任了蓟辽督师,他在东林党内的地位很快就得到了飞速提升,一跃就成了东林党内举足轻重的大佬。哪怕孙承宗自己不想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辽东督师这一年多来,东林党的背景使得自己在朝堂上免去了诸多麻烦。
但有利也有弊,因为孙承宗的缘故也让东林党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越发大了些,毕竟他是蓟辽督师又手握军权,还有着帝师的身份。魏忠贤要和东林党争斗,孙承宗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槛,无论孙承宗政治上再温和,可东林党的标签他是改变不了的。
东林党在朝堂上对孙承宗的支持让他在辽东能大展手脚,而天启皇帝的信任更让他拥有在辽东一言而决的权利。可是由于他的存在,同样也使得天启皇帝在授意魏忠贤对付东林党的时候有些束手束脚,再加上魏忠贤原本就对孙承宗的忌惮,更让魏忠贤生出了要先解决东林党必先搞垮孙承宗的想法。
今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说这番话,无非就是在天启皇帝面前给孙承宗上眼药,同时还提醒天启皇帝不要忘记当年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往事。
辽东建奴如何坐大的?不就是因为当年李成梁的缘故?作为辽东总兵的李成梁在辽东等于土皇帝的存在,为保住手里的兵权和富贵,李成梁对朝廷阳奉阴违还养寇自重,自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谁都没想到最后玩砸了,以至酿成大祸。
现在魏忠贤故意提到孙承宗在辽东拥有重兵却不主动和建奴开战,一味以守为攻,修筑城池,这些所为不能不防,弄不好就是第二个李成梁。
不过对魏忠贤的小报告,天启皇帝根本就不在意,天启皇帝心里很清楚魏忠贤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更知道孙承宗绝对不是李成梁,也不会做第二个李成梁。
对孙承宗天启皇帝是极为信任的,辽东的一举一动也都在天启皇帝的关注之下,更重要的是孙承宗所提出的战略布置也是天启皇帝所认可的,在经历了登基初期的先后两场大败,天启皇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天子了,他清醒认识到要解决辽东建奴问题不是那么容易,以目前大明的军事力量直接开战胜算并不大,而现在孙承宗提出的步步为营以守代攻的战法才是最稳妥的。
大明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失败了,前三次的惨败已让大明伤筋动骨,眼下好不容易稳住辽东局势,这时候头脑千万不能发热,前车之鉴优在,天启皇帝可不会被魏忠贤的几句话所迷惑。
心里暗叹一声,天启皇帝觉得自己真是心力交瘁,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无趣。可又能怎么办呢?这个位子一旦坐上去了就是有进无退,再难也只能咬牙坚持。对于孙承宗,天启皇帝早就有过打算,眼下绝对不是动自己孙老师的时候,大明现在需要孙老师,自己需要孙老师,辽东更需要孙老师,如果把孙老师搞走,辽东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后续的战略谁来执行?
既要从东林党手里夺权,也要稳定朝局和辽东,天启皇帝对魏忠贤的小手段也只能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非但如此还敲打了他一番,希望魏忠贤能明白自己的想法。至于孙老师的事暂时放一放,等时机成熟再讲吧,到时候委屈一下孙老师也是没办法的,谁让孙老师也是东林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