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65章
    半夜。寝殿。

    玄烨从赫舍里皇后身边坐了起来。

    离开坤宁宫这样坏了规矩的事情,在皇阿奶孝庄圣寿到来前自然是不能做;强行让自己再睡,却也是憋闷了心情,无益身神。

    赫舍里醒来,多少猜到了玄烨的心思,道:“皇上,您如果想去别处的话就去吧,只让顾总管跟着,不跟别人说就好。臣妾也不会说出去的。”

    “朕哪也不去。”玄烨笑着看赫舍里,“皇后放心,躺在朕身边继续安睡就是。”

    “臣妾想为皇上分担心事,如果皇上愿意,臣妾就做个听众。”赫舍里看着玄烨的侧脸,“不管皇上说什么,臣妾都只做唯一的听众,不把话题外扬。”

    “好,皇后。”

    玄烨点头,然后揽过赫舍里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朕心中的蓝图,展开的速度总是比眼前实际的版图要快。”玄烨希望赫舍里跟自己同看江山,“朕派去明府的统卫来给朕回了话,也给朕带来了《渌水亭杂识》的部分样章。”

    “跟皇上的宏图大志相关的样章吗?”赫舍里神色欣喜,为玄烨高兴,“这是好事呀,皇上!”

    “是啊,是好事。”玄烨振奋道,“朕想撤藩,苦于平藩之以谁大将妥当。刚好就从《渌水亭杂识》的样章中受到了启发。”

    玄烨向赫舍里皇后说起了自己感悟。

    在他看来,纳兰的脑子里装着无数古往今来的战策与战案,像纳兰这样才华不拘束于写华丽词歌的人,当个军师也绰绰有余:分析战乱起因、总结经验教训、提出反思之论。这三重路子讲述下来,为君献计,忠心可鉴。

    “朕如今才想明白,为何削藩之事要不得一腔热血。《渌水亭杂识》样章里面说【注1】,围剿李克用失败,几乎成了大唐走向亡国之路的致命一击,以至于唐昭宗沦落为藩镇的玩物,彻底丧失了作为皇帝的威严和尊严。朕不能重蹈唐昭宗的覆辙啊!”

    赫舍里皇后感悟道:“这里面是不是也寄托着一种愿望:为臣者,尽之能为国;为君者,近贤臣远小人以报。君臣合力,方能工程一事。”

    “是啊!”玄烨赞许嫡妻,“皇后能够这么想,朕很是欣慰。”

    “臣妾相信,朝中一定能够找出可担削藩大任之人,请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削藩的过程远比朕想象的惊险,王朝命悬一线的危机感远比朕想象的真切,朕……想去皇阿奶面前请罪。皇后可愿意陪同朕一起?”

    “臣妾愿意。”

    “皇上在臣妾面前提公子的名字也没关系的。”赫舍里识大体,“臣妾没有把公子视为——分夺了皇上的爱的人。”

    “赫舍里,朕有你这样的贤后、有纳兰的贤臣,怎能不当一个好皇帝?”

    “臣妾看好皇上。”赫舍里向丈夫投去了深深的、信任的目光,“康熙皇帝必将是千古一帝、英名永存。”

    *

    风动帘幔,花送清香。

    纳兰父子坐在藏书阁“穴砚斋”内,讨论些书作之事。

    明珠认真阅览了容若写的《渌水亭杂识》纲领,覆盖面包括:

    容若自身极爱的天文和历算、深谙的佛学与文学、细致的考证和陈据、多元的地理述论、严谨的历史编修等。

    明珠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遂问:“为何唯独没有涉及音乐?”

    容若答:“不擅长,亦少知音。”

    明珠倒也没有刻意强调“音乐”对“谈资之书”的重要性,而是旁敲道:“阿玛给你个新思路,看看《诗经》,里面能给你乐理灵感。”

    容若乖答:“好,儿听阿玛的。”

    接下来,明珠翻看了几篇样章,大惊问:“你……你的《渌水亭杂识》不会是为皇上而写的吧?”

    “既然《渌水亭杂识》是‘谈资’和‘通识’之书,那就肯定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可阅。”容若转而承认,“只是其中部分内容,儿的确是专门写给皇上看的。”

    明珠斩钉截铁道:“删了!”

    “皇上看过了。统卫去向皇上回禀明府爆炸之事的同时,也是带着儿的样章去的。”

    明珠站了起来,指着容若:“你可是要气死阿玛……!”

    *

    数日后。

    朝堂之上,康熙皇帝威严道:“朕这个年纪,没资格‘励精图治’这四个字,但是近来‘前明士人’多动静,朕不得不反思自身的文治方面做得不够好啊!”

    索额图道:“皇上,奇书异书当烧当禁,您不可偏听偏信侧臣之言,而应自行根据数目和内容来做决定才是。三月之后,再过夏季,便是秋考,臣记起了顺治朝‘吴兆骞交白卷’一事,不得不先行进谏:诸多极负盛名的汉人学子,都是无真才实学之辈,他们那些小聪明,一到考场上就会暴露无遗!康熙朝不可再度上演类似之事。”

    康熙道:“先帝仁慈,未将涉事考生统统斩立决或是行绞刑、只将吴兆骞等人流放宁古塔,已经是最妥当之举。要是在朕的江山下,秋考也好,往后的各场大考也罢,层层‘选拔’上来的汉人经不起考验,那就不能怪朕对他们不客气。”

    “皇上英明。”索额图行礼道,“科考是天下的科考,不是汉人们的主场,一些不知好歹的汉人——该杀就杀,该流放就流放,丝毫不能给他们留情面。”

    康熙从宝座上站起,抒发自己的心志道:“朕认为,长久以来汉人汉制占据我大清学海的风气,是该破了!”

    索额图冷看了明珠一眼,好似在问:徐乾学才刚刚说服了前明士人们留你儿子一命,可是你儿子想干什么?得寸进尺教唆皇上改学海风气?

    李光地跪地进谏:“臣冒死把心里话说给皇上听:汉制可以破,但是事关‘学海学风’的汉制不能破啊!破汉制不是只有‘逆汉学而走’这一条路呀!”

    “朕从李天馥李大人口中听禀了国子监最新一期诸生开学至今的情况,也抽看了一些功课,全都是八股文章。这说明什么?上至大儒先生、下至听讲诸生,都怕走一条新路!”

    康熙指着文武百官,冷声问:“要是朕在众臣工们面前提出‘西洋’二字,在破汉制的基础上,让国子监率先教授西方先进学科,众臣工是不是认为朕不是个圣君?”

    辜鸿玳站出来道:“敢问皇上,天文算术,学有何用?洋装洋酒,几人能够消受?洋书洋术,几人能够看懂?我大清与洋国距离甚远,要洋人的东西来做什么,长洋人威风吗?”

    康熙仰天一笑,臣子的反应在预料之中。

    “八股之风禁锢诸生的思想和远见,你们这些人认为不能破;西洋之风挑衅大清的国本和国情,你们这些人害怕朕去破。长此以往,国家一成不变,谈何壮大疆域与千秋万代?”

    “皇上所言差矣!”索额图指着身边的明珠道,“臣听闻明珠大人的长公子全天下只有徐乾学徐大人敢教,但是他不满足于此,颇是爱自编自演天文算术题,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因为长公子而……”

    “索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儿容若让皇上亲洋学亲洋术?”明珠一甩袖,“你置皇上帝师南怀仁的脸面于何地?”

    “皇上个人的学习趣味,自然是不归你我二人管。”索额图怼了上去,“但是皇上把贵公子的研究方向往国子监普及、作为禁书之后的第二个切入点来破汉制,实在是为朝纲所难容!”

    “你跟皇上论朝纲?”明珠一挑眉,“臣以为皇上要破汉制,第一步第二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任何败坏朝纲之处。”

    “明珠你用心险恶!”

    索额图一转身,冲众位大人们道:

    “明珠之子、康熙皇帝身边的陪臣纳兰性德挑唆满汉关系,罪不容诛!要是再纵容下去,‘禁书’和‘崇洋’之后,本官无法想象纳兰性德还会给皇上的‘破汉制’之路再给出什么馊主意来……列位同僚,你们可要跟本官一起劝劝皇上啊。”

    面对明索两党之争,康熙皇帝言简意赅地说出一句话来:“一些汉制,要破;一些满人,要重用!”

    满朝文武不敢顺从了索额图的意思来口出劝言,而是竖起了耳朵来听皇上接下来要说的话。

    “朕之所以要在严肃对待一些汉制的同时,重用满人,一来是因为朕没有忘本,二来是朕已经意识到了,近来的官僚选拔和诸事行例,都是用的汉臣居多,长此以往,吏治必将往汉臣那边倒,不利于江山的统治。”

    “朕决定:为有功劳有建树的满人抬旗、恩赏安分守己的满人外戚、调增满人史官人数、特设八旗子弟武科。”

    满朝文武愕然,没有一人敢出一句声。

    只有明珠向康熙皇帝做出了正面回应:

    “臣明珠作为满臣表率,必将以身作则,坚定支持皇上的重用满人之策。我儿容若作为满人子弟,必将亲躬力行、兼修文武两道,垂范年轻之辈。”

    “好!”康熙皇帝,“朕需要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满臣父子,朝中要多几对像你们父子这样的忠臣才好。”

    索额图却是扫了康熙的兴,“皇上,您不能被纳兰父子牵着鼻子走啊!轻汉重满,罚汉赏满,惹的天下大乱,可是会闯大祸的呀!”

    康熙指着索额图气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孟夏三月,是汉人读书人们反逆情绪最强之际,一棋不慎,就容易引来大变,那可是危关我大清江山安稳和朕的文治大略的啊!索额图你作为满人,还敢因为党争而与朕唱反调、处处反驳明珠,真是太失为臣之道了。”

    明珠忠耿道:“天子受命于天,奉天道而行。我等为臣者,应顺应天子策略和出衬天子气度,不可各怀心事,各行其是。”

    康熙皇帝在明珠的话语中找到了底气。

    “众臣工听朕意:破汉制,关键不是制度而是里面的汉人,他们的思想和行动,才是朕想‘破’的关键。重满人,朕不是刻意厚爱和抬举自己的根源宗亲,而是为了大清!都听明白了吗?”

    “臣等明白。”

    “退朝。”

    *

    夜间。明府。

    明珠一家人坐在花园的亭台内吃小火锅时,管家有要事来报。

    “启禀老爷,投暗器刺杀长公子和埋藏炸药炸毁渌水亭尽头假山的犯人查到了,手法也查清楚了。”

    “说——”

    明珠放下盛着牛肉的小漏勺,交叉着双手听管家的回话。

    管家直奔要点:“是时常在‘花鸟风月楼’聚集的‘前明士人们’所为。”

    明珠问:“他们是听命于张岱?还是自发行动?”

    “老爷,‘花鸟风月楼’的跑堂作证说,那日徐乾学前去说服那些士人们放弃刺杀长公子的念头时,他们当着徐乾学的面:自己说出了对明府所犯下的罪行,而且到最后,还带着半嘲讽的调子,说明府查不出作案手法来。”

    “赏了那个跑堂银子吗?”

    “赏了能够保证他下半生无忧的银子,也责令他离开京师永远不许再回来了。”

    “那就好。”明珠一点头,“继续说,什么作案手法?”

    “投射飞镖暗器的,是见不得光的帮派之人所为,受了一个名叫‘何尊如’的士人雇佣;利用特技使得明府假山炸裂的,是另一个名叫‘张观可’的士人所为。”

    容若淡问了一句:“说具体。”

    “是。”管家应道,“那些前明士人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实则武艺高超。”

    “所以何尊如秘密探得明府布局之后,精准算计得暗器的投射路线、以及长公子的位移:画桌前的站位、书桌前的座位、小窗边的倚位、软榻上的歇位,才吩咐了见不得光的组织的人去行动。幸好长公子得上天庇佑,没有被暗器所伤。”

    “而假山的爆炸事件,则是张观可在四周偷偷撒了磷粉,春来回暖,气温升高,导致其自燃,才使得家中庞大的假山也尽毁啊!”

    容若言简意赅道:“阿玛,金叔的意思是:前明士人们,非你我父子想象的简单。他们有勾结地下组织之嫌,且身份深藏不露不止是一个文人。”

    明珠心想:敢在我府上搞这些动作,何张二人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本官!

    管家问:“请了老爷的意思,那些士人们该当如何处置?”

    “哪那么多请示?”明珠冷酷无情道,“他们想要的是我儿容若的命。那些士人,一个不能放过,都以‘卖文谋逆、以下犯上、刺杀朝臣’这三大罪杀了就是。”

    管家似乎没有想到老爷是这种反应,直接就愣在原地了。

    熟记官僚职责的小揆叙道:“那些人归提督学政管,阿玛您不能跨职把他们办了啊!”

    明珠毫不让步:“办了就办了,我明珠现在还掌管着刑部呢。”

    “可是……”小揆叙看向容若,“长兄,阿玛这么做,提督学政那边不好交待吧?”

    不等容若说什么,明珠就官气凛然道:“本官办几个人还要向提督学政交待?真是笑话!”

    觉罗氏问容若:“儿啊,你阿玛要这么做,你有什么想法?”

    在两个弟弟惊讶的目光中,容若回应了一句:“一切都听阿玛的。”

    明珠这才觉得顺了气,道:“这回本官要是纵容了那些人,就是没把纳兰家的尊严放在心上!”

    管家立刻领了命,“奴才这就去办——”

    “记得让那些人死的明白一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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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强调,“敢伤害我的容若,他们就得死!连鳌拜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小揆叙在容若耳边小声问:“长兄,鳌拜不会是阿玛杀的吧?”

    容若应道:“不是阿玛,鳌拜死于皇上之手。”

    *

    隔日,两条大消息在民间炸开了锅:

    十二名“前明士人”死在“花鸟风月楼”中,现场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自尽,因为有三封按了全员手印的遗书留下,内容是:卖文谋逆、以下犯上、刺杀朝臣,知罪所以以死谢罪。

    “花鸟风月楼”的老板吓的弃店而逃,之前造假了禹之鼎的画作的“张纯修”和“洪昇“主动冒头,接管了”花鸟风月楼“的场子,原因和动机不明,勇气倒是十分可嘉。

    徐乾学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全都一命呜呼了。

    但,却没有证据指向是明珠做的。

    养心殿。

    玄烨得知详细之后,避重就轻,对陪臣曹寅道:“朕在意纳兰,所以不追究‘花鸟风月楼’内发生之事。”

    曹寅道:“只要皇上不追究,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谁想要那些人的命,朕心知肚明,所以今日的结果在预料之中,更何况朕要推行文治大略,不可能不让那些前明士人有所牺牲。”

    “皇上。”曹寅小心询问,“臣担心的是,朝臣们知道轻重,所以他们不会在您面多说什么;反之,直接对您负责的提督学政吴郎元要是拿这事出来要说法,您会如何处理?”

    “比起一件事能否处理的称了提督学政的诉求,朕更在乎纳兰的感受。即便是纳兰不表露出什么情绪来,朕也要按照自己的猜测来维护他。”

    “皇上的意思是,”曹寅猜测,“学政的诉求可以驳回,单单是‘刺杀朝臣’这一条罪,那些前明士人就死的不冤?既然那些人死得不冤,那么无论是自尽还是被杀,死者已矣,提督学政都不应再往深处追查,是吗?”

    “不错。”玄烨重新拿起了天文算术题来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退下吧!”

    “曹寅告退。”

    *

    “饮水词歌·素菜馆”的特设雅室内,纳兰容若在默默抄经。

    沈宛来到他身后,但是他没发现,直到耳边听见她的一句温声话语:“公子,你向来专注细致,怎么抄写的《地藏经》有三个错字?”

    “看似人静,心不静。”

    容若搁笔,离开书桌,坐到了两人常坐的圆桌边。

    容若倒了杯温茶给彼此,道:“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只能在这儿抄写。”

    沈宛靠近,问:“公子心中不安?”

    “ ‘花鸟风月楼‘里面的十二条生命就这样没了,事后我想弥补一些什么,却只能躲到这里来。心绪若是不乱,又怎会被宛卿一眼就看到三个错字?”

    “这世上也就只有公子为他们抄经、盼着他们成佛。”沈宛柔声安慰,“换做别人,只会当他们罪有应得,欢天喜地去庆贺还来不及呢。”

    容若没有直面告诉沈宛,此事正是父亲明珠所为。

    容若不是恨自己无能为力,而是那一个明珠所坚信的“纳兰家的尊严胜过他人之性命”的理由,压的他难受。除了抄经来缓解,别无他法。

    “徐先生把公子的画赠给了张岱先生,张岱先生对公子的画大赞。公子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有幸。”

    “的确是,我还没有独占的公子的画,却被张岱先生抢了先。”沈宛不甘心,“不过,公子好像很少画画?”

    “嗯,少画。”容若带着自知之明,“说不上自己在画技上欠缺了什么,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画比自己的词逊色不少。”

    “所以……纳兰公子的画就物以稀为贵啦。”

    “啊,也许是。”

    其实容若嘴上应着沈宛的话,脑内却从徐乾学给张岱送画的举动中,猜测出了老师的险恶用心:

    “花鸟风月楼”的跑堂敢到明府来作证一切,无疑是徐乾学的唆使。

    如果那些前明士人们在临别徐乾学之时,向他打听过“纳兰父子的事后态度”和向他寻求“生存之道”的话,那么,只换来了这样一个后果:被徐乾学出卖。

    徐乾学这么做,目的无非是:想要验证明珠父子的做法,是否符合自己心中所期待。

    容若心想:

    只可惜徐先生你错了,你以为我会为“一己之善念”而与阿玛明珠反目成仇,但是我没有。你等到的,只有惊讶,惊讶为什么会是由明珠主导一切。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善念”要用对场景才好,否则入了你的陷阱,生疏我和明珠的父子情分,何其不值得?

    徐先生,你以为你甩手送掉我的画,就甩掉了自己作恶的包袱吗?没那么容易。就像是我如今虔诚抄写经文一般,想要挽回自己心中的一份愧疚、想要平复骨子里的一份心情,亦是艰难。

    人呐,是会有自知的情绪反应的,否则就不是人。

    你的解脱并非真解脱,苟且自满罢了;我的虔诚却是真虔诚,日月乾坤可鉴。

    *

    “宛卿,我先回去了。”容若意识到了时间,“抱歉不能与你同行。”

    桌子上的小沙漏,是什么时候就上空下满的呢?

    落身上的暖阳光,是什么时候就影迹已偏的呢?

    时间,过的真快呀!

    “容若,一路小心。”

    “好。”

    一声名字能够换来满心欢喜,便是满足。

    沈宛坐到了容若抄经的书桌前,提笔蘸墨,全神贯注地顺着他的笔迹抄写《地藏家》剩下的部分。

    ——我愿与公子一并积累功德,将这份功德回向大乘,让身在苦海之人抵达彼岸、让身受业火之人脱离煎熬。

    ——我愿与公子一同共证菩提,将此诚心写作宽量福海,将此意愿点亮无限智慧,以他生悟己生,以己生为他生。

    沈宛未遇见容若之前,不懂佛缘,不随身带着菩提子。

    她曾笑着对他说:“公子福慧太满,而我却是福慧未满,算不算是互补了?”

    他素指拈花,送她一枝自栽的白玉兰,郑重道:“世间一切皆可说圆满,唯独佛学不能。佛学深奥,半知比深知好;福慧无涯,未满反而比圆满好。”

    “容若是个虔诚之人。所求应如愿。”

    沈宛用镇纸压好抄写完毕的经文,收拾书桌之后,带着清素的心情而归。

    【注1】《渌水亭杂识》原文:唐昭宗欲伐李克用、李茂贞无可将者,而朱温、杨行密辈其下智勇如林,盖朝廷用卢携、王铎之流,其所举者李系、宋威耳。